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映入吕可杏的眼帘,就像五枝箭同时射中她心坎,痛得她必须紧紧咬住下唇,才能忍住差点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要娶你,是逼不得已。」看不见低着头的她有什么反应,他依然坦白自己当初的想法。「依你叛逆的脾气,如果当时硬逼你跟白祈青分手,反而会造成你更大的反弹,可是我又不想看到你越陷越深、毁在那种男人手上,所以你家遇上债务危机时,我故意说要娶你,就是想藉着亲情和人情的双重压力让你们分手,这也是当时我唯一想到能保护你的方法。」
因为一切都为她着想,所以,他早已准备好离婚协议书。
为了阻断她和白祈青的孽缘,他只想得出「逼婚」这条路,也明白这个婚她结得有多不甘愿。
所以,他打算等她淡忘和前男友之间的感情便说出真相,让她明白他做的一切真的只是为她着想,再交出这张离婚协议书,给她选择的自由。但是即使离婚,他也不会放弃和其他人公平竞争,正正当当地赢得她的心,让她心甘情愿地再嫁他一次。
可是想是一回事,真要做了,才发觉递出这张纸的自己竟会如此心痛,完全洒脱不起来。
是啊,如果当她身边只有他,他费尽心思仍然无法抓住她的心,让她毫不留恋地签字离婚,那么当她恢复自由之后,还有回头看他的可能吗?
一思及此,他真希望自己别那么君子、别只为她着想,也想想自己伤痕累累的一颗痴心。
可是他就是做不到,宁愿苦了自己,也不想让她委屈难过。
「……为什么?」
吕可杏一点也不明白他的用心,以为他真的对她没有半点情意,揪着心,她藉着痛楚勉强维持平静的神色。
「当时我们重逢不久,你有必要为我那样担心、连自己婚姻都赔上吗?如果你是一般人也就算了,可是你是『永盛集团』总裁,是有名望、有地位的男人,为什么要为一个多年未见的儿时玩伴做到如此?难道没有其他理由?」
最大的理由——是「爱」。但他不敢说,怕她一知道他是如何深爱着她,又想委屈自己,那样的同情只会让他更伤心。
「因为我从小就把你当成亲妹妹一样看待。」他找了个合情合理的藉口。「就算多年没见,这份感情还是从未改变,你是我疼爱的妹妹,我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陷入不幸。」
凝视着她动人的脸蛋,他只能强忍心痛,继续编谎欺瞒。
「这份协议书我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担心太早离婚,恐怕会影响外界对你的观戚,所以我打算至少等个一年再说。如果你觉得无所谓,想马上恢复自由之身也没关系,我真心希望你能得到幸福。我相信,你那么美丽又优秀,纵使有过一次离婚记录,也一定能找到懂得珍惜你的好男人,至于报恩不报恩的事,如果当我是朋友,就别再提起了,懂吗?」
他强展笑容,揉了揉她的发。「好了,睡吧!」
「我……想一个人单独想想,今晚我睡客房。」
说完,吕可杏怅然若失地拿着离婚协议书来到客房,门一锁,泪水立刻无声地滚滚流下。
「妹妹……谁要当你妹妹!」她把离婚协议书恨恨地丢往墙角,又气又怨地低嚷。
这就是事实吗?他宠她、疼她、把她当宝捧在手心,不是因为她是他深爱的女人,只是把她当成妹妹?
为什么?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人重重踩着,痛得无法呼吸?
难道她投入的爱不是她以为的一点点?她早就泥足深陷,却到这一刻才明白?
「我不要离婚、我不要!我……我想要的幸福,就是永远待在你身边!」
这是她的真心话,但是以前,她的自尊让她无法承认,而现在她更是说不出口。
她伤心地哭倒在床。就算是工作时受人诋毁、恶意捉弄,被父母逼婚、被情人背叛,她也不曾像此刻那么难过,一想到要离开这个家、离开周御丞,戚觉像天崩地裂,她的世界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光明。
原来……这才是全心全意爱上一个人的戚觉吗?跟自己此刻的戚受相比,上一段戚情简直就像儿戏。
因为周御丞,她尝尽爱情的酸甜苦辣,而她却迟钝到此刻才明白自己想怀他的孩子,不是为了报恩、也不是为了让婆婆满意,因为她根本就不是那么懂事又识大体的女人。
她只是纯粹爱上了一个男人,渴望拥有两人爱的结晶,渴望完完全全地拥有他。
「……我才不认输!」
她才不做什么妹妹,要做,就只做他老婆!
*
下班后,周御丞踩着沈重无比的脚步返家。
昨晚,他十分洒脱地把签好的离婚协议书交给妻子,却没有面对的勇气。
今天早上,他刻意提早出门,回避和可杏见面,就怕她真的迫不及待地签好离婚协议书交给他。
他本来想混到三更半夜再回家,可是转念一想,这件事迟早得面对,他一个大男人躲躲藏藏的未免也太不像样,只会显得更加难堪。
「唉……」
他站在家门前长叹。为了土地合约而和黑道角头谈判,为了抢标案而和白道周旋,再危险、再难缠,他也没怕过一次,可是要回家面对可能会成为他「前妻」的女人,他却胆颤心惊,恨不得立刻掉头走人,能拖一天是一天。
什么魄力?什么骨气?一遇上自己想爱又爱不到的女人,所有力气全化为绕指柔,心甘情愿任她摆布,连强留她在身边也舍不得,他周御丞一遇上吕可杏,就成了一个这么不济事的懦夫。
算了!懦夫就懦夫,反正他就是舍不得她难过、受委屈,用恩情留住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又有什么用?如果注定做不了夫妻,他也只好认了。
「你回来得刚好!」吕可杏一听见有人开门,立刻跑到玄关。「家里没有凤梨罐头,你去帮我买一罐回来。」
她一交代完又迅速回厨房,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他。
刚刚——她手上拿的是锅铲,身上穿的是围裙吧?
