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准备毕业公演的这段时间内,除了每日参予排演之外,方若海还准备着各项的相关考试。
她把所有的心力投注在舞蹈上面,在各种舞蹈中,她选择了最困难的芭蕾舞。
芭蕾舞是所有舞蹈中,最有组织的一种,是将人类的动作加以美化、整理与设计,并搭配音乐,以各种表现手法传达内心感情。别人疗情伤是尽情流泪,而她却是选择用舞蹈来沉淀心情。
碍于台湾并没有专业的芭蕾舞学校,只有中小学里的舞蹈班,和大专院校的舞蹈科系有将芭蕾舞列为必修技巧之一,为了能朝更专业的芭蕾领域发展,方若海报考英国皇家芭蕾分级鉴定考试。
除此之外,她还参加中华民国舞蹈学会所举办的“舞跃大地舞蹈创作比赛”。
舞蹈艺术是一种直接表现活力与美感的最佳代表,“舞跃大地舞蹈创作比赛”的最终目的,是在于让舞蹈艺术文化多元发挥,进而创造出台湾最具特色的人文艺术,所以舞蹈学会提供一个激发创意的平台,让台湾的舞蹈艺术者能够自由发挥,并产生最大的创意能量。
方若海靠着自编的作品“情深若海”参赛,得到了艺术舞蹈创作组的金牌奖。同时间,她也以优等成绩通过英国皇家芭蕾舞蹈学院专业一级考试合格认证。
毕业后的隔年,当英国皇家芭蕾舞团来台招选团员时,她亦以得奖的“情深若海”参加甄选。她曼妙的舞姿、她藉由各个细腻的动作所传达出来的感情,让在场由英国伦敦本部派遣来台的考官印象深刻,她便入选成为该团的正式团员。
然后,她跟着舞团开始了欧美各地巡回演出的表演。
她没继续求学,没去争取博士学位,也没参加匈牙利国家芭蕾舞团的团员甄选。虽没完成心里的梦想,但她在英国皇家芭蕾舞团,却也有了另一番成就。
英国皇家芭蕾舞团在世界芭蕾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不亚于匈牙利国家芭蕾舞团,加上她每场的演出表现很沉稳,毫无新人的生涩,尤其那部让她甄选上团员的作品“情深若海”,每场演出皆是每场爆满,让她在短短的两年内,就被推上了首席编舞家的地位,是以她对现况已经很满足了。
两年了,这样到世界各地演出的生活,她已过了两年。这两年她学了很多舞蹈技巧,她走过很多国家,她认真流汗,她努力做好每一件事,该跳舞时,她努力跳;该玩乐时,她努力吃喝玩乐;该笑时,她努力哈哈大笑。
每件事,她都很努力,唯独思念和遗忘她努力不来。
或许思念和遗忘本就是矛盾的、对立的。她在思念中,发觉遗忘很难;同样,当她努力遗忘时,这也才发现思念一直都在。
因为会思念,所以很难遗忘。
因为想遗忘,所以卷入思念。
当她念着时,怎么忘?
而当她想忘时,思念便出来招摇,张狂地让她想起他的一切一切……
轻轻叹息一声,方若海瞪着柏油路上大雨冲刷后所留下的水痕,经过路灯的照射,折出亮丽的光彩,整个街道像是沾上金粉般晶亮。
今天是在台湾的最后一场演出,方才已圆满结束。她更衣卸妆后,决定不参加舞团的庆功宴。她一直不知道不是只有当年的他们,才有在演出后有庆功的习惯,原来连国外的舞团也是这样。
明天就要起程前往巡回演出的下一站——香港,她想要利用今晚的时间,回去看看爸爸。
上次回来台湾是多久以前?忘了,她真忘了。不是不去记时间,而是怕记了之后,思念会泛滥成灾。只要不记,她就当作自己刚离开台湾不久,然后要自己不要急着想念。
记得上上次……还是上上上次……还是上上上上次回台湾时,爸爸提起林凡曾找过他的事,也提了他们的对话内容,还知道爸爸感冒的那段时间,是林凡照顾他的。
她知道林凡已不再误解她,也知道他对她的感情,但是,他为什么不来找她呢?
爸爸的话燃起她的希望之火,可是她等啊等,还是没等到他的只字片语,火焰逐渐变小,就快灭了。
爸爸说他给了林凡她在英国的地址和电话,她却什么也没等到,若不是爸爸在安慰她,那就是林凡根本对她已无情爱,只是不好在爸爸面前承认,即使他手中有她的联络方式,也不见他来找她。
她不敢记时间,就怕等待的日子愈来愈多。她会太想他啊!
