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敲门,毫不意外里头咆哮出一句,“进来。”还是两迭声。
这该叫父子的默契吗?
“你若不是要回来帮我打理公司,那你回来干嘛?”
怒吼的是董事长,端着咖啡进去的赖泛芋见他脸色赤红,还真怕他血压飙高,心脏犯毛病。
任扬桐挖了挖一进办公室就没得清净的耳。
“我又不是回来找你的,要不是只有这儿才抓得到人,我连大门都不会踏进来。”
闻言,将咖啡杯放上茶几的赖泛芋心猛地一跳,抬眸,就与他四目相对。
那双镶嵌在男人身上,实在是过分晶亮如宝石的黑眸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
不,该说是瞪着,像头野兽般死死锁着她,充满侵略性的眼神是过往未曾见过的,害得她整个人如石头般僵化,弯着腰,动也不动。
“抓人?”董事长是个聪明人,一下子便顿悟,视线落到赖泛芋身上。
屋子就三个人,其中两个人就盯着她,她就像被关在笼里的青蛙,外头是虎视眈眈的蛇。
“呃,”她过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舌头,“我先出去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早知道他们父子之间的事不是她有能力解决的,不仅如此,连自己都赔了上去,却没半分成果。
“还想去哪?”有力的大手立刻牢牢握住她的手腕。“你应该还记得你当初承诺过我,如果我回台湾你会怎样?”
赖泛芋愣了一下霍地开朗,为难地瞟了董事长一眼。
这有老人家在,她怎么好直接大刺刺的开口回答他的问题?
好歹她在公司的形象是一整个纯良恭俭,套句董事长曾说过的——适合带回家当媳妇的那种贤淑女孩,所以她怎么可能直接在董事长面前说出“上床”两字呢。
任扬桐不晓得赖泛芋是个双面人,在公私两方面的面貌截然不同,她瞥向董事长那眼使他误以为她在求救,因而恼怒的蹙了眉。
就算她真想找个人帮忙,也不该是他老爸!
“怎样?”五指更为用劲。
赖泛芋吃疼的眼角抽了一下。
“那个……不是在纽约就已经兑现了吗?”她尽量语意含蓄,别让他人听出真相来。
“也是。”他蓦地狡黯一笑,“既然如此,我回国的奖赏就应该更好才是。”
“但那也得你回来的目的是继承家业。”
“你明知道不可能!”他火大的一吼。
老爸不了解无所谓,但她跟在他身边多日,帮了他画展众多杂事,在台湾认识的这些人中,她该是最了解他的,“继承家业”四字她最是不该讲。
“好了!”董事长上前来,像护卫小鸡的母鸡,手揽着赖泛芋的肩,“你放开赖秘书,别这样抓着她。”
“我跟她的事你不要管。”任扬桐再转对赖泛芋,“我既来了台湾,那你就得跟我回纽约。”
跟他回纽约?
赖泛芋一愕,想起他在纽约时多次要她留下,她还以为是他说笑调情的手段,所以从没认真看待,更未往心里去,但他都为了她回台湾了,莫非是真心的?
“为什么?”他……喜欢她?
赖泛芋询问的嗓微颤着不敢肯定的期待。
“我要你跟我走,陪在我身边,还有什么好问为什么的?”他没好气道。
“够了!”董事长怒而打断,“你还想重蹈覆辙吗?你又要强硬地把人带走,不管她的心情、不管她的处境,你的爱情还是一样的幼稚。”
“你最没资格批评我!”任扬桐怒火勃然站起。“如果不是你派人来追我们,把我们逼得那么紧,也不会发生那件事,她也不会忘了我!”
“你一个十四岁的国中生做了蠢事,我能不找你、不追你吗?你是犯罪啊!你要我怎么跟人家的父母交代?”
“什么犯罪?我们只不过是离家出走而已,是你们大人非要把事情想得那么龌龊!”
“两个国中生一起住在宾馆的房间里,做家长的怎可能不担心会发生错事?”
“如果不是你威胁我,我也不会带着她离家出走!”
赖泛芋站在一旁,听着两人一来一往,一头雾水的她完全处于状况外。
那个“她”是谁?
为什么觉得他们好像是在谈她,但她跟任扬桐不过就国中同学而已,所以那个“她”另有其人?
但从气氛上感觉到的,又似乎并非与她无关……
她觉得整个脑袋都变桨糊了。
她颇有耐心的听着他们吵,试图从两人的怒火中推敲出一个故事、一个逻辑,但这两人不知怎地,忽然间就收了口了,视线还齐齐往她这望来,像是猛地想起了她的存在。
她轮流回视,脸上写着问号,任扬桐看起来有些紧张,董事长则是面露懊恼,投在她身上的打量多是观察,一会儿后,任扬桐先松了紧抿的唇。
“你几点下班?”
