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想到,隔了一日某人就出现在她面前,而且狼狈得好像经历一场逃难……虽然这个男人长相凶神恶煞,但是穿戴干净整齐,看得出来是一个重视仪表的人。
“你怎么了?”陆清菀很庆幸心脏够强壮,要不一般人开个置物间看见里面多了一个大男人,第一个反应定是失声尖叫,不像她硬生生的忍住了,先看清楚是什么人,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杏花庄果然有问题。”看见陆清菀,楚萧陵笑了,努力支撑的注意力顿时一松,眼前的影像好像摇晃起来。
陆清菀明白的点点头,杏花庄是他的目标,他会搞得那么狼狈当然跟杏花庄有关,不过,她想知道的重点不是这个,“你出了什么事?”
“……我好像中了迷药。”
“你中了迷药?”陆清菀唇角一抽,中了迷药还可以跟她说话,了不起啊!
“……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
“我可不想惹上麻烦……”话还没说完,陆清菀目瞪口呆看着某人咚一声就昏过去了。
好像真的中了迷药。
半晌,她回过神来,慢慢走过去,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戳他一下,“喂,你还好吗?”
某人已经昏过去了,当然不会有反应。
他会不会……陆清菀颤抖的将手指转向他的鼻下,还有气息,不由得松了口气,若是闹出人命她可担不起。
这个置物间原本就是粮房,不过一直没有发挥它应该的功用,直到她有了银两之后才开始使用,主要还是堆放粮食。有过饿肚子的经验,再加上这个时代交通不便,一个天灾可以让人见识到有钱买不到粮食的恐惧,储存粮食成了她的习惯,每七日她都要进置物间检查一遍,至少确保三四个月的粮食,也多亏这个习惯,要不她也不会发现他。
既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在这里,陆清菀觉得不如忽视他的存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离开前她准备将他推里面一点,有坛子和大缸掩护,不教人一眼就看见他,却赫然发现他下方的衣服染上明显的血迹……受伤了?
“不是只有中了迷药吗?”陆清菀怔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赶紧出去讨救兵,她一个人可是应付不来的,她也没忘记某人的提醒,只是悄悄找来奶娘琴嬷嬷。
“小姐,这个人……”
“他是匈公子。”
琴嬷嬷惊愕的瞪大眼睛,“他就是匈公子?”
陆清菀轻压着琴嬷嬷的肩膀,试图让她平静下来,“奶娘,没事,你看看他的伤势如何,需要请大夫吗?”
琴嬷嬷只能暂时搁下混乱的思绪,按着陆清菀的指示,检查受伤的地方。
看起来像是刻意拿什么尖锐的东西刺进去,伤口有点深但不算严重,可以自行处理。
陆清菀却一眼就看出伤口因何而来,这是为了保持清醒,只能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这个男人绝对够狠!
主仆两人俐落的帮楚萧陵处理伤口,上了药,再挪到里面一点,另外搬来稻草盖在他身上,这也算是一种掩护。
走出置物间,琴嬷嬷不安的问:“小姐,真的要让他留在这儿吗?”
“我不但要让他留在这儿,还不能泄漏出去。”虽然不清楚杏花庄牵扯上什么,但是可以灭了人家满门,这个势力绝对很大,至少不是她可以招惹的。他应该是潜入了杏花庄,即便全身而退也留下痕迹,如今她只能将他藏好,他不曝露就不会牵扯出她。
“万一,有人找上门呢?”琴嬷嬷还是不放心。
“这儿不是权贵就是富户的庄子,官府也不见得敢在此大肆搜索,其他的人更不必说了,奶娘一如往常就好了,还有,绝不能向赵叔透露,赵叔是我们的门面,与桃花村村民多有往来互动,只要他不小心漏了点口风,就会教人察觉。”
琴嬷嬷明白的点点头,“老奴知道,我会管住自个儿的嘴巴。”
“奶娘多准备些吃的,他醒过来后肯定饿坏了。”
琴嬷嬷应了声是,顿了一下,忍不住问:“这位匈公子真的不是坏人?”
“奶娘别瞧他长得凶神恶煞似的,其实他人挺好的。”
闻言,琴嬷嬷更担心了,“小姐……”
陆清菀不解的挑了挑眉,“怎么了?”
“……没事。”虽然小姐待她亲近,可是主仆就是主仆,她可不能失了分寸打探小姐对匈公子的想法,但都帮他说好话了,应该有些好感吧。
陆清菀若知道她在想什么,肯定说她想太多了,从人家那儿赚太多银子,她怎么好意思嫌弃人家不好?
