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小姐,她绝不会做这种事情,妳怎么会干出这种蠢事呢?」如果裕儿是在膳房熬药,她还可以假装不知道此事,可是她把这事摆在她眼前了,她怎么可能看不见呢?这个丫头分明是在找她麻烦。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
唇角冷冷一勾,翠花讥诮道:「丫头就是丫头,当上尊贵的少夫人还是改不了骨子里的卑贱。」她似乎忘了自个儿也是个卑贱的丫头。
沉默以对,她无法否认忘不了尝尽苦头的日子,记得失去,方能珍惜拥有,若没有亲身经历,又怎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虽然翠花从小就被卖到王家当丫头,不过,因为有幸跟着小姐,她不曾吃过苦头。
「妳想要吃苦受罪,我没什么意见,不过妳也要替我想一想,妳这个『小姐』在熬药,我却待在一旁纳凉,人家会怎么说我?」翠花越说越生气。她们在王府的时候,这个丫头已经害她老是挨小姐的骂,如今来到崔家,又想害她不好做人,这个丫头的八字肯定跟她相冲。
「我坚持亲自为大少爷熬药,妳也是莫可奈何,我想不会有人为难妳。」
「妳这么想,别人可不是这么想。」
「妳向来能言善道,妳一定可以跟大伙儿解释清楚。」
若不是她能言善道,她的行径早就惹来议论了……就在这时,翠花眼尖的瞥见崔家二公子带着贴身小厮小六来到梅苑,她连忙大声的道:「小姐,妳可是金枝玉叶,这种事还是让翠花来做吧。」
「……不用了,我想自个儿来。」若非太清楚翠花这种人前人后不一的行事风格,她很可能会反应不过来。
「可是,如果教人家瞧见了肯定会有闲言闲言。」
「这是怎么回事?」崔齐完全不同于崔浚文弱书生的气质,他生得威风凛凛。
翠花一副很高兴看到他的样子,「二少爷,你来的正好,我家小姐坚持帮姑爷熬药,不管我怎么说,她就是不听劝。」
「嫂子,这是下人干的活,怎能劳妳费心?」崔齐一脸严正的说。
「小叔此言差矣,伺候夫君是我的责任。」
眼神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他的态度转为轻松,「大哥不容易与人亲近,又爱闹脾气,伺候大哥这么难缠的人,真是难为了嫂子。」
「那可不,但我会比他更难缠。」
「嫂子真爱说笑。」虽然代兄长前去杭州迎亲,可他却是今日才见到嫂子的庐山真面目,她看起来纤细温驯,不像是那种难缠的女人。
「不说笑,我这个人可是很固执,碰到我,头疼的人是他。」一想到他乖乖的把汤药喝了,她就得意得眉开眼笑。
那一瞬间,崔齐恍了一下神,她有他见过最动人的笑靥……真是的,他在想什么?甩去脑子里面的胡思乱想,他转而问:「大哥呢?」
「他在书斋,你找他有事?」
「没什么,我只是来看看他,不知道他近日身子可好?」其实,他是奉命来看大哥,大娘一直盼着冲喜可以让大哥的身子好转,如此一来,大哥就可以慢慢学习崔家的生意,虽然他觉得此事不宜太过焦急,可是他总得向大娘交差。
「他还是一样,我让张山去书斋请他过来。」
「不必了,大哥不喜欢人家上书斋打扰他。」
「没关系,他老是闷在书斋也不好。」
「这倒是,大哥是应该多出来走动走动,不过,我也没什么急事,犯不着惊动他,我改日再来好了。」拱手作揖,他随即转身带着贴身小厮离开梅苑。
「二少爷长得可真是英俊潇洒。」翠花舍不得收回视线的继续盯着崔齐远去的身影,她随着花轿来这儿的路上,已经为他的英姿深深着迷。
不理会她,裕儿再度把心思专注的摆在熬药上头。
*
几度举手又放下,张山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在门上敲了敲,「大少爷,少夫人请您回房里用汤药了。」
良久,书斋的门打了开来,崔浚没好气的瞪着他,「你闲着没事干吗?」
「少夫人担心汤药冷了,我正巧送了一些点心给少夫人,少夫人就请我走一趟书斋。」张山努力陪着笑脸,他也不想接下这种苦差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大少爷讨厌喝汤药?可是,他只是个下人,不能不奉命行事啊。
这下子崔浚更火大了,「你什么时候变成少夫人的跑腿?」
「我……」张山舌头都打结了,他实在摸不着头绪,自己究竟是哪儿做错了呢?
