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你的脸色看起来糟透了。”助理小旻一脸忧心忡忡的望着她。
孟颖臻坐在位置上,两手按着腹部,她能感觉到胃正在翻搅。五分钟前她才冲进洗手间吐过一次,来不及消化的三明治与咖啡全都贡献给马桶。
“我不知道,也许是吃坏肚子了。”她脸色苍白的回想着,今天究竟塞了哪些食物进嘴里。
小旻暖昧的眨眨眼。“也许不是吃坏肚子,而是某种征兆。”
下意识想驳斥的孟颖臻怔住,脑中的画面从那一盘盘的食物,直接切换到那些旖旎热情的有色画面。
他们从来没做防护措施,没人提起这件事,似乎也不觉得有必要,但是她曾经试探性的问过他,是否该将空出来的房间改装成婴儿房,他无动于衷,只表示现阶段没这个必要。
因此她想,他对生养孩子这挡事的兴趣并不大,至少目前没有。
她不意外也不失望,毕竟他刚接下挑战,面对黎之浚建立在前的那些战绩,他所承受的压力不是一般人能想像,如果他们现在就有孩子,那绝对不会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但是他始终不曾在这方面特别谨慎,或是要求她做事后防护措施,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根本不懂他,始终无法理解他真正的想法。
“小旻,帮我请个假。”孟颖臻心情复杂的交代完助理,一个人揣着忐忑不安的心,开车来到台北市某间知名的妇产科医院。
她对台北并不陌生,她的童年是在这里度过,直到父亲心脏病猝死,母亲改嫁给第二任丈夫之前,她的生活记忆全与这里紧密相连。
过去她也曾经独自回来台湾,拜访父亲那方的亲戚,但是对方的态度大多冷漠,久而久之她才晓得,那些亲戚对于她母亲有着难以化解的成见。
他们认为她母亲无情又爱慕虚荣,父亲当初尸骨未寒便急着物色下一任丈夫,这种女人生下来的女儿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到最后她心灰意冷了,彻底放弃了与那些亲戚联系的念头。除了母亲与弟弟柯特,她没有其他较为亲近的亲人,她是孤单的。
这个认知使她接受,以及平静面对各种来自继父的挑剔,她学会在逆境中找到自己的定位,不受外力影响。
“孟小姐,非常遗憾,你没有怀孕,只是肠胃不适罢了。至于恶心感跟呕吐的反应,很可能就是所谓的假性怀孕,是心理因素导致的。”
孟颖臻走出妇产科医院时,她的膝盖仍在发抖,抬起手往额上一抹,全是虚惊的冷汗。
当她坐在等候区,看见那些大腹便便的孕妇,她的心是惶然的。她发觉自己还没做好怀孕的准备,甚至无法想像自己怀了孩子的模样。
她开始懊悔自己为何如此愚蠢,竟然不做任何防护措施,万一医生诊断错误呢?万一已经有个胚胎在她体内成形,只是那些精密的仪器正好该死的发生故障,没有检验出来呢?
一陷入恐慌当中,紧接着更荒谬的念头便冒出,也许她根本不适合婚姻?也许她只是被短暂的幸福感蒙骗了?
也许,当初会答应黎湛的求婚根本是一时昏了头,一切根本不该发生?!
这个念头就像一个黑洞,无边无际的将她呑噬,开车回家的路上,她恍神得厉害,好几次差一点就闯了红灯酿下大祸。
回家的路途只能用惊险一词来形容,当孟颖臻全身狂冒冷汗的将红色MINI COOPER开进前院时,另一辆铁灰色宝马休旅车已经停在她的前头。
黎湛就靠在车头前方,手指头夹着一根烟,他的脚边全是踩熄的烟头,大概有六或七根,她想他应该等了一段时间。
她的手指在发抖,忽然间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她呆在驾骏座上好片刻,直到他将半截烟往地上一扔,伸脚踩熄,然后朝她走来。
她看起来就像一具没有血色的尸体,脸色惨白得吓人,唇色也是白的,两眼涣散无神,里头盈满了恐慌。
黎湛觉得胸口如遭重击,闷痛感很快的扩散至全身,他的肌肉紧绷,呼吸非常急促而且浓浊。
他不想吓到她,她看起来已经遭受过巨大的惊吓。
黎湛走上前,放松了脸部肌肉,敲了敲车窗。
她愣愣的降下车窗,近距离之下她的脸色惨白得令他心疼,他伸出手心捧住她的颊,试图温暖她。
“嗨,小老虎。”他低语,琥珀色眼眸盛满了担忧,热切地端详她不佳的面色。
“嗨。”她挤开笑容,看起来却像一朵缺乏水分就快枯萎的花朵,就连那颗耀眼的虎牙都显得很没精神。
“我听说了,你的身体出状况,为什么不通知我?”他拨开她的浏海,梳理起散落在她颊边的发丝,嗓音就像羽毛那般轻柔,努力缓和她的紧总。
“我……以为我怀孕了。”她艰难的吐出声音,嗓音像是被磨碎过,沙哑粗糙。
他没说话,眼神沉静的凝视着她,脸上找不到一丝情绪。
每当看见这样的表情,她总会感觉极度的无力,还有一种被孤立的错觉,仿佛她从来没真正认识过他这个人。
“但是医生帮我检查过,我没有怀孕。”她扯开微笑,想说些笑话调解诡谲的气氛,但是脑袋再怎么运转就是一片空白。
“你很害怕?”他直直望进她的双眼问道。
