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的邀请。」
耶诞聚会。这是她第一次到他住的地方。
虽然知道他的女朋友一定也在,但她就是抵抗不了这样的无奈。就是看他一眼也好。
只一眼也好。
多么卑微的希望。
「要不要喝点什么?果汁吗?」
「啊,谢谢,我自己来。」
客厅里热热闹闹起码有二十多个人,两两三三自谈他们的天,没有人跟她打招呼。多半是他和他女朋友的朋友,她认识不到几个。
她站在角落里,身子贴着墙壁,看他拿了一杯金黄的、应该是香槟的酒汁走到他女朋友身旁,触触她的脸颊,自然的伸手揽住她的腰。
他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她半仰起头,倾着脸,长发半掩,妩媚的笑了,笑得非常风情,发嗔的打了他一下。他们周旁的那些人也笑起来。
「各位!」他拍个手,引起其他人注意。
伸手拉过他女朋友,双手搂住她的腰,在她脸颊啄了一下。
「跟大家报告一个好消息,我跟曼莉要结婚了!我们决定订婚结婚一起举行,就在情人节,这是我们的帖子,请大家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当场发起了喜帖,邀请每个人参加。
她脑袋嗡嗡的,不断重复那句「要结婚了」……
他走到谢海媚面前,刷地抽出一张烫金的喜帖递给她,咧开大嘴对着她笑。
「哪,海媚,欢迎妳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她愣着,他脸庞忽然凑向她,头像南瓜一样,嘴巴咧得很大,笑得很开心。他愈凑愈近,嘴巴愈咧愈大,头也愈来愈大……
欢迎妳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欢迎啊,欢迎……
「啊!」
谢海媚惊叫出声,猛然睁开眼坐起来。
棉背心湿湿的,惊出了一身汗。
惊魂仍然不定。
她看看时间,才凌晨四点多。
吁口气,往后一仰,手脚张开,呈大字型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魔镜、魔镜,谁是天下最漂亮的人?」嘴巴喃喃的。
「我妩媚我性感我风情万种……」又喃喃,低得几乎不成声。
忽然骨碌爬起来,三两下剥掉身上的棉背心,换上一件黑色的低胸无袖贴身短洋装,又从柜子捞出一整套的化妆品,对着镜子妆抹起来。
慵懒的眉眼,挺翘的鼻子,嘴唇饱满肥翘——镜中那个女人色香味俱全,散发一撩,撩出勾人风情。
对着镜子搔首弄姿起来。
「魔镜、魔镜,谁是天下最漂亮的人?」她对着镜子勾勾眼。
「魔镜、魔镜,谁是天下最性感的人?」浓翘的睫毛眨了一眨。
「魔镜、魔镜,谁是天下最妩媚的人?」
肥红的厚唇嘟了嘟,伸出食指,指甲涂得鲜红,软骨似的轻摆在翘唇上头。
「当然是妳了!」
她比个妖冶手势,手掩着口,噗哧笑一声。
边笑还边搔首弄姿,又掩口做娇笑的样子。
然后,就那么定住,笑脸忽地一僵,垮了下来。
「神经病!」她瞪着镜子。
举起手背用力擦掉鲜泽泽的口红,又发狠的用两只手在脸上刮擦一通,心狠手辣,又歇斯底里。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忍不住叹口气。在镜子前呆了半天,然后才进俗室把睑上的妆洗掉。
重新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数羊。
专家说,失眠的话,数羊是最糟糕的,更加睡不着。
世界上平均有多少人晚上睡不着觉在数羊的?
大哉问。
「一切统计数字都值得怀疑。」专家又这么说。
统计再精准,总有误差存在,一差个百分之零点几,看起来没什么。放大来了,就从台湾头差到台湾尾了。
这样的精算——
想想,男人的爱何尝不是一样?
所以男人的心、男人的爱和份量都值得怀疑。
所以,唯有,爱情与金钱让人气急败坏。
语无伦次——睡眠不足,连想东想西脑袋都会打结。
谢海媚翻个身,放弃再数羊。
好好没事,她已经忘得快差不多了,偏偏作了这个梦,害得她失眠症状更加恶化严重。
曾经,她也是很纯情的。当然,现在也是。纯情的人都比较蠢,比较死心眼,也就比较容易闷骚。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这世上其实天天都在发生,不过就她喜欢人家,但人家有女朋友,也不喜欢她,然后那个人家要结婚了,当面送喜帖给她而已。
就是那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但因为那时候她还算很纯情,脑袋也比较简单,就觉得心好像快要破掉,天好像快要塌下来,世界末日已经到了一样。
然后,把自己想成漫画里悲剧的美少女,哀恸神伤,对镜空叹,三两天吃不下饭,最后还来一手远走他乡,自我放逐。
还好,她有存款,要放逐也可以放得远一点,比较悲剧性一点。
现在想起来,那时的心情已经变得很模糊了,她也很少去回想,不敢相信她竟然也可以、会那么「言情」过。
但多少还是灰头土脸的吧。
她老是失眠,不就证明还有「阴影」的存在?
