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我问你喔……」每次想到这里,程思婕就忍不住想要问问题。
不过,整个下午,像这样的发语词出现好多次,得到的回应都一样──就是没有回应。完全的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周末傍晚,情侣应该会相约出游,不管是吃饭或看电影都很平常;不过他们一直都待在家里。程思婕是不在意,只要能待在情人身边就好,但……
她一直窝在沙发上,连自己带来的工作都已经整理完,闲书也看完了,电视频道转了好几圈,夕阳西下,再乖的人都忍不住要发出点声音。
对方还是如老僧入定,毫无反应。坐在电脑前面的背影很帅,但看了四五个小时,也够了吧?
「欸,已经七月二号了耶。」自言自语的程思婕,检视着自己的PDA,突然惊呼起来:「怎么这么快?!」
大概是语气中刻意加倍的讶异,让在家加班工作的郎敬予终于听见了。他头也不回,只是心不在焉地问:「七月二号怎样?妳要去考大学?」
「没有啦。」差点说溜嘴,程思婕赶快转移话题。「你忙完了吗?要不要出门走走?我们出去吃饭好不好?」
「我是永远忙不完的。」回答得非常冷淡。
「为什么?你已经在电脑前面坐一天了耶。」她好失望。
郎敬予没多说,只是朝墙上的行事历偏了偏头,要她自己看。
只见行事历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包括他自己工作的进度、各项缴费日之外,还有祭拜父亲的日子、宗德的进货时间、郎敬芬该带小虎打预防针、母亲手肘受伤的复健回诊……通通都写在上面。难怪月历要买超大开本的,不然根本不够写。
「你这么忙,要忙到什么时候?」
「大概会一直忙到九月。这几个专案计画都还没完全敲定。」他像是讲别人的事似的,毫无感情地回报。不过看她垮着一张小脸的模样,还是补了一句:「之后可能会好一点。」
「真的吗?你连专案计画都还没弄好,接下来还要商业流程分析、客户训练、协助资料转入……这样九月真的会好?」程思婕耳濡目染,早已经清楚状况,她嘴里嘟囔着,心里却在暗暗叫苦。
周末没空?那怎么行!她们安排的惊喜怎么办?
没错,是「她们」。她不但为了他的生日计画了惊喜,还有共谋者──郎敬芬。
虽然初相见时有些尴尬,但程思婕很快发现,相对于郎敬予的冷调,他妹妹郎敬芬却是个百分之百自来熟。等郎敬芬相信程思婕是哥哥的女友之后,整个态度都变了,变得超热络起来。
比如有空时,郎敬芬会主动打电话找她聊天;在平常是没问题,但当她就坐在离郎敬予不到十公尺远的地方时,就很危险了。
手机响起,一看见是郎敬芬的号码,她立刻反射性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奔逃躲到一旁,背过身去讲。
「来来来,小虎,来跟舅妈讲话!叫舅妈!」郎敬芬一等接通,立刻百无禁忌,怂恿一岁的儿子小虎叫人。
小虎当然没叫,只在一旁发出可爱的咯咯笑声。
「还、还不是啦。」程思婕吓得心跳加速,耳根子辣辣的,压低声音阻止。
她当然没看见郎敬予的视线正不动声色地由电脑萤幕前慢慢游移到放在旁边的不锈钢保温壶上,藉由壶身反射,不用转头,他可以就看到心虚小姐的背影。
浓眉慢慢锁了起来。她为什么形迹这么诡异?
