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问生正欲收功而起时,被撞入耳际的呼救声震得魂不附体,浑身劲力随意而涌,纵身连点足,人便来到她面前。一伸手就捉住那尾噬人欲逃的水蛇,含忿的眼勾勒出一抹冷厉,他手上的蛇便“波”地一声头爆血溅。
扣云骇住了,她头一回见到他动怒的模样,隐藏风暴的眼瞳,毫不留情的手段,令人四肢发冷的威势……她不禁庆幸他的修养有到家,没真让她惹火过,不然吓都吓死她!
问生转头,如云不自觉地退了步,怕他看出她使的计谋,教她意外的,却是他下一步的动作——他竟毫不犹豫地揭掉了面具,举起她的柔荑凑近唇边吸吮。
这回,扣云是真真正正地愣住了,她目不转睛地盯著他斯文的五官,几乎忽略了他额际的不同:愣著、凝著,直到手上的温热骤然退去。
待问生将毒吸出后,他慌乱的神智才又镇定下来,抬眼,俱是她错愕的表情;轻轻地,他放开她的手,退后。
“你有带解毒药吗?有就快服下,免得残毒伤身——”
“不!别走!”扣云惊惶地拉住他,“让我看看你。”
“你不是看到了吗?”问生涩涩地笑。
“问生!”她第一次唤他的名,教彼此皆为此而撼动。她涉著水走到他面前,如水秋瞳凝眸处,仍是他的脸。
许久,她才语带幽诉地问:“这就是你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
问生不言,人虽挺立在她面前,但眼眸却写著退缩,他宁愿以面具对她,也不要让她看见他的畸形,因为他在乎她,她的惊呼鄙视会杀了他!他想闭上眼,想逃避眼下的情况,但他仍站得笔直,眼睁睁的等待她尖叫。
扣云情不自禁地靠近他,伸手去摸他过然异众的额心;她猜错了,他并没有被火烧伤,更没有丑陋的疤,在他额心所长的是一只眼睛,一只没有眼珠的眼睛。那凸起的肌肉环围起眼眶的样子,约莫寻常眼两倍大,怵目惊心地长在他额心,远远见去相当骇人。
指尖小心翼翼地碰到它,他瑟缩了一下,如云脱口疾问:“痛吗?”
他摇头,复垂眼。“不习惯。”
“你以为我会笑你?”
“见到我的人通常会尖叫。”
这一句短短的陈述道尽了他的无奈,扣云倏觉眼眶一酸,竟挤不出安慰的话,难怪庄家兄妹为他叫屈,这世界的确没有天理。
捧著他的脸,她将他意外的滞愣看在眼里,出口,依旧是傲然的语气,“如果我会被皮肉的表象吓到,那我也不配叫秦扣云。”
“秦姑娘……”问生疑迷交杂,“你可是同情我?”
“傻瓜就是傻瓜。”扣云莞尔自语,“如果你不傻得这么令人舍不得,我也不会喜欢你了。”
“嗄?!”
“扣云!”她一副教小孩般的认真,“叫我扣云,莫问生,难道你没发现我的不同吗?
那好。”接著,她神色自若地抓起他的手贴在她仅著亵衣的胸上,带著戏弄的俏皮道:“现在你摸也摸了,吻也吻了,碰也碰了,打算怎么处理?”
问生双眼发直,魂飞天外。“这……这,你你……我——”
急急忙忙抽回手,他往回走,脸色青红相接说不出是喜是忧;扣云见他吓得差点绊倒,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尾随他施施然上岸,她的安之若素和他的不知所措截然两样。
“不过来帮我把衣服穿上吗?”扣云一捞一披便束妥了衣裳,但仍忍不住逗他,“你还害什么臊?”
“你——你怎么不尖叫,不惊慌逃走,不怕我是瘟神?”
“我说过了,因为我是秦扣云。我不想对著你的背说话,衣服早就穿好了,君子!可以转过身来啦!”
“我不是君子,我从来就不是……”
看他拖拖拉拉不肯认清事实的模样,令扣云光火。“你还是不是男人呀?我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明白了,你还打什么迷糊仗?”
“打迷糊仗?!”这招不但揭开他的疮疤,更撒了把盐在他的伤口上,大步旋过身来,他激狂地抓住她,“打迷糊仗的是你!该死的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面对他慌极反怒的威仪,她非但不惧,反倒绽出了一朵颠倒众生的笑颜,“等你娶我呀!”
