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估计自己大约呆了十秒有余,差点要揉揉眼睛以确定眼前发生的事不是幻觉,然后才反应过来的动身去追。也就因为浪费了那段空白,追出去之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剩下的那条隙缝毫不留情地合上。
“……”他闭目冷静五秒,拿出手机拨打她的号码,她却不接电话。
“高少,发生什么事了?”目睹他们一前一后你跑我追的小齐上前关心。
“我有事要先走,剩下的善后工作你请王叔负责调度。”他不确定她会去哪,只能假设她会回家,因此当机立断下完指令后乘电梯离开。
开车途中,发现自己第一次对红灯感到如此不耐。他凝望前方车阵,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想不到他也会被一个人影响情绪至此。
思及她方才的表现,他深深觉得她有时比戏剧里的人物还夸张。
有个这么精采的女朋友,对他被批评太过平淡的生活来说……或许也能算是件好事?
*
陶菲菲搭计程车回到家时,眼泪终于得以止住。
她低头匆匆走入大楼,幸好乘电梯时只有她一人,不用遮遮掩掩。镜中,她见到自己哭花的妆和哭红的眼,心情顿时更跌至十八层地狱中。
难看死了!她刚才真是这样面对那个计程车司机的?怪不得他会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自己……好丢人!她赶紧拿出面纸擦掉可怕的残妆,算是勉强补救一下。
都是他害的……可恶!那块朽到发臭的木头……
一想到他,她满心委屈,不由得吸吸鼻子,眼眶又开始发热。
陶菲菲,不准哭!电梯里有监视器,要哭回家再哭!
她紧抿着唇强忍泪意,直到听到“叮”一声,二十九楼到了,她低头走出电梯,一心只想赶快回家,不期然听到有人问:
“姊,你怎么回来了?”
她猛然抬头,见到自家大门敞开,小痞站在门前,正将手拎的那包垃圾放在门口地上,略微心虚的脸色来自他那一件汗衫加四角裤的随便装扮。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早回来才违反规定穿这样的,对不起,你别骂我啦!我马上去换……”咦!奇怪,她脸色好像不太对?
只见陶菲菲神情凄楚,嘴唇颤抖,下一秒,气势惊人地朝他扑来,双手环住他脖子,“哇”一声哭了出来。
他呆了好几下,还没反应过来。“……姊,你怎么了?”
她听而不闻,继续哭自己的。
“呃……”他有点苦恼地搔搔头。“你这样不说话一直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耶。”
“我……我……”她“我”了好半天,最后语调凄苦地哭诉:“我觉得我已经走到黄河了!”
“啊?”他不太懂那是什么意思,不过听起来很危险就对了。“姊、姊,你可千万别想不开跳下去啊。”
这笨蛋!她握拳捶一下他的背。“我是说我心死了啦!”
“什么?为什么?”
“还不就是……啊,反正我绝望了。”她难过得连解释都没力气。
“哦……是不是你男朋友对不起你?”他很快猜到。
她不说话,来个默认。
“靠!太可恶了,你是个这么好的女人耶!我光看到你背影就去搭讪了,那家伙是不长眼睛吗?!”这种情形下当然要护短到底。“他人呢?我帮你扁他!”
“小痞……”她眼泪掉得更凶了,这贴心的表弟,不枉她从小最照顾他。
叮。电梯声响入耳,显示有人来到这个楼层。
她睁圆眼回过头,出现的果然是那个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感到她双手力道勒紧,小痞差点呛到,打量面前来人,猜他应该就是表姊传说中的男友。
此时,这位帅哥正凝目注视他们,虽然面无表情,给人的感觉却不甚友善……有多不友善?老实说,就算他下一秒忽然出拳打断自己鼻粱也不足为奇。
小痞因此很没用地抖了一下,立即举高双手作投降貌,口中高喊:“等一下!别误会,我是她表弟,法律规定不能通婚的!”
她移目瞪他,这么急着撇清关系干嘛?“臭小鬼!你不是说要帮我扁他?!”
