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赁的宅子不大但够住了,住在城里对大家而言都是好事,裘善可以随时溜出来陪伴老婆孩子,何亦书也能经常探望妹妹,就是陈伯采买也方便许多。
只是没有阵法保护,有安全上的疑虑,因此住处选择非常重要,何亦书和裘善一合计,直接把房子选在“周府”隔壁。
“周府”很大,据说是外地商人买下的宅院,方便到渝州做生意时暂住。
事实上周府是何亦书的秘密基地,里头住着百名暗卫,男女老少都有,身分是周府下人,最近里头少了二十几人,有人回京城向皇帝通报消息,有人成为孙桦的贴身侍卫,时刻监控他的一举一动,务必确定孙桦已经弃暗投明,成为皇上的“自己人”。
裘善拿出老办法,在两间宅院中间打通一道门,平日各自生活,但有暗卫照应,裘善、何亦书在军营里更放心。
夏天过去秋天悄然而至,裘善买的菊花陆续开花,怒放的花朵将整间宅院点缀得生气蓬勃。
这些日子亦画除散步运动以利生产之外,做最多的还是画画。
自从参观过静艺轩,灵感泉涌,亦画控不住创作,一幅幅作品飞快完成,名气攀升让她对自己更有信心,也让梁智启高兴得无法言喻。
另一边赵苑金刚想对郭盛动手,就让匆促返营的裘善和何亦书抓了现行。
郭盛大怒、赵苑金丢命,然这件事被推到李彤头上,消息传到京城后并未引起潘丞相疑心。
而郭盛原本想拿李彤换李旭退兵百里,可李旭一心为国家朝廷,不但不肯换还对外宣称李彤已死,让庶子接下李彤位置。
针对此事,裘善刻意跑到李彤跟前竭尽所能地嘲讽,搞得李彤暴跳如雷、满心仇恨,之后更给出机会暗助李彤逃回吴国,自此父子反目成仇,在后续战事中李彤多次掣肘,助了裘善一臂之力。
孙桦被控制起来,往京城送去仿录的罪证,潘丞相安下心,透过孙桦继续与吴国互通信息,那一封封盖着私印、厚重的信件,成了潘丞相抵赖不掉的叛国罪证。
郭盛一边控制战况,一边透过孙桦往京城传递假讯息。
因此京城官员听到的消息是——大周军队节节败退,郭盛在战役中受到重创,但多名将官舍身战亡,为稳定局面郭盛不得不强撑身体主持大局。眼下郭盛伤、裘善废,军中全由不学无术的郭煜主持大局。
潘丞相认为这是夺取兵权的大好时机,尤其在收到赵苑金“战死沙场”、郭盛受到重创的消息之后,他天天在朝堂上摇旗呐喊,痛批郭盛无能,最后义薄云天的他自愿让亲生儿子潘迈东领兵出征。
这是摆明了暗夺不成就要明抢。
暗卫定时往返渝州与京城,皇帝明白真实战况,与裘善、何亦书密谋后,同意潘丞相的建议,让他最精明能干、最受重用的儿子带着圣旨与潘家府卫前往渝州接下虎符。
上回裘善回来,夜里揽着妻子,他就说着这件事。
朝堂的事,何亦书怕妹妹担心向来不肯多说,裘善却是不同,他认为亦画知道越多心中越有底,才能不慌不忙应对突发状况。
因此亦画对他的处境了若指掌,她知道“郭煜”痛定思痛,对着数千弟兄跪地道歉;知道他积极表现,争取弟兄认同,也知道数次对战后他立下不少功劳,渐渐得到“父亲”信任……所有状况正在朝好的方向走。
“小姐,今天新姑爷回来吗?”青荷抱着几枝菊花进屋,插在瓶子里。
都还没成亲,哪来的新姑爷?
但青荷坚持,不管纠正几遍她都要喊,“倒插门女婿”这个身分裘善是甭想躲掉了。
“哪能天天过来,有事要做呢。”
但距离上次见面已经一个多月了吧,她当然盼望着能够时常见面,但是她很清楚,比起其他将官的家眷,自己已经太幸运。
“新姑爷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忙成这副模样?”青荷问。
“怎会突然好奇?”