“五点。”
任扬桐看了下表,“剩不到两个小时。”他抬头对父亲道:“我要带她早退。”
“你也先问问人家的意见啊。”他生的这老二总是这么独断独行,也不先问问人家女生要不要跟他走。
他并不想阻止,也不想妨碍任扬桐与赖泛芋在一起,但前提是赖泛芋是心甘情愿。
他是不晓得两人在纽约时发生过了什么,从两人对话跟态度上看来,赖泛芋似乎对儿子未上心,隐隐有闪避的意思。
看起来像是儿子单恋着人家,而赖泛芋碍着他董事长的脸面,不好意思直接拒绝。
任扬桐转头看着赖泛芋,挑了下单眉。
赖泛芋细想,不跟他走,这会儿回秘书室也是被围剿,但是若跟他一起走了,明天来上班,一样会被围剿。
总而言之,这开堂审问是避不开,只是早与晚就是。
既然如此,那便跟他走了,况且她有些困惑得从他的口中厘清。
“好,”她点头,“董事长,我先早退可以吗?”
董事长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去吧。”
董事长那一眼有太多的意思,复杂得难以分析。
赖泛芋纳闷地想,他们一直都是很普通的老板跟下属的关系,怎么一个眼神可以难解成这样?
“那你先去楼下等我。”她对任扬桐道。
若是她跟他一起走人,那明日要面对的,不仅是被开堂审问,恐怕还将被严刑逼供了。
“干嘛不一起走?”
“我还得整理一下东西,你先下去等……不,你晚两分钟再出来。”她这一回到办公室一定会直接升堂,至少被困个十分钟跑不掉,说不定得半个小时才能离开。“出来后你先在秘书室那边等我一下,等我走后一分钟你再下楼。”这样就可以靠任扬桐将秘书们绊住了。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任扬桐不解,但又看她一脸认真,当下也不想浪费时间等她解释,不置可否地答应,目送她走出董事长办公室。
一回到秘书室,果如赖泛芋所料,众秘书十分有默契的围上来要她给个“交代”。
“那是董事长的儿子吗?”大家七嘴八舌争相发问。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你去纽约是为了他吗?”
“董事长为什么把这任务派给你?”
“你是不是对董事长做了什么……”
鞋子落在木质地板的声响从秘书室左侧传来,大伙再次有默契地同时转头,当发现来者是任扬桐时,不约而同快而轻的在秘书室前方站了一排,姿态得宜端庄,眸中燃着饥渴。
一瞧这阵仗,任扬桐心底便有底了。
这群女人刚闹哄哄地围着赖泛芋,他这一出现,她们就像突然看到香花的蜜蜂,无须口令,统统转往他这来,一个比一个笑得还要灿烂,还要用力。
赖泛芋根本是推他去施展诱敌之计。
这小恶魔啊……
任扬桐嘴角微微一扬,刚才她交代的什么等她走后一分钟再下楼的叮嘱,他直接扔到脑后去。
他不慌不忙排开众人,朝赖泛芋的座位走去。
赖泛芋埋首忙着收拾东西,根本没料到他会进来。
“芋头,好了没?”他直接唤她绰号,在场众人谁也不会弄错他是在喊谁。
“我刚叫了车了,你快点。”
赖泛芋抬头看到任扬桐不知何时已站来她身边,瞬间整个人从脚底一直寒上来,颈后一片鸡皮疙瘩。
他这是……想害死她啊!
很快的,她全身每一颗细胞都可以感觉到从其它秘书投射过来的凌厉视线,像是恨不得刨开她的脑袋,直接看透她跟任扬桐的关系。
赖泛芋不敢再有任何耽搁,也没那个心思将包包中的物品排整齐,拉炼没拉就直接背上肩,椅子也未推入桌底,急忙说了声,“我有事先早退了。”便直接往电梯方向走,等都不等任扬桐。
任扬桐几个跨步便跟上,大手直接揽上她的腰,秘书们的惊愕抽气声,赖泛芋听得一清二楚。
接着,一颗炸弹又从任扬桐口中跳了出来。
“我们直接上你家去好了,比较隐密。”
明了大势已去,明日她铁定成为十字架上的魔女审判的赖泛芋停步,恶狠狠的低语,“你是要害死我啊?你这样我明天来上班会很惨耶!”
“你把我当肉骨头丢进狼群中,还想要我客气吗?”不要以为他没看穿她的伎俩。
“我只是要你绊着她们一会儿,这样我才能顺利走人啊。”
“如果会很惨,那就别来上班啊。”
“你怎么可以这样不仁不义……”
“我都要你跟我回纽约了,”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这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赖泛芋充满困惑地看着他。
“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能打你什么主意?”他反问。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烦躁的指头抵着太阳穴,“就觉得我们好像除了国中同学外,还有其它渊源在。”
回到没有他的台湾,她总算能好好的思考自己是为什么这么快就陷入情网,在爱情方面,她一直是个慢热的性子,这次彷佛搭云霄飞车般的发展,事后回想实在诡异。
国中的那一段她想得特久,不知为何似乎有种说不清楚的奇妙感觉在虚无的回忆中闪动,无奈的是那感觉怎么也抓不住,顶多只能说明她的记忆应该有点问题,或许是为了自我防卫而窜改了小时候的记忆,她跟他之间可能没那么简单,而这点影响了她现在的情感,才会那么快就无法自拔的喜欢上他。
到底,他们之间曾经发生什么事呢?
