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热茶,他走过撞球台与高尔夫推杆练习区,无视那堆运动器材,推开一扇玻璃门,眼前立刻映入一片绿意盎然,花草香扑鼻而来,整个人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许多。
户外是占地百坪的庭园,除了可让人随意躺卧的草地之外,还栽种各种树木花草,池塘里悠游的更是身价不凡的锦鲤,因为有专业园艺公司定期照顾,按四季更换当期花草,无论何时园中都能看见花朵盛开艳姿,闻得清香,是他工作疲惫时最爱留连的纾压胜地。
而这里,便是「吉兆精品」珠宝工坊员工专属的休息区,只要能将个人分内工作如期完成,随时想来就来,没有任何时间限制,即使上司瞧见你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也绝不会过来补一脚、拎回去工作。
作为媲美欧美百年精品品牌、营销全世界的亚洲最大精品集团,「吉兆精品」各部门聚集的自然全是同业间的顶尖高手,总裁步向仁虽是以脾气暴躁着名,却是就事论事,不会无故发飙,更懂得如何笼络人心,给予员工这样的基本福利,自然也不手软。
这之中,隶属设计部门的珠宝工坊,除了欧洲之外,特别于前年在台湾设立新工坊,网罗亚洲各地设计好手。要留住这群人,除了高薪,自由的工作气氛与自在的工作环境,当然也是必须,而洪栗安便是台湾工坊里最高阶的首席设计师。
父亲是着名的珠宝金工师傅,他自小耳濡目染,二十五岁便成立个人工作室,从网络接受订制珠宝起家的他,因为获得当红影后的赏识,一夕成名,订单如雪片飞来。
但他没被突来的名气冲昏头,依然讲求质量、审慎衡量自己的出货能力接单,不接受任何采访、不参与任何时尚派对,不哗众取宠的低调风格更增添几分神秘魅力。
之后,他顺应潮流兴起的东方风,推出一系列甲骨文搭配古典图腾的限量精品,在市场获得好口碑,卖出高人气,于名流间掀起一股收藏热潮,赢得一派死忠贵妇迷的鼎力支持。
就在大家猜测他何时会禁不住名利诱惑,趁这股热潮将事业大步拓展,却突然传来他放弃将自创品牌推向国际的大好时机,接受「吉兆精品集团」力聘为旗下专任设计师,让大家跌破眼镜。
「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学长有那个能力,应该设立公司,将自己的品牌推向国际,假以时日,说不定你的公司还会超越『吉兆』。」
坐在木椅上喝茶赏景的洪栗安一愣,循声望去,原来出声的是自己的小学妹,也是去年底才进设计部成为他下属的蒋修容。
「这么光明正大游说我出去自立门户?」洪栗安淡笑道。「你不担心总裁听见,叫你回家吃自己?」
其实他和蒋修容虽说是学长学妹的关系,也只是因为两人就读同一所大学,在她进入集团前,两人并不认识。
她小了他六岁,自己毕业后她才入学,没有交集、更无交情,但是在去年一批新进人员中,她的宝石切割、镶嵌功夫最为精密出色,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自己的左右手,因此便将她挑来身边培训。
之后两人闲聊中才知道,原来蒋修容的母亲也是他当年熟客,因为和母亲一样喜欢他的作品,让当时还是高中生的她兴起走上珠宝设计的念头,便以他为榜样,跟随他的脚步一路攻读、考证,甚至进了同一间公司,目的便是拜他为师。
洪栗安不认为自己的能力已强到足以收学生,也没这意愿,但是愿意对她倾囊相授,即使是工作以外的时间,只要她求问,他都愿意拨空指导,久而久之,交情自然比普通同事好上一些,也难怪蒋修容敢跟他说这些。
「怕什么?有一技在身,不怕没工作。」蒋修容端着咖啡来到他身旁空位坐下,姣好容颜上不掩高傲。「说真的,比起步向仁那只『暴龙』,学长你更专业、更具有当总裁的气势,在他手下工作太可惜了。」
不是她爱管闲事、爱嘀咕,而是洪栗安加入「吉兆」这件事,至今仍让她心里满是遗憾。
出身船运家族,她也算是上流社会的小公主,父母疼她、哥哥们宠她,根本不用辛苦学设计,随便在公司里安插个闲职,薪水就远高过现在,还更自由自在。
但她选择辛苦的设计之路,不只因为心高气傲,禁不起别人看她是一无所长的温室花朵,更是因为她欣赏的男人便是这行里的顶尖,还以行事低调出了名,唯有和他走上同一条路,才能比别人更了解他的生活,更贴近他身边。
现在,她果然如愿以偿地来到洪栗安身边,却觉得这男人越发令人捉摸不定,原本想以自己的财力与实力成为他的创业伙伴,帮他拓展事业,他却安于现状,彷佛一点也不想改变,让无从帮起的她越来越焦躁,完全不懂这男人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太高估我了。」洪栗安喝了口茶,回说:「如果要论珠宝设计这方面,我的确比步总裁专业,但是说到企业经营管理,我可是一窍不通,和客户应酬交际、拓展业务,我更是做不来。」