“这不是关心小姐吗。”
这点谁都不能否认,青荷不仅拿她当主子,也当她是亲人,更是姊妹。“阿善是个商人,走南闯北做生意的。”
“可上次回来,阿龙闻到新姑爷身上有血腥味,我们担心却又不敢明问。小姐要不要问清楚,新姑爷真是做生意的?”万一他是盗贼土匪,小姐岂不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亦画失笑,早就说过,同在一个屋檐下哪能瞒得过?
那次裘善受伤本该让军医好好治疗的,可他刚交了差立马往家里赶,就怕不能待久一点,那伤口皮飞肉翻怵目惊心,看得她腿软,他还口口声声说不严重。
不想他的身分曝光,亦画只好硬着脖子自己动手处理,每缝一针心脏就狠抽几下,边缝眼泪边往下淌。
谁晓得她哭得那么惨,抬眼对上他,他却笑得满脸傻,边笑边夸她天生圣手,如果当大夫肯定是名震天下的神医,还说他从没被缝得这么舒坦过。
谁缝伤口会舒坦的?他脑子进水了。这么想,她便这么抱怨起来。
他笑得更欢了,回答,“我脑子进水无妨,只要娘子脑袋不进水就成。”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调侃,她瞪他。
他却慢条斯理说:“我听说,女子成亲前脑袋进的水,会在成亲后变成伤心的眼泪。”
他用没受伤手勾起她的下巴,低声说:“我不想我的娘子伤心流泪,所以脑子里的水让我进好了。”
怎么办,他这样有意无意宠着,早晚会把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
“小姐?”青荷低唤。
亦画回过神,道:“他在半路遇上劫匪,钱给了就算,可他偏不,非要把银子带回来给我。我叨念过他,战争期间民心不定、盗匪横行,让他别倔强,更别把钱看得比命重。”
亦画这一解释,青荷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啊,就说阿善眉眼鼻唇长得好,都说相由心生,怎么看他都不像匪徒。那次阿善足足给了小姐好几百两银票,还说以后养家的事归到他头上呢。
要是倒插门女婿都像他这么长进,青荷抿唇偷笑,她也想找个倒插门的。幸好这想法没让阿龙知道,他要是晓得肯定得暗暗哭泣。
把花插好,青荷靠到小姐身边,悄声问:“小姐,新姑爷会不会善待咱们宝宝啊?”
亦画明白,这是全家人的担忧,青荷肯定是被推出来问的。
“当然会,如果我做不到,就没资格当你家的新姑爷。”裘善的声音传进来,他笑得眉眼眯眯,脸上开满桃花。
青荷脸红心跳,真真是不该背后道人长短,这不,活生生被抓到。
“新姑爷好。”青荷屈膝为礼,垂眉,不敢正眼看人,尴尬的啊。
“姑爷好听,新就去掉吧,以后新姑爷、旧姑爷通通是我。”
“是,姑爷。”青荷扬声叫喊。
裘善乐得哈哈大笑,把手上的东西放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十两元宝。“赏!好生攒着,以后当嫁妆。”
“谢谢姑爷。”青荷快步出门,手中攥着元宝嘴角乐开花。
“你啊,逗人好玩吗?”亦画觑他一眼。
“不是逗人,我认真的,新旧姑爷确实都是我啊。”
他营模模亦画鼓胀的肚子,七个月的小东西在他娘肚子里活泼得紧,经常夜半把亦画踢醒。
孩子调皮是好事,只不过每回夜半醒来,亦画常常睁眼到天明,满脑子想着那个男人。
裘善、郭煜……明明五官容貌截然不同,却不明所以地契合,在她心中融合成一人。
“宝贝乖不乖啊?有没有欺负娘亲、有没有想爹?”他的声音低醇厚实,稳稳的音调安稳人心。突然,一个小拳头往上推,推上他的掌心,裘善满目欣喜。“宝贝在同我打招呼呢!”
“是啊,他说想爹了。”
她的翻译暖了他心窝,裘善对着她的肚子说:“爹也想宝宝了。”然后站直身子,捧起亦画的脸。“相公也想娘子了。”
她明白这种无时无刻的思念有多霸道,因为她也想他,想得心脏裂成一瓣瓣,每个裂缝里全填上他的名字。
“想我什么?”她柔声问。
这是在讨甜言蜜语,忠厚老实的裘善不应该懂,但月复黑的裘善懂!
