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悦缇拿出一条毯子帮申屠致盖上,蹑手蹑脚地去浴室清洗一身的汗水,借着水流声的掩盖,莫悦缇放声大哭。
她心疼受了病痛无数折磨最终还是没有康复的小紫,心疼付出了无数努力还是没有帮到小紫的申屠致,她知道他心里有多苦,知道他有多难受,可是她也无能为力。
Victor教授经常说,他们只是医生,永远也成不了上帝,他们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却无法百分百改写病人的人生。
身为医生下知道要面对多少次这种难过伤心的场面,但是,她还是无法释怀,相信申屠致也无法释怀,这种面对生命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终于平复了情绪,莫悦缇换上了家居服坐在沙发旁擦头发,一面看着申屠致沉睡的脸庞,也许有时候醉一场真的是很好的纡解途径,他活得真的太压抑和沉重了。
匆然,申屠致睁开了眼睛,对上了莫悦缇充满关心和爱意的眸子,他们都没有预想到这样四目相接的情景,却也都没有移开目光。
室内一片安静,鹅黄的灯光洒下温暖的光芒。
申屠致率先移开了视线,高大的身躯窝在不大的沙发上,他抬头看着天花板,眼神空荡荡的,一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滑下,很快隐入黑色的发问。整个过程很快很快,如果不是他颊边眼泪滑过的痕迹,莫悦缇会以为那颗泪珠是她幻想出来的。
“别难过了,你已经尽力了。”张了张干涩的嘴巴,莫悦缇说出这句无力的安慰。
“小紫死了……”申屠致喃喃地念着。
他曾面对很多病人的生死,可当这个两岁就开始住院,在他的眼皮底下一点一点长大的孩子死在他面前,被誉为“天才医生”的他竟然毫无办法。他真的很难过很难过,小紫是那么单纯、那么美好,可是为什么上天要夺去这样美好的一条生命?
“不是你的错。”莫悦缇伸手抓住申屠致握紧的拳头,将他紧握的手指一根根打开,用双手合力包覆着他的大掌,“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申屠致望着天花板,心底一片苍凉。
所有人都羡慕他,申屠家的各路亲戚都对他嫉妒无比,大家都以为他活得风光潇洒,可是,他的心为什么会如此空洞?
小紫死了,就死在他面前。
他从没有跟人说过,他会对小紫关爱有加,是因为如果他的孩子顺利出生,应该是和小紫一样的年纪。小紫是他的第一个病人,当时他因为失去许芸芸整个人像是丢失了魂魄,就是小紫用她可爱的笑容拯救了他。
小紫的爸爸、妈妈一直在感谢他、感激他,他们不知道的是,如果没有遇到小紫,他无法想象他会在自暴自弃之下变成什么样子。
失望、难过、挫败、绝望,各种情绪交织酝酿,结成了一根导火线,点燃了他心头隐藏多年的伤痛。
他每日专心于工作,以为只要不去想就可以当那些痛不存在,原来,那道伤口不曾痊愈,而是在他刻意的忽略之下腐败溃烂,一旦发作会要了他的命,他是一个失败至极的男人。
在多年之后,申屠致犹记得第一次看到许芸芸的样子,那一天阳光明媚,文静美好的许芸芸红着脸颊将情书递给了他。那一刻,他爱上了这个温柔羞涩的女孩,他们热恋了两年,大学毕业时,不顾父母的反对执意娶许芸芸进门。
爱情的滋味是那么美好,但是申屠致明白人生不能只有爱情,在获得了美好的爱情之后,申屠致开始努力拚搏,希望证明自己,希望用自己的努力为许芸芸在申屠家赢得地位。
他忘记了申屠家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忘记了许芸芸是个多么胆小,需要陪伴与保护的小女人,他独自赴美求学,将年轻脆弱的许芸芸一个人丢在申屠家,承受来自于各方的折磨与压力。
他在美国接到许芸芸流产的消息,为了准备考试,他甚至没有回台湾陪伴她,他想,许芸芸对他的爱的消逝,和对生命的失望,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他和许芸芸的争吵开始多起来,甚至怕接到许芸芸的电话,因为许芸芸在电话另一端的哭泣和抱怨让他心烦,他以为只要他快点完成学业回到台湾,回到她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更加努力地投入学习,用四年的时间完成了硕士和博士的学业,然而,当他以最好的成绩从哈佛医学院毕业飞回台湾时,迎接他的是许芸芸冰冷的尸体。
那个他曾经爱到骨子里的女人,选择在他回来的那一天割腕自杀,他甜蜜的小女人就躺在他们的床上,鲜血染红了床单……
“啊……”申屠致发出受伤吼声,这一幕像是恶梦一般缠绕着他,让他无数次在夜半冷汗淋淋,惊恐万分地惊醒,从许芸芸死去,他就开始失眠,除非累极,他根本无法顺利地入睡。
