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声尖叫。
悲凉的尖叫有若最绝望的哭号,回荡在空旷的别墅中,全然黑暗的空间抓不到一丝光明与人气。
冰冷。
剧烈的呼吸快得彷若要扯破她的肺,她拚命地蜷曲,使尽浑身力气抱著自己,却驱不走那深植灵魂内的痛苦。
“不!不要!问生不要死……不要丢下我……火好热好烫,你的身体好冰……问生!”
埋进双膝,她无法承受忆起前世的打击,“问生,是我害了你,是我害死你……”
自懂事以来时常被噩梦纠缠,梦里的景象不曾清晰过,而醒来后每回都依循著同样模式:冷汗、恐惧、心痛、思念与无眠,没有一回例外——今天亦然。
只是,不同的是,她终于知道噩梦的由来成因,更明白了种种夺走她所有快乐的情绪,包括思念在内的奇怪情绪承自何处。
前世!她黎咏君竟会为了前世而夜夜难以入眠!而想起前世那段刻骨爱恋的人——达官,我叫钟达官!
自信熠熠的瞳仁闪耀著的不止是贵族的尊荣,漫布在周身上下的霸道更流一份成熟而危险的吸引力,而那副水一般的嗓音,温暖的怀抱、炽热的神情,挚切的流露,以及他引动的尘封记忆……他是问生。
一阵冷风袭来,她机械化地翻身下床,窗外投进淡淡月芒,临洒在她精致完美的五官上;四野是片广阔的郊林,原始的气息夹杂著昆虫的细鸣簇拥著这栋别墅。
以前她一直不明白为何放著诸多热闹繁华的市区房屋她不住,偏偏选择这栋荒郊僻壤又兼传说有鬼的屋子。现在答案不问自现,这片郊地与她守旧的灵魂契合,同样归附于千百年前的曾经。
愿揽云岚于怀游红尘忘俗遗世共此生你是我最温柔善良的美人鱼……“问生!”她凄切地呼喊,“闲生,你说过不离开我的,你却骗我,把我丢下这么久——老天,你这不是在捉弄我吗?如果你真的可怜我,可怜秦扣云和莫问生,为什么不帮他们?为什么要我们各沦落一方,又带著残缺的感情和记忆受苦?今生的重逢……今生的重逢根本没有意义!”
愈是多刺的玫瑰愈令人想一亲芳泽!
就是你!我等的人就是你!
“不!他不是问生!”她剧烈地摇头,摇散了乌亮青丝,“问生已经死了!”
手?她的手好烫,好黏,那湿湿的是什么东西?
俯视,她的瞳孔不住收缩——是血!是问生的血!
扣云,我爱你。
如果可以,希望我来世能成为配得上你的人。
血——血遮染了他的笑,浸满她的双手。
“不要!”她椎心狂喊,恐惧已极地抓住头发,凄声远唤,惊起窗外三两倦鸟,悲伤的哀求就这么回旋在这栋全然漆暗的屋中,飘荡到每个阴冷的角落。
***
“喂!显贵,是我,我没事,现在人在高雄,不,我不去你那了,你好不容易才赢得美人心,怎好意思去你们那栋浮云小筑当电灯泡?”水般清朗的笑声成串自钟达官口中逸出,对老弟显贵在电话中的关怀,他感到窝心又安慰,看来经过爱情洗礼的老弟的确成长了。
揉揉眼角,他抬眼望车窗外渐深的夜色,犹如走马灯一般的街景,映照著他眼底的陌生与疲惫。
“老爸老妈两个多月没见到他们小儿子啦!赶快找个时间带著你那朵水仙回台北让爸妈开心开心。我?你担心我作啥?什么时候角色对调了?我记得当老母鸡收烂摊子的人一直是我,怎么今天反换成你对我喋喋不休?我都多少岁数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吗?放心,等我找到饭店安顿下来就和你联络……我说过了,这回出差南下只是纯粹勘察银行在此地设立分行的可行性罢了,哪有什么不顺遂?我说老弟呀!你以前不是这么婆婆妈妈、疑神疑鬼的,怎?那朵水仙魅力这么大,迷得你改心换性了!”
