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秦沛文向诗童提议到美术馆走走时,诗童并没有立刻答应。
“今天可是星期天,别告诉我你连星期天也要留下来伺候这个家伙。”他瞪了正在看报的聂子扬一眼,后者则继续盯着报纸不发一语。
“可是……我还是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好耶。”她犹豫不决。
“有什么不好?这么好的天气不到外面走走多么可惜?老小子,你说是不是?”秦沛文偷偷对他眨眼,提醒他别忘了他们的约定。
聂子扬被动地开口。“想去就去吧!反正你在这里又帮不上什么忙。”他冷冷地说。
他的话又尖锐又刺耳,彷佛诗童的存在是多余的,她赌气地抬高下巴。“好吧!既然我这么惹人嫌。”她率先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我知道你在帮我,不过……也不用说得那么过分吧?”秦沛文皱着眉,不以为然的摇头。
“少罗唆,快走吧!”他不耐烦地挥手。
当门再度被关上,室内恢复一片寂静。
他躺在榻榻米上,闭着眼睛,怪自己嘴巴干么这么贱?明知讲出来的话会伤人,却还是冲动而为。
顽皮的罗密欧跳到他身上,抱着聂子扬漆黑的头,像在寻找着什么。
他开始羡慕起罗密欧,整天只管吃玩睡,不像人有七情、有六欲、会迷惘、会嫉妒、会伤人……
好吧!他现在承认了,承认自己是有一点点喜欢白诗童,那又怎样?她那么可爱、体贴、聪明,有时候又傻傻的,谁会不喜欢可爱的小女人?但重点是,他们并不是同一挂的,在一起也撑不了多久。
可是他方才没有遗漏掉她那受伤的表情,他甚至敢发誓,他看到她的眼角淌着一滴眼泪,唉!这不也是伤害她了吗?
算了,现在想这些都已经太迟,秦沛文那家伙已经放话要追她,自己也已经同意会帮他这个忙,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回头路了。
* * *
臭聂子扬、王八聂子扬!要人家回来的是你,现在说我是多余的人也是你,那干么还在我回来?你这个大猪头……
她气得在心里默默地骂了他数十回,可还是解除不了心中的悲伤。
她真的越来越不了解他了,为什么前一刻可以温柔得像水,待她宛如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下一秒却又视她为虐疾患者,避之唯恐不及。
男人啊,真不知他们心中都在想些什么……
“诗童,你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跟我在一起太无聊了?”
“啊——对不起!我在想些事情。”她不好意思地傻笑。
“你好像很喜欢思考事情喔?”他故意开她玩笑,虽然这也是事实。
诗童一听脸都红了。“有吗?”
他突然仰头大笑。“哈哈……要逗你真是简单!而且你脸红的样子真的好可爱。”他眨着眼睛说。
他这么一说,诗童更加不好意思,害羞得差一点抬不起头来。
“别糗我了啦!”她嘟着嘴巴抗议。
“好好,不逗你就不逗你。诗童,我之所以约你出来,其实是因为有一件事情要问你。”他半严肃地说。
他突然正经的样子让她有些害怕,可是她还是硬着头皮问:“什么问题?”
“你有喜欢的对象吗?”他的表情有一丝期待。
他的问题让她立刻想到聂子扬,可是她当然不能说她在暗恋他。“没有啊。”她昧着良心回答。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那么你对聂子扬那个家伙也不感兴趣喽?”
三道黑线冒出额头,他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呵呵、没有啊!怎么会突然这么说呢?呵呵……”她企图以笑声掩饰说谎的罪恶感。
“因为啊……凡是我所认识的女人没有一个逃得他的魔掌,可是没有一个最后不是落得心碎的下场。”他摇头叹息。
“为什么?”她不动声色地问。
“有些男人是不应该爱的,那种类型的男人只关心自己,害怕承诺,更害怕安定。可是女人就偏偏喜欢这种坏男人,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是那个唯一能够拯救他坠落灵魂的女人。真是笨啊!因为这根本就是男人的问题;和对象是哪个女人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一针见血地分的。
他的一番话让诗童心情更加沉重,她也是秦沛文口中可怜的笨女人,因为她也曾经在私下偷偷的这样想过,幸好她刚刚没有对他承认,否则就太丢脸了。
“幸好你没那么笨,否则我还真不知该怎么把你救出来。”他赞许地看着她。
“呵呵呵……”诗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拼命傻笑。
“诗童啊。”他又开口。
“什么?”
他清清喉咙,羞涩的表情跟以往大刺刺的样子完全不同。“咳咳、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她的思绪由刚刚那个话题硬被拉了回来。“啥?你刚刚说什么?”
他不厌其烦又重复了一次,这次诗童想装傻都不行了。
“不错啊!’她笼统地说。
“不错?”他的脸都绿了。“只是不错而已?”