「你要伺候的人是我,不是少夫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这个情况真是棘手,张山觉得很苦恼,「大少爷是要我以后把少夫人的话当耳边风吗?」
「我是要你分清楚谁才是你的主子。」他好像准备拿东西砸人似的。
缩了一下脖子,张山很困扰的抓着头,「少夫人不也是我的主子吗?」
「你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他的怒吼声差一点把屋顶给掀了。
「是,大少爷犯不着生那么大的气……」
咳!崔浚一激动就会咳嗽,这可把张山吓坏了。
「大少爷,您还好吗?」
「我还死不了。」其实,他是在跟自己生气,张山只是无辜成了他的出气包,想到他殷殷期待她来唤他去服用汤药,结果来的人竟然是张山,他就觉得自己可笑得令人恼怒。
「我进去帮大少爷拿斗篷。」张山现在只想赶快完成少夫人交代的任务。
顺了顺急促的呼吸,他穿上张山取来的斗篷回到寝房。
终于见到他姗姗而来,裕儿淘气的吐舌头,「张山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想耍赖不用汤药。」
「我答应的事不会逃避。」他一口气把她准备的汤药喝了。
「那为何老是要我上书斋请你?」
「我又不是神仙,怎会知道妳何时把汤药准备好?」他也不清楚自个儿怎么回事,他就是喜欢她特地来寻觅他,看着她为他煞费苦心的样子,这种感觉就像尝到蜜似的甜得化不开。
「这倒也是。」
「有件事妳最好搞清楚,张山只伺候我,他可不听妳的使唤。」
「我又没使唤他,我只是请他帮个忙。」
「在我看来,这一点差别也没有。」
撇了撇嘴,她近乎喃喃自语的说:「这点小事有必要这么计较吗?」
狠狠的瞪着她,他强硬的说:「我就是爱计较。」
罢了,他就是喜欢跟人闹别扭,自己习惯就好,她应该关心的是──「你已经用了好几天的汤药了,你觉得如何?」
「……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他是不像以前那么无精打采,不过,这跟汤药一点关系也没有,这全是因为她,她比张山还会唠叨。
「是吗?」她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告诉他,她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话,她看他的气色比起他们初见面时好得太多,还有他斗嘴的时候也挺有活力。
「我自个儿的身子难道会比妳还不清楚吗?」
「这可难说,你老是把自个儿闷在书斋,心若不开,又怎么可能感觉得到身子的转变?」她是就事论事,可是却无意间踩到了他的痛处。
崔浚一直努力关紧心门,他就是不想让那些充满同情的目光伤害他,他的身子不好,但他不是个糊涂人,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还透彻。
脸色愀然一变,他没好气的说:「妳成天把心思摆在我身上,不累吗?」
「不累,可是你若能够多关心自己一些,我就更轻松了。」
「生死有命,半点不由人。」
「正因为生死不由人,我们还能呼吸的这一刻更应该懂得珍惜。」
「我会待在书斋,正是因为不想浪费还能呼吸的这一刻。」
咬着下唇,她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苦恼的摇头道:「我想不明白,难道你的世界只容得下看书画画吗?你不在乎你身边的人吗?爹娘、兄弟、妻子,难道对你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看书画画胜过我的生命。」
她当然不敢期待自己对他有任何意义,可是,为何她的心在抽痛?
「我答应用汤药,可是,妳别以为什么事都可以管我,我最讨厌人家管东管西了,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好像忘了我是你的妻子。」
「无论妳是谁,妳对我的意义都一样。」
这一刻,她方才明白一件事,她竟然如此在意他对自己的感觉。
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疼,生怕自己心软,他只能仓皇的转身离开,「我回书斋了。」
自嘲的一笑,她不过是冒名顶替的崔家少夫人,她何必如此在乎他的感觉?哪天没弄好,身份曝了光,他肯定恨透她了,他们还是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唉!若事事都能如自己所愿,人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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