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板步道,微湿,有花办,一办又来一办,飘转地缓坠。
蓝馥阳侧仰脸庞。漫天舞彩,寒风吹卷屋宇高墙上调落的蔷薇。红的如血,白的如泪,雪原美人的血泪。
越过雪原,斜阳四十五度角,单划她一边肩,她柔荑顺下长发,顺不掉杂缀缕缕黑丝中的落办。
古典优雅的双层楼房,近看更不像荒废。是啊,里面住着行为被管制的人,天天有人来管理,哪是荒废。门厅太干净,只有她沾雪的鞋底,浅印不怎么清晰的痕迹,浮雕大门的蔷薇叩门环,闪亮着。
需要敲门吗?
蓝馥阳自己做了决定,伸手握门把,无声一扭,门开了。
寒风将她推进门。好温暖,这屋子的确住了人!女人!应该是。一种甜味,像花香、像水果、也像洋流翻卷,滚冒洁白浪泡。空气中传来《I\'m your man》,蓝馥阳往里走,循那歌声走。
她没去看客厅、厨房、一楼的厅厅室室——俨然一个温馨小家庭——直接走往纵对玄关、铺了真丝地毯的楼梯,拾级上二楼。
蓝馥阳脚步快了起来,歌声越来越明显,却难以分辨……该分辨什么?她想知道什么?
歌声不是原唱Leonard Cohen,是一个男人录音清唱——专为自己心爱的女人。
她混乱起来,双脚不受控制,自有意见地寻对了门。
就在二楼角落有点隐密的门扉里,她看见肚腹隆挺的绝伦女性,像朵熟落花儿歪斜在地毯上。
“宇穹……”女子喊出这个名字的细喘嗓音揉进《I\'m your man》中。
蓝馥阳僵住,手一松,门砰地在她背后关上。
“我以为……”女子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是宇穹……”她想要爬起来,但无法,身子往地板顿撞一下。
蓝馥阳跟着一抖颤,提脚趋前扶她。
“我肚子好痛……”断断续续,从早上开始,她知道自己快生了,她是第一次,时间可能比较长,宇穹通常晚上来,等他来了,再说不迟……
她的想法,超出预期。
欧阳若苏现在才明白,孩子由不得她掌控、不等天黑,现在就要母亲疼得永生难忘。
“请你……请你帮我找宇穹……”欧阳若苏抓着蓝馥阳的手,美眸沁泪,莹莹淌下了。
蓝馥阳猛地站起,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她和皇宇穹——
九天了,他们睡在同一间房、同一张床,通常,他比她晚上床,她睡着了,他才扰醒她,带着暗夜落雪似的气息与她做爱。她从来不知道,他为什么晚上床?
夜间未闻行车声,也许他用走的——不过是一公里半。这是边缘地带,适合金屋藏娇!
蓝馥阳大步大步奔跑。谁说在雪地跑不快?她就跑得很快,快到视线都模糊了。
拍照时,脚背遭蔷薇藤硬刺划伤,流不出血,以为是冷的关系,其实,真正的痛,扎进内脏,完全不见血。
突然地,就降雪了,阳光甚至没完全缩进云层中。
皇宇穹想着,是否与景霞跃聊得太久了?
从来都是他等她,他没让她等过他,即便先上床,她一样睡自己的,不会等他同眠共梦。
皇宇穹并不意外看见车前座空了。他把摄影器材箱,放进后座,挥挥身上的细雪,拾眸望天,忽有所感,回眸——
蓝馥阳出现在车头前方。
雪,凛凛苍白,落在她浓黑的发、隐颤的睫。她一动不动,像脚下荆棘海孤岛土地生出的一尊艳丽冷绝雕像。
皇宇穹绕过车身,走近她,这才看见她脸湿了、发也是。他伸手挑她发里的蔷薇花办,挑出第一办,她动了,举起一双手臂,用力捶他。
“她要生了、她要生了!”