“呵呵呵…”
救命啊……
墙上的咕咕钟显示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三十分,两个人出去了七、八个钟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反观自己却竖直耳朵,注意大门那边所有的动静,活像个打翻醋桶的丈夫,请聂子扬更加火冒三丈。
他们不会直接去开房间了吧?这个想法让他想撞墙,事后又安慰自己,不!白诗童不像是那么随便的人,她不可能这么快将自己献出去……老天!白诗童跟谁出去、出去多久;或是跟谁上床,关他鸟事啊?
他又想撞墙了!
* * *
看完了电影,秦沛文和白诗童到餐厅外带了一些餐食回到聂子扬的住处,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我们买了一些印度料理回来,快出来吃吧!”秦沛文一进门便大声喊道。
聂子扬走出书房,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完完全全看不出之前的焦躁。
“去了这么久,应该玩得很愉快吧?”他淡淡地问。
“很愉快啊!”诗童抢着回答,“我们到美术馆看展览,又到大坑吃饭,下午又去看了场好电影,好久不这么快乐了!”其实也没这么棒,可是一股莫名的冲动让她想要炫耀,想要让他知道没有他在身旁她更快乐。虽然她知道是自己想太多了,他其实并没有那么的在乎她……
聂子扬眼色一黯,没说什么。
秦沛文听了之后好感动。
“真的吗?那下礼拜我再带你出去玩。”
即使并不特别期待再度与他出游,但她还是只能倔强地回答。“好啊!”
用餐的气氛很沉闷,除了秦沛文高兴地向聂子扬叙述他们今日发生的趣事之外,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
吃没几口饭,诗童假装疲惫,先溜回了房间。
她倒在床上,两眼无神。
她好讨厌这样的自己,好讨厌这么不坦白的白诗童,为什么明明喜欢他,还在假装对他没有感觉?明明没那么有趣,为何还要装作很高兴?明明不想再跟秦沛文出去了,又为何还要再答应?
向聂子扬告白有这么难吗?反正被拒绝是免不了的,不幸一点的或许还会被他抓到把柄大大的消遗一番,可是那又如何?至少她已经诚实地面对自己内心的感情,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
这样以后大家相处会不会更尴尬?
距离他预计完稿的日期只剩几个礼拜而已,那么,就干脆等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子扬,我已经说了。”诗童一离开,秦沛文立刻迫不及待的向聂子扬报告战况。
他不想再听任何有关他们之间温馨、感人的故事,可是他最后还是听见自己开口。“什么事?”
“我告诉她——我希望能跟她交往。”他闷闷地说,声音没有一丝喜悦。
他口气中明显的失望竟让聂子扬心情好了起来。“她怎么说?”
“她说我人还不错,可是她对我没有感觉。”说完,他懊恼地拿起啤酒罐,大口的给它灌下去。
这下他的心情更好了,他按捺住想要大笑出来的冲动,以为他感到惋惜的口吻说:“那真是太可惜了。”他摇头晃脑地回应。
他用力的将啤酒罐放在桌上。“我不会因此而放弃的!”他的眼睛燃烧着前所示有的决心。
“天涯何处无芳草,更何况你的条件这么好,再另外找啦!”
“不!就她了,我就是认定她了!”
聂子扬的嘴角在抽搐,暗中咬牙切齿——猪喔!干么这么坚持啊?
“人家都说没感觉了,你还能怎么样?”他的口气也开始变得不耐烦。
“你不是说要帮我忙?”他瞥了聂子扬一眼,提醒他。
他翻了个白眼,记那么清楚干么?
“你要我怎么帮?”他老大不情愿地问。
“多帮我说一些好话,告诉她我有哪些优点啊!”这也要他提醒。
“优点?”
“拜托!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好歹也知道我这个人好在哪里吧?”
聂子扬想想,老实说,秦沛文这个家伙其实挺适合当个好丈夫,他比他安定,比他专情,比他温柔,喜欢小孩,渴望婚姻,不抽烟,不酗酒,长得也不丑,也有一定有经济基础,女人应该渴望的配偶条件他都有了。
不像他——不专情,不安定,不温柔,不喜欢小孩,不渴望婚姻,老烟枪;女人不喜欢的条件他都有,他还有什么资格追求诗童?
“到底怎么样?”秦沛文急着追问。
“当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哪有不帮忙的道理。”聂子扬苦哈哈地拿起啤酒一饮而尽。
* ·* *
早上高主编又从办公室打电话来关切聂子扬稿子的进度。
“只剩两个礼拜了,他到底赶不赶得及啊?”
“应该来得及吧!他每天都写到通霄,写到眼睛充血,蛮牛都不知道喝掉几打了,真的很可怜耶!”诗童答道。唉!待会儿再泡杯茶让他喝吧!