他苦着脸连连挥手。“姊,你不要乱讲,我可是很爱惜生命的!”
开玩笑,他身高一六八点五五,穿高点的鞋才勉强构得到一百七,跟这位块头比自己足足高十几公分的人打架?他怕自己下一秒就贴到墙上去制造血印了。
“你去死啦!”她忿忿一把推开他,觉得想要依靠他的自己真是太傻了。“我要回家了,把门关好免得坏人进来!”说完,绕过他就要进屋。
岂料高悟森抢上一步拉住她的手腕,制止她前进。
“你干嘛?走开!”她用力拉扯,但力气输人,夺不回自己的手。
“我们好好谈谈。”他沉声道。
“谈什么?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她重重哼一声。“我已经决定要跟你分——分——分那个了!”
见她冥顽不灵,他莫可奈何之下,只能拉着她往自家走。
“啊喂喂喂!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啊!”她哇哇叫,在他迅速按开密码锁的空档,回头对小痞怒吼:“死小鬼!还不快救我?!”
小痞摇头摆手,表示无能为力。拜托!看她依依不舍得连“分手”两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怎能破坏别人藕断丝连的那份凄美!
喀嚓。门开了。
她被拉进门里之前见到的最后一幕,就是小痞一副窝囊样的对自己挥手说:“姊,祝你幸福。”
*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生气了,久到他几乎要忘了生气是什么感觉。
而他现在只觉得忘记这种太负面的情绪也好。
关门上锁,回过身,只见她已走到沙发上趴下,以背影默默宣告不满,他无言地揉揉额角,举步走近。
感到身畔的沙发下沉,她故意轻哼两声给他听。
过了好半天没等到动静,她心浮气躁,终于沉不住气了,霍地坐起身,忿声大喊:“不是说要谈谈?!还不快开尊口!”
“你的头埋在抱枕里,我担心说了你听不到。”
“……反正你都有理!”这个一点体贴话都不会说的呆瓜,讨厌死了!她肝火上升,口气很冲:“有话快说!我要回家!要是关于刚才的事就不用再强调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不过我才不会道歉,钱是我的,我爱怎么花不关你的事!”
“我是不喜欢赚你的钱。”
“啊?”
见她一头雾水的模样,他换个说法:“我不喜欢赚自己人的钱。”他以为这很好理解,看来却不然。
他的意思是说,她也是他的“自己人”之一?她整个人愣住了。
等等!也就是说……全是她自己会错意?忽然间,她的伤心难过外加大哭跑走好像变成一则大笑话……不对,是根本就是一则大笑话!
她嘴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脑内组织一时僵化,好半天拼凑不出一个合理顺畅的句子。误会冰释本该皆大欢喜,她却忍不住满心羞惭,最后变成恼羞成怒,红着脸结巴道:“什么呀……你……你又不说清楚。”
“你没给我机会。”忆起先前她做点心那次也是莫名其妙自我演绎他的话,他微一蹙眉,不想这种乌龙事件再有可能发生。“下次你能不能在听懂了、听完别人的话后再做反应?”
她语塞,低声咕哝:“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想偏了嘛。”
“为什么你总是往坏的方向想?”他下明白。
她低下头,闷闷回答:“因为对象是你啊。”
“什么意思?”
“你——你让我没安全感啦!”
没错,正是如此。交往以来,很多时候她的心都悬在空中,难感踏实,因为他从没确切表现出对自己的在意;她摸不透他,也不懂该怎么做才能使他喜欢自己;这种窘境之下,怎能怪她情况末明就先胡思乱想对影开枪!
听到这样的答案,他感到心下沉几分。“要怎样才有安全感?”
她嗫嚅片刻,最后豁出去大声说:“听你说爱我!”
他沉默了,心思百转,最后却只能说:“我不想骗你。”
闻言,她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也就是说你还是不爱我?”
