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之前,一家三口坐着阿部开的车,去阿香开的发廊做了头发,到阿宽的面绾饱餐一顿,找阿力为羽山正人处理了一些法律事务,又拿走了阿部的一幅画,当然,行程的一切都是免费的,也没人奢望她会付钱。
临行前,又去拜了拜洋平,终于在羽山正人的怀中放声哭泣,现在,懂得了一些洋平当时的心情,也就更悲伤。
率性地做了这些才明白,在日本并非全是不好的记忆,爱她的双亲和朋友都在这里呢,而且轻狂恣意的青春年华她也过得很爽啊!
唯一的歉疚就是那个只有两面之缘的男子,最后的消息是他在狱中自杀了。总觉得这才是他死亡的方式,但或许当初真有那么一丝可能,他能找到新的依托活下来。炼雪还是这么想,但羽山正人听了只是沉默地摇头。
纽约
炼雪母女住的是那种很普通的独立住宅。两人都是很少落窝的人。炼雪的工作日程一向被安排得很满,北北也总有不同的探险,住所实在无法成为她们关注的焦点。
“究竟哪间是你们的卧室?”几乎每间房都有一张宽大的床,羽山正人很疑惑。
“哪间都是啊!”异口同声的答案,而且都是一脸的理所当然。
爱睡哪间便睡哪间,弄脏了不必急着清扫,还有很多后备房呢!
立即明白两母女的心思,羽山正人继续提问:“厨房呢?”
“咦?”两母女皆是一副“那是什么东东”的表情。
“妈咪说,女子远庖厨,中国古代就有明训的。”北北在沙发上一蹦一跳地回答。
炼雪笑咪咪地开始往羽山正人身上跳。
微红着脸,又不敢去制止,因为这个女人是“你说不,我偏要,只要我爽”型的。
“你们买的房子格局是固定的吧?怎么会没有厨房?”
清清嗓子,努力忽视女儿一张看好戏的笑脸,羽山正人坚持这个比较安全的话题,尽管身体己慢慢着火。
“我就只要卧室、浴室和更衣室,先交代室内设计师,装修好了才住进来的。”
不愿意再将时间浪费在这种平常小事上,炼雪很自动地提供了答案。呵呵,现在要腾出时间来做更有意义的事情啦!
“炼,如果我说想换一个比较正常的房子住,你会不会介意?”他实在无法适应这种每间房都像是在搞床铺大展销的居住环境。
“不会呀!”漫不经心地回答,住哪、怎么住、是怎样都无所谓啦,倒是这个男人习惯了正经八百的生活,真的会适应不了。
最重要的是,先和他亲热啦!
“爹地、妈咪,可不可以先让我发表一下意见?”北北马上抗议。
“怎样?”炼雪危险地眯起眼。事情已经圆满结束,还要搞什么插曲啊?
聪明地向父亲没以哀求眼神,“爹地,不行啦。这里留有我美丽的初恋回忆呢!’’
“嗤!”不客气地泼女儿冷水,炼雪对破坏其好事的女儿毫不留情,“东南西北到处走,每到一个地方就和不同的人私定终身的人有什么美丽的初恋?!”滥情女一个,都是小狐的反面教育害的。
“妈咪,天生丽质难自弃,我就是这么受欢迎嘛!而且我每次都是真心真意地付出喔!”北北努力挽回正义。
“好啦,这样吧,我们先租个地方住,等这房子装修好了,再回来,行吧?”羽山正人努力在僻哩咱啦的火花中寻求和平。
“没问题,那我们上楼吧!”
喜见此事迅速了结,顾不得再扳回一局,炼雪急急拖着羽山正人上楼去也。
“哇,爹地,你好天才喔!”