大概吧。
心理学书上不都这样说?那个萧潘大概也会这么说——
萧潘?
「噢!天!」谢海媚呻吟一声,将脸埋进棉被里。
怎么会想起那个家伙!
接连两个多星期,她都在健身中心遇到他。多半是她跳完操了,他游泳后在咖啡室里等她,一起喝茶聊天,然后他陪她走段路送她回去。
根据那些有的没的心理学说,这是否表示,下意识里,她心里时不时有这个人的存在,所以不经意就翻搅起来扰她一扰?
不。
棉被下的脑袋不断摇动否认。
「不。」
不承认就是不承认。
什么心理学,都是骗人的东西!
她将棉被整个蒙住头,埋在被单坑里,什么都不看不听不说,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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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把米洗好放入锅子,也差不多听了半个上午的摇滚了。
谢海媚挥着菜刀,配合着咚咚的节奏,用力切剁着高丽菜,不时塞几撮高丽菜丝进嘴巴,一边想着李察基尔演的那个英俊的舞男。
前些时候她跑去旁听艺术概论课时,那个右耳戴了两个银环的老师,说他喜欢听摇滚乐,尤其是在作菜煮饭的时候,把音乐放得超大声的,让桌子碰碰震震仿佛要跳起来。
那时她听了还不觉得怎样,虽然她也老听洛史都华用破锣嗓子嘶吼的Young Turks,她比较喜欢那种悲悲愁愁的蓝调。
结果前两天,中午太阳正白正亮,她在煮饭时,闲着无聊,把音乐放得「吵死人」,随着节奏挥着菜刀,咚咚的,出了一身汗,发泄什么似,很有种淋漓畅快。
抽了大麻似,就那么上了瘾。
这回她放着白朗蒂的call me,震天价响的,每当那女高音扯开喉咙嘶吼着「call me」,她菜刀就跟着那声嘶吼挥切斩剁,把半颗高丽菜剁得稀烂,完全的原始人暴力发泄,非常的过瘾。
妳芳心寂寞吗?妳孤单吗?
那就拿起电话召唤我吧。
Call me!
英俊的舞男,随时等着召唤……
对讲机铃响,但音乐轰轰的,抽油烟机也轰轰响,她没听到。隔一会,忽然有人敲门。她停一下,没声响,大概听错了。
刚拿起菜刀,提起锅铲,敲门声又响。
奇怪!这栋公寓的人她认识不到半个。她皱了皱眉,丢下菜刀和锅铲,双手湿漉漉跑去开门。
「嗨。」他捧着一束玫瑰出现在门外。
「Call me!」轰!音乐猛爆出那声挑逗的召唤。
他扯扯嘴角,眨了眨眼,要笑不笑的。
「你怎么……」怎么上来的?
又怎么、干么来的?
「我在楼下按过铃,刚好有人进来,我就冒昧跟着进来,不请自来了。」他露出很有自觉的魅人笑。
都找到她大门来,这不是在游戏玩笑了。
「我可以进去吗?」
她可以说不可以吗?
但她略微侧身,没出息的,让他进去。
一身的邋遢来不及藏了。一下子只想到她的公寓一个星期没清扫了,乱糟糟。
「妳在煮饭?」
她住的这种单身公寓,没有所谓的隔间,客厅兼饭厅兼房间,连厨房也连在一块,用钉死的流理台柜隔开而已。
厨房就在门边,完全没遮拦,他一进门就看到那一片壮观的景象。
甚至,他只要再走进那么一步,就可以看到她的,床。
「嗯。」他技术犯规,偷机突袭。
这下她的「真面目」完全暴露。
「希望妳不会觉得我太冒昧。」他将花递给她。
还送她花……玫瑰啊……
她随便在裤子抹两下,将手抹干,才想起她没有花瓶。
「我没有花瓶。」
萧潘看看。冰箱上头有个矿泉水瓶子。他脱掉鞋子,很自动的走进去,将瓶子装水,把花插进矿泉水瓶子里,然后又摆回冰箱上头。
「谢谢。」
「不客气。」
「你怎么——」
Call me!Call me!