雨丝盈然飘落,又是欲雨之夜。钟达官心不在焉地盯著这座城市,怔忡间竟有种模糊不真切的感觉,仿佛那端川流不息的人群脚中所踩的,是流浪的步伐;恍惚又迫切地寻找似真似幻的曾经。
“你呀!还是少扯两句,留点精神说服你的水仙上台北,爸妈盼这朵水仙盼得可久了,你若不早些把他们的准媳妇拐回去,小心他们拿你翘家两个月的不孝重罪治你。”
显贵在电话那头哇哇怪叫,忿诉水仙的难缠,又急又委屈的语调引得达官有趣的戏谑。
“才这么点挫折就投降啦?你还是不是我们钟家的男人?别忘了老爸的教诲,一旦决定目标,就算拚了命也要完成。既然你赖定了那朵难缠的水仙就只有自求多福了,加把劲,老哥还等著你引见那朵稀罕的水仙给我认识,可别丢我们钟家的脸,知道吗?”
那方传来显贵豪气干云,壮志昂扬的保证,一听就知是沐浴于爱河中的男人。爱啊!多么奇妙,不可思议的一个字,竟也将他那对女人眼高于顶的弟弟给驯服了。
他呢?他是否也能一尝情爱甘甜?凝驻在车窗上的视线不经意被点点雨花慑住,那反弹的水珠织成她倔傲无双的玉容,凝脂冰肌幽幽生香,在他的臂膀中虽挣动激愤,却依旧娇若无骨难藏天生丽质,令他舍不得使太猛的气力将她扣于怀中。
游泳池畔的相逢,搅乱了他所有知觉,两个月来他神魂不守,只为伊人娇媚姿态而痴,非但无心于工作,更因那夜匆促一会而难以成眠,隐约有什么画面盘旋在脑中,却抓不住任何连贯的思绪。
除了一个,他要她。他不在乎潜意识中交错纷杂的声音,也不在乎对她近似疯狂的执著,更无心探究他俩之间那股强烈得几令他们理智尽失的情愫,他只知道、肯定、坚持一件事,那就是他要她;非关肉欲,而是他与她的灵魂契会,就在那一面,他明白他等的妻就是她!
“哥?”
“啊!”达官回神应话,显贵似也知他的心思已远,也不多言,只是忧心而无条件支持地说。
“哥,我爱你。不管你遇到什么,记著你还有个老弟可以替你分忧解劳,有事不要和我客气,了解吗?”
达官涩然苦笑,毕竟是兄弟,瞒不了他。但他不愿在事情尚未明朗时透露太多,为免弟弟操心,他只有淡淡带过,“有什么事难得了我们钟家人?你还是把心力放在要紧事上吧!
我人下高雄来,唱片公司可没随身带著,你再延归,小心公司垮掉。”
“我的公司想垮可没那么容易,安啦!自己身体多保重,拜!”
达官莞尔地切断大哥大通讯,对弟弟的转变是又喜又慨,爱情的魔力呀!该是天底下最难以估算的东西吧!
“黎——咏君。”他喃喃轻念手中这份写有她个人资料的文件,为了掌握她的个性,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调查她的环境背景,然而得到的消息却件件扭绞著他的心。早年生活的困苦与压力根本不是平常人承受得起,难怪她对人怀著深惧戒意;这种来得如此凶猛的情绪推翻了心头一切踟蹰犹豫,促使他毅然请差南下,来找她!
黎咏君,这名令他魂牵梦系的女子。
“我为你而来。”
***
“先生,有什么我能为您服务的?”
柜台经理亲切地询问,站在装饰现代豪华的饭店内,更彰显达官与生俱来的气势高贵。
他颔首为礼,有条不紊的嗓子起伏著吸引人的节拍,“请给我一间房,我要暂住,日期不定。”
“好的。”他立即处理妥,再问:“请问先生用信用卡吗?”