「对了,大嫂,妳探口风探得怎样?我哥是不是像我说的,真的忘记自己生日了?」郎敬芬兴致勃勃地问。
「不要这样叫我……」程思婕更加尴尬,加上顾忌着背后的人,讲话吞吐模糊。「嗯,妳、妳说的没错。」
「我就知道!他的生日,每年都忙工作忙到忘,也不准人家麻烦,搞什么庆生那一套。大嫂,今年有妳出面,一切就没问题了!」郎敬芬越说越兴奋。「我已经联络得差不多了,要搞就搞得大一点!」
「呃……」程思婕犹豫着。如果手上拿的是旧式电话,她大概已经动手卷起电话线了。「这样,真的好吗?」
「没问题啦!妳只需要搞定我哥,当天负责让他出现就好,其它的,都交给我们。」家人就是家人,马上就抓到重点。
「时间好像不太好配合……」她旁敲侧击过了,有人忙得要命啊。
「妳就想想办法吧,都交给妳了。就先这样啦!我儿子快要滚下楼了,我先挂喽!」不管三七二十一,说了就算──这一点,不知道算不算郎家的良好遗传?
挂了电话,她转身,心虚地偷看郎敬予动都没动的背影。幸好,他还沉浸在工作之中,应该没注意到她的诡异吧?
「是谁?」好半晌,飞快敲打着键盘的人瞇着眼问。
「没、没什么。是一个朋友。」
「哦?是赵家的大小姐吗?」他口气很随意,却在不经意间透露了他对她动态的细心观察与了解。「妳们有一阵子没联络了。赵小姐出国了吗?」
程思婕不语。提起之前不欢而散的好友,她就闪了神,脸上掠过的一抹黯淡阴霾,自己当然没有察觉,但,都落在一双安静观察的眼里。
等到他已经起身来到跟前,程思婕才猛然惊觉。抬头,他就近在眼前。
「怎么了?」他低头审视她。
「没有啊。」她打起精神,强笑着回答:「不是湘柔打的。她大概真的出国去了,这次不晓得又去了哪。」
他就是对这个爱逞强的小女人没办法。看她明明有事,又强颜欢笑的样子,莫名地一阵心疼。
他曾经非常讨厌这种软弱的感受,但是到了后来,除了无奈接受,也不能怎样。
大掌捧住她的小脸,他认真地望进她眼眸深处。「到底怎么了?明明就有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已经够忙了,还担心到我这边来?」她嫣然一笑,握住他的手,顺势依偎进他怀里。
喜欢赖着他撒娇,喜欢他无可奈何地叹气,却又自动圈抱住她的体贴,喜欢那种可以恣意表达爱悦的自由。两人之间,没有隔阂,也没有虚伪做作,一切都那么真实而贴近。
呃……只除了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之外……
「你真的连周末都没空吗?」在他怀里,程思婕不死心地追问,声调软软的,带着祈求,让铁打的男人都无法拒绝。
郎敬予又叹口气。心里精密评估计算着今日的工作进度。一边是生硬枯燥的专案资料与客户评估,由数字、英文字母与符号构成的冰冷程式;另一边则是软玉温香,笑得好甜的撒娇女友。他心里的天平,罕见地偏向了陌生的一方。
「好吧,出去走一走好了,顺便买点菜,晚点回来煮饭。」他搂着她,吻了一下她的发际。
「真的?」她在他怀里抬头,笑容如夏日夕阳一样灿烂美丽。「你可以出门?工作忙完了?」
当然还没。不过不管多忙,晚上要熬多晚,看到她毫无掩饰的开心模样,一切都值得了。郎敬予轻描淡写答:「几个小时没关系的。走吧。」
「那,下周末,我们其实可以……」
「不要得寸进尺。」
有人严肃下令,可惜,只换来清脆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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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秘密阴谋一直进行着;程思婕有种偷偷摸摸的刺激跟兴奋感。就好像小时候大人不准小孩看禁书,小孩却从来不可能乖乖听话一样,而且越禁就越想看。
想象着郎敬予面对惊喜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程思婕的心忍不住柔软了。
他那么辛苦、那么努力,真的,该好好慰劳一下。从郎敬芬那儿,她更确定了这样的想法。
程思婕也渐渐觉得,郎敬芬并不像他哥哥偶尔提到时那么夸张,反而像是亟欲讨大人欢心的小孩,一直在努力尝试,却好像总不得法。
这,不就跟她的情况有些雷同吗?
