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侵犯将军 第十章

  第一次伏钢觉得等待是如此煎熬难耐,从穆无疾口中听见可以将她带回来的消息之后,他连夜赶路,马不停蹄,无法忍受将她多留在东邻国一天。

  他踏进囚禁著她的冰冷宫殿,等她出现。

  就在伏钢几乎想干脆推开守门侍卫,直接冲进去带她离开时,李淮安的身影缓缓步入他的眼帘。她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回都要清瘦,月牙色的衫子罩在她身上,近乎要将她淹没。她素著脸,长发未盘未东,长长流溢在背后。

  「伏钢……」

  她轻声唤他,他觉得鼻腔一股热辣窜起——天呀,原来他是这样奢望著能从她口中再度听见自己的姓名!

  他箭步上前,不顾任何人的探索眼光将她攫进怀里,双臂交叠在她背脊,将她按向自己,不留空隙。

  「我带你回去。」他埋在她颈际,用尽最大忍耐说出这句话——忍耐不去抽出腰际四柄大刀,将东邻国那只畜生碎尸万段!

  「嗯。」她颔首,任伏钢将她抱起——而且不是用扛尸体的方式——他用粗壮的左臂环过她腿后,让她可以「坐」在他手臂上,右臂则是满满揽抱住她,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受尽宠爱的娃儿一般。

  临走前,伏钢还先上了东邻国君王的寝室,狠狠朝他脸上轰一拳才甘休。

  李淮安很庆幸伏钢打人时,伏在他身上的她是背对这一切的,否则她会良心不安。至于伏钢抱著她转身离去时,无法避免地与东邻国君王打上照面,她伸出玉荑,拈著白绢,向东邻国君王轻轻挥扬,以唇形对他说道:「谢谢您这段日子的照顾。」

  然后她赶快将脸埋进伏钢肩窝,当做没看见东邻国君王鼻血猛爆的惨状。

  「如果你累了,就先睡一会儿。我们得先离开东邻国,回到我国境内才能找个地方让你休息。」伏钢知道站在别人的国土上还挥拳打别人家的老大是蠢举,但他就是气不过,气那个家伙竟不懂得善待她,不将她小心翼翼捧在掌心,从他身旁将她带走,却还不珍视她……

  娘的,要是不爽那一举就再来开战好了,他伏钢吃饱撑著等他啦!

  「我不累。」

  「你如果是害怕的话……有我在,你可以好好睡,我不会让你再有机会回到东邻国。」他以为她是这段日子受尽折磨,因为恐惧而不敢闭眼入睡。

  李淮安是明白他的贴心的。

  「我不害怕,我只是想醒著跟你一块走这段路。」

  「你……随你高兴。」

  一路上,两个人都清醒,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很清晰,直到跨过东邻国界,他放慢脚步,将她带到邻境小村——就是妤兰的家乡,虽曾经惨遭屠村,此时已经恢复五成,至少住的草屋都重新搭建好,菜园里重新栽种的菜芽还小小一株,毁坏之后的重生,显得更加可贵。

  村里的村民都还记得伏钢,因为拜伏钢及军伍弟兄之肋,他们才得以尽早回到往昔的生活。

  所以当伏钢向村民借住一夜,顺便讨件干净衣裳及一桶温水,村民自然大方出借。

  「这里的水大概只够擦擦身子,你凑合点用,这是衣裳。洗完就出来吃点东西,大婶用剩饭熬了一些杂菜粥。」伏钢交代完,见她点头,他才离开。

  李淮安没用多少时间打点自己,她稍稍梳洗完毕,套上晒得又香又暖的布衣,跨出房门,桌上一锅热呼呼的粥还在冒烟,伏钢则是在房外喂马。

  「伏钢,我好了。」她朝门外轻唤,伏钢拍拍马脸,才走进来。「先去洗洗手,一块用膳。」刚刚摸过马哩,虽然那匹马看起来比伏钢要干净得多——伏钢一身风尘仆仆,胡碴子都可以拿来磨人了。