最近陆清菀真的是赚钱赚得太开心了,原以为临摹字帖赚上上百两就顶天了,没想到上百两的进帐只用了十日,她在明书斋的生意都要赶上锦绣坊了。
“没想到明书斋有这么多名家字帖。”陆清菀真是羡慕啊,这本钱太雄厚了!
“我们东家最爱收藏的就是古籍字画,不过大部分都是外人寻上门,舍不得给出真迹就只好请人临摹,我们东家见了也会临摹一份留下来。”换言之,明书斋在这方面的生意做得很大,当然也是因为明书斋是北方最大的书铺,信誉好。“原来如此。”
何掌柜检查回收的跟临摹好的字帖,确定无误,放回原来的匣子,再取来另外一个匣子,拿出里面的两幅字画,“我们东家想请陆夫人临摹字画,请陆夫人先瞧瞧这两幅。”
陆清菀瞧一眼就点头应了。
何掌柜立马将字画归回原位,然后用一块蓝色布巾小心包好,双手捧着递给陆清菀,“有劳陆夫人了。”
这时一队官兵飞快从铺子外面经过,陆清菀见了不由得皱起眉头。
“出了什么事?”就她所知,若非上头有令,官兵不能入城,这倒不是怕官兵扰民,而是预防有人图谋不轨。
“听说有盗匪潜入苍茫山附近的几个县城,知府为了安全,请求东北大营派兵进驻衙门,这两日他们日日上街跑一圈,说是巡视。”何掌柜不以为然的轻叹了声气。
陆清苑微蹙着眉,直觉告诉她,这跟某人有关,不过她有一点不懂,便开口问道:“巡视就能找到盗匪吗?”
略微一顿,何掌柜低声道:“听说盗匪身上有记号。”
“身上有记号?”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身上有什么可以让人辨识的东西吧。”
陆清菀仔细回想,某人出现在庄子时,身上只着单衣,并没有配戴任何东西……难道官兵要的找人不是他?可是他一出事,官兵就出现,显然跟他有关。
“陆夫人这几日没事还是别进城,这些官兵下手可狠了,他们只要认为你可疑,先打一顿再押进衙门,就算事后发现抓错了,即便能保住小命也要狠狠脱去一层皮。”何掌柜搓了搓手指,暗示花钱消灾。
陆清菀的眉头打结了,这些官兵根本是借机谋利,不过由此可知,东北大营的官兵纪律真差。她不敢再待下去,连忙告辞离开,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首先要帮某人弄一件衣服,再去杂货铺多买些粮食和酱菜……总之,接下来真的要少出门。
楚萧陵已经醒过来一会儿,脑子一时空白,渐渐的思绪回流,然后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发现盖在身上的稻草,不由得唇角一抽,这就藏得住他吗?
坐起身,他看见身边有个小杌子,上头叠着一件衣服,这是给他的吗?
楚萧陵突然想起一事,连忙伸手一摸,发现伤口处理包扎好了,他耳根子红了,体内有一把火蹭蹭蹭的往上冲。
轻轻拍了一下脸颊让自个儿回过神,他拨开稻草站起身,再清干净身上的稻草,拿起衣服穿上。若不想教人发现,他最好待在原地不动,不过眼看天色暗了,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已经点亮了,只要他小心一点,应该不会教人察觉。
楚萧陵推开置物间的门走出来,为了避免撞见人,只能选阴暗处摸索前行,顺道摸清楚这个庄子。这个庄子不大,可是他走得慢,还没走完天色就完全暗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幼儿朗朗读书声传来,楚萧陵整个人好像瞬间遭到雷击,怎么会有孩子?难道是下人的孩子吗?不对,陆清菀的奶娘四十几了,孩子都成家了,孙子也生出来了,再说,就是奶娘的孩子或孙子,奶娘也不会教他背《千字文》倒是陆清菀……
“娘亲,换我了、换我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不只一个孩子……他们的娘是谁?
楚萧陵随着幼儿朗朗读书的声音,心跳越来越快,他感觉自个儿的脚好像有千斤重,真的是她吗?
“娘亲,我是不是很棒?”
“是,我们蓉姐儿跟哥哥一样棒。”
楚萧陵整个人傻了,脚步再也跨不出去。
“娘亲,您没忘了吧,只要我们背出《千字文》,您就帮我跟妹妹作画。”
“没忘,娘最信守承诺了,可是天黑了,这会儿不适合作画,明日娘带你们去村尾的池塘,给你们画一幅垂髫钓鱼图。”
“哇!明日可以钓鱼,我要钓这么大条的鲫鱼。”
“别吹牛了,我只见鱼儿全被你吓跑了,没见你钓上一条鱼。”
“我……我以前年纪小。”
“这会儿你年纪也不大啊。”
“我跟你一样大!”
