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仅止于如此。
她承认牛世平风趣、爽朗、大方、有礼。
但是几次共进晚餐或开车出游之际,她的呼叫器、手机总是接二连三追着响起来,而牛世平自己也忙得要命,两人常常分头讲着电话,等到空档才能趁隙向对方做个抱歉的脸色。
“我从来不知道医生真的有这么忙,我以为就像电视上演的一样,每天穿得美美的,专心谈恋爱就可以了。”晚上十点多,牛世平开车送刘萱回去医院值班时,忍不住这样调侃。
“我也不知道主编可以身兼这么多副业。”刘萱抿嘴笑了。“这件事,可慈不知道吧?”
牛世平很无辜。“她要是知道,还会这样对我呼来喝去,把我当狗一样吗?”
想到现在每次去金爽茶艺馆,都还得跟田可慈报告约会进度,忍受她那与古典瓜子脸一点也不协调的刻薄——“没用!有色无胆!银样猎枪头!”他就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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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我知道你是中文系毕业的,不过,不需要这样运用你的文学素养吧?”牛世平只能讨饶:“你希望我怎样?刘医师是你闺中密友,难道要我硬上吗?”
旁边黎桦已经听得连连摇头满脸不同意了,田可慈却冷着脸毫不放松。
“你、你就不能积极一点吗?以前讲得天花乱坠的,真正要你拿出一点胆色来的时候,却……”
“刘医师的心,根本就不在我身上啊!”牛世平被逼急了,只能大喊。
田可慈闻言立刻冷静下来,她细致瓜子脸上凝着思虑表情:“你是什么意思,说说看?”
牛世平皱眉苦思,两道浓浓的英眉好像打了结一样。
“刘医师是很美丽又很温柔没错,人又聪慧,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对象……”
田可慈大喝一声:“废话少说!讲重点!”
牛世平深呼吸几口,按捺住想要掐死面前古典美人的冲动。
半晌,才继续讲下去:“基本上,我觉得,这一个月以来,虽然常常有幸跟刘医师约会,不过,她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而且常常偷偷叹气,或是发呆。我相信她应该心里另有所属,并不是我办事不力或魅力不够。以上,报告完毕。”
田可慈只是听着,没说话。那一双略略上扬的丹凤眼开始目露凶光。
牛世平在旁边看得心惊胆跳,轻手轻脚放下茶杯,偷偷起身想要逃走。
“站住。”田可慈冷冷开口:“刘萱现在人呢?”
“回医院值班,我刚送她过去的。”
牛世平心里痛骂自己犯*,干嘛累了一整天,接送美丽医生也就算了,之后还莫名其妙要跑来这已经准备打烊的茶艺馆被老板羞辱,甚至等等还得帮忙收拾搬桌椅擦地7
最过份的是,完全没有人感谢他!
他喝的一杯水果茶,茶资照算!
“牛先生,一共是一百五十块。”英气勃勃的黎桦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一身轻便运动服打扮的她俨然就是执法悍将。
明算帐之后,她把拖把递给牛世平。
“请拖地吧。”黎桦理所当然地说。
牛世乎脱掉西装外套,卷起衬衫袖子,很苦命也很认命的开始卖力拖地。
要不然,不拖地的话,不是被田可慈痛骂,就是被黎桦赶出去。他早就放弃挣扎了。
看着正在拖地的牛世平结实挺拔的身形、挥汗的英俊侧面,田可慈托着腮,想不通。
这个牛皮糖虽然死皮赖脸得很没出息又惹人厌,但是论外貌也不比那个老是一脸全世界都欠他钱的胡骏杰差到哪里去。
何况他耍嘴皮子很行,老是逗得刘萱笑,这就比胡骏杰强上一百万倍了吧。
可是,为什么听牛世平说起来,已经一个多月了,她还是郁郁寡欢的样子?
这不是太难想像,毕竟闹恋爱跟闹病一样,病去如抽丝。
何况,这情丝已经缠绕了这些年,要拔不是那么简单的。
但刘萱又明明已经一个多月不曾跟胡骏杰碰面甚至联络了,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啊!
