叶家老爷不晓得从哪儿听来承礼与翩翩来往的消息,大为震怒,非但祭出家法,用藤鞭把承礼抽得半死,还对他下了「禁足令」。
「唉!爹下手真重,好象大哥不是他亲生的一样。」
婷梅和嫣容一大早就出去,回来才知道这件事,立刻赶到承礼房中探视。
「是啊!叶伯父下手实在太狠了!」嫣容也说。
一直在一旁照顾的婷兰长叹一声,「唉!都怪大哥自己火上加油,他结识青楼女子一事已经让爹气炸了,他还口口声声的说要替对方赎身,要娶那位翩翩姑娘,要不是我及时找来奶奶阻止,只怕他已经被打死了。」
看着趴在床上昏迷不醒,赤裸的背上满是鞭痕和伤口的承礼,嫣容实在无法想象当时的情景。
「为什么叶伯父会这么生气呢?」她真的不懂,「虽然翩翩姑娘身在青楼,可是她是卖艺不卖身的乐妓,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跟叶大哥更是郎才女貌……」
「你见过翩翩姑娘吗?」
她点头响应婷梅的问题,「嗯!我扮成男子去见过她三次,最后一次还替叶大哥带了封信给她。」
「你好大的胆子!」婷兰听得目瞪口呆,「你怎么敢一个人去……去那种地方?」
她抚抚发鬓,有些不好意思,「我才不敢一个人去呢!我是硬拉着叶二哥陪我去的,也是他找来男装让我换的。」
「天哪!」
婷兰单手抚额,一副快晕倒的模样。
婷梅担心的说:「要是让爹知道连二哥都去了青楼,还带着嫣容一起去,肯定当场气昏。」
「有这么严重吗?」嫣容瞧她们两人的表情好象不是开玩笑的。
「当然,我们叶家是书香世家,向来受人尊敬,上青楼嫖妓这种有辱名声的事是绝对不准的。」
婷梅说完,婷兰也点点头,「难怪爹会这么生气。我们曾祖父可是个状元,但我爷爷和我爹却都只是秀才,我爹一直希望下一代能再出个状元光宗耀祖。我二哥是聪明,读起书来过目不忘,偏偏他对功名一点兴趣也没有,但至少也是个小有名气的好大夫,对叶家的名声助益不少,所以我爹就勉强『放过』他。」
「嗯!但我爹对大哥可就不同了!」婷梅接着说:「爹一向对大哥寄予厚望,大哥考上举人时,爹不晓得有多高兴,爹可是一心巴望他能在明年殿试中高中状元,到时说不定还能被皇上看中,把哪个格格许给他,让他当额驸呢!」
「额驸?」
嫣容突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她想起来了,皇阿玛的确曾经说过,如果那些皇亲国戚、将相公侯,她全没一个看得上眼,那就挑个文、武状元吧!
以叶大哥的人品、相貌,如果真让他考上状元,说不定皇阿玛真的会「乱点鸳鸯谱」,招他为额驸呢!
但是,这怎么可以,她喜欢的人是——
「嫣容,你没事吧?」婷梅关心的问:「你的脸怎么突然像枫叶一样红?不会是生病了吧?」
「呃,没有啊!」
嫣容笑嘻嘻地敷衍,只有她自己才明白自己突然脸红的原因。
***
「唉!」
嫣容站在西窗下,不晓得叹气多少次了。
「如果叶二哥在,也许他会有法子吧!」她倚着窗喃喃自语,「不!我想他也没辙。」
原以为叶老爷反对承礼和翩翩的婚事,但老夫人也许会心软,答应这门婚事,没想到她和叶老爷一样,坚持不让儿子娶青楼女子进门。
「其实翩翩是个不错的姑娘呀!」几次见面之后,嫣容越来越喜欢翩翩了。
「只是弹弹乐曲卖艺,又不是已经卖身陪睡过,她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而且也是官家之后,哪一点配不上叶大哥?」
可惜叶老爷认为翩翩在青楼卖艺维生,拋头露面的,而且她还是「罪臣」之后,连纳她为妾都有辱叶家门风。
「看来,唯今之计只有帮翩翩姑娘她爹平反冤情,还他们一家清白了。」
嫣容心里有个主意,想起宅心仁厚的六皇叔膝下无子女,如果拜托他收翩翩为义女,到时翩翩成了「皇亲国戚」,看叶老爷还敢不敢嫌弃她?
只是……
只要她跟六皇叔联络,就一定会被逮回宫,皇阿玛肯定会气得把她关在寝宫里,再也不准她出宫了。
「唉!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她很想帮助承礼和翩翩,可又不想乖乖的回宫,况且她到现在还没有翠喜他们的下落……
「唉!」
「唉什么唉?在想我吗?」
嫣容望着窗外出神,冷不防有张脸从树上倒悬而下,吓得她放声尖叫。
砰!