郎敬予的生日party,绝对不能像以前精英会的那种搞法。饭店总统套房、高级餐厅、红酒、昂贵礼物、名牌衬衫……全都不对。现在的她,已经不再像初交往时那么莽撞无知了。这次的安排,应该、应该可以让他真的开心吧?
以宗德的芋头排骨店为中心,联络好附近相熟的店家以及常客,在郎敬予生日当天晚上,通通都空出两小时,大家一起庆祝;宗德会以流水席的方式,供应这些熟朋友好吃的餐点,全部的费用,由郎敬芬、程思婕、牛仔裤店纪老板分摊。
其实程思婕以前去参加一次精英会,搞不好就要花掉这么多钱,不但负担得起,还觉得超划算的。
结果风声一起,要参加的众人纷纷要求加入,共襄盛举。说真的,不到这种时候,还真不知道郎敬予的人缘有这么好。
万事俱备,到了郎敬予生日当天,程思婕身负最简单也最艰巨的重任,必须把不知情的主角带到现场。
她特地准时下班,到郎敬予的公司附近去等候。
整天都在客户端忙的郎敬予直到六点左右才出现。和同事一面讲话,一面往公司方向走过来。是同事先看到俏生生站在大门外的程思婕,当场连话都忘了回,只顾着看美女。
「……所以,你下周三再过去一趟,可以吧?」郎敬予等了半天等不到回应,诧异抬头。「怎么了?周三有问题吗……咦!」
程思婕一见他,眼里就没别人了,笑容甜得像是沾了蜜,小脸发亮。她甜甜招呼:「嗨。你手机又关成无声了?刚打了好几通都没接。」
语气中的娇嗔与亲昵是骗不了人的,同事好讶异地看着美丽小姐,又看看冷冰冰的郎敬予。「你们认识?是女朋友?怎么都没听说过?」
「女朋友?谁的女朋友?阿郎有女朋友?」落在后面的同事也跟上来了,好奇地猛问着。
工程师们身处在阳气超重的环境中太久,只要一有美女出现,雷达立刻会调成最敏锐!顿时,两三名同事都围了上来,镜片后的眼睛睁得超大,简直像在抓虫一样细细研究起来。
「没事。你们先走吧。」郎敬予最讨厌这种尴尬场面,他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跨了一小步,拉开与程思婕之间的距离。要不然,她已经抱住他的手臂,整个人都靠到他身上了。
只有两人时,他不介意她爱撒娇的个性,但……现在真的不方便。
程思婕傻傻地望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不太相信他的冷淡。
「阿郎,不介绍一下吗?」「小姐,妳是阿郎的朋友?」众同事已经心痒难耐。
郎敬予当机立断,转头大步就走。再待下去,情况会失控。
程思婕抱歉地对同事们笑笑,连忙跟了上去。郎敬予人高腿长,走得又快,程思婕几乎要小跑步才跟得上。
「等一下……走慢一点嘛。」她今天又穿了高跟鞋,真的跑不快啊。
「妳怎么跑来了?为什么没先讲?等多久了?」等到走远了些,郎敬予才放慢脚步;不过,俊脸还是板着,冷冰冰地问。
「就……刚好到这附近……想说跟你吃个晚饭。」她实在不擅说谎,所以才拖到最后一刻用硬拗的。要不然,精心编织的谎言,大概没两下就被拆穿了。
「要吃什么?」某人不爽地问。
程思婕开始偷笑了。虽然表情冷,口气更冷,但其实是答应了她突如其来的奇怪要求。这就是郎敬予。
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柔软小手主动握住他的大掌。「我今天突然很想吃宗德的炒面,我们过去吃好不好?」
「妳要吃,我可以炒给妳吃。」好歹他也曾经独力主持过那间小店。
「可是我今天想过去嘛,已经好久没去了,你不会想看看宗德、纪老板以及其他朋友吗?」
郎敬予停步,瞇着眼打量依偎在身边的娇人儿。「妳在打什么主意?」
「没有呀。」
本来以为一切都很顺利,只要把他骗进店里就没问题。结果没想到,才走到路口,店面遥遥在望的时候,两人就诧异得放慢了脚步。
怎么……怎么会搞成这样?