“对。”他没注意到暗处投射而来的端视,签过名便拿了钥匙上楼去。
“是他吗?”他问身旁的女人,眼睛直到电梯合上才调回;其实不需她回答,他也清楚答案。
她未语,直步到柜台。
“林先生,纪小姐!”经理和煦地向老板打招呼,“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来等一个人。”纪倩婉约地答,神色渗著淡愁与一抹不易瞧出的紧张,她翻开签帐单,钟达官三字方正威仪地附著其上,由字之神可感受到书写者有力的手劲。
“是他!是他没错,终于让我等到了……”
林柏佑避免纪倩失态引人疑窦,示意员工退去,待柜台只剩他们两人时,他捏了捏她的肩膀提醒她自持。
“纪倩,别太激动,慢慢来。”
“柏佑,你想他还记得我们吗?他还怪我们吗?我们的计画真的会成功吗?”纪倩颤抖地抓住他,圆亮瞳眸是楚楚泪光,“我好害怕,这么长的时间,长得几乎让我们绝望的岁月……我们没有第二次机会的!”
“纪倩!”林柏佑坚定而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冷静点,你的情绪不可以太过波动,别忘了你的病!”
纪倩这才记起自己功能不全的心脏,勉强定下不规律的呼吸,她眼眸依恋处还是那三个与千百年前相同苍劲的字,虽然外貌会变,时空会变,一个人的气质特征是不会变的,而他那手字正是能经历韶光考验而不更改的独特。
“柏佑!”她依赖而冀盼地问:“我们会成功的是不是?”
这一双眼,一双既无助又自责的眼,牵动他鲜有感觉的心肠,前世如此,今生亦然,让他心甘情愿做为护佑她、扶持她的臂膀,尽管她想的、念的不是他。
“是的,我们会成功的。”
他的不容置疑一如前世,云淡风轻的语吻中有他足以反抗天命的力量,庞大而汹涌的力量令她心安。
“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弥补这项错误,为我的过失赎罪……”纪倩垂睫,“这个罪过折磨我们太久了,我已经快要负担不起了。”
“说什么丧气话?你想再后悔一次吗?”柏佑气闷却不严峻地叱喝道:“这一场会是硬战,我们得拿出全副心神来打,没时间让你想失败的问题,因为我们一定会成功!”
“嗯!我们会成功——”纪倩露出怯生生的笑,“现在该叫扣……不!咏君来吗?”
“别著急,一场戏总得事先排练妥才会显得自然,过于刻意营造反而会弄巧成拙;一切等到咏君代我职务时咱们再行动,这回我们有备而来,不会再漏失无措了。”
握住她的手,是安抚,是信心,更是承诺。
***
电话响起,明亮的日光中呈现的是静止的画面。
坐在墙边,咏君维持著整夜未动的姿势,既不顾自己酸乏的肢体,也不理会失声回荡的电话,空白的表情没有丝毫情绪。
三分钟过去,电话铃还是固执作响,咏君眨眼,似乎终于让电话吵醒了神识。有她这支电话号码的人只有两个,水仙和柏佑,水仙是从不曾打,因为她若是有事要找她,会直接到这屋来,想来应该是柏佑打来的。
伸手抓来话筒,她的手因不良坐姿而发麻轻颤,但她空茫的恍惚刻镂在她令人失神的完美五官上,掩去了她的灵气,仿佛在此呆坐的只是一具躯体。
“喂!咏君?”果然,林柏佑的嗓音透过机器传出,“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相反地,她相当感激他此时打电话来,倘若没有他的打扰,天晓得她会坐上多久?“有事吗?”
“嗯!”对她,柏佑向来有话直说,“我想请你代我督理一下饭店,这阵子是旅游旺季,客人不少,可是今天我得陪纪倩上医院检查拿药,所以想麻烦你,方便吗?”
倚墙仰首,她看到的是苍白得呆板的天花板。“你未婚妻的情况有没有好些?”