面对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北北极力赞叹。
炼雪一边和女儿抢菜一边猛点头。
“你们喜欢就好。”将最后一盘菜放上桌,羽山正人欣慰地笑。
找到新住处暂时住下后,他就很自觉地进厨房准备喂饱她们,炼 雪的“洗碗机事件”令他印象深刻。
“咦,你怎么不吃?”抢菜空档,炼雪抬头问他。
“我不饿,而且我吃素,待会儿再另做。”
“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素啦?”惊讶得忘记夹菜,炼雪瞪大了眼。觉得与自己无关的北北乘机开始大扫荡。
“有些年了。”羽山正人平淡地笑。
“难怪你这么瘦,抱起来这么冰。不准啦,不吃肉对身体不好呢!”干脆放下碗筷,坐到他腿上,和他面对面认真交谈。
“不会的,我有补充营养药丸。”有点窘,羽山正人还是微笑解释。
她的开心方式让他难以招架,但每每又是如此欢喜。
“吃药?”炼雪更大声了,“你以前吃的就不多,还吃素,靠药补充营养怎么行?”她大声抗议。心真的很焦急。“你不会是奉行什么和尚的不杀生主义吧?”随便找一个意思相近的问题,她继续问。
“不是,我只是没什么食欲而已,清淡一点比较适合我。”正人有些啼笑皆非。
“没食欲啊……”有些泄气,炼雪咬住下层,死瞪着他。“走!”一把拉起椅子上的羽山正人,她决定要私下解决这件事。
关上房门,羽山正人有些莫名其妙。
“我以前就觉得你吃东西好奇怪,每次都只吃一点点,都没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像是平时努力做个公正无偏私、无食欲的羽山家宗主;而不是有明显喜怒哀乐、有贪念、有私欲的平常人。”深吸一口气,努力看着显得震惊无比的羽山正人,炼雪一阵心疼,狠下心,决定说出自己的忧心,“这样的你让人觉得好压抑,活得太有模式,让人看不到真实的你了!”最后的话是吼出来的。
羽山正人愣在原地,没有反应。
“正人,我想你快乐,可是太压抑不会快乐!我是很粗心的人,你这么隐藏自己,万一有一天我伤了你怎么办?你会不会也这么藏起一切地离开?”内心的话并没有经过什么思考,就这么涌了出来,她只知道必须把这些情绪释放出来,这是她一贯的方式。
半晌,羽山正人走上前,拥住了她。
“我很快乐的,而且吃素只是一种习惯,你不喜欢,我努力改吧!”
她一直是这样的,赤裸裸地看着他的眼睛,毫不掩饰地看穿他,再坦坦荡荡地说出来。
内心深处有外壳渐渐被人硬生生敲碎的感觉,她在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闯进来,让他来不及躲避。
是,想躲避,做了这么多年羽山家的宗主,现在这个羽山正人是什么样子,他都来不及省思,就被她毫无顾忌地挖出来。到了最后,她会不会失望?
不想再思考,羽山正人只有抱紧了她。挣得片刻的幸福便是片刻吧,至于以后……他不愿去想。
羽山正人的素食馆正式开张,地处黄金地段的幽僻处,没有招牌,没有炫丽门面,只是一个日式的小院落,极其含蓄清雅。
“老板,这样赚不到钱啦!”
炼雪口中的一群蝗虫——医疗小组的杰奇、土豆、红发安妮等十来个人是第一批不请自到的顾客。
尽情享用后,先拍足马屁,再诚心地发表他们的意见。
没广告、没招牌,怎么可以在这个竞争最激烈的商业社会生存?
“所以,你们的钱包要乖乖地给我们打开呀!”炼雪笑咪咪地摊开手掌。
“咳,有关今天的那个疑难病历……”众人开始认真讨论。
“没关系,你们喜欢就好。”羽山正人只是浅笑。
开素食馆是炼雪和北北的主意,他一开始就很心动。从来,除了羽山家的事务,他没有其他生活焦点,因为确实不能也不曾享有个人的兴趣。不过,厨艺可能真是他的天赋,而且他从中得到很大平静,所以这些年的闲暇,他都用在这上面,心里才没这么多杂念。现在这家店,算是他过新生活的第一步吧!
“杰奇,你真他XX的是狗屁天才!”一堆人围坐在一起开始传阅杰奇最新制作的摄影集。“疑难病例”已在炼雪揍过去的那一刻被抛到九霄云外。
羽山正人只是含笑地看着,生意确实很清淡,准确地说,除却这些人外,还无一个顾客上门。不过他也无所谓,开素食馆只是想试一试能否发现真心喜爱的事情,没有生活压力。从小接受的教育和经验使他向来的没资都有不错的回报,至于他在羽山企业的股利,更是一笔巨大财富。想想,他真是应该满足的。
“拜托,‘卡嚓’一下而己,靠的不是技术,是相机啦!”炼雪的声音又冒了出来,显然不屑别人对杰奇的赞美。不过,手却抓着影集不放。
羽山正人一笑,知道她对凡是冠以“艺术”字眼的东西都非常感
冒,在她看来,所谓“艺术家”不是神经病就是吃饱太闲的人,她还是
比较祟尚实在的东西。
“头儿,我骑士祖先的热血在我体内沸腾,无法不听他崇高的呼唤——男人可以被践踏,但不能被污稳,所以,请收下我的白手帕吧!”杰奇将一张餐巾丢到炼雪面前,脸上是不倏好意的笑。
“怎样?”比耍流氓啊?若千年前,是她的本行耶!