平常人车都能经过的街道,居然出现了鲜艳橘色交通锥,隔出了一段行人徒步区,五短身材的纪老板正挥汗在外面指挥交通。
折迭桌椅不知道从哪儿借来的,已经摆到小店门外。最夸张的是,居然还有花篮!背景音乐是高雅流畅的钢琴乐声,搭配着闹烘烘的谈笑、宗德挥汗炒面的锅铲声乒乓响……真是不搭调到极点。
路障?桌椅?花篮?这……简直像是要办流水席、喜筵了吧?!两人傻在当地。
「来了来了!」纪老板眼尖,远远看见情侣档出现,立刻开心地猛挥手。身材像小叮当一样圆滚滚的他,看起来非常滑稽。
「为什么会有个?」程思婕指着一整排交通锥的手指在发抖。
「啊,常来的黑松,就是皮肤黑黑、肚子大大的那个,他是附近工地的主任啦!从那边搬来用的。」纪老板笑咪咪说。
「那这个音乐……」
「我就说麻脸根本就是头壳坏去,莫名其妙!大男人爱听这种娘娘腔的音乐!」纪老板转身大吼:「麻脸!把CD换掉好不好!明明就有台语伴唱精选,换那个啦!」
一个全身黑衣的小弟黑着脸飘出来,万念俱灰的回答:「早就劝过了,麻脸哥说不准换。他说阿郎是读书人,程小姐又漂亮,要听古典音乐才搭配气质。」
「气质!」纪老板怒吼起来。「什么气质?!他黑道大哥讲什么气质!」
「我不是黑道!」威严的回应如轰天雷一样从店里轰出来。
一来一往吵得热闹时,程思婕发现,她和郎敬予本来牵在一起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被放开了。然后,他又离开了她身边。
只是跨开一步的距离,却让本来携手的情侣,顿时之间成了有些生疏的两人。
「这就是妳一定要来的原因?」郎敬予淡淡地问,口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面对着笑嘻嘻的众人、用心布置的场地,他五官深刻的脸上却毫无一丝愉悦,相反地,浓眉已经锁了起来,一双锐利的眼巡视一周之后,锁定抱着可爱小朋友、躲在老公身旁的郎敬芬。
只见郎敬芬闪躲着哥哥的逼视,笑得很贼,完全就是作贼心虚的样子。郎敬予心头雪亮,今日这般阵仗,绝对是他妹妹的主意,就算不是十成,也有八、九成;何况,还要加上身旁这个美丽的帮凶……
「是谁提议的?妳?还是小芬?」他低声问。遥望着店里平常干干净净的墙面上,此刻横挂着巨幅的书法,写着「大德必寿」四个字,郎敬予到这时才想到,今天,是他的生日。「是要帮我庆生?」
「是啊,是我们一起讨论出来的。」程思婕笑着说,心里却开始忐忑不安。他的反应,实在不像「惊喜」的样子。
当然不能期待他心花怒放、满脸笑容地接受,但,看着大家笑咪咪的模样,好歹也稍微和气一点,浓眉别皱得像是可以夹死苍蝇吧?
她伸手轻触他的手臂,主动靠过去想解释。「小芬跟我说,你好几年没过生日了,今年你满三十,不如──」
温言软语还没说完,郎敬予已经轻轻把她的手拨开,还是没看她,只是冷冷反问:「小芬?妳什么时候跟我妹认识、又变得这么熟了?」而且,还一起狼狈为奸。
动作虽小,但众人都看到了。热闹欢乐气氛登时凝滞了几秒,正如程思婕脸上的甜美微笑,当场僵住。
更难堪的是,郎敬予说完,便抛下她走进店里。经过妹妹身边时,压低嗓音说了几个字,郎敬芬神采飞扬的笑容消失,抱着小虎,垂头丧气地跟在冷肃如冰的哥哥身后。而护妻心切的宗德,也快手快脚料理好手上的炒面,跟了进去。
「来来来,思婕,妳先喝一点。」纪老板很热情地帮她张罗了饮料。从称呼的改变,便可以看得出众人对她的态度转变,她已经成了他们之中的一分子了。
木然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程思婕又吃了一惊。纪老板拿来的,居然是红酒!而且,她是精英会训练出来的,立刻辨认出这红酒绝对所费不赀!