大概是被她的尖叫声给吓到,承斌从树上摔下,摔得哇哇大叫。
「呵……」
嫣容瞧他摔得四脚朝天的模样,忍不住呵呵大笑。
「喂、喂、喂,你有没有同情心啊?人家摔得快屁股开花,你不关心就罢了,还笑得那么开心!」他假装埋怨。
「笨蛋!活该!」嫣容朝他扮鬼脸,「谁教你要吊在树上吓我,这就叫恶有恶报。」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
「真没良心,我可是为了逗你笑才如此牺牲耶!亏我一回来就先来看你。」
听见他这么说,嫣容一颗心顿时暖洋洋的。
「好嘛!我跟你道歉总行了吧?」她甜笑问,「你不是去拜访友人,来回至少得六天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他故意挖挖耳朵,「因为不晓得是谁天天想着我,害我耳朵痒得要命,只好赶紧回来啰!」
「那……一定是奶奶。」她不敢承认是自己。
「汪、汪……」
叶家没养狗,怎么会有狗叫声?
「你有没有听见?」她问他,「好象有狗叫声,而且就在附近喔!」
「你的耳朵还满好的嘛!」
他说着便蹲下身,起身时怀里突然多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狗。
「好可爱喔!」她喜欢极了,立刻伸手去摸摸小狗的头。
「送妳的。」
「真的!?」她高兴得几乎眺起来。
「当然,我在路上看见它,直觉你一定会喜欢,所以就把它带回来啦!」他把小狗交给她,「上回你不是说过,想养只小狗还是小猫吗?」
「你还记得……」她感动极了,「帮狗狗取名字了吗?」
他诡谲一笑,「取了,就叫『嫣容』因为它和它的主人一样凶,你们两个可以结拜呢!」
「讨厌啦你!」
嫣容举起手就要打他,但他一跳就跳离了好远,让她根本打不到。
「不玩了,我先去见我爹、娘,你打扮一下,待会儿带你上街去买材料回来做狗屋。」
他微笑着离开,嫣容抱着小狗,睑上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
今天是婷兰出嫁的日子,叶府到处喜气洋洋的,比过年还热闹。
嫣容第一次参与民间的婚礼,自然是兴奋得不得了。
「婷兰姊好美喔!」嫣容忍不住赞美,「新娘子都是这么穿的吗?」
婷兰嫣然一笑,「是啊!等你成亲的那天,也是得穿上凤冠霞帔,妆扮成这样。」
「是吗?好象很好玩耶!」嫣容真想穿上嫁衣来试试。
「扮新娘子不轻松的。」婷梅也在房里,「姊姊待会儿得被八人大轿抬上几里路,途中万一想解手还得忍着,到达男方家还有一大堆繁复仪式等着她,光用想的就很累人了。」
嫣容糗她说:「瞧你说得好象你嫁过人一样,我看你肯定很想把自己快快嫁掉吧?」
「好啊!妳竟敢取笑我?」婷梅笑捏着她的双颊,「是啦!你当新娘子最方便了,都不用坐花轿摇来晃去,只消从北院走到东院就行了。」
嫣容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从北院走到东院?你在说什么?」
婷兰抿唇笑说:「婷梅说得没错,你嫁给我二哥,不就是从北院客房走到东院他的房里去?」
经婷兰这么一解释,嫣容终于懂了,可也立刻烧红了脸。
「胡言八道,谁要嫁他了?你们别乱点鸳鸯谱,我跟他只是朋友。」
婷梅咧咧嘴,「朋友可有好多种喔!」
婷兰点点头,「说得是,朋友也可以成为夫妻呀!」
「我——」
「迎亲队伍到了!」
承斌赶来通知妹妹,可是一进房就发现气氛怪怪的。
「怎么了?」
两个妹妹瞅着他「奸笑」,而嫣容则连看都不看他,没事才怪!
「婷兰,该不会是你反悔、想逃婚吧?」他说了个很「冷」的笑话。
「才不是!我们是在说——」
「婷兰姊!」嫣容半途截话,「你要是跟他胡说,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婷兰吐吐舌,对着承斌无奈的耸耸肩。
「你听见了,嫣容不许我说。」
承斌看向嫣容,她立刻红着脸别过头去。
「算了,搞不懂你们在玩什么把戏。」他走过去,仔细看了婷兰一眼,「嗯!真漂亮,要把这么好的妹妹嫁出去,我还真是舍不得。」
「二哥,你别故意逗人家哭啦!」
他咧嘴一笑,「我保证你待会儿拜别父母时,一定会哭得浙沥哗啦的。」
「新娘子该出来啰!」
媒人婆进门来把婷兰带了出去,婷梅随后跟上,但是走在婷梅后面的承斌却突然在门口停住,挡住了嫣容。
「怎么不走了?」嫣容急着去看婚礼。
他转过身,「刚刚你们到底在说我什么?」
「没什么。」
她想从他身旁的空隙钻过去,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干嘛一脸心虚?」
「哪有?」她还真是心虚,「快走吧!你想错过自己妹妹的婚礼吗?」
承斌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俯身凑近她耳边。
「我好想看你扮成新娘的模样,肯定美极了。」
说完,他拉着她的手便往大厅走。
嫣容呆呆地任由他拉着走,只在心底祈祷他千万别回头,因为她一张小脸又红、又热,都快冒烟了。
***
婷兰出嫁后不久,腊月的第一场雪便开始下了。
大杂院里一个名唤小月的女娃儿莫名其妙的发高烧,偏偏承斌自昨天中午出门到今天傍晚都还没回家,请了几名大夫来看,依然无法为小月退烧,可把嫣容急坏了。
嫣容即使晚上不得不赶回叶家,但她还是睡不着,心头牵挂的全是小月的病情。
「对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嫣容突然坐起身。
「小时候玉嬷嬷曾经说过一个故事……」
故事里的小男孩也是高烧不退,结果他娘在大雪纷飞的子夜里拔了七百七十七支青草熬煮成汤给他喝下,这才救回他一命。
嫣容连忙下床,推开窗户一看,没有大雪纷飞,倒也是冷得飞雪翩翩坠落。
「快到子夜了……」
她冷得直打哆嗦,想到要到外头拔那么多草就已经让她快晕了!可是,一想到小月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模样,不管是否有效她都要试一试。
反正,尽人事、听天命啰!