  伏钢看著她的笑容,缓缓伸手去触碰她。「你看起来瘦好多……他都不给你东西吃吗?」

  先摸马再摸她?这男人真是……

  「没的事,我有吃。」

  「你都吃到哪里去了?!」

  「吃到肚里。」她笑著拨开他的手。「我才刚将脸擦干净,你一碰又给弄脏了。听话,快去洗手。」

  「是是。」伏钢到屋外水井打些水将双手洗净,再回屋里,李淮安已经将两人的粥分别盛好。

  「不用等我,快吃。」

  她却还是等到伏钢拉开长椅坐定,拿筷捧碗后才跟著他一块开动。

  「将军,这里还有一些腌瓜,自己做的,尝看看。姑娘,你也多吃一点。」亲切的大婶端来好些盘配菜,热烈招呼著伏钢。她不知道李淮安的身分,只以为是伏钢的朋友。

  「大婶,别忙了,有粥吃就太够了。」伏钢知道村子里的生活勉强糊口,若不是顾及李淮安承受不住奔波之苦,他没打算叨扰百姓。

  「别客气别客气。是说……妤兰还好吗?有没有太麻烦将军?本来如果她不嫌弃的话,我们大伙都很乐意帮忙照顾她,谁知道她只缠著将军……好久不见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听闻妤兰这两字时,李淮安抬眸,正巧对上伏钢一脸失措。

  「我、我跟妤兰没有关系!」他是对著李淮安回答的。

  「呀?」大婶不解。

  「我是说……她现在很好,留在将军府里帮忙,伤口也恢复得极好,如果没有意外,她可能一辈子都会留在将军府不走了,但我会让她常回来看看你们大家——」伏钢见到李淮安正要搁下筷,只吃了半碗粥就没打算再进食,他飞快按住她的柔荑,不让她离席,继续道:「她与我府里一名马夫相恋,我打算让他们两人成亲,成亲之后她自然是跟著住在我府里。你们尽管放心,他待妤兰极好。」明明回的是大婶,他的双眼却是看向李淮安。

  「原来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明儿个一早我就去跟所有人说这件好事。」大婶听见这个好消息,眉开眼笑的,现下当然得赶快去跟老伴说去,毕竟老伴与妤兰她爹情同兄弟,也算是妤兰半个爹亲。

  大婶走后,伏钢仍没松开按在李淮安手背上的姿势。

  「你有没有听清楚?我和好兰没有关系,有的只是兄妹之情。」

  「听清楚了。」

  「你要相信我。」之前就向她解释过一回,但没得到她的释怀,这一回,他要听见她亲口应允。

  「好,我相信你,也很抱歉误解了你。」

  「你以后有什么怀疑的事情,直接问我。你也知道我不擅长说谎,是不是骗你的,你一看就清楚了,不要自己一个人躲著哭……有没有听见?!」最后一句还不忘补上凶狠的恶声恶气,但前头几句连贯的气势已经一路破到底,导致最后那句也端不出太强的效果。

  李淮安凝眸看他,水亮的眼儿微钦在长睫之下,声音幽幽的。

  「我那时以为……一切都完了。我总是一直在等,从你走后,我仍是天天让人温著一壶茶,希望你心血来潮往我这儿来时,都能喝到热茶。我听见你带了个美姑娘回来,我想,等待已然成空,我责怪自己,恨自己放不开,然后,在街上看见你与妤兰,我又变得好恨你,恨你这般折磨我,恨你让我苦苦相思,恨你总是呆头呆脑,恨你从不曾待我温柔,恨你在看见我时总又躲著我,恨你自欺欺人,恨你不解风情,恨你划出你我之间的鸿沟,你是我这辈子恨得最深的人……」

  伏钢只单纯就字面上的涵义在听,她说她恨他,而且还是恨得最深的人……

  这绝对是打击,重重的打击。

  他喉头干哑,好半晌无法挤出半句话来。

  「原来你这么恨我……」他、他真的太迟钝,竟然不知道她对他存在的情感是恨而不是爱。

  也、也该是如此,他又没有待她好过,他总是故意想忽视她,之前更躲了她两年,凭什么要她不恨他?连他都恨起自己来了……

  在伏钢要收回按在她手背上的温掌时,换她又压上了另一只柔荑。

  「我所谓的恨,和你所认知的恨,不一样。」她就知道他误会了。

  伏钢不懂,但懂她此时的笑意是无限包容,嘴里说著恨,脸上却柔美得惊人。

  「恨就是恨,有什么不一样?」他撇开头不再看她,是狼狈,也是歉疚。

  「我的恨,如同你恨我是皇亲国戚一般。这样比喻,你可有更明白些?」

  恨她是皇亲国戚,真的恨的,不是她,而是皇亲国戚这身分。她口中的恨是这样的恨,那代表著——她恨他让她苦苦相思,恨的不是他,而是相思之苦。她恨他呆头呆脑不解风情,恨的依旧不是他,而是呆头呆脑不解风情——