音乐轰轰哇哇吼叫,一直在嘶吼召唤。
「突然想见见妳。」他勾勾嘴,似笑非笑。「妳一直不打电话给我,我只好冒昧上门喽。」
咚咚的节奏突然让她觉得吵,吵得她心慌意乱。她走过去,一掌灭了它的口。
「我打扰妳了吗?」他扫了乱成一团的厨房一眼。
废话。
「你要喝点什么?不好意思,我只有白开水。」
也是废话。
「那就开水好了。」他很自然的走进里面,一边脱掉薄外套,一边说。「我本来打算请妳一起吃午饭的,不过,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妳介不介意我叨扰妳一顿便饭?」
她看他将他的外套披放在她书桌椅子背上。
她可以说不吗?
「如果你不介意吃海苔卷高丽菜丝、蕃茄和罐头鲔鱼的话。」
他转脸过去,目光穿过流理台与上头的厨柜之间的空间看着她,说:「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说得那么轻,那么将就。
谢海媚走过去,轻轻将开水放在书桌上。
「可是我没有酱料,我都是直接那样吃的。」
「没关系。」
「你可能会不习惯,我看还是——」
「我无所谓的。」不给她借口,岔开话题:「我可以借用妳的电脑吗?」
她只好点头。
开了电脑,才想起是有锁码的。
他也不问,只是转头柔柔望着她。
她迟疑一下。
看他等着,咬了咬唇,轻声吐说:「心坏掉。」
心坏掉?
他停下搁在键盘上的手的动作,目光密密又看着她,柔得溢出水,涌出波光,甚至转身对着她,拉了她的手,目光脉脉,都是不说出的言语。
她不习惯那样的柔情。尴尬极了,轻轻挣开手。
「我厨房在忙。」逃了开。
「我也来帮忙。」他起身跟过去,在她身后,轻微揽碰了她的腰,一碰即放。
「不用了,很快就好了。你请那边坐。」
「别跟我客气。」不经意般伸手揉了揉她头发。「我喜欢妳的头发,又直又柔顺,很好看。」一碰一触,都是试探。
「我不是客气。你看,这地方就这么一点大。」她躲着。
「这样才温暖,不是吗?」
谢海媚摇头。
萧潘出声轻笑。
「我是一个有反叛思想的人。不是对什么都反对,而是对很多事,总觉得不是那么理所当然。」
「比如?」
「比如,」他靠向她,俯低脸,声音低了,意有所指的,「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因为种种束缚而不行动。」
「那是因为,束缚是有很多不同的理由的。」
「比如?」他的唇几乎贴住她耳畔,热热的气息。
「比如,你许了承诺、签了协议——那一纸证书多重要,代表了一切。」
不能说都是他「阴谋」造成的,她也想吧。毕竟,她让他进了门,她是共犯。
「妳知道吗?我喜欢妳的认真……」他呵呵轻笑,在她耳畔呵着气,玩笑似轻擦过她的臀,轻碰触过她的腿。
迷蒙暧昧,更多的是试探,探她对他举动的反应。
「我……」她反射的缩了缩,抵不住耳畔那热引带起的颤栗酥麻感觉。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
「我想我们还是出去吃好了,我想吃点热的东西。」头一低,避开那令人燥热的酥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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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喝点什么吗?茶?果汁?开水?」他将钥匙丢在桌子上,回头问她。
谢海媚摇头,拘谨的站在门边,有些不自在。
到现在,她还搞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只是出去吃饭,怎么吃着吃着,却吃到萧潘的公寓里来?
她原是想逃开窄室里那种让她不自在的、暧昧的气氛的,怎么反过来笨得栽进教她更不自在的氛围里。
在街上时,好不容易她呼吸通畅多了,他要她小心车子,不经意的拉拉她的手。过马路时,更很绅士的微微揽了揽她的腰、搭搭她的肩,小心呵护着。
他碰得恰到好处,全然绅士礼貌的举动,她不知该怎么拒绝。
她没拒绝,他解读成一种暗示,对她笑得好不魅惑。
男人那么笑,尤其是那么有男性魅味的男人,柔情的只对着她笑,心很难不怦跳。谢海媚只觉得整个人都乱了。乱了,辨不清方向,任由了他牵引。
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是她没把持住?还是她太容易乱了?
