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意识苏醒,全身的疼痛也跟着苏醒,芳心觉得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痛,同时也发现自己不能动弹。
她困难的想转动脖子,却发现自己被永群牢牢的抱在怀里。即使是这样危险的处境,他也没有放手,这让芳心很感动。
坐直身子,昏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状况,伸手想摸他的脸,却摸到一片温热潮湿。
这可怖的气味……是血。
清冷的月光慈悲的给了一点光亮,她呆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永群满脸都是血,衣服也破破烂烂的。
车子从护栏翻覆后,永群用自己的身体帮芳心挡去了大部分的冲击和伤害,很幸运的,他们没有随着车子一起翻落谷底,但也滚了好几十公尺,让杂木卡在陡峭的斜坡上。
远远的看见谷底车子爆炸所引起的火光,芳心心里一阵阵发冷。
「永群?永群!你还好吗?」她摇着昏迷不醒的永群,「你怎么样了?永群?!」
永群是冰冷的,她的心,也跟着如坠冰窖。
慌乱中,她探不到永群的脉搏,强忍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愿意相信……这是不可能的!
根本不可能,不是吗?他们不是还要谈谈吗?他们都还没真正了解彼此的心意,就要这样分离了吗?
她宁可永群背叛她、拋弃她,也不希望是这样的结局。只要他活得好好的,就算她如此珍视的爱情消逝了、不见了,甚至是她死了,都没关系的。
只要永群活得好好的就好了。
「永群!你不要吓我……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你为什么不放手?你为什么不放手……」她伏在永群身上,大声的哭了起来。
他的眼皮颤动了一下,模模糊糊闾听到芳心的哭声。她……哭了?
「别害怕……」他勉强张开眼睛,发觉喉头都是浓烈的血腥味。「没关系的,我在这里……不要害怕……」
他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他的腿一定是断了,伤口不断的涌出鲜血,全身的力气跟奔流的血一样,正快速的流失。
他摀住肚子,不想让芳心更恐惧。杂木救了他们一命,但是断裂的尖锐枝蚜却穿透了他。
如果还会痛……或许他会高兴一点,可问题是……痛感钝了,应该说,他所有的感觉越来越淡,越来越感受不到……
他张大眼睛,想要借着黯淡的月光看清楚芳心。
若是再也看不到了……他一定要趁现在,好好的将她记在心里。
「都是我不好!」芳心伏在他肩上哭了起来,「我不该跑掉的!好好跟你谈不好吗?偏偏要逃避!永群……你觉得怎么样?痛吗?你伤到哪里了?」她慌张的撕下自己的裙襬一角,试着帮他把额头的伤包扎起来。
「别担心……」这种时刻,他居然还笑得出来。「开车的人是我,妳该怪我没好好开车的……怎么又揽到自己身上?妳就这点不好,要改;不改的话,男人会理直气壮的欺负妳……我会很担心。」
「永群?」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心都揪紧了。「……跟你一起,我不用改。」
他苦笑了一下,伤重若此,神志反而清明无比。这就是回光返照?也好,他可以把心里的话都说完,不用在昏迷中往生,徒留许多遗憾。
「听我说,」他怜爱的抚着芳心的头发,「这条山路来往的人车稀少,我们出事了,恐怕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等到救援……」他吃力的掏出手机,「等等妳就拨手机求救……该死……我还好多话想跟妳说……」
「我听!我听!我这辈子都静静听你说!」芳心泪流满面,昏暗中,她看不清楚他的情况,但是那可怖的血腥味却越来越浓重。
永群眼前渐渐模糊,他心知肚明,今晚这关恐怕是过不了了,但是他好担心、好担心……
他放不下芳心,放不下这个看似乐观、爱玩,却总是将晦暗与痛苦藏在面具后的小女人。