“我不管他有多可怜!重点是稿子、稿子!你懂不懂、懂不懂啊?”主编激动地在电话那头大声喊。
诗童将话筒拿远,免得耳膜震破。
“我知道了,待会儿我再去问问他好了。”
“这件事情千万不能搞砸,否则咱们都别混了,你懂吧?”
“嗯,听懂了。”她怎么敢忘记她在这里的真正任务呢?
唉——她挂上电话。
进去打扰他之前,她不忘泡一壶他最喜欢的冻顶乌龙茶,希望他念在这壶茶的分上能对她稍稍微温和点,好让她交差。
“我帮你泡壶茶来了。”她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杯走向他,怕不小心被溅出来的热茶给烫到。
“放桌上吧!”他头也没抬地说。
诗童将茶放在桌上,看他写得这么专心,真不知道是否该打断他的工作。
子扬的余光反到站在前面的诗童,她脚步迟疑,好像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
“有什么事吗?”他停下笔来,抬头看着她。
“只剩下两个礼拜而已,稿子……应该没问题吧?”她嗫嚅地问,总觉得这个时候问他这个问题似乎有落井下石之嫌。
聂子扬疲倦的脸孔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如果我说稿子来不及在月底前写完,你打算怎么办?”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又不能对你怎么样,反正在来这里前就已经准备辞职回家,大不了也就真的不干了吧!”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可是一想到公司交给她的任务没法完成,诗童还是忍不住难过起来。
聂子扬突然想起秦沛文对他的请托,既然早晚都是要说的,倒不如现在就说吧!
“你有考虑过结婚吗?”
诗童脸一缸、心一惊,这……会不会太快了?
“有……有啊!”她娇羞地低着头小声回答。
“那么……你觉得秦沛文这个小子怎么样?”
她的心由云端瞬间摔落地面,怎么又是他!?
原本腼腆的笑容立刻僵硬。“不错啊。”她冷冷地说。
接着他又掏出一根烟,拿在修长的手指上把玩。“你要不要试着跟他交往看看?”
“……”她不语。
他看了她一眼,她的手指交缠,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彷佛有千言万语。
“你怎么说?”他又逼着自己追问,可是每一次开口,都得承受一次莫名的心痛。
她忽然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瞅着他。“你又怎么说?”
诗童的眼神让他的心一阵悸动,也让他为自己感到可笑,为什么明明是这么渴望碰触她,却得强迫自己跟她保持距离?为什么从来就不在乎伤害了谁,却唯独害怕让她因为他而受到伤害?
“我怎么说?他是个居家型的好男人,是结发氏的好对象。”他淡淡地回答。
诗童不在乎秦沛文有多好、好优秀,不是不居家型的好男人,是不是结婚的好对象,她眼里只看得见他——聂子扬。
“可是我对他没有感觉。”相同的话她也已经对秦沛文说过了。
“‘感觉’这种东西很抽象,可是婚姻却是非常‘务实’的;所以结婚靠的是‘理智’而不是‘感觉’,否则就完了。”他加重语气,只有自己知道有一半是在说给自己听。
“不是!不是这样的!”她大声反驳,有些生气他这么看轻婚姻。
“否则是怎么样?”他的嘴角不屑地上扬。
“婚姻是爱情的延伸,是两个相爱的人的结合,是以感觉为基础的神圣殿堂,一旦没有了感觉不了爱情,婚姻怎么可能建构呢?”
聂子扬反起双手,慢慢地鼓掌。啪啪啪——“说得好,将爱情看得这么神圣,你恐怕还没谈过恋爱吧?”他一针见血地说,讥讽的表情让人恨不得踹他一脚。
暗恋算不算?“虽然没有,不过——”她的话被聂子扬粗鲁地打断。
“既然没有经验就该多听听前辈我的建言,别被‘爱情’这两个字冲昏了头,务实一点,乖乖的去嫁人,免得被一些登徒子给欺负了。”例如我,他在心里补充。
诗童火了,大大的火了,他什么时候改行当月下老人了?她结不结婚又关他什么事?
“很抱歉!你好心的建言,我并不怎么受用,与其管我要不要结婚,倒不如管好你自己的稿子是不是月底前写得完。”她眯着眼、咬着唇,气呼呼地回应。
他知道他又惹火她了,可是看着她几乎快要愤出火来的眼睛以及气得发红的小脸,却只觉得她好可爱。 “别担心我稿子的事,月底以前保证让你交差。”他忍着笑意说。
“那就好,茶泡好了,放在那儿,别放凉了,再见!”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格外用力,哼的一声,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
待她完全消失在他面前,他终于忍俊不禁,放声大笑。
“哈哈哈——”太有趣了!白诗童真的是太有趣了!
其实他的心里有些高兴,高兴她没有被他说服。他感觉到自己像是个渴望新血的吸血鬼,渴望吸收白诗童天真、纯真的气息,渴望将自己埋在她雪白的颈肩,烙下一个属于他的印痕,让她成为他聂子扬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