他一个人住的地方,五楼公寓顶层,面向海,没有阻拦。大概有她住处的四倍大,两房两厅一个大阳台。
单身一个人,这样的空间稍微嫌大,但她还看不出有其他人烟的痕迹。
「我泡了热茶,可以吗?」萧潘从厨房出来。
看她还站在门边,笑说:「我不记得有罚妳在门边站,妳不必那么守规矩。」
谢海媚红红脸,走了过去,没话找话说:
「你住的地方很大。」而且整齐清爽。
「我的杂物多,所以需要大一点的空间。」他比比沙发,将热茶放在茶几上。「请坐。」
「谢谢。」
沙发大,躺在上头睡觉都没问题。她见一旁搁有毛毯,想来他大概也常在沙发上睡觉。
这样想,很快的她就敏感的觉得他气息的包围。
还好,他坐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
淡蓝窗帘挽开着,从落地窗望出去,不远处的海,波光粼粼,金光灿烂跳耀,映得人眼花撩乱。
「你这里风景很好。」又没话找话。
「是啊。」他不看窗外,尽是看着她笑。
眼前这道风景,的确是好,赏他的心,悦他的目。
就算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那眼眸里戏谑的笑漾得明白。谢海媚转头看远处,回避开。
可愈回避愈难回避,阳光白花花,竟也就像他白花花的笑。
她以为她看昏,定神一看,眸子前晃的,真竟是他花花的笑脸。
「妳在看什么?看得这么专心?」他挤到她身边,随着她的视线往外望,脸庞几乎挨着她的脸庞。
她一骇,惊住不敢稍动。他挨得那么近,她鼻息充满他的气味。
「没什么……」不敢用力呼吸。
「媚……」叫唤低了。「妳最近睡得好不好?还失眠吗?」
她点头,又摇头。
明明不是无知的少女,却表现得一副青涩不知所措似,还呼吸困难!谢海媚忍不住要嘲笑起自己。
「媚……」他挨得更近,手轻搭在她腿上。「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什么问题都可以,我很乐意帮妳。」
一股热从他碰触她的腿面窜升到她背脊,整个麻了。
「谢谢。」她笑一下,目光投向靠墙的书柜。「啊,你有好多书!」
若无其事站起来,走到书柜旁。
书柜上全是书,除了专业书籍和期刊,竟还参杂了文学小说与诗集。
她随手拿了一本书,掩饰着,又觉得太刻意,将书放回架上,手搁在书列上。他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手搁在她的上方,覆上她的手,然后滑过她手背,取了一本书,翻开。
「妳看看这个。」
是本波斯诗集。
「念念看。」摊开的那页诗,她刚巧认得,有部讲感情出轨的电影就在片中引用了这首诗。
电影中的那名男子,就是这样引诱女主角的。
Drink wine……This is all that youth will give to you.It is the season for wine,roses and drunken firends……
她看的时候,他端了一杯酒,挨在她身后,从后头围靠了上去,靠得很近,却又不碰着她,留着暧昧的空间,若离若近,几乎贴着她的耳朵,絮絮喃喃。
「Be happy for this moment.」在她鬓旁耳语。「This moment……is your life.」
全盘如电影里的情节。
她不禁失笑。
居然来这手!还没创意的抄袭电影,未免太陈腔滥调。
但、但,他就是要陈腔滥调。
学心理学的他,很明白陈腔滥调的受用。他是有意的,这样的抄袭陈腔滥调。
「am blting。㈠目㈡bllinS.」他在她耳边喃喃耳语。
啊……
那酥麻醉人的感觉又来袭……
「I am falling.I am falling.」他贴在她耳际,低喃重复。
她想装作不懂,他眼睛已经等在那里,等着她去与他眼波的相交流,将她的耳根红燥全收进去。
「我沉陷了进去……」
啊!掉陷进去的人究竟是谁?!
谁坠落进谁的、感情那陷阱……
那喃喃声不断,沿着她的耳际滑下脖颈,轻划过锁骨,复滑上那道棱弧线,再滑落入锁骨,爬上另一边耳际,轻轻舔咬,且吸复吮,而后再次往下滑过,一路撩起触电似的颤栗。
谢海媚禁不住轻轻发颤。墙破城陷,就那么坠落了。
坠了……什么东西坠了,玫瑰色的酒液溅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