  她恨的,并不是他,就像他恨的,始终也不曾是她。

  「我想……我有些明白了。」伏钢讷讷道,黝黑的脸庞闪过一抹浅红。

  李准安满意于此时她覆在掌心底下的大手由紧绷逐渐变为柔软,她握住他,一直到他旋转手腕,原先朝下的掌心转了一圈,将她的纤手纳入宽广的掌里,反握住她。

  至于她为什么要拐这么一大圈,而不直言说爱?

  还有什么理由?当然是怕又被大受惊吓的伏钢给丢了出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这样握著,好像没法子喝粥……」

  「那……我放开好了……」伏钢这才发觉自己把她握得好牢,她的手又软又小,真有些恋恋不舍。

  两人默默喝著粥,这期间内,谁也没说话,李淮安有些羞怯,伏钢却比她更腼腆,整颗脑袋压得好低好低。

  伏钢脸上灼热的红晕,足足一整夜都没有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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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皇城,就是不太轻易过关的硬仗在等待他们。

  一个和亲失败甚至被退回来的公主,虽然律法上并未明订此为何罪,然而不能尽力促进两国和谐,甚至可能导致另一波更大的危机,陷百姓于战争水火,又耗费国本,这些罪名一条一条都不比贪污来得轻。

  前车之监有个十公主,当时先皇的处置方式是送十公主到寺院里去礼佛诵经长达半年之久,即使算不上是实质责罚,但让一名倍宠娇贵的公主去寺里尝著与皇城里珍馐不同的粗茶淡饭,也没能打扮光鲜亮丽,又得日日早起,跟著师父们洒扫清洁,没有任何身分之别,亦算是给足了教训。半年后十公主回到皇城,指婚给了小官,这同样是处罚。

  十公主都如此处置了,李淮安的下场只能更差不能更好,才能服众,因此,穆无疾仍得公事公办,在御书房里伤透脑筋。

  「若这回不罚你,日后每一名公主都有样学样,我们又该如何向百姓交代?此次若能无事度过就罢,若东邻国不肯善罢甘休,严重性如何不用我再次说明。十八公主,你认错不?」此时的穆无疾是宰相,更是代理君王,有权下达任何惩处,而正牌的皇上因为抄书抄累了,已经趴在桌上睡熟了,御书房里还有几名相商的文官,同样在听著穆无疾如何树立典范——而伏钢,被驱赶到御花园去捉耗子。

  「认。」李淮安没第二句辩解。

  「东邻国君王还挨了一拳。」

  「是淮安的错。」

  「这项罪名你也要揽?」穆无疾挑高眉。他当然知道出拳的人是谁,由她顶罪太过牵强。

  「是,本该由淮安来揽,淮安是始作俑者。」

  「那么,罚什么好呢?十公主罚得不轻呀。」要是比照办理,李淮安可就糟糕了。

  「不妨就按照十公主的处罚吧,先让十八公主去佛寺半年,回来再替她指婚。」一名文官如此提建。

  「别忘了十八公主还担了一项殴打东邻国君王的罪名!得罚更重!」另一名文官补充这点,又一名文官也加入,三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讨论起来。

  穆无疾来到李淮安身旁,倾身一叹,压低了嗓,「你说,弄成这样怎么收拾?」

  「没关系,三名大人很快就会商讨出处罚我的好方法。」李淮安也回得低低的,眉眼间净是笑意。

  「你……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下棋太狠。」走的棋路都让人心惊胆战。

  「是没说过,但我知道你心里有这么想过。」

  「东邻国那边……你也闹得翻天覆地?」

  「穆宰相此言差矣,淮安是去东邻国和亲,何来翻天覆地的指控。」她一脸无害,不改温雅恬静。

  「这种话,骗骗伏钢还行。」想骗他,还差得远。

  「你只要知道;我此番和亲,绝对不会替百姓带来任何危险,相反的,东邻国这个盟友是跑不掉了,你大可放心。」

  「你现在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穆无疾语毕,三名文官似乎也商量出结论,由其中官阶最高的那位代表发言——

  「宰相,我们想到该做何处置了!」

  「说来听听。」反正也不会有啥好主意。

  「这次和亲失败,东邻国君王必定极度愤怒,当下之急应该是安抚东邻国君王,务必求得两国和谐。」

  废话。「继续。」

  「所以不妨先派使者去听听东邻国君王有何意见,再来决定十八公主的处置。现在则先送十八公主到善缘寺去,替国家百姓祈求平安。」

  真多亏了这三名文官只能想出这种处罚——这和十公主的处置有什么不一样?!