「芳心,听话。」轻轻哄着她,上涌的腥甜味让他呛了一下,「……听我说,若是我死了……」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芳心恐惧的打断他,尖叫起来,「你不会死的!」
「妳一定要听。」他疲惫的想把眼睛阖上,好好休息,但是这一睡恐怕再也不会醒了,于是他强撑着。「我若死了,妳要为我伤心,能多伤心,就多伤心吧……妳想怎么哭,就怎么哭;要怎么痛苦,就尽量的痛苦……」
他眼眶热了起来,他足多么舍不得芳心啊。「除了不准自杀外,其它随便妳发泄……但是伤心过了,就忘了我。」
「我不要。」芳心紧紧的将他抱在怀里,「我绝对不要伤心!绝对不会为你伤心的!因为你不会死,你不会离开我!」她拚命摇头,温热的泪珠落在他脸上,像是春雨。
「每个人……都会离开,不是生离,就是死别。我们只是运气不太好,刚好是死别而已……」
芳心的泪滑过他的眼睛,混着他的泪一起流下来,「妳不能不伤心……伤心才能让事情真正的过去。我的芳心……妳总是将痛苦掩盖起来,从不愿正视别离……其实妳比谁都怕别离……以为只要不伤心、不难过,就能够保持希望的联系下去,别离就不会真正发生……不对的,这是不对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话越来越吃力,「妳尽量温柔体贴,独立得不需要任何人照顾……那是因为妳怕麻烦到自己重视的人,反而被讨厌……我要告诉妳,真正爱妳的人才不会觉得麻烦、讨厌……我喜欢妳需要我……就像我需要妳一样……我非常需要妳……」
他的泪,不甘的蜿蜒成不舍的河流,冲刷过脸上的血污,「我不是妳的父母,也不是那些只想掠夺妳的温柔的男人。我是我,章永群,我比我的生命更爱妳……我不怕死,但是我怕放下妳孤独一个……如果妳真的要让我安心……请妳尽情伤心以后,忘了我……」
注视着渐渐西沉、黯淡的月,他像足在祈愿,「我希望,妳永远幸福,让妳那些痛苦的过去……随着我的死一起带走好了。希望妳……以后玩乐的时候,是真的开心玩乐,而不是为了掩盖转移自己的心伤……花钱,不会比较轻松,因为人的心都是柔软易感的……」
意识渐渐远去,他深深感觉遗憾。要说的话还那么多,怎么办?他放不下她,他舍不得啊。
「忘了我……」他的声音低微到必须凑在耳边才听得见,「悲伤后,忘了我……」
芳心愣愣的望着在她怀里不再有声音的永群,她不愿意接受,也不敢相信。
这不会是真的!
「我不要伤心,我才不会为了任何人伤心。」她喃喃的,「因为伤心的话,就会不断的想、不断的痛苦,离开的人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才不要伤心!我不要!我不要为你伤心……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离开我!」
她放声大哭了起来。
永群完完全全的了解她,了解的程度比他愿意说的多更多。可他只是默默的陪在她身边,不试图改变她,只是用耐性、用温柔,静静的陪着她。
然而,她却要失去他了。
「不要!我不要!」她痛苦的吶喊,「别人离开就离开,但是我不要你离开啊!」
她抖着手拿起永群的手机,昏暗的光线让她看不清楚手机屏幕,无论怎么打都打不出去,正当她绝望的时候,手机突然通了。
「喂?幻影。」懒洋洋的女声带着一丝不耐烦。
芳心根本没听清楚她说什么,未语泪先流,「永群……永群快要死了!呜呜……」她哽咽着,颠三倒四的求救,手机那端安静了好一会儿,让她以为对方要挂电话了。
「真是麻烦啊。」陌生的女声咕哝着,「我就说这是件麻烦的案子……不过不麻烦轮得到我们吗?喂,你们先别乱跑,一会儿就有道路救援过去了。」
轻轻喀的一声,对方挂了电话。
咦?她还没告诉对方,他们的所在地点啊!
芳心心急的又拨手机,却再也拨不出去了。正惊慌着,上方的道路那边却大亮起来,像是有车子经过。
「我们在这里……」她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是这样嘶哑,「救命啊!快来人啊!有没有人听到?快来人啊~~」她放声大叫,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又流。
「……妳这么大声做什么?」樊石榴掩着耳朵,「我没聋,不用这么大声吧?」
芳心瞠目看着干干净净、一点灰尘也没沾上的樊石榴,又迅速望了望远在几十公尺高的道路那方。
她……她是怎么下来的?