瞧,那得意洋洋、理直气壮的坦然,不但让他一肚子烦乱无从说起,更替他添了笔无端的愁绪,颓丧地放开她,他再次发问的口气是疲惫而喑哑的,“你没看清楚吗?我是瘟神,不是任何人的如意郎君!”
“那有什么关系?”扣云觉得有趣极了,她从不知道逗人那么好玩。“我就喜欢瘟神。”
“即使我有其他缺陷?”
“就算你一身是缺陷也一样。”扣云对这个顽固如牛的男人已愈来愈能流利应对,他呀!就是要人死缠烂打。
问生暗思良久,望著她嫣然醉容,他的倾心呐!他能相信她是真心不畏惧他吗?他能抱著希望吗?
“呃——借问一下,”扣云蓦然忸怩起来,因为那条牛开始脱衣服了。“你这举动是不是代表已经想通了?你能想通当然是很好啦!可是也不用这么快就……就洞……”
“房”字尚未出口,她又转念:别扭什么?反正已经打定主意非他不嫁了,虽然场地差了点,为了早点拴住他,牺牲一些也是值得的。
当她作好了心理建设,鼓足勇气睁开眼时,她看到的是打赤膊的莫问生:“你这——”
问生脱下手套,露出他一共十二指的双掌。“仔细地看,看清楚,这是你想嫁的人!”
扣云忘了方才的遐思,受他吸引地倾近他,他的双手皆呈六指,肌肉纠结的胸膛赫然附著多条恶疤,不止胸,连臂、颈、背亦然。
“这是——我师兄伤的吗?”
“火烧过我、水淹过我、刀砍过我,莫问生只是具千疮百孔的躯壳,跟著瘟神不会有好日子的。”
“问生——”泪,不知何时占据了她的眸,她从不曾体会过什么叫做悲苦,她的生命只有冰冷,所以她不会哭也不会笑;但这男人,这一身是疤是创的男人却确切地让她感受到悲苦——他的悲苦。她轻触著他身上纵横交错的疤,仔仔细细地看著,胸前、背后、腕上,最后捧起他的手,含泪笑道:“这么多只手指,猜拳一定常赢吧?”
轻轻地,她亲吻他每根粗糙长茧的指,极其珍爱,极其宝贝地落下十二次吻,然后依进他怀抱,将他的臂环在她腰上,吐气如兰地作言,“问生,其实你是天下最幸运的人你知道吗?”
问生至此,已是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了,收紧怀中人儿,他著迷地摩挲著她的发,她的幽香,她的柔软;啊!她是令男人疾狂的女人。
“怎么说?”
“经历这么多的考验犹能坚强不屈地秉守仁义,你不是幸运是什么?”顽皮地,她加了一句,“为了奖赏你克服了所有的危难,老天决定把我赐给你,君子,你就别推辞了。”
“不!我不是君子,扣云,我从不想当君子的,我压抑著天性的狂野,你看到的并非完全的问生。”他埋进她的发内。“我用教条誓言约束自己,怕的就是控制不了这双手,你不知道,有好几次我都想毁了自己,毁了所有苦苦追害我的人,我真的想过,我明白一旦我开了杀戒,就再也止不住报复的欲望,所以我对我娘立誓……”
“宁可人杀我,不愿我杀人?”扣云轻叹了声,难怪他的怀抱会如此温暖,原来是压抑了他一腔狂热的情感。“你还说我,自己不也一样?”兴匆匆地抬头,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老实告诉我,当你见我第一面时,你在想什么?”
“我——”那昏迷之际所想的?问生腼腆起来,又不好回避她的眼眸,只有以拇指抚揉著她的唇,用实际行动表示。
两个人吻在知心里,吻在怜惜里,吻在天绝地灭都不会更改的誓言里,更吻在激情之中。
“妾愿生生世世与君结为夫妻。”扣云爱娇地,羞赧地垂睫,“不管是今生或来世,我只许你。”
“扣云!”
“不许你再找理由。”她专制地命令,“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彼此相属,谁也分不开。”
这回倒换他失笑戏谑了,“我又没说这句,你怎么知道?”
“要等你这头牛说,不晓得几时了!”她噘嘴哼道:“如果姑娘连这点都看不出,哪敢厚著脸皮要你娶我?”