楚萧陵不知道自个儿站了多久,相同年纪的一男一女,这是龙凤胎,是他的孩子吗?他好想大步走进去确定他们是谁的孩子,可是理智拉住他,不能冲动,如今他不便暴露身份,当然没资格质问,他想确认孩子身分,只能旁敲侧击。
楚萧陵退回阴暗处静静等待,半晌,房内安静下来,房门打开来,陆清菀走出来。
陆清菀敏感的察觉到外面有人,当下第一反应是有人闯进来,但想到她设下的各种陷阱,且此地有许多权贵大户的庄子,官兵都不敢轻易造访,更别说小毛贼了,接着她就想起某人,看清楚站在阴暗处的人果然是他,心就定了。
走到某人面前,她抬起头看着他,“你终于醒过来了。”
“我昏睡多久?”
“一日半吧。”
“睡得可真久,难怪肚子饿了。”
“我去厨房帮你下碗面。”
“我陪你。”
“不必。”
可是某人坚持当尾巴,陆清菀也不阻止他。她走进小厨房,这位于她房间东侧的耳房,方便冬日夜晚想吃热食而设,只有简单的灶台。琴嬷嬷事先备好鸡汤和食材,陆清菀热了鸡汤,打颗蛋,把食材丢进去,调个味,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就出炉了。
楚萧陵真的肚子饿了,没一会儿功夫一碗面就底朝天了。
陆清菀刚刚收拾好灶台,没想到他竟吃完了,看样子饿坏了,“要再来一碗吗?”
楚萧陵摇了摇头,要了一碗水,喝了水,他示意陆清菀坐下,闲聊似的问:“你有两个孩子?”
陆清菀怔愣了下,点了点头,“他们是龙凤胎。”
“一次生两个很辛苦吧。”
“生孩子本身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陆清菀突然有点别扭,虽然骨子里并未去掉自由张扬的个性,但也知道每个时代都有自个儿的游戏规则,他们的关系好像不宜讨论这种话题。
“是,你的孩子多大了?”
“……四岁了。”这个男人干啥对她的孩子如此感兴趣?
“四岁就会背《千字文》。”
“……他们很认真。”虽然原主缠绵病榻,但并未落下孩子的学习,只是学习速度很慢,直到她接手,赚了钱,笔和纸供应无虞,两个孩子的学习总算加速前进,当然他们也确实聪明,不过这个男人干啥一直绕着两个孩子打转?
楚萧陵很想知道孩子的事,但也知道适可而止,免得教她起疑,而且他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他要留下来。
“这两日你有进城吗?”
某人不再关注她的孩子,陆清菀感觉松了一口气,很乐于细数今日进城的事。“我猜那些人应该在找你,你最好找个地方躲起来。”
楚萧陵深表同意的点头附和,“我也认为如此,我就暂时就住在这儿。”
“嗄?”陆清菀觉得自个儿脑子当机了。
“我能在这儿安安稳稳昏睡一日半,肯定是个安全的地方。”
半晌,陆清菀终于反应过来,“我很难解释家里突然多出一个大男人……”
“我是你表哥,得了舅舅托付特地来这儿探望你。”楚萧陵为自个儿的机灵感到得意。“别闹了,我可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你放心,我会光明正大在众人面前亮相,你只要记得见到我的时候,喊一声表哥,问我为何出现在此。”
“不行。”她不知为何觉得心慌慌的。“我可以付银子,一日一百两,如何?”
“……不行不行。”
“一日两百两。”
“你嫌银子太多吗?”陆清菀好想咬牙切齿,真讨厌,怎么老是用银子砸人?不过,这玩意儿实在太有吸引力了!
“一日三百两。”
“够了够了!”陆清菀举双手投降了,其实她不是很爱银子,只是有两颗包子要养,没多存点钱不行啊,何况除了钱,她好像对这男人特别没办法,总是会在他面前放下防备,到底怎么回事?
楚萧陵唇角上扬,“打扰了。”
短短一夜,楚萧陵对初次相见有过无数幻想,可是等到这一刻来临,他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一双眼睛恨不得贴在他们脸上,不愿意错过任何一道线条,儿子眉眼鼻子像他,女儿跟陆清菀一个模子,总之,两个都是漂亮的孩子,都流着他的血,看得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表哥来这儿怎么不事先送封书信过来?”陆清菀悄悄的瞪了某人一眼,干啥一直盯着她的孩子?难道没瞧见他们吓得躲到她身后吗?