“想你有没有想我,想你有没有好好吃睡,有没有为我珍惜自己……”
他说上一串又一串,直到她心脏的糖分储备足够撑到下一次见面。
他从鼓鼓的怀里掏出一堆珍珠宝石和银票,全数推到她面前,然后像个讨糖吃的孩子,等待被娘子的奖励。
“哪来的?”他每次回来都带着金银,带得她惶惶不安。
“战利品。这回又攻下吴国一座城池,从守城将军手里夺来的。”
“当将军这么好赚?”出门一趟就金银若干,做的全是无本生意。
“不好赚,全是用命换来的。”
是他身先士卒才能拿到最好的。不过他处处学习“裘善”,让跟着自己的弟兄也赚得钵满盆溢,因为埋骨沙场也没少了他们的分。
如果可以,她但愿他做的是稳当营生。“又受伤了,对吗?”
“一点点。”嘴巴说一点点,却是挤眉弄眼搞出满脸可怜。
“在哪里?”
他担开袖子,离上回受伤的地方很近,差一点点就叠了。
拿出医药箱,她低声抱怨,“军队没给你配盾牌吗?怎么老用手臂挡人大刀。”
之前郭煜身上光滑细腻,最严重的伤疤还是被捕兽夹弄出来的,做回裘善才多长时间,他就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
是不是所有军功都得这样累积出来?
既心疼又抱怨,亦画细细为他包紮,动作轻柔,明知道他皮粗肉厚,却还是舍不得他痛。
“重新给个承诺吧?”她说。
“什么承诺。”
“要好好活着,不要受伤。”
看着她眉眼间的心疼,如果可以,他想点头,大声回答——好啊,娘子要我怎样我就怎样。
可是这个承诺谎话程度太严重,他不愿意欺骗,将妻子抱进怀里,低低地在她耳畔说:“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换她一声喟叹。
她何尝不明白这个要求有多过分。
“想月兑颖而出就必须比别人更努力。像你,没日没夜作画,腰酸背痛全给忘记。我没办法保证自己不受伤,但我会想尽办法不伤,因为……”他把她抱到膝盖上,用大大的躯体裹住她小小的身子。“因为我舍不得你心疼。”
唉……她知道他努力了,努力为她承诺。
“有件事情忘记告诉你,当初你给我的地契铺子和金银,离开时我没有交给你母亲,我本打算等你打完仗再想办法托人送到你手里。”
“娘子果真聪明!送郭煜返京的兄弟回营报到,他们说陈姗姗明里暗地探听郭大将军给了多少银子,我怕要不了太久那些钱就会落入她的口袋。”
到时娘亲处境就辛苦了。
“不至于吧,婆母看重金钱,又很精明。”
“没错,但一碰到陈姗姗她脑袋就糊上了。”也不知道是怎样的缘分,母亲对谁都吝啬抠搜,唯独对陈姗姗大方,什么好的都给她留着,生怕她过得不够好。
“若银子真被陈姗姗拿走,婆母怕是要辛苦了。”
“若陈姗姗背信忘义,也好,就让母亲看清楚自己养出什么白眼狼。”
“吃一堑,长一智,希望婆母能幡然大悟。”
“不谈那个,看,我给你带什么?”他抱起亦画,将她安放在椅子上,动作轻轻松松、行云流水。
问上门,打开包袱,里头的木匣子很精致,像是收藏玉器瓷器的盒子。
又是战利品?亦画来不及问,他已经打开,一阵香气传来,她猛地捂起嘴巴,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你、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他明知故问。
“知道陈婶不给我吃麻辣兔肉。”
“谗了?”他边说边笑。
“青荷说的?”
“对,说某人谗得半夜流口水,梦话都喊着麻辣兔肉。”这是渝州城名店卖的,有时排一上一、两个时辰都不见得能买到。“陈婶为啥不给吃?”