方若海微抬螓首,看了看夜空,云层灰灰紫紫的,看来很厚,也许等会儿又要下雨了。台湾现在是冬末,还是很冷,这两年在国外不是没遇过更糟的天气、更低的气温,但也没因此而让她变得比较不怕冷。
她缩缩颈肩,两手抱着化妆箱“取暖”,打算沿着马路边走,试着拦辆计程车。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往前走,突然“咚”地一声,撞上了某物体,没有心理准备的她,倒退几步后,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扑地——
一只有力的手掌,先是扣住她的手臂,然后往前一带,她便在某物体前站定。
“你走路还是这么不小心。”
低沉的嗓音滑过耳际,热热的气息喷在耳畔,撩拨了她的心。
她当然认得这声音!
低垂的双眸始终定在自己的鞋尖上,教他看不清她的真实情绪,但她羽睫轻颤,似是紧张?还是不安?
……他比较希望是惊喜。
“你……你怎么来了?”她仍被他温暖的大掌钳制住,他暖暖的体温慢慢传达至她皮肤,渗入心……有点疼。
“来收费呀!”林凡一派优闲,唯有瞳仁中那灼灿的光芒透露出他终于盼到她的喜悦。
“收费?”她不明所以的抬眸,而这一抬,便撞进了他幽深如海的深邃眸光中。
“是啊。”他目光缠缮,直直望进她眼底。“两年多以前,有个女人要我吻她,她说她要用两块五买我一个吻,我后来算了算,我总共吻了她二十四次,她应该要付我六十元。但是直到现在,她还欠着没还我。”
“喔……”她当然知道他口中那个欠他六十元的女人是谁。
盈盈水眸中闪过极淡的失落,方若海挣脱他的钳制,把化妆箱夹抱在腋下,手掌滑进牛仔裤口袋,试着翻找零钱。
见她当真,林凡低笑几声,然后握住她翻找零钱的手,制止了她的举动。
“咦咦?”她睁着圆眼。
“嗯?”
“我要拿钱还你啊。”她瞪着攫住她手腕的大掌。他的温度,会令她想哭。
“你确定你身上的钱够还我?”他带着笑,看来温文儒雅。
“当然够,不过六十元而已。”话落,方若海又想自他掌里抽出自己的手。他的力道很大,虽不至于弄疼她,却也让她无法挣脱。“你放手,我要找钱啦!”
“谁说六十元而已?”他笑得温煦,但肚子里装了坏水。
“你刚说的呀。”他愈不松手,她愈想哭,因为他暖暖的体温,会让她想奋不顾身地投进他怀里,好好享用他胸膛的温暖。
“呵……”他的胸膛起伏着,看得出来是被她的话逗笑。“六十元是两年多以前的金额,隔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我不用收点利息吗?”
她愕然地望着他,须臾,才讷讷开口:“利息多少?”
“嗯……我算算。”林凡微偏俊颜,装模作样地思考着,“一块钱一秒的利息是一千元,两年多的日子算下来,大概是要……”
“一块钱一秒就要一千元的利息?!”她诧道。一秒?现在的利息不是以日计算,都改用秒数计算的?
“是啊,所以我才问你确定你身上的钱够还我吗?”微勾唇角,他的小乌龟上钩了。
“是不够……”
“何止不够?就算让你赚一辈子,你也还不起。”他低沉的嗓音像是加了迷香。
“那怎么办?”
“你……你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还。”他语气更为低沉,却也更魅惑着她。
“你……你是说……”再鲁钝的人,也能从他的语气和他的眼神,明白他的意思。
见她无辜的眼神,带着不肯定,林凡心一个抽痛,将她圈抱进怀里。“对不起,我无意伤害你,却还是伤你这么深。后来我才明白,因为我太在乎,所以无法容忍你犯错。更严格来说,其实是我的自责心作怪,我自责没能帮上殷昊和深深,所以将情绪转而发泄在你身上,硬赖你犯了错,硬是不愿听你解释。”
当被拥进他怀抱,染上他的体温时,方若海倏然闭上双眼。多久了?这怀抱她暌违多久了?怎能不撼动她?
眼角轻轻掉出一颗泪,她在他怀里偷偷抹去,没教他发觉。
她懂,他说的她都懂,爸爸早已将那时他们的对话转述给她知道。她没怪、她没怨,对他,她只有爱啊。
她想,终其一生,她都只懂得怎么爱他,不懂得去怨他。
只是她不懂,为什么他一直没找她?
