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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的力量 第五章


  迈克照例坐在初雪大门口的楼梯间,夜很凉,他把外套拢紧些,身子靠向冰冷的墙面。

  夜冷、墙冰,可是他的心是暖热的。

  初雪说,既然心动,就该勇敢去追求。

  不管是谁,他衷心感谢他把初雪教成这副大胆无畏的模样。对了对了,头次遇上她,好像也是相似的情况。勇气这种东西,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美德吗?

  不知道。不过好希望她的勇敢能感染给他……

  「铃——」

  迈克猛然回神,在手机响起第一声时就快速接起。

  「哇,这是你接机最快的一次。怎么,开始想念我了?」

  低低的声音,带着音符般似地动荡不安,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是你。」他应该看清来电者是谁再接机的,该死!

  「我知道你老头刚翘辫子,最近有时间吗?」

  迈克站起身,轻声无息的移离初雪大门前,然后才低低发出笑声。

  「会问这种话,实在不太像是你的作风。」

  「嘿嘿,老弟,你还是一样冷静得像个死人。」

  「你会找我,不就是因为这样。」

  「对,我不只欣赏你的冷静,我还想藉重你的长才。」

  「哦?承蒙关照。」

  「够冷够静。」他轻轻地下了评语,然后像是满意地笑了。「电话里谈不清楚,我们见了面说。」

  「好,明天我在老地方等你。」

  「好,到时候见。」

  迈克等对方收线,然后才挂断,这是他常年养成的习惯。他慢慢地又踱回原地,沉沉锁着眉,眸底闪动着不明光芒。

  「咿……咿……」

  他突然抬起头。

  「喂,你在外面吗?」

  「我在。」他回答,瞬间敛去阴沉的神色。

  初雪把大门全开,「帮我抬一下。」

  「喔。」迈克于是帮着她,从家里抬出一张沙发。

  「放、放这儿就成了。」

  「很重的样子。这是一张旧沙发,你搬出来?」丢掉吗?选在夜半两点钟?

  「给你睡的。」初雪双手叉腰道。

  「嗄?」这下他真的楞住了。

  「我是不知道你有什么毛病,老是半夜不睡,跑到我家来等门。」明天,明天她一定要问清楚!初雪望着他皱眉深思的表情,暗暗决定。

  「人不可以不睡觉的。这张沙发床是很久前我妈妈在大卖场买的,旧是旧了点,可还挺好用,今晚你就将就点吧。本来我是想请你进屋去,可是今天不行。」她咬咬唇,又说:「至少等我问过太婆。」

  太婆?迈克还在想她可能是初雪的什么人,初雪这边已经动了起来,她先把沙发床摆好,椅垫翻开——

  「让一下。」

  「喔。」他有些失神地往后退,脚步显得零乱。

  「好了。」初雪轻喊一声,直起腰来拍拍手。「你先躺下,我拿棉被给你。」

  「喂——」他还不及说一句,就见她匆匆又进门了。迈克莫可奈何地摊下手,真的在那张不合身高的沙发坐下。

  初雪抱着棉被出来。「将就一点,这本来是我用的。」替他盖上被,才发现棉被不合,沙发床也大小了。「怎么办?你太高了。」

  「没关系,我侧睡行了。」他抓着棉被和她的小手,停了一下才说:「谢谢你。」

  「呃,」初雪匆匆抽开手。「没、没什么,早点睡吧。」急忙说完,然后一溜烟跑了。

  他楞楞坐着,过了半晌,大门又慢慢打开,迈克抬高头。

  「喏,枕头……晚安。」

  「晚安。」他轻声说,看着那扇门缓缓又合上。

  迈克重新躺好,脸上有着自己也难以想像的幸福微笑。

  老头留给他在弥间道的大房子,足足有一百二十坪,还不包括室外的花园和海岸;卧室里那张圆床是这里的三倍大,就算是他之前住的地方,也比这张临时、简陋的沙发床强上数十倍。但是很奇怪,他竟然觉得,睡在这里,是他有生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

