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宽敞的会议室内,经理等级以上的人物排排坐,正轮番上阵报告,将近日工作成果汇报给位居金字塔顶端的总裁大人。
「……根据各卖场据点陆续传回的数据显示,AS系列的销量明显增加,在都会区尤其反应热烈,成长幅度高达五倍。」
AS系列就是主力推广的棉条产品,负责该品项的林经理自觉是很优异的成绩了,但坐在台下的总裁大人只是很平淡的抬了抬目光。
「所以?」低沉的嗓音比平日更沈,彷佛有某种不快的情绪,让林经理的压力突然暴增。
「呃,目前当然是要维持产品的热度,冲销量,乡下地方可能是因为信息不够流通,所以卖场反应欠佳,我会和广告部门再商量如何加强宣传……」这是最妥善的做法了,但总裁大人还是没首肯,反应很冷。
「然后?」
「呃……然后……」林经理惶恐的结巴半晌,才意会到总裁不是否决他,而是在问他还有没有其他要报告的,赶忙哈腰陪笑。「我的报告就到这边。」
「嗯,那今天会议就到这边。」
姜泰瑞此话一落,如坐针毡的主管们纷纷起身收拾文件,快速从这一室的低气压中逃跑。
趁兵荒马乱、无人注意之际,林经理挨到安琪身边,小声打听。
「安琪,总裁今天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是不是和稍早那通来自美国的电话有关啊?」
「唔……也许吧!」望着沉默收拾文件的堂哥,安琪抿唇思索。
那通伯父打来的电话是由她转接的,伯父作了个罕见的决策,虽然太仓促,但她也是赞成的。
「听说美国那边觉得还是日本比较好,打算要裁撤台湾这里的部门,最快明年,就会把亚洲总部改迁到东京,不过总裁的地位不受影响,他应该也没什么好不高兴的吧?」林经理愁眉苦脸地说着。
受影响的只是他们这些员工,认真说起来,这等于集团再次肯定姜泰瑞的能力,总裁大人表情阴郁是为哪桩?
林经理想来想去,只能做出一种推测:「总裁是不是好不容易回到故乡来,舍不得离开?」
安琪笑出声来,摇了摇头。
「不会的,他最忌讳把私人情绪带到公事上,所以林经理,你和我聊这些,我知道你是关心总裁,但要是让总裁听到你在私下瞎扯这些小道消息,没专心工作,他可是会钉得你满头包哦!」
善意的劝告完,正好姜泰瑞颀长的身影从旁经过,安琪立刻丢下狂冒冷汗的林经理,追了上去。
「总裁,会议前给你的企划案看完了没?」
「全看完了,我标出了几个问题,你拿回去让负责部门重拟。」姜泰瑞的嗓音依旧冷沈,显然还处于不快的情绪中。
「哇,效率这么高!」安琪谄媚的称赞了句,希望能让他开心一些。
眼看效果不彰,他还是板着一张脸,她也只好继续谈论正事。「我把万老先生的帖子放在活页夹里了,要我挑个礼物送过去吗?」
「不,万老先生的寿宴,我会亲自出席。」
万老先生是他过世生父的授业恩师,小时候他常和父亲一同到万老先生的家中作客,受到很多的照顾。
这趟回台湾,他不忘抽空去探望万老先生,见他老人家虽然年事已高,却仍精神饱满、元气十足,他也感到很高兴。
既然万老先生的生日将至,他又收到了正式的寿宴邀请帖,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亲自前去致意的。
安琪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还有,你帮我打个草稿,内容就写我反对将亚洲中心挪到东京,请我父亲再慎重考虑这个决定。」
听见这个吩咐,安琪错愕的停下脚步。
「你竟然要我写这种信?」
「不行吗?嗯,也对,这么重要的信,还是我自己写吧。」姜泰瑞走出会议室,不曾稍停的脚步,显然心意已决。
安琪这才回神,红色高跟鞋激动的跟上他。
「谁写信不是重点!你疯啦?居然和伯父唱反调?你明知他对这种跨国的重大决策是不容许异议的!」
事关伯父的原则,而姜泰瑞一旦顽固起来也不肯退让,安琪已经可以预见父子激烈争执的画面,心急的想要劝阻。
姜泰瑞终于停下脚步,神色坚定地望着安琪。
「但这次他的决定错了,台湾这里原有的部门运作得很稳定,我认为没必要迁到东京。」
于公,他已缜密的权衡过迁移的利弊,于私……既然于公的理由已经够充分了,私心的部分,他无须跟任何人交代。
安琪不能认同地摇头。「在台湾这小市场稳定有什么意义?伯父放眼的是全亚洲的生意——」
「我待在台湾,一样可以指挥全亚洲,不是非东京不可。」
「你胡说什么?当初东京也是伯父考虑的地点之一,甚至你一开始也建议选东京不是吗?现在伯父只不过是决定要维持原案,你为什么要反对?」安琪无法理解地问。