皇宇穹震了一下。她去见了欧阳若苏!他神经一紧,迅速将她带上车,前往蔷薇楼。
紧要关头,异常安静,他什么都不说。也是时间太短,湖畔别墅到蔷薇楼,比湖上古堡到蔷薇楼,短三百公尺,开快车不用两分钟就到。
“馥阳,下车,我需要你的帮忙。”
就像她拜托他处理离婚事一样,这次,换他拜托她。
蓝馥阳红着眼眶,太冷,她脱光衣服拍雪地系列,不觉得冷,穿着他的毛皮大衣的此刻,才深感寒意。
车门大开着,皇宇穹探手拉蓝馥阳下车。他接受她的拜托,要求一次正正式式——到现在还没实践——的相亲约会,那么,她也接受他这次拜托,她会想想该要什么报酬。
蓝馥阳不言不语,仅是跟随皇宇穹的步伐,进了蔷薇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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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产下一名漂亮女婴。
他说:“你好好休息。”
蓝馥阳感觉眼前迷迷蒙蒙,像经历一场梦境,却不知道自己躺在哪儿,只是不断听见男人清唱的《I\'m your man》回旋着。
后来,那歌声停了,她真入梦,睡了去。
这场雪,悄俏地下,下到子夜,还未停。
蓝馥阳醒来时,眼睛正好看见窗外夜雪中绽放的蔷薇。
“你醒了吗?”一个轻软的问候。
蓝馥阳调远视线,敞帘的四柱床中,刚生产完的女子亮着一双眼睛。
她说:“我的女儿叫雪薇——雪中蔷薇,杜雪薇。”
“杜?”蓝馥阳坐起身,掀撩身上的毛毯,离开角窗窗台软垫床,走向四住床,美眸幽幽凝视女子。“孩子跟你姓?”她问,不见小女婴在床里。
她摇摇头。“她跟她父亲姓……”淡淡的语气,想微笑似的表情很疲弱。
蓝馥阳坐落床畔,这一瞬间,她平静地面对着她。
“我姓欧阳,也姓皇,皇若苏,”她说着。“谢谢你。我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吗?”提出了一个请求。
蓝馥阳慢慢发现她的五官线条——有点像皇宇穹、有点像皇夏生——像皇家人那种绝对完美的外表特质。
她听她说:“我哥哥把我的女儿交给了她的父亲,我和他不能见面,他们才刚走而已,我想要一张他们父女的合照,可以请你再帮我这一次吗?”
她的相机刚修好,就要派上用场,完成一个母亲的请求。那孩子是她接生的,她有什么理由不接受。蓝馥阳点了头,手握住欧阳若苏的柔荑,说:“你等等,我把他们拍回来。”
欧阳若苏笑了。“谢谢你……”
蓝馥阳站起,脸笑了,转身走出房门。下楼时,她有点想哭,每走一阶,感觉就强烈一点。她手里捧抱小女孩滑出产道的温泽还在,那新手母亲进行产后第一次哺乳的画面仍清晰……
她走到玄关,这才注意到有面镜子,照出泪水溢出眼眶的女性脸庞。
“馥阳,”皇宇穹在客厅里,看见人影闪过走廊,随即出来。“你要上哪儿?”他问她。
“去拍照。”她回答他,才知道自己的嗓音哑得像生病。
皇宇穹眸光沉定,凝视她一会儿,回首朝客厅里说了先告辞之类的话语,然后走向她,打开玄关衣帽收纳柜取大衣,让她穿上。
两人一起走出蔷薇楼。
路线不是回湖上古堡。车子驶了一刻钟,这几乎是到港口必须花费的时间。没错,就在要进入港口区的大道上,他们追着那辆车。
皇宇穹朝前车闪了闪大灯,那车靠边停了。他们的车跟着停过去。很有默契,他们下车,前车后座也开了门。一个男人抱着厚襁褓下车,走向他们。