  不,都是他的错,他竟然还妄想从他们嘴里听出几句道理。

  「你怎么说?」穆无疾问向李淮安。

  「如此甚好。」她不反对,悉听尊便。

  穆无疾喃喃摇头。「好什么好?我担心你前脚去了佛寺,后脚就有人去大闹佛寺。」那个被刻意支开去捉耗子的家伙。

  「瞒著他不就好了。」

  「瞒得住才有鬼。」伏钢找不到她一定会转而找他,不得安宁的人换成了他。

  「但是不惩治我,你会更麻烦吧。」

  「没错。不惩治你的话,无法服众。」尤其是城里这事传得热络,众人都瞪大眼在看朝廷如何应对。

  「那么,就按众官的处置。」

  「你……这盘棋还没下完?」后头还有留有棋路?

  李淮安弯起眸,唇角轻扬著笑弧。

  「只差一步,『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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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被送去念佛当尼姑?!」

  伏钢乍听这个消息,不敢置信。

  御书房旁侧的小小议事厅还回荡著伏钢那句失声吼出的惊讶。

  「不是当尼姑,只是去念念佛,祈祈福,吃吃素菜。」穆无疾一点也不惊讶伏钢会有这号神情,而且他也知道等一会儿自己一定又会被伏钢提起领子吠。

  果然——

  「这就是当尼姑!」伏钢粗鲁扯过他。「是你这家伙的主意?!」

  「她没做好她分内之事,不罚她不行。否则日后我下令还有谁会听?」

  「你、真、该、死!你把两国和平相处的重担丢到她肩上,让她独自去面对那只畜生,做得好是天经地义,做不好就要杀头,你有没有想过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连男人都没自信能做到的事,却让她承受,她在东邻国受尽折磨,回到这里非但没能获得慰藉,还被硬扣上罪名,你敢动她就给我试试,我不会跟你善罢甘休!」

  「伏钢,你用了不少句成语。」原来伏钢在盛怒之际可以出口成章呀,好神奇。

  「你不要给我顾左右而言他!」

  「连『顾左右而言他』也说得出来?」之前那几个被伏钢丢出门的夫子都能瞑目了。

  「穆无疾——」伏钢咬牙。

  「伏钢,你也体谅体谅我的难处,有很多事不是我说算了就可以作罢。十八公主不罚,十公主那里谁来交代?同样是和亲失败,十公主现在过著什么日子,需要我说明让你更清楚些吗?与十公主同父同母的十五皇子及二十皇子又岂会信服?」

  「我管你那么多!反正想动她得先过我这关!」伏钢豁出去了,他绝不让人再动李淮安半根寒毛!他受够了!之前目送她去和亲,他独自一个人回来,镇日浑噩,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像是失去了精力,握著大刀也能呆坐竹篱旁好几个时辰不动,满脑子混乱旋回的全是李淮安的容颜以及她最后问他的那句「伏钢,你希望我为谁留下来」——

  他像个疯子对著月亮吠:为我!为我!为我!为我……

  他吼得声嘶力竭,痛恨自己为什么没在东邻国那只畜生面前也这般大声,不要放开李淮安,不要去管任何后果,也不要在乎东邻国是否会恼羞成怒引发激战。怒发冲冠为红颜,这句话他甫学到时嗤之以鼻,不认为个人小爱值得放在国家大爱之前,对照那时的不屑,他为自己的念头感到可耻,却在感到可耻的同样,仍想这般做——

  带她回来,失而复得的激动他都还没有平息下来,却又要再见她受苦,想都别想!