「纪老板,这……会不会有点太慎重了?」程思婕心底隐约觉得的不妥,此刻一直在扩大中;她不太确定地小声问。
「大家也是藉这机会聚一聚啦。」纪老板不小心就说溜嘴。「从妳跟阿郎不来之后,我们也比较少像以前那样,天天……」
「咦?以前?天天?」
「没事、没事。」差点出卖大家,把先前众人天天准时来收看爱情偶像剧的行径给败露了;纪老板连忙转移话题。「先喝一点酒嘛。要吃什么?炒面?小菜?宗德还特别炖了一整锅的芋头排骨,今天大家吃通海啦,开心最重要。别担心啦,阿郎骂完妹妹就没事了。」
程思婕努力笑了笑。越来越沉重的心情,让她的笑意始终没有到达眼底。忧虑的眼光一直往店门里看,为郎敬芬担心之际,也一面忍不住开始沮丧。
她……还是被排除在外。一有事情,家人与外人的分别,竟如此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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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家兄妹在店后面的厨房严肃谈判时,外面的庆生Party继续如火如荼展开,大伙儿在外面热闹聚会着。
「这是老苏写的,他以前是国文老师,退休之后才到附近大楼当管理员。」纪老板介绍着墙上龙飞凤舞的毛笔字。「你们看看,写得多漂亮。他以前过年还去市场摆摊子卖过春联。麻脸,你要不要拜师学一下?反正你最近都在努力改变气质嘛。」
「学钢琴就算了,现在还学书法?!」有人立刻发出痛苦的呻吟声。「麻脸,你完全破坏我对黑道大哥的看法。」
「×的,我不是黑道大哥!要讲几次才听得懂?!」一身黑衣、长相恐怖蛮横的高大男人怒吼着。
可惜,吼声震耳,大家却都不当一回事。
「别看他长这么恐怖,他可是铁汉柔情。」纪老板转头对着程思婕解释。「为了要把妹……好啦,为了要追求心上人,他不但开始听古典音乐,买了一大堆CD之外,还拜师学琴;我是女人的话,都感动死了。」
「还不都是我去买的。」小弟在旁边咕哝。
「对啊,麻脸跟董小姐、阿郎跟程小姐,这两对是本年度最浪漫的情侣了。」
「我又还没追到!」凶神恶煞般的麻脸吼着,黝黑的脸呈现诡异的猪肝色。
众人一阵哄笑。「追这么久还追不到?!」「放弃了啦,董小姐根本对你没兴趣。」「你看看阿郎这一对!情投意合的话,一点都不辛苦!」
程思婕的目光不断担忧地瞟向店里,始终无法融入众人兴致高昂的谈笑中。但,这几句话还是钻进了她耳里,让她心头微微一颤。
是啊,她根本不是被追求的一方,反而像这位黑漆漆的大哥一样,死命追求着喜欢的人。唯一的不同点在于「女追男,隔层纱」,所以她成功了,麻脸没有。
她成功了吗?