「经营管理学就会了,不擅长、不喜欢交际应酬更容易,像我们总裁,除了不得不给点面子出席的场合,不都把应酬这件事交给元总监负责处理?」她听来一点都不是问题。
「嗯,的确肯学就会。」他点头,不否认。「不过人生苦短,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自己毫无兴趣的学习。而且交际应酬这件事,我在经营工作室之初就已经吃尽苦头,我很明白有些约会不是不愿意就能找别人代替,一旦拒绝,可能失去的是足以维持一年生活的大订单,也或许是引来影响商誉的恶劣谣言。如果是自给自足的工作室,我也许能我行我素,可是一旦发展成公司,即使像『吉兆』这样的大企业,步总裁也不能随心所欲,必须为了维持公司营运、顾全员工生计,应酬一些根本不想去的派对、宴会,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就为了这些,放弃带领自我品牌走向全世界的可能,屈居于别人手下工作,你一点都不会不甘心?不觉得太可惜?」她还是无法认同。
「不甘心?可惜?怎么会。」他遥望天边夕阳,淡笑道:「一夕成名让我的生活受到严重干扰,所以当初我加入『吉兆』的条件之中,除了要给我完全的创作自由,最重要的就是保有自己的隐私,不公开出席发表会,不参与任何邀约,即使接受媒体采访也不能公开任何私人照片、影像。公司完全达成我的要求,尊重我所有设计,代我出面挡掉所有麻烦邀约,如今我能做自己喜欢工作,又能维持想要的平静低调生活,对一切再满意不过,哪里可能不甘心?」
「是喔。」蒋修容笑得敷衍。
平静、低调?她光听就觉得头疼。
又不是出家人,把生活过得这么节制、规律干么?
不过,他这种对一切繁华俗事处之泰然的淡定态度感觉好超然,又别有一种迷人韵味……
「学长,最近好多强片上档,我用刷卡红利换了两张电影票,一个人看好无聊,你有没有空陪我一起去?」她差点忘了自己最初跟出来的目的。
虽然她一点也不想过什么平静、低调的无聊生活,不过没关系,等成为男女朋友之后,她有的是时间慢慢对他洗脑,眼前还是快快拉近关系为第一要务。
「不好意思,今晚我有约会。」洪栗安看了看表,刚过五点。
「学长有女朋友了?」她像是好奇随口追问,其实心里紧张得要命。
「不是那种约会。」他站起身。「应该说,是去帮一个孩子疗伤止痛。」
「你什么时候也懂医术了?」
「不是你想的那种。」洪栗安笑笑,不想多说。「你休息吧,我先回去工作。」
「呃,嗯。」
蒋修容没跟上,明白他不喜欢别人缠黏太紧、追问太多,急惊风遇上慢郎中,她也只能放慢脚步,免得吓跑他,一个人坐在椅上徒叹奈何。
洪栗安倒是对小学妹的爱意毫无所觉,一心只想着快将手边工作处理完,尽快赴约,说什么也不能做个放羊的「老爸」。
「叩、叩。」
晚上八点整,敲门声准时响起。
「爹地!」
乔佩妤正在浴室洗手,听见敲门声,小外甥已经快一步打开房门,整个人巴在来客身上。
「爹地,我好想你喔!」乔可恩开心地抱着父亲大腿撒娇。
孩子天真直率的爱意深深感动洪栗安向来偏冷的情感,可惜随口说出甜言蜜语是二哥长项,却是他短项,「我也想你」这简单一句话,几次到嘴边又吞下肚,就是别扭得说不出口,只能伸手摸摸孩子的头,传达自己的关心。
「恩恩,你爹地要来带你出去玩了,还不过来换衣服?」
乔佩妤喊着,心里还真有点吃味。
别说把屎把尿了,连一口饭都没喂恩恩吃过,不过就是顶着「爹地」这个名称就能轻易掳获孩子的心,这果真是父子天性吗?
孩子是这样,那做爹地的呢?
乔佩妤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表再次确认,这个姊姊口中的迟到大王,抵达的时间居然分秒不差,她能把这当成他懂得怜惜儿子,多少还有些「人性」的证明吗?
「好。」
恩恩倒是不在意爹地没有热情回应,一样开开心心地蹦跳回到阿姨身边。
「晚饭吃了吗?」洪栗安感觉有些尴尬,没话找话说。
「不然等你吗?」
乔佩妤回得又快又冷淡,他再迟钝也感觉得出她连勉强维持和气表相都懒了。
「阿姨,你在生气吗?」恩恩也察觉到了。
乔佩妤差点忘了恩恩特别会察言观色,自己虽然对前姊夫没好感,甚至说得上厌恶,但也没打算让小外甥发现而难过。
「生气?哪有。」她立刻牵唇微笑。「阿姨十几年没去逛过夜市,和恩恩一样兴奋又期待呢!」
她说真的,如果同行者中没多出一个伪君子的话,去久违的夜市吃喝玩乐一番,的确是令人开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