照理说,依他当初的建议把亚洲中心移到东京,他应该要大表赞同才是,短短的时间内,他的态度竟有这么大的转变,一定有重大的理由。
究竟是什么人影响了他?显然不是跟在他身边、他正眼都不看的自己,安琪酸溜溜地想着,而一个身影浮上脑海。
安琪的牙一咬,嫉妒的情绪在心底泛滥。
「你想留在台湾,是为了电台的钟小姐吧?」
姜泰瑞的脸色一沈,墨眸闪动着阴郁的光芒。
「你手边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快去做!」他不想回答安琪的问题,扔下这句话之后,就径自大步离开。
总裁休息室,笼罩在一股低气压之中。
姜泰瑞为自己倒了杯红酒,一个人伫立窗边,低头俯望脚下的街景。
安琪说的没错,将亚洲中心设在东京,确实是,开始他的建议。
以客观的条件来判断,东京是个十分理想的地点,也因此当初总公司最后选定台湾时,他的心里还有几分不认同。
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对台湾没有那么深的情感,也以为自己不会再遇见那个让他放在心底深处的人。
但是来到台湾之后,他很快地发现一切和他原先所预期的有所出入。
首先,台湾的环境比他原先以为的还要好,甚至拥有一些独特的优势,这也是他认为不是非得把亚洲中心迁到东京不可的原因。
除此之外,与她的重逢更是始料未及,而在他们再度相遇后,他发现这几年来自己始终没有忘记她,对她的感情只是被藏在心里角落,并没有淡去,而这一次,他不想再与她分别……
一想到继父希望撤离台湾,他的心底就升起一股抗拒感,那份想留下来的渴望,强烈得让他产生不惜反对继父决策的念头。
但,这么做是对的吗?
理智告诉他,凡事应该要以公司的利益及长远发展为优先考虑,因为私人情绪影响了公事,一向是他所忌讳的事。
可是现在,在这么重要的决策上,他却让自己的私心左右了意念……
你想留在台湾,是为了电台的钟小姐吧——安琪的诘问,回荡在脑中。当时他没有回答,但是答案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没错,他想留在台湾的最大原因,确实是因为她,那个神经大条的小笨蛋。
可是,就算继父真的改变主意,不将亚洲中心移往东京,他恐怕也很难久留台湾,毕竟他的家在美国,而他也可能会随着公司的调动前往世界各地。
他与她迟早要分离,除非……她跟他走。
尽管随时将她带在身边的这个念头十分美妙,但她会愿意吗?
从逛夜市那一晚她的谈话中,不难感觉出她对台湾这个地方有多么留恋,显然早已打定主意要一辈子留在这里。
要是他开口要求她跟他走,她会怎么选择?
即使她最终愿意,但是口口声声宣称离不开台湾的她,到了异国能够适应吗?
会快乐吗?
还是会像一朵离了水的花朵,逐渐地枯萎,失去蓬勃的生气?
浮上脑海的问题,让姜泰瑞的情绪更加烦躁。
他知道不顾一切地要求她跟他走,实在太过自私,可是如果继父下定决心要转移阵地到东京,他们将无可避免地再次分离。
一旦离开台湾,下次再见到她,会不会又隔了十多年?
一想到这一点,无法忍受的情绪就像一把烈火,在他的胸口狠狠焚烧,那股烧灼疼痛的感觉,让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姜泰瑞一口气喝光杯中的红酒,大步离开休息室,来到自己办公桌的笔记计算机前,亲自写信给继父。
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的敲打,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就已完成,并且按下了发送键。
看着计算机屏幕上「信件已寄出」的讯息,姜泰瑞闭上眼,往后一躺,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靠在真皮座椅上。
不知道继父看了信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会被他说服吗?
根据过去的经验,继父一旦决定的事情,除非有充分且必要的理由,否则很少改变,而如果继父执意要撤离台湾的话……
姜泰瑞烦躁地皱紧眉心,不愿再想下去,脑中却浮现一张可爱的脸孔。
即使知道自己终究得离开台湾,但就算只是多一些时间也好,他想要尽可能地留在有她的地方,随时可以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