  「伏钢,大局为重。」

  「重你个屁啦!我现在什么都不管,将李淮安交出来!」伏钢完全像个恶霸,摊手向穆无疾要人。

  穆无疾实在很想叫人进来将伏钢拖下去斩掉。他很佩服自己还有如此宽大的胸襟和这只难以沟通的家伙平稳说话,「人绝对不能交给你,她是待罪之身。」

  「你是和我杠上了?!」好大的狗胆!

  「我是为了正朝纲而坚持。」理直气壮。

  唰!一柄大刀抵在穆无疾脖子问。

  「交出来!I

  情同兄弟,翻起脸来一样六亲不认。

  「砍了我也没有用。我死了,你认为七王爷会比我好商量吗?」看来大伙都忘了还有一个对待自己亲人也不会多手下留情的七王爷李祥凤。他连自己的亲爹皇帝都敢扯下来,处置区区一个公主妹妹,他连眼都不会眨。

  唰!又加上第二柄。

  「交出来!」

  伏钢才不理会那么多。

  「不交。」

  第三柄大刀也架上去了。「马上交出来!」

  「你就算把第四柄也搁上来,同样只有一个答案:不交!」

  两人互瞪彼此,谁也不让谁。

  「你们……是在玩什么游戏吗?」李淮安充满困惑又带些闷笑的嗓音打断屋里两个男人的对峙。她甫跨过门槛,身子已被扎扎实实抱住,鼻间充满熟悉的汗味,那是伏钢的怀抱。

  她身子一旋,被伏钢藏在胸口,伏钢怒视著穆无疾,好似穆无疾正打算抢走她一样警戒。

  「他要把你送去当尼姑!」伏钢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口气有多稚气,仿佛孩童间的争吵,指著穆无疾对她说:他坏,我们不要跟他玩!我们跟他切八段!

  「不是当尼姑,是去佛寺修身养性。」她纠正他。

  「修什么身养什么性呀!你不需要!」

  「伏钢,穆宰相是在救我,你不懂吗?」她笑叹。

  「救你?」伏钢满头雾水。

  「送我去佛寺,看在其他人眼里是软性的处罚,无论这罚的是重或是轻,至少对众人而言,我都承受了该受的惩戒。再过一阵子,事情会被人淡忘,我这和亲失败的公主也就不会那么频繁地被人指指点点了。」

  「原来如此。」伏钢很受教地点头,方才与穆无疾几乎要翻脸的对峙怒焰也在李淮安简单解释后立刻被浇灭,只剩下几丝苟延残喘的白烟。

  一头刚刚还那么盛怒的蛮虎,竟然被李淮安轻易抚顺了虎毛,看在不久之前脖子上架满沉沉大刀的穆无疾眼中,很不是滋味。

  「我记得我也是试著跟你讲道理,你可没像现在这么温驯这么懂人话。」

  伏钢凝了他一眼,一点都不反省。

  「穆宰相,你别跟伏钢一般见识,他只是担心罢了。」李淮安代替伏钢投以歉笑,离开伏钢的保护,款挪步子到穆无疾面前。「我是来同你说一声,我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程往善缘寺去。」她才说完,伏钢又皱起眉,她朝他轻笑,他撇撇唇,将满嘴想嘀咕反对的话又咽回去。

  「让伏钢送你去。」

  「伏钢,你愿意吗?」李淮安仰头看向伏钢。

  「废、愿意。」本想用「废话」两字,但她的笑容不应该得到这么不识相的粗鲁话。

  「那,用完午膳就起程?」李淮安还是挂著浅笑,半点也不像即将被送到佛寺去吃苦的人。

  「嗯。」

  「丹芹她们应该备好午膳了,不过全是素菜哦。」她走在前头,准备领路带伏钢去用膳。好久没与他同桌吃饭,真怀念。

  伏钢突然跨开步伐,擒住她的柔荑,她以为他有事,所以停下脚步,抬眸觑他,却发觉伏钢只是牵著她一迳往房外走,她不得不跟著他继续前行。

  本来她想开口唤他,彷佛察觉了什么而静默下来。

  没事,只是牵手。他的背影,仿佛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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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往都是李淮安恬静地在皇城里,等待伏钢从远方战场平安回来,这次,等待的人,换成了伏钢。

  她进善缘寺半年,他每一天都在数日子,尤其是国泰民安的现在,他的四柄大刀几乎都快生锈了。无战可打的将军是废人,因为没有其他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事可做,让他的思绪满满都是她。