  迈克把自己更深的埋进枕头里,很香,有股若有似无的清淡香气,是肥皂还是初雪身上的味道?他模糊的想,开始怀疑自己若不是生病,要不就是失常,所以才有了如此严重的错觉。

  错觉?他睁着眼,想着这两个字。

  然后,他维持着侧身屈躺的姿势,出乎自己预料地,居然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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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什么?」他失声叫,猛然立起,还打翻了一杯酒,引得PUB里人人注目。

  「对不起,非常抱歉打扰到各位。」他向酒保微微致意,整整衣冠,重新坐好。然后立刻扯住迈克的手,「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次。」

  迈克深吸一口气,尽量把话说得婉转。

  「我现在是真的没有时间,不管你这次的计画是什么,恕我无法参与。不过,我可以保证,我不参与,但也绝不会泄露秘密阻碍你。」

  「我知道你不会,可是我没想到你会拒绝。」他抿一下唇,「这真是一个很有趣的计画,我确定它是前所未有、超完美的犯罪计画。不!也许警方根本不会察觉这件事,你确定不听听看?也许你会改变主意。」

  「我是知道有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侵入美国官方网站,也相信你可以。不过,对不起,我真的抽不出时间和你去美国。」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放下初雪不管。

  「真的不考虑?」他再问一次,不想死心,也不愿相信他竟然拒绝。

  迈克扬着似笑非笑的脸,对方低咒一声。

  「当我没问。」

  「别恼了,你不过想找个电脑天才,这种专才,相信难不倒你。」

  「当然难不倒我……喂,该不是经过上次的事,你怕了吧?」

  迈克不说话。

  对方接着道:「你知道,其实你不必被关的,是你自己坚持要有个人出来承担一切。其实我觉得你想太多,反而碍手碍脚。想想我们做坏事如果还讲良心,那才真教人啼笑皆非,对不起老祖宗。」

  「事情过去就算了,我不想再谈。」迈克简捷说,「我也认同你的话。」想太多?他只是想要被关,想让老头丢脸。

  「那我就真不明白,你的拒绝实在没道理。」他搔搔头,百思不得其解。「当初是你自己来找我,你说犯罪也无所谓,你要……你不是一向喜欢刺激冒险的事情,怎么这次反常?喂。」他忍不住提高声音,「你总要给我个理由啊?」

  迈克听着震耳欲聋的乐声,看着彻夜狂欢的人们,突然说:

  「昨天接完你的电话之后,我睡着了。」

  「啥?」他停顿一下,不可思议追问,「你睡着了?你就为了这个拒绝我?喂,你是不是压力过大?」现代人的文明病,可怕极了。

  他笑了起来,「可能真是这样。」

  对方狐疑地看他,又瞄瞄放在他面前,始终未动过的那杯酒。

  「你不像耐不住压的人呀……喂,你最近不会刚好遇见了一个女孩吧?」

  「你怎么会这么问?」

  「那个女孩刚好很天真或者很世故……」他形容不来,简单做个手势。「总之就是很吸引你,让你心动,呃,莫名其妙、不知不觉为了她改变自己?」

  「如果我说是呢?」迈克看着面前的酒,停顿一下才回答。

  他朝空翻一个白眼,干干脆脆一摊手,「完了。」

  「什么?」

  「呐,这次事我就不找你。」他体谅似地拍拍他的肩,「你就去处理你自己的事吧。」再伸伸舌头,做个鬼脸。「祝你好运。」

  什么?迈克错愕一下,看着他起身就走,可真是潇洒。

  「怎么?你拒绝他啊?」酒保走过来,把一只造形特殊的杯子放在桌上。「请你。」

  「谢谢。」他说,却不动那杯酒。

  酒保见状笑了,「喂,喝点吧,这是加上白兰地的红茶。」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知道你原来也卖红茶。」