樊石榴发现了她惊疑的目光,干笑两声,「咳,这种小事就不要研究了,我先看看他怎么样了。」蹲下身开始检视永群。
芳心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让樊石榴松口气;心想,双子座的人真好应付,转移她的注意力就对了。看来西洋星座学也不是完全没用的嘛。
「小伤,没什么。」樊石榴察看了一下永群的伤势,淡淡的说。
一挥手,两个大汉笑嘻嘻的冒了出来,抬着绿色的担架。「大巴,小乐,把他抬上去。」
小伤?「他伤得很重钦!要不要紧?他要不要紧?妳不要安慰我……」芳心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如果他快死了,妳愿不愿意嫁给他?」见她愕然,樊石榴打趣着,「哟,原来妳只有死到临头才愿意跟他厮守终身?人都死了,追悔莫及有个屁用?」
芳心因她这番话而怔住,愣愣的跟在樊石榴后面,心乱如麻的她没有注意到,大巴和小乐在陡峭的斜坡上轻松地跑步上去,也没注意到樊石榴轻松地将她一拉,就「飞」上了路面。
路面上,一辆救护车闪着红灯,雪白的车身漆着几个大字--幻影道路救援。
很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饶是这样恐惧不安的时刻,芳心还是瞪大了眼睛。
「上车吧。」樊石榴笑嘻嘻的拉着她上救护车。
大巴开车,小乐则忙着在永群脸上罩氧气罩,救护车腾云驾雾似的飞驰着。
「若是他就这样死了……」樊石榴朝永群努努嘴,「妳会终生哀悼后悔吧?瞧,后悔也是让时间白白的过去,与其这样,干嘛不把时间用来试试看?幸福一年算一年哟。」
芳心凝视着永群苍白的脸孔,眼泪一直没有停。「妳说得对。如果他能够活下去……不,就算他不能活下去,我也要陪着他,陪着他……」
樊石榴放声大笑,空气中突然散发出强烈馥郁的芳香,微带酸甜的蜜味。「业务达成,如妳所愿。」
救护车猛然停下来。
「医院到了,接下来……就看妳的了。」
大巴和小乐将永群抬下来,送进急诊室。
在医生和护士忙乱的对永群急救时,他们微笑着,悄悄的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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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医生宣布永群除了小腿骨折以外,其它都是皮肉伤时,芳心瞪着医生,好象医生头上长了只角出来似的。
那永群流那么多血是流假的吗?
「他……不是失血很多?」
「那是妳太惊慌了。」医生非常专业的推推金边眼镜,「其实他出血量不大,只是看起来很吓人而己。而且,他在来医院之前就停止出血了……」
这里真的是台北马偕医院吗?「庸医」两个字,她实在骂不出来。
不对,他们不是在桃园的山区出事吗?为什么救护车开没五分钟就到了台北马偕医院?这比电影「Taxi」还夸张吧?
「对了,病人醒了。」医生笑着对发呆的芳心说,「妳可以进去看他。」
芳心不敢相信的看了看医生,怯怯的走入病房。
病床上,永群眼皮动了一下,睁开眼睛。
两个人默默的凝视着彼此,居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良久,芳心轻喊一声,扑进他的怀里。
「医生说我没事了。」连永群都不相信自己能逃过一劫,明明肚子都被断木穿透了不是吗?为什么他的肚子平平坦坦,一点伤口也没有?为什么濒死的重伤,来到医院却云淡风轻得像是摔了一跤而已?
「你……还要我吗?」埋首在他的怀里,芳心闷着声音,呜咽的问。
「要,我永远都要。」永群马上把心中那些疑惑拋到九霄云外。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将会有一生的时间与芳心在一起。
任谁也不能够将他们分开了,即使是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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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络了永群的父、母亲,他们火速赶到。
围在病床前,他们心焦的问过了主治大夫情况,暂时放下心来,皱眉望着永群。
芳心想要闪远些,却被永群用力拉住,不让她走。
「太不小心了。」章妈妈轻轻责备。
「不是不小心。」一条腿打了石膏,高高的吊起来,永群的神情却很悠闲,「我们是打算殉情的。」
「永群!」章爸爸和章妈妈一起叫了起来。
芳心惊愕的望向他,他却悄悄的捏捏她的掌心,示意她别说话。