“申屠致!”担心和心疼让莫悦缇什么都顾不上了,她起身扑向申屠致,用力地撞进他的胸膛,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抱住他,温暖他,他眼神中的空洞和渐渐升起的冰冷恐惧让她心痛,她知道小紫的死让他忆起生命里那场最痛苦的失去。
“是我害了芸芸……”像是对外界失去了感觉,申屠致动也不动地承受覆在他胸膛上莫悦缇的重量,喃喃地念着。
这些话在他心中压抑了太久太久,他从未想过也没有机会将它们说出来,今夜,小紫的死打开了他心中封闭的魔咒。
“是我害了芸芸……她打了多少次的电话让我回去陪她,她向我哭诉多少次我那个魔窟一般的家庭,我没有体谅她,甚至嫌烦而刻意不接她的电话……我从未想过她会在申屠家遭遇怎样的折磨,我忘记了冷暴力带来的伤害更加巨大……”在失去许芸芸的时候,申屠致才发现,自责竟然大于悲痛的情绪,是他的粗心一步步将许芸芸逼上了死路,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申屠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不能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你没有责任承担所有的痛苦,你不能藉由折磨自己来赎罪。”莫悦缇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滴在申屠致摀任脸颊,想隐藏脆弱的手背上。
“芸芸……芸芸……”申屠致的大脑一片混沌,他彷佛回到了刚失去许芸芸时,浑浑噩噩,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
申屠致呼唤许芸芸语气中的沉痛与黏稠爱恋,让莫悦缇酸涩,但是她更心疼申屠致所经历的痛,但他必须面对许芸芸的死,必须打开心中那个结,否则,他永远都走不出来。
莫悦缇咬紧了牙齿,用力拉开申屠致摀任脸颊的手掌,趴在他的胸膛上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和脸颊浸润在一片水泽之中,分不清是他的泪水,还是她的泪水?
“申屠致,许芸芸已经死了,不管谁是谁非,七年已经过去了,你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小紫死了,但是你对小紫病情的研究,可以帮助更多像小紫一样的病人,你不能只看到自己有多么悲惨,你记得吗?”莫悦缇努力压抑住翻涌而上的眼泪,哽咽着坚定地说:“你曾经说过,残缺的心比残缺的身体更加可怕,残缺的身体可以透过手术来修补,而残缺的心却可以让一个人永久沉浸在灰暗悲观的情绪之中!”
“我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申屠致闭上眼睛。
他以为只要大醉一场就可以得到救赎忘却那些痛苦,可是无论他喝了多少杯酒,他的身体软绵绵的用不上力,他的大脑却更加清晰,他记得许芸芸流干了鲜血的样子,他记得瘦削的小紫停止呼吸的样子……
他好难受好难受,他撑不下去了,真的撑不下去了!
“不!你记得!”莫悦缇握住申屠致手腕的手掌用力,声音拔高:“你不可能忘记,因为你的这些话救了一个人,让她没有继续自怨自艾,没有继续伤害自己的亲人,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和目标,你不可以忘记!”
莫悦缇的话吸引了申屠致的注意,他睁开眼睛看着莫悦缇,希望从她的眼睛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他的大脑迅速地旋转,真是可悲,因为酒精,让他的记忆更加鲜明,眼前这张脸和记忆中的脸庞重迭在一起,“你是那个任性的少女?”
“是,我是那个你给予第二次生命的少女。”莫悦缇咬着唇,努力克制澎湃的情绪,“当初多少医生判了我死刑,我被一次又一次的手术耗去了所有的希望,就是你,给了让我撑下去的力量,帮我请到Victor教授替我动手术。你知道这些年来是什么支撑着我吗?我永远都记得你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过的话,我永远都急得被推进手术室时你的表情。”
“申屠致,你知道这些年你救了多少人,帮了多少人吗?”莫悦缇激动地抓住申屠致的衣领,想让他清醒一些,“为什么不去想想那些阳光的、充满希望的部分,却一定要沉浸在灰暗的记忆里不愿意走出来呢?”
泪珠一颗颗落下,莫悦缇哽咽的没有办法再说下去,她真的好难过、好担心,为什么这个男人不肯走出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