  酒保嘴咧得更大,「我就说嘛,你真的变了,是因为那个女孩吧?」

  「我变了?」

  「回去照照镜子吧,你脸上那股好像全世界都得罪你的愤世嫉俗的神情消失了,你变得平静、变得安然,这就是你拒绝他的理由。欸,不用否认,我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用膝盖头想也晓得他找你是什么事。这换了平常的人,早一口答应下来,哪还会拒绝得叫他吃惊,你会拒绝,就表示你真的改变了。」

  是吗?迈克沉着脸,没说什么,然后突然站起身。

  「对不起,我跟人有约,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再见。」酒保几乎无声地说。他有预感,可能很难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唉,他现在就开始有点想念他了呢!虽然迈克总是替他找麻烦。他轻叹着,把香浓的白兰地红茶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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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发床太小了,于是他和初雪约好,等她下班,去买张新的。

  他站在偌大的卖场里,想着自己是真的改变了。

  以前的他,别说睡什么沙发床,他根本不可能在卖场里买东西。

  「就这一张,好不好?喂,好不好?」

  「嗄?」

  「我说,就这一张。」初雪指着一张花色鲜艳的沙发,「好不好?」

  迈克有点退缩,实在无法想像自己睡在这张艳色沙发上的模样。回想起来,之前初雪由家里拖出来的那张沙发,也是色彩鲜艳夺目,他开始怀疑她的审美观。

  「这个……」他犹豫着,不知怎么说。

  「不喜欢?」初雪偏着头,表情似笑非笑。

  「呃,我想选一张可以和衣服颜色配合的沙发,好吗?」

  「和睡衣搭配?」

  「欸。」说话一定要这么直吗?他有点羞,有点想逃。

  初雪看了他半晌,「算你会说话,好吧,选一张你喜欢的,可是你要专心。」

  「喔。」原来是埋怨他不够专心。「好好好,我道歉,对不起,我刚刚在想别的事情。」

  初雪咬咬唇,「你是认真的吧?你知道,如果你不想和我一起住,大可不必勉强。」

  「哎,我只是一时分了心,看你说到哪儿去了。」迈克微微叹息,也不管周遭有多少人,猛地一把将她揽入怀里。「我当然想和你一起住,简直迫不及待了。」

  「啊!」初雪吃了一惊,直觉就想挣扎。「你胡说什么!」

  「别动。」他不放手,反而把唇贴在她耳边,悄声细语,「不要一副好像我欺负你的小可怜样嘛,你不是新时代女性,会勇敢追求所爱。」

  其实赖在他怀里的感觉那样好,初雪索性不躲了。

  「可是人家是女孩子呀,如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我才不傻傻地一个劲儿做白工呢。」

  迈克还抱着她,仿佛怕她跑了似,越抱越紧,男性的气息拂在她耳边,感觉麻麻的,醺然欲醉。

  「如果我说我好喜欢你的勇敢,好喜欢,好喜欢你。」

  初雪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讨厌,快放开啦!」

  「不放。他们爱看就让他们看好了,让他们羡慕,让他们嫉妒。」

  「你呀,真不知羞。」

  迈克开怀地笑了,伸手轻拧她娇俏的鼻头;初雪不甘示弱,小手画着他下巴,拉他初生的胡须。最后他们旁若无人地在大卖场嘻笑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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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迈克帮着初雪要把那张橘色沙发床搬进她的客厅,一进门,他就有些楞住了。这间套房是一房一厅,顶多就十五坪,却挤满了东西,他觉得连行动都有困难,更别提挤那张床了。

  「呀,我忘了,等一下,你先扶着喔。」

  他乖乖撑着床,立在大门口看她动作。初雪娇小的身子在家具间穿梭,先是把那套颇有年代的藤制躺椅挪到角落,那个角落立着一尊色彩斑驳的怪塑像和大幅表框的拼图雪景;另一面墙上,还有一面大镜子,古铜色的,他研究很久,才决定那是一面镜子。另外,还有一面墙,打了好几层固定隔板,用来放——鞋子,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鞋于。

  他看得几乎呆了。

  「来,放这里。」

  那是客厅正中间。迈克停顿一会儿,才依着她的话,把沙发床摆好。跟着,他发现这个形形色色的屋子里,居然没有沙发!