「没办法,一边是爱情,一边是亲情,我好痛苦。」他的表情倒是一点痛苦之色都没有。「如果我们结婚,不知道芳心还要受到什么折磨。既然生不成双,那死总可以死在一起。」他含情脉脉的望着芳心,「亲爱的,妳愿意跟我去阴间结婚吗?我想我家人烧的纸钱够我们在『下面』过得很舒服。」
「我一个铜板都不会烧给你!」章爸爸气得大吼,「你这个不孝的--」
章妈妈制止了自己的丈夫,宁定了点,「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呢?你要跟芳心结婚,我们从来没有反对呀,何必走上这种绝路?」
「真的没有吗?」永群冷笑两声,「未来咖啡厅、蒂芬妮、赵朝嘉。爸、妈,你们的手法实在太拙劣了,有负一世英名喔。」
章爸爸有点狼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反而是章妈妈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只是心急了点。不过……如果连这点小小考验都过不了,你们之间的感情也不够稳固吧?这能怪我们吗?」
永群又冷笑,「是,儿子甘拜下风,成吧?我算哪根葱,怎么斗得过章家的大家长?反正呢,殉情的方法多得很,也快多了。」
被他这么一堵,章爸爸和章妈妈哑口无言了好一会儿,章妈妈眼中蓄着晶莹的泪水,「傻孩子,爸妈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们好?既然你认定了芳心,我们做长辈的又好说什么?快别做傻事了。等你出院,就帮你办场风光的婚礼可好?你这样教我这个做妈妈的心里怎么会好过呢?」
「妈,妳别难过。」永群敷衍着,「这样最好。我的腿有点疼,也累了,我们改天再谈好了。」
又嘱咐了好一会儿,章妈妈还温柔的拉着芳心的手,叨叨絮絮的解释、安慰了一番,这才离开。
等他们一走,永群呼出一口大气。「啧,这两只老狐狸真难处理。」
芳心噗哧的笑了出来,「你们这样算感情好还是不好?」
「算是感情好了。老头看到我,只想喊打喊杀哩。」突然,从窗户蹦进来一个人,把芳心吓得跳起来。
永群瞪着那人,「二哥,医院是有大门的。」安抚的拍拍芳心的手,「这是我那个叛逃的二哥,章永智。若不是他叛逃了,我高兴娶谁就娶谁,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需要扛起章家的未来。」
永智抬起手求饶,「拜托,依我这种个性,老爸、老妈不剥了我的皮才怪。再说,那种半黑社会的家族也没什么好待的--」
「你现在待的『生命救援会』也不是什么清白组织,有什么好说嘴的?」永群赏了他一个白眼。
「你这样讲是冤枉我们喔!」永智叫了起来,「想想看,『生命救援』钦!多么崇高的理想!最重要的是,还有丰厚的收入啊。」
看永群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他转头向芳心游说,「弟妹,妳在台湾不安全啦。那两只老狐狸,妳是玩不过他们的,想当初我就是为了我老婆才远走他乡的。妳跟永群一起来美国,工作有趣,又可以到处旅行。我家大哥、大嫂也在『生命救援会』,我老婆也是,彼此也有个照应啊。」
芳心有些心动,可随即又迟疑了,「……我英文不好。」
「把妳丢去美国三个月,包准妳英文呱呱叫。来啦,全世界走透透,包妳半年不到就精通各国语言--」
「是精通各国语言的脏话吧?」永群没好气的应,但是凝思一想,他也不相信父母会因为他小小的威胁就放弃他们的计画,或许,二哥的建议是唯一的出路。「但是赫林--」
「爸妈才几岁?安啦,他们会老而不死的活到破百,还能够精力旺盛的骂属下无能,想尽办法跟我们这几个儿子斗智。」永智耸耸肩。
「我考虑一下。」永群开始赶人,「等我去了美国,你和大哥皮就绷紧一点!扔下这个烂摊子让我扛这么多年!你们是什么哥哥啊?去去去,别打扰我养病!」
「是别打扰你们谈情说爱吧?」永智发着牢骚,「我们家的男人怎么都是些痴情种……」
「你信不信我跟二嫂说,你来台湾把妹把得不亦乐乎?」永群皮笑肉不笑的。
「这是诬告、谣言!」永智跳了起来。
「知道就妤,快滚!」永群狞笑,「不送啊。」
永智马上夺窗而出,一面跑还一面骂。
芳心笑出来,「你们家人的相处方式还真奇怪……不过,感情真好。」
「我跟这些任性的家人感情才不好。」永群抗议,「我只想跟妳感情好……」手悄悄的溜到她的衣服里。
「我以为打了石膏,你会安分点……」芳心轻喘着。
「面对妳,我很难安分。不过……芳心,拜托妳主动点……」
「你也让我锁个门好吗?章大爷,我又不会跑掉……」
十分钟后--
护士试着开门,却发现门锁了起来。她不满的敲了敲门,却听到里面气喘不已的声音怒吼着,「走开!」
把医院当什么地方了?护士看看病历。要命,断了腿的人还这么有「兴致」?真是……她摇摇头,咕哝着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