虽然不懂从不下厨的她为何忽然打扮成那样,但他还是习惯性地接受她的命令,马上买了凤梨罐头回来。
「你在做菜?」他走进厨房,意外地看见她正在炒青菜。
「嗯。」吕可杏接过他手上的罐头。「帮我把吧台上的菜端上饭桌,再等五分钟就可以开饭。」
虽然脑子里满是疑惑,但他没开口问,只是把一道道看来还颇具卖相的菜端上饭桌。
五分钟后,五菜一汤的丰盛菜肴全部上桌。周御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再难吃也得开心咽下,没想到糖醋里肌除了肉老了一点,味道还不错,快炒的高丽菜菜梗稍嫌硬了一些,但调味恰到好处,总之没一道菜让人难以下咽。
「你不是没做过菜?」这实在不像是初次下厨之人的手艺。
「没错。不过我在国外读书时,曾经为了毕业旅行的旅费去中国餐馆打工一段时间,洗洗切切的难不倒我,分辨调味料也没问题,虽然没有实际下厨炒过菜,但是也在一旁看厨师炒了几千盘菜,几道家常菜的流程早就记在脑子里。」
她停顿片刻,好奇地望着他脸上的表情。「怎样?我觉得煮得还可以,你呢?」
「每一道菜都很好吃。」
能吃到她第一次下厨煮的饭菜,他心里满满的感动,已经将她的厨艺加分到破表了。
「哪有?烩三鲜太咸了。」她弯唇浅笑。「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除了那回在摄影棚拍照之外,从小到大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说好,一次也没嫌过,我那么自大又任性,一半是你宠出来的。」
他抿唇淡笑,不予否认。如果可以,他仍想继续宠爱她一辈子,只是不知道他是否还有这个机会?
今晚的她表现得像个温婉可人的小妻子,亲自下厨为他做晚餐,也终于敞开心胸对他绽放笑容,第一次用撒娇的语气承认他对她的宠溺,可是在如此幸福的氛围中,他感到一股莫名的哀伤。
是因为要分离了,她才有这些举动吗?他恋慕半生的女人,终究还是那么毫不留恋地想离开他身边?
他笑着,胸口却泛着苦涩,吃着,嘴里却食不知味。
「对了,关于离婚的事……」
才听到「离婚」两字,周御丞差点控制不住力气折断手中的筷子,费尽力气才忍住要脱口而出的「不要」。
「我不要离婚。」她斩钉截铁地拒绝。
周御丞一怔,差点以为那是出于自己口中的声音。
吕可杏以为他的怔愣是想找理由劝服她,立刻说出自己想好的藉口。
「就像你说的,结婚没多久就离婚会有损我们彼此的形象,等到我们其中一方有心仪对象时,再谈离婚也不迟。」
「你确定?」他当然愿意,却又忍不住为她着想。「但是只要我们的婚姻关系存在,你就少了很多跟异性交往的机会,更不可能光明正大和别的男人约会,这样也无所谓?」
当然无所谓,因为你也一样。只是她在心里没说出口。
她不离婚,就是为了争取更多相处的时间,好让她有机会从「妹妹」变情人,而且这么一来,好女人不会接近他这个有妇之夫,坏女人又不可能让为人正直的他动心,对她来说简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我对男人的信心还没恢复,目前只想专注于事业。」这当然也只是藉口。「这个要求会让你很为难吗?或者你不想再继续跟我一起生活?」
「当然不是。」他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愿意继续和他一起生活,有些惊喜过度。「一切由你决定,我没有意见。」
「如果我希望至少两年内别提离婚,要你这段期间跟我一样不和别人谈感情,会不会太得寸进尺?」
他微笑摇头。「不会,你高兴就好。」
不过是一句话,却让吕可杏眼眶一热,差点止不住泪水。
只是被他当成「妹妹」就让人感觉无比幸福,但他对她的宠溺、包容,却让她更贪心,想一辈子独占他所有的温柔,享有他全部的体贴与关爱。
她从未想过向来冷情又孤傲的自己,竟然会如此强烈渴望拥有他的爱。虽然早就察觉自己对他怀有情意,可直到昨晚亲眼看见离婚协议书,她终于发现自己那么害怕失去他,以为掌握在手中的感情早已失控,一颗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给了这男人。
所以她决定改变自己,要成为一位零缺点老婆,努力从妹妹升格为情人,最终目标当然就是要他心甘情愿认了这桩婚事,永远不再提离婚。
「既然说定了,那就快吃饭吧!」她开心地挟菜给他。「明天想吃什么?我觉得自己好像满有烹饪天分,你可以点菜考考我。」
「是,你很有天分,不过一个礼拜内都不准再下厨。」他极其自然地执起她右手。「手上这个水泡是炸肉时烫伤的吧?搽药了没?」
她点点头,意外于他连那小到只有几公厘的水泡也能发现。
「很痛吧?」他心疼地皱眉。「煮菜一不小心就会受伤,所以我才不喜欢你下厨……」
凝望着周御丞为她心疼的表情,她突然觉得好幸福,忍不住凑上前轻吻了他的额头,
「我喜欢你宠我,你会一直都那么宠我吗?」
望着她今晚对他绽露的美丽笑颜,周御丞不假思索。
「会。」
是啊,他爱惨了这个女人,就算得继续忍受不能碰她的痛苦,不断为心中矛盾的戚情饱受折磨,只要能看见她开心的笑容,他就甘之如饴。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像爱她这样地爱上另一个女人,他的未来究竟幸或不幸,都交由她掌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