  这张橘色沙发,配那些古拙、笨重的家具,倒也相映成趣。

  沙发床摆好了,迈克高大的身躯在这间杂乱的房子里,突然显得有些局促。被他看着,那样专注的目光,初雪突然觉得不好意思。

  「呃,你,随便坐,我倒茶给你。」初雪说着,在屋子里团团转,迈克看了摇头,索性一把拉她坐下。

  「别忙了,茶在这里。」他努努嘴。

  初雪楞楞抬头,发现因为挪动的关系,原本放着茶壶的矮凳,变成在沙发床旁。

  「喔。」她探身想倒水,迈克却比她快了一步,长长的身子越过她,在她身后倒了茶,然后递给她。

  「……谢谢。」初雪抓着茶杯小声说。他们靠得好近,近得她可以闻到他身上发出的味道,不是古龙水,也不是烟味,轻轻淡淡的体味,像风味浓厚的白兰地,让人微醺。

  老天,原来男人也有这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体味。

  对了,他好像不抽烟……初雪细细回忆,认识到今,她还没看过他抽烟。

  迈克抽走她手里的杯子,初雪讶然抬首,看到他就着她喝过水的印子喝水,他可能没发觉,她倒酡红了脸,压下一声到口的惊呼,仓促转开头。

  他们、他们这样好像间接接吻了!

  「你这里,唔,好多东西,都是你买的吗?」不太可能,审美观好像也怪了些。

  「不是。」初雪很高兴有话题,暂时化解了尬尴。「这些东西都是爸爸、妈妈、爷爷,还有奶奶留给我的。」

  嗄?!

  「真的。」初雪跳跃起来,打开通往房间的门,抱出个大型、灰扑扑的大布偶。「这个,是爸爸送给我二十岁的生日礼物。你知道这是什么布偶吗?」

  布偶?好丑!迈克直觉反应。听见她问得兴奋,他勉力思索,没有耳朵,不是泰迪熊,头圆圆的,嗯……

  「哆啦A梦?」

  初雪摇摇头,「哆啦A梦是蓝色,它是棕绿的。再想啦!」

  棕绿?「青蛙?」

  「不对啦!」初雪哇哇大叫。

  他也知道不对,可是实在猜不出,也实在猜烦了。

  「你看不出来吗?」她拍拍布偶,困惑问,「难道你从来不看卡通?这是宫崎峻的动画,龙猫呀!」

  迈克更仔细去看那只布娃娃,肚圆、头圆、背也圆,圆得像颗球,喔喔,看到了,它有耳朵,三角形,很小就是。

  「真的没印象,不好意思。」

  「你都不看宫崎峻的动画卡通?」她显得好惊讶。「那你的童年都在干什么?」

  他根本没有童年。

  「我埋在书本里了。」他简单说,很快带开话题,「这个……布娃娃很可爱,不过有点脏了。」

  「是啊,因为很久没清理了。」初雪下意识又拍拍它,然后突然把它拿给迈克,「先帮我拿着。」

  他只得接过,灰尘在移动间随风飘散,让他觉得鼻头很痒,很想打喷嚏,不过他没有放开手。从刚刚初雪移动这些家具、饰品的态度,就能知道她很珍惜这些笨重、老旧的东西。

  「你看这幅图,足足有两千片喔,还裱上了框,是妈妈亲手拼好送给我的,也是二十岁的生日礼物。」

  「嗯。」迈克轻轻颔首,暗里存疑。那幅拼图看来颇新,可是这只布偶却陈旧得连颜色都模糊了,都是二十岁生日礼物,怎么差这样多?