她的喉咙一梗,片刻才点点头。是的,她很害怕,她觉得自己尚未准备好,但究竟是哪方面还没准备好,她怎样都找不出原因。
“宝贝,别怕,如果你不想要,我们不需要孩子。”他打开车门,替她解开安全带,将她打横抱起。
她的身体冰冷得像失温,他搓着她的手臂,帮她制造温暖,她靠在他胸膛里,像只虚弱的小兽,颊上还冒着点点汗珠,看起来好脆弱。
他眸光沉暗,有些异样的情绪在眼底浮动,她闭着眼没看见,任随他将自己抱进屋内。
“抱歉,我反应过度了。”当他将她放在床上,她才调适好自己,睁开眼对他微笑。
“我只是觉得我们在这里还没完全稳定下来,不适合这么快就有孩子。”
“我知道。”他在床边坐下,手心贴着她的额头。
“你想要孩子吗?”她屏住呼吸,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他没有回答,只是倾身在她脸上吻了吻,调整好姿势,将她搂抱在怀侧,用手心轻揉着她冰凉的手臂。
“好好睡一觉,我会陪着你。”
她闭上眼,枕着他的胸膛强迫自己入睡。冷静下来之后,她才发现刚才的自己有多疯狂,居然认为自己不该怀上他的孩子。
她爱他,她需要他,她怎么可能会害怕怀他的孩子?不管那些恐惧的来源是什么,她都一定是疯了。
就这样,她在自我安慰的矛盾心态中入睡。
黎湛睁开的双眼直视着前方,焦距落在遥远的彼端,先前安抚她的温柔已经抽离,一抹阴郁笼罩在脸上,令他看起来深沉得像俊美的幽灵。
他知道她为什么害怕,知道她心中的恐惧从何而起,然而他不会揭穿她,至少目前不会。
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他能否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与她养育孩子,他甚至想过这辈子都别有孩子,所以她的恐惧与排斥,他完全可以理解。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她恐惧的原因,但是他非常清楚她的心结所在。
艾德格。她之所以害怕怀孕,全是因为他。
他比谁都清楚。因为……是他带给她各种错觉。
她爱上的男人,从来就不是黎湛,而是艾德格。
黎湛闭上眼,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放在床边的那一只手缓缓握紧成拳,一种负面而黑暗的力量充满了他的身体。
然而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他已经学会与那股力量共存。当他心灰意冷,对一切感到彻底绝望,他会想着她,然后他的世界会再次被温暖覆盖。
他爱她,不能失去她,所以他必须调适好自己,学着与“黑暗”共生,哪怕他有多厌恶唾弃这个自己,他也不能放弃与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你只是得了幸福恐惧症!”
当孟颖臻从一群好友的视讯聊天中得到这个结论,数日来她彻底的反省了自己,才发现自己面对怀孕这个可能性,确实有些反应过度。
凡妮莎说,她只是一时还没调适好心态,才会下意识抗拒,她的态度很可能伤害了黎湛。
确实有这个可能。
上周末他们原本计画好,要前往英国拜访他母亲,但是最终取消了,只因为他认为现阶段的她,身心俱疲,不适合任何旅行,无论是短裎或长程,应该待在家里好好放松。
她因为这些话而感到内疚,然而每晚躺在床上凝视着他俊美的脸庞,道歉的话始终脱不了口。
这天下午有个会议临时取消,她决定亲赴黎湛的公司,邀请他一起吃顿浪漫午餐,并且为那天自己异常的反应道歉。
红色MINI COOPER驶进信义区,转入黎氏建设位在精 华地段的亚洲区分公司总部,出示证件通过替卫那一关后,她将车停进专属的地下停车格,搭上电梯直达顶楼。
“黎夫人。”当她款款走进最高楼层的执行长室,秘书室的小姐粉粉向她问好。
听见那声陌生的称谓,她回以略带尴尬的微笑。来到台湾后,她极少出入黎湛的公司,这些人还认得她的模样,说实话她颇讶异。
“抱歉,黎夫人,执行长目前有客人,恐怕不太方便。”秘书长起身迎接她,略带歉意的挡住她的去路。
“我可以在会客室等。”她微笑的说。
“可是……”秘书长一脸迟疑的停顿。
“放心,他不会生气的,我今天是特地过来给他一个惊喜。”了解秘书长害怕被魔鬼上司怪罪的担忧,她安抚的说道。
虽然不是非常了解黎湛工作上的状况如何,但她听过兆雪提及,他在公事方面一丝不苟得近乎冷酷,而且要求十分严苛,想在他手底下做事,得先将心脏锻链得足够强壮才行。
循着记忆中的方位,孟颖臻走至白色长廊的尽头,左侧是专属会客室,右侧则是黎湛的办公室。鞋尖才刚转向左侧,一声巨大的声响骤然从办公室内传出。
她一震,凛着心快步走向办公室,却在推开白色大门的前一刻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