***
朱枫在一座破旧的山神庙里摘下斗笠,脱下黑衣,再把一身行头藏于山神像后的稻草堆里,等外头的雪小了些,朱枫才启程返家。
其实,除下一身「侠盗」装扮之后,他就不该再叫做朱枫了。
跨上马,马背上一身藏青棉袍的俊逸青年,立刻就从「侠盗」变成贫苦人家口中的「活菩萨」——承斌。
没错,朱枫便是承斌的另一个身分。
除了他自己,世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
所以,他四处行医济世,三天两头往外跑,有时十天、半个月仍不见踪影,家人以为他是去采药、救人,一点疑心也没有。
要是让他家人知道他还「兼差」当起侠盗,不把他佩全吓坏才怪。
快马骑回叶家,他绕到后门翻墙而入,不想吵醒任何人,反正他每回晚归都是这种方式,早饭桌上大家见着他突然现身也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把马牵到马厩系好,边伸懒腰、边打呵欠,真是累极了。
「咦?」
他经过花园时,发现黑暗中仿佛有一团白影闪动。
「是鬼还是小偷?」
他走过去察看,这一瞧差点让他看傻了眼。
「嫣容!」他走到她面前,「你这傻丫头又在做什么蠢事了?」
她身旁摆着一个满是青草的竹篮子,静静地蹲在地上拔草,怎么看都像是中邪了。
「叶二哥……」
她才站起身,就突然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失衡地往后倒——
「嫣容!?」
承斌吓得连忙抱住她,才没让她摔倒。
「我没事……」她在他怀中逐渐稳住身子,「对不起,我大概是蹲太久,双腿麻痹了。」
他心疼地摸一摸她冻红的脸颊,「这是怎么一回事?谁教你半夜来拔草的?」
「是我自己要做的。」她有些害怕地挣离他的怀抱。
他闻言不禁蹙起眉头,「你又在玩什么把戏了?这么冷的夜里你不好好在房里睡觉,一个人跑来这儿除草?」
他看了看篮子里的青草,不禁摇头叹气。
「那些草用不着你拔,冻也快冻枯了,难道它们哪里得罪了你,让你气到睡不着,非得在雪夜里出来除之而后快吗?」
「才不是,我是为了小月……」
嫣容立刻把小月的情形告诉他,还有关于自己小时候听来的故事。
听完,承斌简直「哭笑不得」。
「我真是服了妳了。」
他拿掉她手中还握着的几根草,将她早已冻僵的双手放到自己的衣服里,让她的一双小手贴着他暖呼呼的背。
「承——」
她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他再度拥入怀中。
「故事怎能信呢?你真傻,这青草根本没有退烧的疗效。」
他情不自禁地紧拥着怀里的傻丫头,喜欢她的纯真、善良和直率,更心疼她的傻气。
嫣容的一颗心都要蹦出胸口了。
承斌的身子像个火炉似的,浑身散发着一股热气,将她暖暖地包裹其中。
嫣容原本已经冻僵的身子逐渐恢复温暖,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想就这么一辈子和他拥抱在一起。
她爱他。在她心底早巳明了,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这个「冤家」。
只要他愿意开口说爱她,要她拋弃格格的尊贵身分、陪他扛着药箱走天涯,她也愿意。
「暖和些了吗?」
要不是他开口问了这么一句,她都舒服得快睡着了。
「嗯。」她轻声回答。
感受到紧贴在背上的一双小手已经回复温暖,承斌这才松开她,弯身去竹篮里取来手套要为她戴上。
「有手套也不戴,手冻伤了怎么办?」
「戴了手套不好拔草,所以我才又脱下的。」她解释原因。
他轻抚着她的脸,淡淡一笑。
「好了,快回房睡吧!我现在去看小月,保证在天亮之前让她退烧,你就安心睡吧!」
「好。」
嫣容撒娇地应了一声,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就是这副羞答答的模样惹人爱怜,让承斌忍不住又抱住她,轻轻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那我走了,快回房吧!」
看嫣容立刻红了脸,他自己也脸红得像炸虾般,连忙跑步离开,还差点摔一跤。
「傻瓜!」
嫣容捂着双腮,一路傻笑的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