问生朗笑,悠扬的笑声宛若天籁般回旋在她耳边,“扣云,我爱你——如果我能选择,我倒希望能生成更完美的人来爱你。”
“傻瓜,你还要多完美呀?再完美就成圣人了,我可不要和圣人在一块,我要的是有血有肉,会让我又爱又怜的莫问生。”
“如果来世,我能生成正常人,至少不让你跟著我吃苦的正常人,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哎——你的脑筋怎么转不过来呢?与其期待来世,倒不如自今生开始好好待我。”她细语呢喃,“为了我,你也要善待自己,知道吗?”
“扣云,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身分,除了瘟神之外,我在京中是……”
“是什么?顶多是富家公子嘛!穆祁。不!我不该称你穆祁,因为你根本不是穆祁。”
扣云的眼神在念到穆祁时霎然深沉。“感谢天,死的是他。”
那抹近乎疯狂的憎恨令问生种种情绪又沉淀了下来,“我可以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吗?”
扣云闭口,眉睫的热情被浇熄,“你真的想知道?只怕我说了你又将舍弃我们之间的约定。”
“是他侮辱了你?”平平淡淡的诘问,他没有愤怒,没有情绪的波动,有的只是胸口那阵漩涡,卷尽一切神智的狂暴。
“我杀了他。”扣云背对他,不敢想像他得知真相时的表情。“记得那场莫名其妙的袭击吗?箭上的毒是我设下的陷阱,放箭的是我师兄。我原想混进御史府慢慢折磨穆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料他竟幸运,一死百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他?是不是他真的侮辱了你?扣云!”他满腔焦灼爆发,抓住她将她扳过来,“告诉我原因。”
“如果是呢?嫌弃我了?”扣云尖苛反问。
“我只是想知道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他被她防卫的苛薄震回理智,紧缩的嗓仍然挤出水般音声,“我不是你的敌人,你为什么要防我?”
“既然主动向你坦白,我就没有隐瞒的道理。”扣云也省凛到自己过于怨懑,遂放缓了激越,她一字一句娓娓细诉,“谅必你也知我爹逼走我娘的事,不用我赘言,我娘离开爹之后改嫁又生了一女,也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她爹娘都过世之后才知道有我这个姊姊,寻来与我相认,我们虽没共居一室,感情却丝毫不减。宛依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娇弱惹怜极需要人保护,我只剩她这么个亲人,穆祁却毁了她!问生,她才十六岁!她才十六岁呀!连人生都来不及开始就结束在一条白绫上,我好恨!她为什么不反抗,不告诉我?为什么我没好好保护她?她就在我面前,一双悬空的脚摆荡著,一条生命,她的清白、未来就这么葬送了!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心疼,甚至没有人惩罚凶手,我好恨呐!宛依就那么狠心地离开我,让我一个人孤单地活在世上……”
“你不孤单,你有我!我就是你的亲人,你的丈夫!”问生拥住她,任她泄恨的拳头落在他身上,她不过是个向往安定的女子,却得背负这些仇恨。望天,湛蓝的苍穹碧清如洗,难道所谓的天理就是让两个同样遭受不公的人相识相许吗?
“告诉我你不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就算相隔再久再远我还是会找到你,娶你为妻。”他慢慢地拍著她,似抚慰又似保证,“相信我,等我们回去就向爹说明白。”
“爹?!穆大人真的是你爹?”为免不敬,她改了称呼,“如果你恢复本来身分,那珏仪怎么办?”
“我是爹元配之子,和爹失散多年,这六指就是穆家人的特征,相认之时巧遇意外,爹救了我并为我改头换面,立意要补偿我,阴错阳差成了穆祁。欺瞒弟媳出于不得已,只要事摊开而谈,相信她会明理的。”问生含笑为她拭去泪痕,“我原来就没打算与任何女人牵扯,没想到却独对你动了心。”
扣云娇不胜羞,直埋在他衣襟上不敢直视他灼人的目光,大胆地将手围住他,“不可以忘了我们的约定哟!等我们都把事情误会讲明,就择期成亲——”她羞得双颊火红,毕竟这提亲自古鲜少由女方开口,小声怯然地,她试探地要求,“我只要个能名正言顺与你相守的仪式就好,不会太麻烦的——”
“傻云,这不需要你操心,你只要乖乖地等我娶你就好了;哦!不,你还得盘算要为我生几个孩子。”
扣云忽地暗笑,轻音悠扬,艳光照人。“幸好你娘只生了你一个。”
“何出此言?”问生挑挑眉。
“你叫问生,那你弟弟岂不要取名‘寻死’?莫问生莫寻死,很顺口呢!你说是不是幸好呀?”