田可慈按着额角,百思不解。
英气勃勃的黎桦已经拿着手机过来她旁边站了半天了,田可慈都还皱着眉沉浸在思考中,没发现。
“嗯哼!”黎桦不是很有耐性的人,她猛咳两声,把电话丢给田可慈:“电话!自己接好不好,我要去搬桌子!”
田可慈没好气地接过,口气有点不耐:“喂,金爽你好。”
“你好。”对方是个沉稳的男声,很客气:“麻烦请找田可慈小姐。”
“我就是,你是哪位?”
对方咳了一声。“我姓胡,我是萱……刘萱的表姊夫。”
表姊夫?田可慈一愣。这不就是胡骏杰吗?
“我们见过面,不过田小姐大概不记得了。”胡骏杰沉郁的嗓音是那么有魅力,连田可慈都不得不承认。“我手边有田小姐的名片。冒昧打电话给你,抱歉。”
“我是不记得了。您有何贵干?”田可慈冷冷地问。
“是这样的。我女儿小晴……她闹个不停,要找她的小阿姨,可是萱萱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跟我们联络了。她爸妈最近又出国不在家,我想请问,田小姐,你知道她最近忙什么吗?你能不能联络到她?”
田可慈无声冷笑,让旁边拖着地的牛世平光看就是冷汗直流。
“胡先生,我想,如果刘萱想跟你们联络,你今天就不需.要打电话找我了。”田可慈很不客气。“她若不想跟你们联络,你找我也没用。”
那边沉默了半晌。
“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吗?她之前根本是府上的奴隶一样,随传随到,不传也会到的。现在你还得跟我一个外人询问她的近况,这不是很荒谬吗?”
田可慈说完,听到话筒那边的胡骏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有点惊讶。
“不管发生什么,不管她怎么说,都是我不对。”胡骏杰温和平稳地说。“请告诉她,小晴很想念地,请她至少来看看小晴,我会避开的,如果需要的话。”
屁!见鬼!田可慈在心里尖叫。
你除了避开之外还会做什么!
没担当的男人!
挂了电话,田可慈实在气不过,马上找到号码打给刘萱,劈头就是痛骂:“女人,我受不了你们这些八点档演员了!”
刘萱显然在忙,她压低声音:“可慈,我现在没时间讲话,明天打给你好不好?还是我下班以后过去一趟……”
“你省省吧!去看看你的小晴算了!”田可慈最受不了闷,她对着电话大吼:“刚刚你的姊夫打电话来找我了!他说宝贝小晴想你想得要死,每天哭着入睡,我看他也差不多!我已经讲过两百万次,你们之间的事情,不要牵扯别人,快点解决一下好不好!我这旁人看得都气闷!”
“还有我也……”牛世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旁边,莫名其妙插进来加了一句。不过依然没人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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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电话,刘萱—-面继续对着电脑打病历,一面慢慢蹙起两道柳眉,略微清瘦的秀丽脸蛋上满满都是矛盾与犹豫,还带着—丝苦涩的甜蜜。
她怔仲着,平常也算口齿清晰的,刚刚却什么都讲不出来。
解决?怎么解决?
一个多月了,那件事发生以后已经一个多月了,她逃离那里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小晴的电话也没接,统统转进语音信箱,那一声声撒娇软求
到后来的失望难过,她听了又听,总是忍不住偷偷掉眼泪,却舍不得洗掉留言。
而胡骏杰……
想到他,刘萱就觉得嘴唇开始麻麻的辣起来,好家点燃一小簇火一样,直漫过整个脸,火烫烫的让心都跟着颤抖。
不敢再想,不能再想,那一吻仿佛打破了什么禁忌,她只能仓皇逃离。
太多的情绪思虑压得她要窒息,她的天空似乎满布乌云。
多年来单纯的、不见天日的仰慕,那天晚上仿佛被扯开一切伪装与遮掩,被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她清楚记得自己唇舌的依恋与回应。
她怎么可以!