任扬桐闻言面色一凛。“你想到什么了?”
她望着脸色骤变的男子,忽尔想到她第一天到纽约时,不小心从楼梯摔下去,他紧张心焦的掉了泪。
他们国中时的关系并不好,又十几年没见了,可说只是比陌生人好上那么一点点而已,他的眼泪非常的不寻常。
她觉得头很痛,但又觉得有什么在脑子里晃啊晃,就是抓不到头绪。
“我想……”
“别想!”他忽然用力将她抱紧,她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干嘛?你怀疑我为什么想跟你在一起吗?你觉得自己这么没魅力吗?什么路人甲,去死吧!我跟你在一起很开心,就算是斗嘴、吵架、生气,我还是很开心。我想要一直这么开心下去,不行吗?”
“等一下……”他一迭连串的,将她脑子里晃动的薄弱思绪给打散了。
“不等!我一分一秒都不想等!我陪你回家取护照,我们搭晚上的班机回纽约。”他任性的道。
脚一踏上台北,他便触景伤情了。
虽然十几年的时光,台北街道改变了不少,但记忆的一部分仍然存在。
他甚至中途绕到出事的旅馆,那旅馆外表依然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更老旧了些,过往如潮水翻涌,让他的胸口发疼。
身为艺术家的他,比常人更为感性,这片仅有伤心回忆的土地,他是片刻都不想待下去。
“任扬桐!”她用力将他一把推开。
这里还是公司耶,后面好几双眼睛死瞪着她,就算她当真不做辞职了,也没必要留段八卦给人嚼舌根啊。
不过估计这男人根本乐见其成,他那巴不得她与他一块儿远走高飞的态度不是虚假的,而且他焦虑着急的模样太奇怪,让她一点被告白的喜悦都没有,只有浓浓的疑惑。
“老实说,我并不觉得我们不到两个礼拜的相处你会爱上我。”而且还为了她飞回台湾。“更别说,国中时我们的关系很不好,你应该是非常讨厌我的才是。”
所以,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她可以确定自己的想法,但捉摸不到他的意思。
她知道自己喜欢他,但她认定他只是玩玩,所以除了工作关系,也是为了断绝自己不该有的念头,才会毅然决然宁愿不告而取,也要回台湾。
她的说法让任扬桐想到了一个借口。
“你错了,”他笑看进她的眼瞳里,“我从国中时就很喜欢你,非常的喜欢你。”
若论这世上有谁是真正关心他的,任扬桐以为,只有赖泛芋一个而已。
他的成绩一向不怎样,国小时班上排名都是不上不下的二、三十名位置,与他那死霸占着第一名不放的优秀哥哥截然不同。
即便如此,父亲还是死马当活马医的运用大量金钱,硬是将他塞进了一所升学率超高的私立中学。
想当然耳,他直接沦落吊车尾的最后一名。
每次成绩公布,就算是倒数第二名,总分数都足足多了他五十分,他的成绩拖垮全班总成绩,班级排名因他也吊了车尾。
老师对他失望,家长对他寒心,他处在于一个只有看扁他的空间,越发叛逆。
他没长脑子,倒是长了个子,国中时身高就有一七二,就连女生都没他高一,加上体格健壮,一张俊俏的脸却常布满凶恶之气,谁见到他都要避开三步,不敢接近。
身为班长的赖泛芋跟他原本也是没啥交集的,直到对他的成绩、操行焦头烂额的导师将他交给她负责,开始了他地狱般的国中人生。
真人版橡皮糖,他在她身上见到了。
肤色特白皙的女孩,娇小得连他的肩膀都不到,责任心却是比天高。
她每天催着他交作业,不管他躲到哪,她都有办法找出来。
发考卷时,鸡婆地帮他修改订正,还好心要指导他做题的方法,他觉得烦,跑了,她锲而不舍追缠了上来。
为了让讨人厌的小老师离他远点,他对她做了很多恶作剧,她生气地冲着他吼,但仍未改初衷,持续纠缠,直到他在她的饭盒里放了狗大便,她僵硬着面容走到得意狂笑的他面前,冷不防抓起他的手,就将个子高大的他直接摔落到地上去。
“我妈早上六点起来为我做便当,你怎么可以糟蹋我妈的苦心!”她气得都哭哭了,而他则是傻了,为那如断线珍珠的眼泪。
从此后,她就未再对他客气,只要他敢惹恼她,她一定摔得他七荤八素,未曾留情。
她一边摔一边骂,像个老妈子一样盯着他的作业、他的功课,甚至连他衣服穿得少了,外套没带,她也要念上一念。
她很烦、很恼人,但若是假日没有她娇细的怒吼在耳畔响着,他又觉得全身不对劲,于是,上学成了他最期待的事,看到她是最开心的事,就连她斥骂着他,他也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