问生也顺兴打趣道:“那我们的儿子不就得叫寻花、问柳?”
扣云一愕:莫寻花、莫问柳?
两双笑意满满的眼波相接,缠绵缱绻的爱意诉不尽;问生有何庆,且扣云相询。
是爱,赋予他生命的答案;也是爱,留住了她这朵飘泊的云。
扣云静静享受这一刻,脑海浮现的是幸福的远景,她知道她再世不会害怕孤单,因为她已经找到了她的梦,以及——属于她的未来。
***
带著一款紊乱的思绪与彻夜未眠的疲惫精神,她走进公公的书房准备请每日早起的公公用早膳时,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案上未熄的残烛,不由得讶然出声,“爹,您一夜未睡呀?”
“哦!珏仪是你啊!”穆皓一见媳妇便收起忧灼之态,但仍被眼尖的珏仪察觉。“你怎么来了?”
“爹,用早膳了。”珏仪心疑,有什么让公公坐立难安,不著痕迹地吹熄蜡烛,她整理起书案。
“都早上了,怎么还没回来……”穆皓忧心忡忡地自语。
“爹,时候不早了,您不上朝吗?”
“我已经差人去禀明,今天不上朝议事了。”
“爹,我昨儿晚看相公房里始终没亮过灯,相公怎么睡得这么沉?会不会有事?”珏仪试探地问。
果然,穆皓面上又浮现不安之色,“不是叫你不用管他了吗?这种孽子真不知要我操多少心,唉……早膳我不吃了,你和晨儿、翔儿去吃吧!”
珏仪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爹,不论怎么说他还是我的丈夫,我不能不管。”
“他从没善待过你,甚至还对你动粗……”提到死去的儿子,穆皓依然痛心疾首,“得此下场是他的报应,你就让他去吧!”
“可是爹,我是他的妻子,我想过了,这回或许是相公洗心革面的好时机,他现在既不出门惹事,又对下人们和善了些,如果我能帮助他,晨儿、翔儿说不定就能改去对相公的坏印象而亲近他,孩子还小需要爹来疼呀!”
“珏仪,我明白你的一番好意,但是……”这叫他怎么说?告诉她她的相公不是以前那个?哎——穆皓感到一阵头痛晕眩。
“除非他不是我丈夫,否则我不可能把他当陌生人的!他不论怎么变都是我和晨儿、翔儿倚靠依赖的人,不是吗?”珏仪口气虽淡,却隐含著咄咄逼人之态,仿佛要求得一个保证般。
天原谅我!求祢原谅我——就让我自私一回吧!
“这……”穆皓眉结得紧,无言以对。
“爹?”她会不会太急进了些?“您怎么了?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我没事。”穆皓挥挥手,扶著桌沿等待晕眩退去。
“爹,您近来吃得少又没好好歇息过,会不会太操劳了些?”珏仪面有忧色地搀著穆皓坐下,“相公的事您就别太烦恼了,千万要以身体为重。”
都是她不好,这事应该私下和相公——不,是和“现在”的穆祁谈才是,害得爹忧劳,万一爹病倒了怎么办?
珏仪苛责自己,“您坐会儿,我去吩咐人熬些补汤来——”
“不用了。”穆皓倦怠地摇首,“我只是累了些罢了。”
“可是爹……”
“老爷!老爷!”
门外的呼喊令穆皓忽地站起,“快进来。”
家丁推门而入,对珏仪在场似未多加注意,见了主子便道出探听到的消息,“府衙出事了,有个叫瘟神莫问生的狂徒夜里擅闯大牢,杀了守卫劫走死囚,县爷大发雷霆上报朝廷,连大内二品带刀侍卫也惊动了。”
“天!”穆皓震愕中浑然地又坐下。“不可能的,他怎会杀人?……你怎么这般胡涂?”
“您下去吧!”珏仪不动声色地遣退家丁,原来爹不上朝就是为了等消息……莫问生杀了人,她的丈夫犯下滔天大罪,她该怎么办?