他怎么可以!
“刘医师,你印表机用完了吗?”旁边另一位值班医师出声提醒,刘萱吓了一跳,脸都红了,连忙站起来,让同事用电脑。
信步走出办公室,夜间静悄悄的廊上日光灯大亮着,她从窗户的倒影中看见自己。
粉颊红唇,明眸皓齿,堪称丽容正盛。可是,她的眉宇之间,却有怎样都抹不去的愁绪。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向无忧无虑、天之骄女般的她,变成这样畏缩低落?
是从车祸开始?
还是从更早以前,发现自己眼光怎样都投办法从那个本来叫胡老师,后来叫姊夫的潇洒男子身上移开之时?
她又幽幽叹了一口气。
手机突然像复活似的在安静的走廊里响了起来,把她吓了一大跳。她赶快低头检视,发现是牛世平打来的。
“刘医师,我终于从老板娘的魔爪中逃出来了。真是恍若隔世啊。”牛世平爽朗的哈哈大笑声让刘萱低落的心情回暖了几分,嘴角也漾起笑意。
这段日子以来,也只有牛世平能让她这样笑了。
“辛苦你了。,’
“好说。”牛世平笑完,声音温厚诚恳:“刘萱,我刚刚来不及说话,老板娘就把电话挂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都知道你心里有事。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地方,请你绝对不要客气。我人就在这里,任你差遣,我一点都不介意。”
“嗯,我知道。”刘萱感动得有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谢谢你。”
“还有,老板娘只是嘴巴坏一点,她真的是很关心你的。”牛世平余悸犹存似的倒抽一口冷气。“刚刚挂完电话她又发了一顿飙,阿桦很没道义,自己跑去整理厨房,留我一个在前面被老板娘骂得狗血淋头。”
刘萱想像那场景,心情再坏,都忍不住逸出轻笑。“委屈你了,可慈她就是这样。我下次说说她。”
“没关系啦,她也是为你好。”牛世平爽朗地告别。“我知道你在忙,就不吵你了,为了不让老板娘骂我不够努力,礼拜六可以约你吗?”
刘萱咬了咬红润丰唇,刻意忽略脑海中响起的、小晴嫩嫩的折求——小阿姨,我这次月考又是第一名,你答应过我第一名就带我去吃麦当劳的,可不可以带我去?礼拜六你来好不好?爸爸都不带我去姨婆家找你……
“当然可以,我恭候大记者的大驾。”刘萱说着,一面甩了甩,把那软软童音给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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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骏杰觉得刚刚那通电话已经耗尽他全部的体力,挂了之后,四肢无法移动,只能摊在沙发上,连把话筒放回去的力气都没有。
那嗓音爽脆的女生,是萱萱的好友吧,跟刘萱是那么不—样,直接而锐利的拒绝了他的探问,也让他整整培养了一个多月的勇气就这样委靡死去。
是的,从那个他克制不住自己的夜晚开始,到现在,他一直没有勇气跟刘萱联络。
千头万绪的思绪折磨着他。
已逝妻子的身影声容,两人从大学开始,一路共度的甜蜜时光,一当完兵就结婚,娇妻陪伴自己事业的起步期,到车祸意外,刚失去采薇时的黑暗无望,稿木死灰……
到刘萱回台北上班以后,频繁互动之间酝酿出来的特殊吸引,让他发现自己的心重新开始在运作。
尤其是刘萱看着他时,那盈盈的眼波,在两人目光相对时,仿如受惊小鹿般慌乱的逃避……
还有夜里屡屡人梦的姣好娇艳,他可以感觉自己如脱缰野马般的欲望,想碰触她雪般的肌肤,想爱宠那含羞的红唇……
清醒时不敢想,却又不能不想,逼得自己快要发疯,只能一再压抑。
最后,在病着的时候,意志力被她的温柔关心击溃。
他做了,他吻了她。
至今依然不敢相信自己。
那个小男生般,老跟在他和采薇身后团团转,笑声清朗如银铃,甜甜叫着胡老师的小女生,现在,已如盛开般的玫瑰,美得令他喘不过气。
深深叹了一口气。胡骏杰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他就这样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客厅里,听着时钟滴滴答答走着,脑中已经不胜负荷,一片空白。
真是一片空白。
这一个多月来,他把自己埋进大量的工作、会议、案子之中,想逼得自己忘记或忽略太多的罪恶感,太多不敢也不该想的事情,累到回家连跟小晴多讲两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自虐到连同事都看不下去。
“你干嘛这么卖命?要抢总经理位置,说一声就好,我难道是不讲理的人?让给你就是了,谁叫你有女儿要养。”
和他一样同是副总的聂铭宇,虽然不爱讲话,开了金口也是懒洋洋的,但讲出来的话却犀利非常。
“景气不好,案子都缓推了,你干嘛还把自己忙成这样?”