“我就知道是你——年轻有为的大律师,什么事忘了交代?”男人咧嘴一笑,眼光又低敛,离不开初生女儿的小脸庞。她很漂亮,不像刚出生的小孩皱巴巴,眼睛也张开了,栗色瞳眸映着洁白落雪。
皇宇穹至后座,将蓝馥阳的摄影器材箱提出,交到她手上。
蓝馥阳抬眸。他什么话都没说,不是现在才沉默,一路行来,就没开口。所有言谈,在行为里。他深深看她一眼,托高箱子,等她开启。她动了,打开箱盖,取出相机,做足准备,一望四周。
路灯、细雪、冷杉……这是她第一天登陆皇家土地,中途下车的那路段——她在此发现相机故障,修好,当然得在此开始——路边开了野蔷薇,花姿妍美,盛迎午夜雪。
美眸瞅了皇宇穹一眼,蓝馥阳走开了,往路边,折一朵蔷薇花。她把花放在小女婴的襁褓上,当她父亲的大掌拈住花梗时,她便在雪花漫飞的午夜拍下他们父女。
按快门那一刻,她觉得温暖同时寒冷,心中激生难以言喻的感受。
那父亲对她说:“谢谢。听说你是第一个抱我女儿的人……”
皑皑白雪飘零中,他们再次坐上车,走了。
回程,皇宇穹出声了。他说:“本来安排好,明早启程到无国界医学部待产,预产期还有五天,可能是前几天见了那男人,情绪激昂了些,提前生。你辛苦了——”
“皇宇穹先生,”蓝馥阳打断他的嗓音,美眸直望挡风玻璃外覆雪的路面。“我一定不要在这么冷的地方生产……”
俊颜神情略闪,吟沉了一下,他说:“我知道很多温暖的地方。”不疾不徐的嗓音像保证。
她的眼睛潮湿地垂下,对住自己左手无名指,又道:“皇宇穹先生,我可以随随便便嫁给欧那,但是,换作你,没有爱情,绝对不行。”
他无语,只是伸手握住她。她的泪珠,啪地滴在钻出他指缝的戒指宝石上。他一手继续开着车。
“皇宇穹先生,”她本属甜腻的嗓音,用一种平缓的声调进行着。“你会唱《I\'m your man》吗?”
这时,坚定的话语自他喉咙深处腾冒。“我只会唱《And I love you so》,蓝馥阳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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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馥阳躺在床上,一翻身,醒了。她发高烧,躺三天了。
就在欧阳若苏生产完的隔日。她想加速完成工作,与冯达朗商讨后,密集排定拍摄行程,白天晚上都在工作,部分照片已经洗好了,她亲手洗的,欧阳若苏央托的父女合照也洗了,她请皇宇穹送去蔷薇楼给她。
他们好几天没在一起,她和冯达朗一行人住在湖畔别墅,那儿有地下室当暗房,拍完照片回来,她马上做她的技师工作。
“你们皇家男人不喜欢妻子工作……”
“你记得电梯里那个讲话迁怒的女子吧——她是‘等待太阳’的大老板,也是皇夏生的妻子。她嫁给皇夏生后,仍持续在外抛头露面……皇家男人不喜欢妻子工作——你说的,固然是家族常规,不过丈夫的态度很重要。嫁给我,你依然可以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
那天——她在湖畔别墅住下后第七天,他来看她,说“七”已是极限。他在暗房和她做爱,让她还能一面工作。他不会干涉她,成为他的妻子,她依旧可以到处工作,不须退出冯达朗团队。
最后三天的工作行程,他没再现身,不像以往拿着毛皮大衣站在树下那样等她收工。这次,真的收工了,雪地系列完成拍摄,他们返回“等待太阳”,她累出病来。
“感觉怎么样?”