穆皓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人差点滑下座椅,惹得珏仪惊叫。
“爹!你怎么了?您没事吧?”珏仪又急又慌,顾不得礼节便扯开嗓子喊,“来人呐!
快请大夫,快来人请大夫啊!”
***
扣云风尘仆仆地下马,将马交给细步迎来的婢女,掩不住一脸柔情春风。“帮我把马牵去拴著。”
“小姐,怎么回来了,不是暂居御史府吗?”忠心的巧婢瞧出主子脸上未曾有的神采和光芒,禁不住好奇,谁不知冷岚是出了名的冰美人?是什么事让本来就艳倾城国的她出落得更令人心醉痴迷?“是二小姐的仇报了?”
“少瞎猜。”扣云只有对这自幼便伺候她的婢女不隐瞒,“我回来开炉炼绝毒的解药。”
“绝毒?歧颜绝毒?小姐怎会想要炼解药?”接过小姐的披风,她草草将马拴住便跟了上去。
“解药当然是用来解毒的。”扣云啧了声,点了点婢女的头娇笑道:“平常反应挺快的,怎么些天没见,脑筋就下来了?”
那是因为小姐的举止太奇怪了!小婢皱皱鼻在心里反驳,随即又问:“可是小姐,绝毒的解药必须炼上七日才成,盟内的事——”
“有师兄在就可以了。”扣云忽而想起,“我师兄呢?”
“总护法调了盟内精英到汴京去,不知要做啥!要不要我放讯告诉他你回来了?”
“不必了,我要马上开炉,三日内要炼好解药。”
“三日?!”她咋舌,“不行呐!强缩炼药时日是会反遭毒侵,你会损及三成内力的!”
“我不能再多等。”她只要一想到绝毒在她心上人血液中就担心,她一定要尽早解了他的毒,歧颜不比一般的毒,它会随中毒者运功的情况而蚕食内力,功力愈高,毒发作得愈快,一旦真气遭阻,全身穴脉必也堵塞。若临阵与人对敌,情况势必危险。她虽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坦白道出,他却压根儿不在意,那男人就是不懂得为自己盘算,居然在她愧疚道歉几乎落泪时偷吻她,说:“扣云,我爱你。别说是你误认我是穆祁,也撇开我有责任替弟弟赎罪的义务,光凭对你的这份爱,我也甘愿为你而遭毒蚀。”
油腔滑调,满嘴傻话,可是也正因他这话让她更心疼他的真,她向他承诺必在三天后炼好解药。
有些羞赧地想起当时的甜蜜,扣云老觉得心头怪怪的,好似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又好似有什么令她心跳的预感——甩头,她抛去那些烦思,目前她只要将解药炼出来,其他的三天后再说。
“巧儿,快开炉备药,别说三成功力,只要能早日炼出解药,就算要我武功尽失也没关系。”柔柔一笑,她推推她,“别乱想了,他的事等我忙完再慢慢告诉你,快去呀!”
巧婢如获重赏般笑了起来,小姐终于遇见了她的命定,她的祈祷老天总算听见了。“恭喜小姐,我这就去准备!”
目送她喜孜孜地离开,扣云一摸脸颊,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没停止笑过,幸福啊!应该就是如此了吧?
问生,等我三天,我就来了。
***
“大夫,我公公情形如何?”
背著诊箱的大夫步出房门后仔细地合上了门扉方开口,“积郁成疾,过于操劳,得善加休息调养才成,否则易受染而病。老实说,御史大人这是心病,老朽就算医术过人也无法治心病,况且依大人状况而言似由来已久,你们得好好注意,尽量顺著他的心意去做。”
珏仪震凛。“难道没有其他方法?”
“恕老朽无能。”大夫颇为感叹她回望了一眼,房内的那对父子同样相对无声,不知是心知肚明抑或其他,气氛感伤而凝重,“老朽只能开张药单,剩余的老朽就帮不上忙了。”
珏仪茫然地接过药单,心不在焉地吩咐下人送客,手里捏著那张单子,神思远飘愣盯著雕饰优雅的门扉,恍恍觉得失落;里头那对父子,是否也和她一样对人世间的生与死充满无力的莫名?
“爹,对不起……”
“道什么歉?”穆皓拍拍儿子的手,慈蔼未改,“人顺利救出来也安全出城了,我们应该高兴才是呀!”