“还不是老样子?只肯打针吃药不肯开刀,梗在她心里的事一天不解决,她就一天不上手术台。”他笑了两声,不意泄漏了丝无奈苦涩,“有时候我很挫折,这未婚夫我当得显然不成功。”
“她还是执意要找恩人?”咏君听他说过纪倩一直惦记著幼时溺水获救时的恩人,“有线索吗?”
“现在已经有些眉目,只等证明猜测,毕竟都追查这么多年了,要是再没消息不就太对不起我们花的那些钱吗?”
“那不是很好吗?只要人找到,你未婚妻就能安心治病,等病一好就可以和你举行婚礼,完成她爸爸的遗愿,怎么听你的口气好似不开心?”
“怕只怕人找到之后,她的心也不在了。”柏佑细细地自语,没让这份煎熬表露出来,“咏君,上回劳你跑一趟台北,自那次回来后你就一直没和我联络,发生了什么事吗?”
说也奇怪,他们相识不长不短,但咏君却奇异地对他感到信任和熟悉,而他对她的了解也自然得有时教她意外,他们总是能感觉到彼此心绪的起落,像知交又像兄妹般。
她虽然感谢他将她自火场救出,但感激并不是构成信任的主因,至少在她而言不是,所以她常常也会感到疑惑,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吧!
她没有深思其他,对这第二个朋友也秉持原则少有欺瞒,“没什么,只是遇见个让我不太偷快的人而已。”
柏佑试探的问带著小心,“会让你作噩梦的人?”
咏君凛骇,口气不觉严苛起来,“没有人有能力让我作噩梦!柏佑,我稍事整理待会儿就会去饭店,代我向你未婚妻问好。”
他沉默了一下,似是察觉她些许不悦,“如果我让你不高兴,我道歉。”
听那语调令咏君不由怀歉,“柏佑,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为我好,但我已经被这件事烦得没耐心,不想再提及有关的一切,请你见谅。”
他笑道:“没什么见不见谅的。”因为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希望你好。“那饭店的事就让你处理啰!”
“唉!柏佑,”她叫住欲挂电话的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感谢你那时及时将我拉出火场?”
“怎么?事隔了两年才记得要谢我,你的反应力还真是普通的慢!”他揶揄,随即以感性的声音说:“咏君,不管你信不信,我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为你所做的事都是出于心甘情愿,你无需也用不著跟我道谢。”
“知道吗?有时我甚至怀疑两年前你是因为跟踪我才会那么凑巧地救了我。”
“哦?那你倒说说看,我为什么要跟踪你?”他的问语半认真半带玩笑,让人听不出真意。
“除了看上的美色,其他什么都好。”咏君经他逗闹也柔和了神情,艳光自她姿态中绽放,略去适才的滞闷,“好了,快带你未婚妻去医院,小心让她误会你对我有什么。”
“放心,她很清楚我对你有什么。”柏佑打哑谜似的抛下这句话,才切断通话。
坐在地上的她,感觉手脚中的麻痹逐渐变成刺痛,视线,仍然不经意地投向头顶那片苍白。
去饭店也好,至少能藉忙碌遗忘烦恼,她不能再任自己沉溺在过去中,既然决定了要遗忘,就不能再受过去的记忆影响。
轻轻地笑了:下辈子如果她再做人,一定要取名遗忘,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前世是朵扣留不住的云,今生却又咏怀前世早逝的郎君,难道人的生命早在定名时就已安排好了?
假若可以选择,她情愿遗忘。
***
话筒才挂上,身旁的她就急急而言。
“怎么样?她说了些什么?”
“她待会儿就过来。”柏佑习惯性握住她,抓著她的柔荑,细白的手背上,留有刺眼的针孔瘀青,凝视她,他的眼神深得教她猜不透方向,“纪倩,月底你就满二十一岁了吧?”
纪倩不解地眨眨眸,“怎么突然提这个?”
今世的她比他们都来得年轻,也更脆弱,先天性的痼疾根本没有施舍过她一日的自由,她的意念全数被前世霸占,生命只是她赎罪的机会,她有没有为自己心疼过?
“我一直忘了问你,前世的一切你是生来就记得,还是懂事后才忽然想起?”