  这半年里,叶子与妤兰成了亲,两人时常回妤兰的故乡去看故友,妤兰虽然没有完全恢复记忆,但重新填入的记忆也全是故乡村民待她的好,她失去了痛苦的那段回忆,得到的却是重生的快乐,对她何尝不是好事一件。

  穆无疾与皇甫小蒜的第二个孩子也出世了,是个男孩,五官长得比较相似于皇甫小蒜,但是还在襁褓中的小娃娃连手臂都还无法伸直,就能徒手挥断床柱,将来绝对有潜力成为神力男,为国家尽分心力,他与穆无疾都相当乐见——只不过皇甫小蒜似乎还没能从这个打击里回魂。

  十七皇爷同样老爱在皇城里惹是生非,七王爷同样末娶妻妾,不理会任何替他作媒的蠢念,维持独身,同样偶尔会有一段很长时间突然失踪。十七公主下嫁给新科状元;十九公主与应邀来参加甯太后寿宴的西邻国使者一见钟情,远嫁西邻国去了;李鸣凤仍是坐在龙座边玩玩具边早朝,朝事看似仍由穆无疾主掌,只是经常在众官禀承要事时,李鸣凤会口出惊人之语,完全不像一个小孩子该有的思想——

  「启禀皇上,南州水患的赈灾官银在运送途中遭劫,虽然派出大批官兵展开搜捕仍无下落,是否应该尽快再派发一笔官银?」虽然嘴里喊的是「启禀皇上」,然而真正要启禀的人,是龙座旁的穆无疾。

  「再派发一笔官银,让人再假冒劫匪多赚一次,是吗?」

  软嫩嫩的嗓还有些奶臭味儿的含糊,说中带笑的童言童语本不该让大人们信以为真,偏偏李鸣凤说完这句话时,那名禀报的官员双脚一软竟跪了下来,直呼皇上饶命——

  这些细细碎碎的事情,伏钢都很认真一字一字用著不怎么好看的字迹写成书信,送到善缘寺给李淮安看。

  李淮安是极少回信给他的,甚至该说,她不回信,但时常让丹芹替她送口信来,简述她在善缘寺的近况。

  她在寺里过得很好,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个物欲强烈的人,佛寺的清幽,比起皇城里妃子皇女处处勾心还要更合适她。寺里师父很照顾她,常与她说些人生道理,有些她是不懂的,师父只笑著说:「你尘缘很重。」她不以为意,尘缘,那是她怎样也不可能舍得割舍的东西。

  伏钢未曾亲自上佛寺去见李淮安,怕见了面,自己又会冲动想将她带回来。静静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以前她总是这样在等待著他,默默盼著他归来,被等待的人若没尝过这感觉,绝对不会明白自己的迟归是一种多磨人的折腾。如今角色替换,他成了等待之人,更懂得要疼惜以往在等待的她。

  我现在在跟穆无疾学对弈,等你回来我们来厮杀一场。他如此写道。

  好,但我不会手下留情。她让丹芹这般回他。

  我读到几首诗,觉得还不错,抄给你看……他足足抄了六大张诗词给她。

  她回给他的是诗词的错字订正。

  今天旱朝,林御史向柳扬告白,两个人都是男的……这是今早最新鲜的话题,赶快写给她看。

  请替我祝柳尚书及林御史鹈蝶情深,百年好合。丹芹转述李淮安的话,说话时还掩嘴笑了,他却仿佛听见在笑的人,是李淮安。

  你还要多久才回来?上午才写下这句话,下午他又补上一封——

  我想见你。

  晚上再来一封——

  我想你。

  这句话,看得出来他迟疑许久许久才下笔,也看得出来他在写下这三字前揉掉了多少纸张,当信函送到她手上时,除了这三字之外,纸张上还有无数淡淡渍染的墨迹,隐隐约约看见的全是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点点净是相思,滴滴都是想念。

  这次李淮安不是让丹芹传话,她亲手写了回信,娟秀美丽的字迹一如她给人的温婉感觉,娓娓写著——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即便如此绊人心,犹愿当初曾相识。

  犹愿当初曾相识……

  这字迹,伏钢认得。

  「原来是你……」

  他闭起眼,深深呼吸以平复狂震的心跳,一手握著信笺,另一手握住胸前的平安符。

  我,也想你。

  「自始至终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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