“好好好,来,是血性男儿就不能忍受头儿的侮辱。”
“对对对,头儿,是热血女子就不能允许杰奇的嚣张。”
众人已兴奋如看斗牛状。
“很不幸,我明天要去北极,头儿是不可能在那儿和我一较高下的。”杰奇懒懒地笑,眼睛却挑衅地直视炼雪。
“激将呀?没创意。不过也无所谓,我最近正好可以请一个长假。”炼雪也泠冷地笑,两眼放射电光。
“头儿,小心点哦,自信心受创是一辈子也弥补不回的人生掺剧喔!”杰奇继续无所谓地笑。
“宝贝,小心点,我可是旷世的天才,小心你从此敬称我为宫泽老师。”她也持续冷笑。
“很好!明早八点的飞机,不见我就不等了。”
“放心,正人会送我准点到达的。”
众人欢呼声中,已有闲人帮炼雪请好长假。
“喂,主任,炼雪请一个月假啦。干什么?嘿,和杰奇比拼摄影啦,你要不要也来押一注?胜负难定哟,炼雪可是鬼才喔……好好好,我会记好帐的。”
一个月后
“正人,你都不知道摄影真的好有趣。好难、好微妙,奇异过我执刀动手术耶!啊,比这还令人感动。你不知道,大自然真的是魅死人了,我怎么也捕捉不来。”
“正人,杰奇那小子真的有两把刷子,那么难、那么复杂的东西,他却做得这么棒。”
“正人,杰奇是王八蛋,他说我的热情和天赋成反比。”
“正人,我今天不回来了,杰奇要带我去野外捕景,他答应教我了耶!”
“正人,我没心思去医院了,我不能全力以赴,感觉好抱歉。”
“正人,我好痛苦,做医生不再能吸引我全部注意力了,我只想要摄影,摄影。”
“正人,我想好了,我只能专心做好一件事情,我爱摄影胜过当医生。我要一心一意学摄影。”
“呕——”再次冲到主卧房旁的洗手间,羽山正人对着马桶不断呕。
已经几天没好好进食了。
北北独自一人开始了欧洲之游。
炼雪自从半个月前向医院辞职后,就全心投入学摄影,一个礼拜前,跟着杰奇去了非洲。
她和杰奇之前的赌约己不了了之,两人相处甚欢,尽管经常意见不一致而对着彼此大吼大叫。不过,他们是如此相像,默契自然不在话下,处得好是当然的吧!
全身虚脱地躺在床上,无力地扯出一丝看不出内容的笑,羽山正人努力睁大眼睛不想睡着,怕每天的噩梦又要袭来——每次都是在炼雪决绝的背影中醒来。
她是这样的人的,只凭真心过活,又活得最诚实,一心一意,要或不要、爱或不爱,知道得很清楚,也会迅速行动。
曾经那么投人的一份工作,转瞬间就被另一份更巨大的热情代替。对过去,也不是没有留恋,但她做事情是只能全力以赴,所以会毫不拖泥带水地舍弃。这份活得自我的果断,他欣赏着、羡慕着,也害怕着。
噩梦总是重复着一样的内容——父亲憔悴的脸、母亲的哭泣、族人的指责,最后留在脑海里的是炼雪抱歉而绝然的脸,“正人,我想好了——”
下面的话总会在他适时的惊醒中断去,他拒绝听。
努力地再次试图吃下点东西,但一见到食物就反胃。胸口好似被什么压着,本能地抗拒着进食。
这样的日子也有过,十年前炼雪走后。但那时有沉重的家族担子背着,他强迫自己进食,又私下找医生打点滴,活着是一种任务。之后进了监狱,将一族的命运交给小狐,心倒也慢慢解脱开来。小狐说:“你去服刑,我来行恶。”他当时真的好感激,很多事他知道该做,但做不来,血脉相连的族人、他从小的教养,令他做不了决断,小狐愿意替他做,真的是委屈她了。
不过,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找不到生存的理由,除了炼雪。做为羽山正人,是一个再贪婪任性自私不过的男人,不要什么责任、手足,要的就只是炼雪。这不是他选的,也不是别人强加的,只是跟呼吸一样,自然而必须地存在于他的生命中;失去了,也就没有生命了。
炼雪不会懂,他也不要她知道。
炼雪就该无拘无束地活着的,他不要自己成为她的责任、她的伽锁。
如果在结局出现之前,他就消逝会怎样?永远做为炼雪深爱的一部分而存在着,会不会更好?这样有一天,当炼雪要做出抉择时,就毋需说抱歉了。
放弃进食,他静静地躺在床上,任黑暗一点一点淹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