纪倩一愕,收回自己的手背向他,语气生硬不自在,“为何要问?这不重要。”
“不管重不重要,告诉我。”
他的厚掌贴住她的背,无言的催促令她垂首,“我生来就记得。小时候始终不明白那些画面是什么意义,至我霍然明白那个拆散他们,害他们丧命的坏女人就是我时,我……才发现原来平时的气喘、虚弱全是心脏病造成的。”
“那是你第一次发病?!”
她骤然转身,小小的拳头握得泛白,“你问这些做什么?我们该注意的不是我的事!”
“身为你的未婚夫,难道我连询问你过去的权利也没有?”
“你明知道订婚是假的,是为了让我爸安心,以及方便我们实行计画的掩饰而已……”
“这么说来我这未婚夫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啰?林柏佑只是一条听命于你的狗,根本不需要在意……”
啪!当巴掌声扬起,他俩皆愣在眼下情势。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故意的,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了解,明明了解我!”她语无伦次地喊,震撼激打在胸口,逼出她仓皇的泪水。
“你错了,”他面无表情地吐语,“我什么都不了解,我们的生活中除了赎罪弥补之外还有什么?如果我们真如愿弥偿了前世的错,是不是就了无遗憾?我们真的只是为赎罪而来吗?你有没有想过等一切都落幕了后你要做什么?不!你没有,你向来没打算多活,只要赎了罪了了心愿,就坐待病魔来取走你的命,潇洒又毫不眷恋,像你前世一样,两个孩子一能自立就撤手人寰,我算什么?只是你利用的工具——”
“岩军!”她脱口而唤,哀哀哭求,“不要说了,不要说!”
前世,因为她的自私,害得消息走漏引官兵上门,两个人在她眼前殒殁后她崩溃了;石岩军不知所故,一肩挑起照顾他们母子的责任,替问生奉养父亲,她的前世全赖他的扶持才得以养大两个儿子。奈何她无法对问生和扣云的死释怀,含憾逝于儿子成家后——直到今生再重逢。
“是我亏欠你……”
“我不要听这些!”柏佑打断她的话,性格的脸庞满布冷硬,“如果你真有心要还你对我所谓的亏欠,那就记住,你现在是纪倩,不是斐珏仪!”
再度拿起话筒,他依计画拨号,“喂!警察局吗?我想报案,嗯!我听到有人要在新霈饭店顶楼套房进行毒品交易,请你们查缉。”
不等留下个人资料便挂上电话,他以公事化的口吻说著,“我想咏君已经和他见过了,如果没出差错,他们会在饭店再见面,只要他们的爱不是假的,就一定能在今生再爱上对方。”
“柏佑!”她怯怯地叫,双颊上犹挂清泪,“你怎么肯定他们会再爱上彼此?”
因为我也和前世一样再爱上了你。
他没有将这句话道出,哑声而笑,“我常常为自己不值,不论我再怎么做都不会有人关心我,为我担忧——是我活该,自己造的孽。”
“柏佑,我……”我关心你,爱你呀!
“走吧!”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她,“说这些没用,我们的罪还没赎完,没有资格谈其他,不是吗?”
爱和梦都太易碎,太伤人,这种东西他不要!
早在前世他就明白这两样的代价,也誓言不沾!偏偏老天不允让他为她破誓,这种感情只有折磨啊!为何他就是放不下孤单的她?!
***
“这样啊?可是我们不能随便带你们去,况且你们又没有搜索令,得罪了客人是会影响我们饭店名誉,我们不敢作主——”
咏君一进饭店就瞥见柜台小姐满脸为难,方趋近就听到她如遇救星般的叫喊。
“黎小姐,你来得正好,他们三个是警察,说是要上顶楼套房搜查毒品。”
“我知道了。”咏君放下皮包,胸臆马上有了决定,“把钥匙给我,我带他们去搜,一切我来负责。”
为首的警察惊艳地问:“你是……”
“负责的人。”她简洁地道,比了个请的手势为他们领路,“你们张局长还好吗?好久没见他和夫人去俱乐部打高尔夫了。”
他们微怔,“你是局长常提的俱乐部老板黎小姐?”