“可是孩儿未能阻止霍定杀人,害得无辜官差丧命。”
“孩子,”穆皓和颜的瞳孔中盛载著对世事的透彻,“你只是个平凡人,不是万能的神,别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作恶的不是你,你没必要为死去的性命负责。活著,就是学习如何看淡,不仅对自己,更要对世局的起落怀著安然处之的心,爹就是看不开才会闷出病来。”
“爹——”问生打晌午匆匆赶回便自传遍大街小巷的谣言诬赖之讯明白一些事,不过这些都不要紧,他莫问生被诬赖的罪名多著,不差这一两条,令他焦灼的是父亲的病。
“是孩儿未尽孝道让爹气闷——”
“孩子!”穆皓的口气严肃起来,“你明知道爹的病并非因你而起,怎么你还说这种话?你是我最骄傲的儿子,若真说有何让我记挂的,就只有这份二十多年来让你漂泊流浪无处为家的亏欠,问生,我是个没用的父亲,既没能让你母亲享福,又没能教好你弟弟,甚至没法帮你任何忙。唉……我老了,真的老了。”
莫问生垂头,对一个思妻成疾的人,他实在不晓该用何言激励。
“这些年来我都存著一线希望,盼著能找回你母亲弥补我亏欠她的,没想到反而愈欠愈多,愈错愈不可能原谅;如果当初能坚定地回绝皇上的赐婚,就不会误了祁儿他娘一生的幸福,更不会养成祁儿偏执激端的心态,你也不用委曲求全假扮祁儿过活……我的心里始终只有曲儿一个,祁儿他娘知道,尽管我们相敬如宾,但我明白她是恨我的,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嫁个不爱她的人,种种的不幸都是我一手造成,我欠你们好多好多。”
“爹,没有人恨你,不会有人恨你的。”
“听我说。”穆皓握著儿子的手,头一次感到坦然,“这些话藏在我心头太多年了,再不说往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爹不知道自己会活多久,但我希望你能记住爹的教训,别犯和爹一样的错,要娶就娶你爱的女人,爹会求老天保佑你幸福快乐。我想,是该向珏仪说清楚的时候了,别让她真正将心放到你身上,那对她不公平,对两个孩子也残忍,虽然事实不见得更好,但总比欺骗她来得好。”
“孩儿知道。”
穆皓看著儿子半边面具,又逸出深长的叹息,“你和曲儿真的好像,每当看见你总让我想起你娘,想起一个女人家独自扶养你有多辛苦,想起你先天上的不公允,想起这世间加诸在你们身上的评判,想起瘟神这两个字,更想起我没尽到的责任……祁儿死了,他娘也死了,曲儿也不在了,是我造成的不幸,却让你们来受。”
“爹!如果您真想补偿这一切,就坚强地活下来,别再想谁亏欠谁,我和娘并没有不幸的感觉,因为我们都爱你,也希望你能好好爱自己。”问生的爱虽被面具遮去一半,却漾著柔和的光芒,“你不想看我娶妻生子吗?”
“娶妻生子?!”穆皓眼中又染上冀盼,“莫非……”
含笑,他取下面具和手套,露出他的三眼六指,“多亏了爹把我生成这样,我才能找到这辈子的姻缘,我若长得太平凡,扣云还不屑瞧我一眼咧!”
“扣云……秦姑娘?”穆皓睁大了眼,“她看过你的真面目?”
“不止如此,我们打算一禀明就成亲,而且——”问生欣见父亲神情不再绝望,缓缓道出,“我俩相爱。”
“真的?这是真的?!”穆皓泪溢眼眶,既安慰又满足,“好!好!不愧是我的儿子,爹等著看你娶妻生子,替咱们穆家开枝散叶。”
“您说,我是不是该反过来感谢爹你呢?”问生眨眨眼,显示一股别于以往的生气。
“该,是该。”天怜他穆皓!这场不幸终于可以终止了。
“所以,您更该把身子养好,健朗地等著抱你第三、第四、第五个孙子才是呀!”
“你们两个真的相爱?”
“像你和娘一样。”
“那我就放心了……曲儿,你看到了吗?咱们的儿子要娶媳妇了。问生,难得秦姑娘和一般女子不同,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我爱她。”问生不动不摇的心意令穆皓笑著闭上眼。
“好……好。可是珏仪那边——”
“我会去向她解释的。”替父亲盖上被,他如清流般的嗓音低低地组成漩涡,“爹,您安心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