眼看郎家兄妹进去密谈了好久,还没有出来,她实在等不下去了,握着酒杯,慢慢走向店里。
储物间的门没关上,一推开,便看见郎敬予双手抱胸,一脸冰冷地望着自己的妹妹。而郎敬芬跟哥哥的缄默冷静差了十万八千里,正胀红了脸,大声辩解着,双手还猛挥舞,非常激动。
「……真的是大家主动说要参与的,又不是我勉强他们的!」郎敬芬一看到救兵来了,赶快指着站在门口的程思婕。「不信你问思婕!」
「咯!」被爸爸抱着的小虎也发现她了,小手指着漂亮、但脸色苍白的陌生阿姨,开心地发出可爱的声音。「姨!姨!」
郎家兄妹住口了,三个大人都往门口看过来。
「没……没错。小芬她……没有……」奇怪,她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字字句句都好像黏在喉咙底,要好用力才说得出来。「是我说──」
但她还没讲完,就被郎敬予打断。他掉头回去,不再多看她一眼,还是对着自己妹妹说话,程思婕像是完全不存在似的。
「妳不提议,其他人会这样吗?」郎敬予的嗓音冷得像冰。「不用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我已经讲过很多次,不准再一时高兴就为所欲为。结果妳听进去了吗?不但没听,还麻烦到这么多外人!」
「你不要骂她,我也有责任……」程思婕努力地想要插入对话中。
「我没有麻烦到谁啦!」郎敬芬急得跺脚。「我只有问思婕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计画而已,思婕又不是外人!真的,你问她嘛!」
「她当然是外人!不然她是谁?」声色俱厉。
程思婕听到这句,眨了眨眼,不敢相信。
她是……外人?
她望着那个英挺的男人;早晨醒来之际,被她偷亲,会露出有点无可奈何表情的俊脸;亲吻她的唇、会专注看着她的眼眸……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陌生得紧。
熟悉的是五官,陌生的是神态。他就在眼前,却是好远好远。
「你不想听我解释?」她悠悠地问,已经痛到麻木。
「家务事,不用妳介入。」郎敬予冷冷说:「妳出去。」
就这一句话,彷佛冰水迎头泼来。从头,冷到脚底。甚至冷入骨髓。刚刚喝下去的红酒在胃里翻腾,冒着泡泡,她开始觉得晕眩、想吐。
一定是不胜酒力吧。一定是。
这一切,和程思婕身后,众人大声谈笑喝酒的背景音乐,以及CD播放出来流畅甜美的钢琴曲,全都这么不协调、荒谬。
正如她现在的心情。她站在这儿,真的,完全格格不入。像是一个突然闯进陌生领土的人,慌乱中,还有很多的不知所措。
「那我、我出去了。」她小小声告退,握紧了手中的酒杯,转身,低着头走出了小店。虽然踉跄了一下,但很快,重新踏稳步伐。
她盯着酒杯。杯中残酒是暗红色的,彷佛谁的血;本来以为会看到眼泪滴进杯中,但,一路恍惚地走过高谈阔论的熟客们,眼睛却还是干的,手也没有发抖,脚步很慢却很稳,没有晕倒或崩溃。
「阿郎骂完了没?再不出来,我要自己动手了。」有人大声问着,面对着如山的炒面和香气扑鼻的芋头排骨垂涎。
「思婕都进去劝过了,应该很快就没事啦。」纪老板非常欣慰的样子。「不如我们就先吃……思婕,妳怎么了?阿郎呢?」
显然是她的脸色太过苍白,才被纪老板看出问题。她勉强笑了笑。「我没事。他们……还在讲话,他叫我先走。」
「先走?走去哪?」「阿郎骂妳吗?」「不用管他,他常常这样,很难搞的啦!」「对啊,不要管他,来来来,来吃面吧!」「要不要芋头排骨?先拿一碗去!」
面对众人热情而直接的关心,程思婕实在承受不起。平日热情亮丽,一旦受伤时,她迫切需要一个安静角落,让她独自躲起来疗伤。
「我真的没事。你们先吃吧。」她努力撑起来的笑容好单薄,但,还是要撑住。「我……我先走了。大家……玩得愉快点。」
「妳要先走?」高大如塔的麻脸捧着一碗炒面,挡在路中央。「走去哪?」
「有点事……真的,我该走了。」
程思婕根本没心思去害怕,面对铁塔般的黑道大哥挡路,只是轻巧绕过,然后,窈窕身影迅速离去,一转弯,就消失了。
她走后,本来热闹的店门前有着几秒钟的沉默,只剩下明亮温暖的钢琴乐声,跳跃回荡在刚入夜的街头。
「阿郎……」「这次……」「哼哼……」
众人的想法没有说出口,却在互换的凶狠眼光中,达成了共识。
郎敬予,你该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