“酸儿辣女,陈婶希望我能生儿子傍身,这样就不怕倒插门女婿身价飞涨后抛妻弃子。”想起陈婶的忧心忡忡,亦画想笑却又不敢放纵,“倒插门女婿”对她很死忠的呀。
“我只有被抛弃的分,哪有抛弃人的资格。小娘子可认识我前妻?她没知会一声,直接丢了张和离书就与我断绝关系。”他嘟嘴斜眼相望,满脸委屈。
“要算旧账吗,我可以的呦。”她也给他一个斜眼。
两人斜着斜着同时大笑出声。
“不敢不敢,记着就好。”留待未来有事没事拿出来无辜可怜一下,然后……亲亲抱抱,勒索她的同情疼惜。
夹一筷子兔肉喂进她嘴巴,看着她心满意足的笑脸,他便也心满意足了。
“好消息两个,你想听哪个?”
她没回答,直接猜测。“战争快要结束,你很快就能全身而退?”
原来她最想要的好消息是他“全身而退”,幸福笑容浮上眼帘,他回答,“还没有,但很快了,我保证!”
是安慰吧?战争哪是他能预估保证的?
他知她不信,但他确实信心满满,舅兄新制的轰天雷比炸偷渡吴军那批效果好上两倍,炸雷、弩箭正在大量制造,而十台投石机已经运往楚国边境。
第一场战役把楚军打怕了,龟缩在城里迟迟不敢动作,最近他们发现周国将大部分军力用在对吴战役中,居然偷模着想要来个勰蚌相争,当一回得利渔翁。
哪有那么好的事!郭大将军……呃,现在该喊爹了,他喊一次尴尬一回,爹爹看儿子越看越满意,儿子看爹爹却是越看越心虚。
总之郭大将军开始在沙盘推演,争取灭吴同时将楚国一并收了。
只要吴楚成为周国囊中之物,实力最弱的燕国……等着吧,真不会太久。
“好消息——皇上买了你的画,现在京城疯狂求画,拾画先生的作品水涨船高,一画难求。”
皇上这么做是想认亲了?她真没想当公主,没想在贵族圈里搅和,只想平安低调过一生。
“你不开心?”他观察敏锐。
“没有不开心,只是想到孩子出生后我没时间作画,少赚很多钱,心疼!”她没说实话。
“没事,孩子我来带,你喜欢画画就画。”他拍胸脯保证。
亦画偷笑,话说得真顺口,真带上孩子……她突然很想看他手足无措、欲哭无泪的惨样儿。“第二个好消息呢?”
“江芷岳犯事,静艺轩换新东家,如果你愿意,可以在那里展画。”
“新东家?是谁?”
“你家倒插门女婿。”
“你……不会是用权势强取豪夺的吧?”
“说什么话,我岂是那种奸诈小人?江芷岳家产充公,我是光明正大从渝州知县手上买下静艺轩准备送给娘子的,没想到品性会遭到误解……”
又装可怜,这招他越使越得心应手,谁让他家娘子吃这套呢。
果然,她歉疚了。
亦画反手抱上他的腰,磨蹭他的胸口,抬起脸亲亲他的下巴。
嗯,光是下巴意犹未尽,于是他低下头,把自己的唇舌送上。
唇瓣胶着间,文火变得热烈,心悸一阵阵,呼吸喘促、心跳急遽,裘善几乎把持不住自己。
他逼迫自己推开她,背过亦画,他不敢看她泛着水光的眼睛、蜜桃似的脸颊,不敢看欲求不满的她眼底那抹希冀。
他不允许放纵的自己伤害她,一点点都不允许。
“相公……”她的声音软得像水,身子也像水,贴着他,贴上他勃发的。
“不要喊我。”他勉力拒绝。
“你不喜欢我了?”
不喜欢才有鬼,他的问题是太喜欢、太想要,太……不行!不能再往下想。他猛地转身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欲盖弥彰地用棉被做润饼似的将她卷成一长条。
他拍拍她的头,哄孩子似的柔声道:“乖乖,不早了,先睡一觉,陈伯年纪大,腰腿不好,我去帮他劈柴。”
说着像躲鬼似的快步往外走去。
不早?不是午时刚过?看着他的窘迫,她呵呵轻笑。“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想抛弃我了。好吧,我不怨你,反正我也抛弃过你一回,以后咱们扯平,谁也不欠谁。”
脚步在门前戛然停止,用力吸气……快步往回跑,一个飞身稳稳地落在床榻间。
他趴过身子覆在她身上,额头抵着她的,哑声说:“扯不平,你我之间永远都扯不平了。”
说完,热烈的吻落下来,他极力控制自己,却还是入了套。
这辈子……他被她吃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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