  「还有,这张躺椅,是我奶奶平常用的,有事没事,我总见她坐在这张躺椅上摇啊摇的。」她说着,小心翼翼坐上去,闭着眼睛摇晃起来。小脸上陶醉的神情,让盯着她看的迈克跟着露出笑容。「奶奶还喜欢躺在这张椅上织毛衣,我有一柜毛衣,全是奶奶织给我的。是一整柜喔!」

  可以想见,那是很快乐的回忆,很幸福的童年。迈克微蹙一下眉,欢乐的背后往往有悲苦相随,他突然希望初雪别再去回忆。

  「还有还有,这把老吉他,你看得出它有多少年的历史吗?」

  老是考他。迈克笑着,把那把吉他拿过手,小心的翻动审视。

  「五十年。」他简捷说,「这应该是八0年代初期的作品了。」

  没想到他会答得如此明快,初雪怔了下,然后扳着指节细数,接着就欢呼起来。

  「哇!你猜对了,完全正确!为什么你那么快猜出来?」

  迈克一直望着她,看她扳指细数的认真模样,看她欢呼的兴奋神情,快乐原来可以那样单纯……他突然把吉他拿正,轻轻拨动了几根弦。

  初雪瞬间呆住了。

  「你……你会……」

  「我曾经是个电吉他手,其实它们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这把吉他年代久远,你又没有好好保养,所以不适合弹奏。」他说着,将吉他交还给她。

  初雪楞楞接过,把吉他抱在胸口,心震撼着,可以清楚听见鼓动。吉他是爸爸的遗物,因为爸爸早逝,她从来没有机会听听吉他的声音,谁叫自己是个音痴呢。她从小就希望能听听这把吉他的声音……果然,低沉悦耳,有爸爸的味道。

  迈克……她分不清自己想哭还是想笑,迈克帮她实现了愿望。

  「改天,」她低着头,幽幽说,「等吉他修好,你用它弹一首曲子给我听。」

  啊?迈克错愕了下,一瞬间,突然觉得好后悔,他不该受牵引的,不该再去碰任何乐器,不该呵!

  他许久没有回答,初雪讶异地放下吉他,向他靠近,并且伸手摇了摇他。

  「喂,你在发呆啊?」表情好奇怪。「好不好?用这个吉他弹曲子给我听。」她咬咬唇,渴盼地望着他。「这是我从小……我想要听听爸爸的吉他发出的声音。」

  爸爸的……

  「好不好?」

  他猜自己应该是点头了,因为初雪突然间欢呼着跳起来。

  「好耶!谢谢你!我好高兴!」

  她笑着,猛然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拼命摇晃。

  迈克无可避免地随她摇动。看她明亮似阳的笑,他觉得眼睛刺刺的,长久以来压在心口的重压,好像跟着消失不少。

  初雪拉着他的手,也就没有再放开,顺势和他一起躺上沙发床。

  迈克松松抱着她,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乳的清香,抽空看一下钟,很好,夜还很长。

  「照你这么说,这一屋子的东西,全是你的家人留给你的?」然后你再由北海道一路搬到东京来。啧啧,光想像就知道工程浩大。

  「嗯。」初雪在他怀里挪了个舒服的躺姿,一样样点给他看。「佛陀塑像,爷爷到中国游玩带回来的,漂洋过海的老古童。那面大镜子,是奶奶的嫁妆喔!你有没注意到它的颜色,那是一面铜镜,现在买不到了。」

  「唔。」不知她用什么牌子的洗发精,味道真好,或者这味道是她天生带着的体香?他想着把头埋进她发里是什么感觉,有点心不在焉。

  「还有那面窗帘。」

  唔,他瞄了一眼,觉得花色很怪。

  「那也是奶奶的。她的嫁妆里有一张古老的红眠床,后来床脚朽了,她就拆掉床,把红眠布拿来做窗帘。我奶奶很会废物利用喔,围巾拆了可以织毛衣,床单旧了可以当抹布,她是属于旧时代的女性,有一双巧手。」

  听得出来,她对家人有诸多怀念。迈克没说什么,抱着她,把肩膀给她当枕头,听她絮絮低语。

  「我的房间里还有一对夫妻椅,是爷爷奶奶传给爸爸妈妈,再传给我。妈妈说,将来给我用。」

  「夫妻椅?」他轻声相询。有这种椅子?