“林凡……”她想问,但不知怎么开口。
“留在台湾好不?我知道那是你的梦想,所以我等,但已经两年了,你这两年也跑过不少国家,做过不少演出,是不是可以为了我,别再回去舞团了?”林凡拥着她,细碎的吻着她的发丝。“我不去找你,是因为想让你好好完成你的梦想。现在,可以回来我身边了吗?”
原来他一直在等她?原来他不是不愿找她,而是在等待她完成梦想?
“你……不原谅我吗?”等不到她的回应,他心急了。“舞蹈教室开了,招生情况很好,师资我有挑选过,都不错,但若有你,那会更完美。”
他这是在利诱她?一个是继续在英国皇家芭蕾舞团发展,一个是留在台湾教舞蹈,再笨的人也会选前者。这样的诱因不足以让她留下,但她……她却想留下。
“若海?”他唤。
自他怀中仰起脸,她盯着他的下颚,“咚”地一声,她任化妆箱落地,伸手捧住他的脸。
从他的唇,往上游移到他的鼻梁,再到他的眼、他的眉,她一双小手轻柔抚过这张她日夜思念的俊脸,然后踮脚,她吻上他。
林凡先是被动地回应,但她淡淡的啄吻根本满足不了他,于是他扣住她后脑,加深这迟来的吻。
他把热烫的舌伸入她口中,恣意汲取她的芬芳,难分难舍……
当她喘息不已时,他才松开她,结束这火热的拥吻。
“我能把你的献吻,当成是你答应留下的表示吗?”他盯着她红肿的唇问道。
“嗯……我留下。”她伸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身,小脸紧贴他胸前。
“若海……我的若海……”他紧拥着她,静静感受这份失而复得的喜悦。
“年华老去时候,我还想做你的小女朋友,抱抱我,把每一幕甜蜜回忆,倒带重播,时间的河流染白了头,你会是我的老顽童……”悠悠地,枕在他胸前的方若海,轻轻哼起歌来。
“嗯,这什么歌?”夜风迎面拂来,她轻柔的嗓音跟着风儿,回荡在他周围。她像化开的水果糖,变成甜腻带着果香的糖水,跟着血液缓缓流淌过他全身,然后沁入心扉。
他任她环着他的腰,只盼这段感情一直平稳走下去。
“幸福酿。好听吗?”
“嗯……还不错。”他喜欢那句“年华老去时候,我还想做你的小女朋友”,那意味着他们将牵手一辈子。“谁写的歌?”
“猫朵。”
“……猫躲?我只玩过躲猫猫,在年纪很小的时候。”他盯着地上那两道紧贴着的模糊影子。
她哈哈笑两声,“是花朵的朵啦!她是写爱情小说的。”
“写爱情小说的也跟人家写歌?”
“是呀。听说她上有一对百岁人瑞老父老母,下有三个月大的五胞胎儿子,为了生活家计,只好兼兼差、写写歌啰!”她松开手,调皮地踩着地上的影子。
“嗯……我挺喜爱这歌词,你再唱一次,我喜欢听你唱歌。”他大手一捞,微一使力,把她拉到他怀里。
“不要。”
“不要?为什么?”他双手环上她的腰,再度把她圈在他怀里。
“都我在唱,你怎么不唱?”她也想听他唱甜死人不偿命的情歌给她听呀。
“好啊,我唱。”林凡轻抵她的额。这么小的要求,他没道理不成全。
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方若海仰起脸,痴迷地凝视他,等待他的情歌。
好半晌后——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转!看那七彩霓虹灯……转!哈!哈!原来这就是幸福可爱的人生……转!管他谁是爱迪生……”自那次她醉酒听她唱过一次后,他便爱上这首歌,因为这歌总会让他想起那夜的她,很可爱,又很热情。于是,他私下偷偷练习了这首歌。
“……”她柔软的身子登时僵硬如尸体。
“嗯?我唱得不好?瞧你像蜡像似的。”察觉怀中人儿的身子,从软绵绵变成硬邦邦,他低首关心地询问。
蓦地,那抹娇小的身子突然跳上那堵庞大物体,双手搂住他颈子,双腿夹着他的腰,用着很暧昧的姿态,狠狠吻上他的嘴。
她这边啃啃啃、那边咬咬咬,他的嘴真的很适合用来接吻,至于唱浪漫的情歌……咳咳,想想就好,想想就好。
陡然间,方若海明白了一件事:原来浪漫的白马王子,真的只会存在于童话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