在同一个集团工作这么久了,两人率领着不同的部门分庭抗礼,年龄相仿,较劲的味道不是没有。
不过,他与聂铭宇毕竟是同期进来,一起从基层一路升上来到副总的。
而两人在集团里更是仅有的两位非家族成员而担任高阶主管,颇有一点同舟共济的革命情感。
胡骏杰只是扯扯嘴角,连苦笑都不算。
丢下面前堆积如山的卷宗文件,往后仰靠在皮椅上,他揉着眉心。“老聂,你到底怎么办到的,从来没看你为了工作以外的事情烦过。有什么秘诀?”
“原来你不是为了亚太金融中心的案子在苦恼,那我是高估你了。”聂铭宇还是似笑非笑的调调,他斜坐在办公桌角,随手翻翻文件。“我看你是闷出问题来的。不然这样,晚上跟我去喝点酒散散心吧,放松一下。”
胡骏杰抬头。
他的斯文俊逸和聂铭字的潇洒霸气,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典型。
一向也知道聂铭宇的作风和自己大异其趣,但听到聂铭宇这么直接的说出口,他还是有点惊讶。
聂铭宇扯起慵懒笑意。“你这什么表情?要你喝酒好像要你的命一样。适当的放松是必要的,你这样燃烧自己,有钱赚没命花,不是很好笑吗?”
“喝酒就是你的放松方式?”胡骏杰苦笑。“我还好,倒是—你,你们二部的压力比我们更大,酒能少喝就少喝点,你才小心有钱赚没命花。”
“男人干嘛这样婆婆妈妈的,你讲话比医生更像医生。”聂铭宇哼了一声,一面说着。
胡骏杰却是听到“医生”二字:心头又莫名其妙地揪了起来。
聂铭字看着他脸色一黯,不动声色的继续讲下去:“而且,喝酒管喝酒,跟知情识趣的小姐聊聊,有时也有意想不到的放松效果。你别说,这样没负担的谈谈心说说笑……”
胡骏杰摇头。“我不好此道。”
聂铭宇眼神闪烁着火焰,他就是要逼胡骏杰谈这话题。
“男人不好此道,只有两种可能,清心寡欲,或有适当管道宣泄。干嘛?你老婆已经过去好几年了,难道打算当一辈子太监?明人不说暗话,你难道一点‘需要’都没有?”
胡骏杰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抬头反击:“难道你去那种地方,是去解决‘需要’的?我还以为你老聂风流而不下流,只是去喝酒聊天。我倒想知道,我们唐特助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下次我问问她。”
要说长袖善舞、谈笑用兵的聂铭宇有什么弱点,那胡骏杰可抓到七寸了。
“唐特助”三字一出现,聂铭宇黝黑俊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他收起略带嘲谑的表情,站起身,拍拍熨贴西装的下摆:“好吧,你要出世修道就随便你。只是我说真的,你这样压抑下去,会早死。别忘了你还有女儿要照顾。”
说完,聂铭宇潇洒地转身离去。
办公室木门关上之际,胡骏杰长长地吐出一口郁结的大气。
他一直也以为自己可以这样出世、寡欲下去,可是最近……
怎么愈来愈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