“我不知道。”或者该说是不确定。也许他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说谎,但他依然选择告诉她实情,因为他不想用敷衍的假话辜负她真诚的心意。
尽管他一开始曾有所怀疑,然而随着时日渐久,他再迟钝也知道她是真的因为喜欢才会跟自己交往,而不是为了对谁交差。
并不清楚自己有什么能使她喜欢的,只希望她的喜欢能一直持续下去……这种心态除了自私,是否还能有其它解释?
“你之前不知道,现在还是不知道?!”那她的努力到底算什么?铜板丢到水沟里还会响一声,对木头谈情却像是肉包子打狗。她想放声尖叫却没力气,摊软在沙发上,眼前水气氤氲。
那心灰意懒的模样使他心脏倏然紧缩,有好几秒时间无法呼吸。
要她跟自己这种个性的人在一起,终究还是太勉强吧。他似乎总是带给她眼泪,即使他明明不想见她因自己而失去笑容。
于是,他嗓音微哑地说:“如果你无法接受……可以分手。”
她陡然抬眸瞪他,眼一眨就泪如雨下,心痛到不行,颤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能这么轻松地说出这两个字!”这浑蛋浑蛋大浑蛋!她可是撕裂了嘴也吐不出来啊!
他再度沉默,无言以对。
那反应是什么意思?跟自己无话可说吗?她觉得自己仿若落入毒沼的花草,慢慢发黑萎缩,连灵魂也被侵蚀得一干二净。
算了,眼见结局已是如此,她还能强求什么?这场交往,从头到尾就是她一厢情愿,最可悲的是,到现在只怕也是她单方面失恋。
她认输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彻底失败,失败得无法再思努力。
他真厉害,能使自己丧志至此。一刻也不想再待,她恨恨地起身想离开。
见状,他心一紧,下意识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然后立刻后悔了,觉得自己是个太过差劲的人,那只手却像是石化了一样,怎么也放不开。
她瞪着他,内心升起一股怒气。他抓着她干嘛?眼里那疑似挽留的情绪又是为什么?而她感到自己的心竟因此而悄悄复苏了几分,不禁悲愤交加。
真是够了!陶菲菲,你这个没用的废物!耍卑微也得有个底限!
深吸一口气,她要自己就算死心也要死个彻底,于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硬着头皮咬牙质问:“老实告诉我,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为这问题的深奥程度拢起眉峰,却明白自己至少必须给她一个真实答案才算公平,因此边思索边尽力试着表达:“有你在身边心情通常愉快,没你在身边有时有点不自在;不想你伤心难过,但是眼见你不快乐,又做不到第一时间主动放你走——”就在即将辞穷时,她正好举手打断他的话。
“等等!”她一手覆额,神色很疑惑困扰。“这跟‘喜欢’有什么不同?”
“这跟‘喜欢’相同?”
“这样问好了。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没有。”
“所以我是你的初恋?”
“不知道。”
“明明就是好不好!”她瞪他。“你刚刚说的那些根本是恋爱征兆!”害她越听越迷糊,迷糊过后脑袋才渐渐清醒,清醒之后才懂得惊喜。
是吗?他认为缺乏根据。
她像被从地狱拉回天堂,感到一股飘飘然,随即连忙喝止自己:不准想入非非,搞清楚了才准高兴。“那我问你,你真的想跟我分……分那个吗?”
“不想。”毫不犹豫。
“那不就得了!”拨开乌云见明月,她破涕为笑,心花怒放。“你自己分不出来,旁观者清,其实你很喜欢我、很爱我啦!”哈哈,这说法太棒太正确了!
连续经历大悲大喜,她摊回沙发上,感觉自己用光了一年份的能量。
都怪这笨蛋,要是她没决定问个清楚再斩情丝,他们之间不就这么完了?她虽恼怒,但更多的是庆幸。啊,幸好幸好幸好!
而他对她的见解则还是有些半信半疑,可是看到她重现的笑脸,就失去了深究的意愿。
即使无法明确定义自己的心境,她却无疑是个特别的存在,不然他的心情怎会因她而忽高忽低,甚至不止一次为她破例动气。
他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但他想象现在这样一直跟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