“我想给你惊喜。”楚萧陵对着两个孩子招了招手,“过来……舅舅这儿。”两个孩子同时仰头看着陆清菀,虽然娘亲教导他们不能以外貌取人,但是这个舅舅长得有点可怕。
陆清菀蹲下身子,低声对着两个孩子道:“不怕,舅舅只是脸上受了伤。”
“舅舅好可怜。”陆云蓉不愧是女孩子,心肠更为柔软。
“舅舅为何受伤?”陆云骥心眼多又精明,想得可就多了。
“娘亲也不清楚,你们自个儿问舅舅,去吧。”陆清菀轻轻推了他们一下。
兄妹很有默契的牵着对方的手,走到楚萧陵面前,同时喊道:“舅舅。”
他不是舅舅,他是爹……楚萧陵强忍着开口更正的冲动,伸手摸了摸他们的头,蹲下下身子,取出两块上等的羊脂玉佩,“这是我给你们的见面礼。”
兄妹回头看了母亲一眼,见母亲点了点头,两人才收下玉佩。
“你们有什么想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想知道他们所有的事,但又担心自个儿的表现教人起疑,还不如由他们来抛问题,他再寻机会了解他们。
“以前我们为何没见过舅舅?”陆云骥可没忘了去年他们还经常饿肚子,若非娘亲可以走出房间,想法子挣银子,他们说不定已经饿死了。
“我一直不知道你们的存在,直到不久之前,然后我就来了。”
陆云骥很困惑的皱着眉,“舅舅为何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你娘可能有什么事担搁了,一直未来信告知。”
“娘亲生病了,差一点就死掉了。”陆云骥解释道。
陆云蓉点头附和,“嗯,娘亲一直在吃药,我们好怕,怕娘亲丢下我们。”
楚萧陵抬头看了陆清菀一眼,原来如此,她带来的银子只怕都拿去买药了吧。
“以后有舅舅在,舅舅会照顾你们。”
陆云骥觉得苦恼,眉头打结了。
“小家伙,不要皱眉,凡事有舅舅。”楚萧陵伸手抚平他的眉头。
“我不是小家伙,我是骥哥儿,还有,舅舅不是爹爹,不可能一直照顾我们。”
“是,骥哥儿,你们可以将舅舅当成爹爹。”
“有这种事吗?”
“我说有就有,谁敢有意见,我会教他闭上嘴巴。”
陆清菀一开始绷着神经,深怕这个冒牌舅舅会穿帮,可是看着一大两小你来我往越扯越离谱,她简直傻了。怎么有一种“舅舅”变成了“爹爹”的感觉?这个男人是不是忘了自个儿的角色?
好像不能由着他们继续歪下去,可是一时之间她又不忍破坏眼前的气氛,只能眼不见为净,暂时将他们丢在一旁,待晚上抽时间导正两个孩子。
陆清菀转身准备去厨房瞧瞧午膳准备如何,正好见到一脸纠结的春儿,不由得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事,只是奴婢以前没见过表少爷。”春儿好苦恼,怎么会觉得小少爷的眼睛像极了表少爷?表少爷脸上有一道疤痕,她不敢多看,可是她不小心瞄到那双眼睛,竟然跟小少爷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这可吓到她了,不过当她想再看仔细,又觉得不是那么像了。
“……男女有别,我也只是匆匆见过一面,还是很久以前的事,若非他脸上有道疤痕,我还真不记得。”
略微一顿,春儿小声问:“这位真的是表少爷?”她真的不记得陆家有这门亲戚。
“要不,他是谁?”陆清菀意有所指地道。
春儿好哀怨的看着她一眼,这当然是问小姐啊。
“你放心,总之他不是坏人。”
春儿差一点翻白眼,“若他是坏人,小姐还会容许他在这儿吗?”
陆清菀嘿嘿干笑几声,“这不就好了吗?”
“可是……”春儿心里有太多疑问了,这几年小姐跟晋安侯府断了连系,侯爷来过几次书信小姐都置之不理,甚至没钱要断药了,小姐也不曾动过求救的念头,所以什么侯爷托表少爷过来探望都是假的,更何况她很清楚陆家并没有这门亲,她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或者说路上曾有一面之缘……但小姐坚持这个男人是表少爷,并要留下他,她也没办法阻止。
陆清菀知道有太多疑点,但她又不能说清楚,只好推了一下春儿,“好啦好啦,先别管这些,吃饭比较重要,你去厨房帮奶娘准备午膳。”
虽然这几年不太讲规矩,但春儿还是知道分寸,应声去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