  「其实,就是所谓的房间椅。通常是两张一样的椅子配一只小圆茶几,因为它们一般摆在卧室,夫妻一人坐一只,所以奶奶叫它们夫妻椅。」

  「喔。」他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竟然好想坐坐看。

  「还有,鞋子墙,你看见没?」  

  迈克呛了下,连忙回答,「当然。」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那全是爸爸买给我的,从一岁到六十岁。妈妈说爸爸本来想买到一百岁,可是他来不及。」

  「初雪?」他轻唤,极不喜欢看到她脸出现落寞的表情。

  「爸爸在我二岁的时候就不在了。」她把头埋进他怀里,声音低柔,闷闷的。「妈妈告诉我,我刚出生不久,医生就诊断出他得了癌症,他为了我,奋力和病魔搏斗,拖了一年半的病体,就是为了替我留下点东西。他还给我写了四百五十三封信,从知道自己生病就开始,可是我一直到长大,才知道他有多么舍不得我。」

  迈克把她抱得很紧,在她耳边轻轻说:

  「等明天天一亮,我们去乐器行,买弦回来换,再把灰尘抹净,我就用你爸爸的吉他弹给他听,告诉他,初雪也是一样,好舍不得他。」

  初雪把头埋得更深,在他怀里痛哭失声。

  「我想念爸爸、妈妈、爷爷,还有奶奶他们,我真的好想他们。」

  迈克轻轻抚着她的背,感觉热热的泪水落在胸口,好似也流进了心底。

  「我知道,我知道,嘘,别哭了。」

  他持续不断的喃喃低语,直到怀里的人儿安静下来,沉睡去。迈克始终没有移动,抱着佳人,开始回想起自己的过往。

  其实他知道的也只是片断。

  据说,在他六岁那年,载着他和妈妈的坐车,在高速公路上发生连环车祸。他受到的伤比妈妈重,又因为失血过多,急需血,于是妈妈用自身的血来救他,事后,妈妈因故在医院过世了。

  他和父亲的关系从此恶劣到难以挽回。

  老头总是对他不闻不问,他开始自暴自弃,出入世上危险地,比如南美的亚马逊河流域;结交坏朋友、学人飙车、出入男同志店,最后不惜犯罪入狱。如果不是有太特殊的血型、容易过敏的体质,他说不定还会吸毒,英年早逝。

  他的目的从来就很单纯,不过就是要老头正视他,就想有个人,真真实实把他放在心底。

  可是老头一直到死,都不曾抱过他一下。

  迈克因回忆往事,紧绷了肌肉,枕着他肩的初雪不舒服地微动了下,他低头一看,缓缓又放松肩胛,让她睡得舒服。

  直到今天,他才稍稍能理解老头的心情,痛失所爱一定让他很不好受;而且,他也不是真的对他不闻不问,至少,每回犯了过,他知道后头会有人替他解决。

  想一想,至今他惹了多少事,老头总是不惜重资,一次次帮他开脱。将心比心,这要换了是他,恐怕老早和这种不肖儿子脱离父子关系。

  可是老头到最后也不曾放弃他,反倒把所有一切全留给他。

  他不是不在乎他,可能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吧。

  唔,明天,去公司看看。迈克想着,微微苦笑。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初雪影响,这样深沉起风的夜,他突然好想好想老头,就算再让他指着臭骂,他猜,他也会愿意微笑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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