四柱大床的帘幔全掀起了,床上动静,一清二楚。皇宇穹离开落地窗旁的写字柜——那儿原本放着大陶瓮番红花,移往露台外,现在仍在那儿,艳艳绽放,吐蕊喷香——他走到床畔,坐上床,大掌覆住她额头。
“宇穹……”蓝馥阳缓缓坐起身来,美眸定在窗边写字柜和没摆正、斜朝床铺的椅子——她知道那不是撞歪的,皇宇穹的一举一动总是严谨而优雅,不曾莽撞。
书房就在一道螺旋梯上头的楼中楼,起居间也可办公,他让人却搬来写字柜,在这卧室里处理公务……
“烧退了。”他的掌自她脸庞移开,探向床畔桌执水杯。“喝点水。”杯缘浅凑她唇办,微缓倾斜。
蓝馥阳喝下淡淡莱姆香的温水,饮完,皇宇穹从西装口袋掏出方帕,轻拭她唇缘湿渍。
“宇穹,”她抓着他的手,美眸盯着他,说:“那首歌是这样唱吗——”
And I love you so
The people ask me how
How I\'ve lived till now
I tell them I don\'t know
I guess they understand
How lonely life has been
But life began again
“The day you took my hand……”皇宇穹反掌握住蓝馥阳柔荑,嗓音揉进她的歌声中,说:“And I love you so——”
蓝馥阳眼帘晶莹闪烁,喝过水、湿润的唇隐颤着,本想先说话,却推开他,掀被下床,走往衣帽间。
她去翻她的行李,她的行李全搬至这2319房,收放在充满皇宇穹个人物品的空间里。她拿了内袋里的文件——这会儿,旅行箱真空了,仿佛她从此不用再旅行——走出衣帽间。
皇宇穹依然坐在床缘,黑眸专注地瞅着她走来。一步一步,那长腿踢撩睡衣衩摆,他想起她拍摄雪地系列时,白皙脚背遭蔷薇硬刺划伤,他用很好的药帮她敷抹,让她好得太快,一夜无疤无痕,第二天就与冯达朗重排工作表,密集地在那雪地蔷薇丛行走拍照,直到累病了,倒回他怀里……
腿碰着他的膝盖,她才停定裸足。
蓝馥阳袅袅站立在皇宇穹眼前,柔荑往前,摊开一双手心——
她交出她的离婚协议书——交出自由身证明。
皇宇穹收了,收了她的自由身,张臂让她投进他怀抱里。
“宇穹,”蓝馥阳轻唤他的名,躺在他臂弯,眯合眼眸说:“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皇宇穹眸光熏染柔色,将她抱上床,俯低脸庞,吻她的唇。“就等你病好。”啄吻,转深吻,舌尖探入她嘴里,尝到莱姆香。
蓝馥阳扬起双臂,环抱他的脖颈,回吻他。
皇宇穹拨开她的睡袍衣襟,摸她柔腻的肌肤,病了三天,她腰身消瘦许多,仿佛轻易就能折断,他离开她的唇,垂眸细瞅她。
蓝馥阳张开眼睛,拉下他,吻他的耳畔、脸颊,纤指深入他丰厚黑亮的发丝中。
“我应该让你多休息……”他这么说,但做不到,长指扯松领带。
衣物、鞋子落了地,那带性感想象的闷响,敲在彼此心上。
他问她,饿不饿,她病了一场,醒来,应该先吃点清淡食物。
她吻他的唇,说饿,但想吃自己做的西班牙什锦饭。
“嗯,使用番红花……”他应着声
两人简单用餐、梳洗后,皇宇穹让蓝馥阳穿上一袭阳光色泽小礼服,外搭白色毛皮大衣,他则一贯西装笔挺,只是领带换成略显淡蓝的白领结,两人搭饭店准备的车,离开“等待太阳”。
应该是黄昏时刻,浓雾云层中藏有羞涩红彩,车子开在无国界的大河堤岸高速道路,过了一个检查哨,进入她不知其名的国家。
“这里是哪里?”蓝馥阳知道无国界是因为地处多国交界,难以划分归属,而成为不受任何国家管辖的无国界区域,但这周遭的国家,她一点也不清楚。
皇宇穹也只回答她。“这里是无国界旁边的小国。”
蓝馥阳颦眉,低语:“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此时,车子已驶入街区市镇,走上一条曲曲折折有点像Lombard Street的坡道。蓝馥阳看着窗外蒙一层薄雾的缤纷花坛,和那些一幢幢洁白朦胧的建筑。
“他们叫这儿‘新娘城’,这些建筑看起来像捧花的新娘——”
蓝馥阳蓦地回首,对上皇宇穹沉吟的俊脸。接着,他一笑,很清晰的笑,唇角弧纹与下巴那凹陷同等迷人。
“最上层有座教堂,听说是荆棘海一带最高、最接近太阳的地方,我想在那儿结婚——”
嗓音消失了,怀里的小女人吻住他,吻了好久,直到车子上了街顶广场——离太阳最近的教堂。
他说:“不后悔?”
她摇头,又肯定地点头。“不后悔。”
两人手牵手,走进教堂。
礼成后,他告诉她。“这个地方的婚姻法,无论国籍,只要在这儿结婚,就得被管束——他们规定——妻子是丈夫的财产。蓝馥阳小姐,你是我的了……”
喔——她就知道,知道他是有点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