咏君和他们入电梯,有礼的身段,举手投足俱是风韵魅力。“这里是饭店,请别太声张,等我取得客人的同意再搜房可以吗?”
“可以可以,黎小姐方便就好。”一听她和上头有交情,他们也不好太失礼。
一到套房门口,她就伸手敲门,冷静的容颜上是服务人员必备的亲和微笑。
“谁?”
“我是饭店经理,有事打扰一下,这三位警方人员据报说这套房有案件线索,想请……”她的声音断在门开之际。
“咏君?”达官再怎么想也没料到他竟会这么快就和她见面,只著长裤的他浑身湿淋犹滴著水,来不及为这情况尴尬就脱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只是饭店老板的朋友吗?”
“你调查我?!”咏君一见到他,所有训练出的镇定悉数阵亡,优雅的气度也溃决,不喜不怒地她转向警察,“你们搜吧!”
“搜?!这是——”达官被错身挤进的警察搞胡涂了,“咏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饭店通知你的吗?我这趟来高雄就是为了找你,我想告诉你一些话……”
“说你为了追我而侵犯我隐私?!”咏君压下泉涌而出的澎湃情绪以及泪意,隔阂又暗含眷恋地打量显然刚冲澡的他,强逼自己生气,“你少爷倒是挺有闲情逸致的嘛!”
“我……”怎么语拙了?快说话呀!快把对她的感觉讲出来呀!钟达官,别净顾著望她!“我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是他想起前世了?不!你不可以想起来,我不要你记起你是谁害死的?
咏君的惧悸不小心曝露在瞳中,令达官略有所感地受她牵引,手不自觉地抬起,凑近她微颤的脸颊,指尖泛著渴望触碰她的疼痛。
她被他那抹急切得近乎痛苦的恳请眼神所慑,只能呆杵著等待他的指掌接触。是他!她骗不了自己,他是问生,她的爱,她的牵挂,她为圆前世的残缺而生!因为她的血液无不为见到他而欣喜雀跃,这急促的心跳,紧张的呼吸,欲涌的泪水在在证明了她经历了长久的等待。
是怎样的爱啊!竟让他们熬过了漫远的时空变迁,执意再相见,这份爱的狂烈令他们好痛!
“我的美人鱼……”
“不!”她乍然侧首避开他的手,没有得到温暖的颊隐隐生痛,而颤抖破碎的声音已挤不出一句话。
“咏君!”再也无平素的不在乎,更没有初见她时的强烈好奇,有的只是心痛、失望。
为什么她拒绝了他的眼神?她的眼睛写的明明是思念呀!
是问生,是达官,她已无能计较,只知心口的伤痕愈裂愈大,大到她无法正视的地步——他怎能在她决意遗忘之际又出现?
“抱歉!”警察突兀地阻断流窜在他俩之间的激荡,“先生!麻烦你跟我们走趟警局。”
“怎么了?”问话的不是达官而是咏君,当他们的眼映入打开的皮箱,以及箱中一包包粉状物时,他们的表情瞬时冻结。
“那是什么?我并没有带皮箱来呀!”
“在你床下搜出的,不管是不是你的,你都有嫌疑。”警察动作迅速地铐住他,再次重申,“请跟我走趟警局协助调查。”
达官难以置信地盯著手铐后朝她一望,震惊、受冤、污辱和愤怒毕露无遗;幸而多年的社会经验助他立即拾回理智,神色不一会儿又恢复安之若素。
“既是协助调查,没必要上铐。”以尊贵的气势,达官同样震慑了警察,“我钟达官毕生没有犯过法,没有人有资格铐我!我跟你们走,把手铐解开。”
我莫问生的命只有天能夺!
相同的浩然豪气,两相重叠成狂撼她的爱恋,黎咏君连怀疑也无便肯定了一件事:有人在暗里谋害他。
在警察乖乖解铐时,没有人知道咏君抛去自责之后做了什么决定,只有简短的一句:“我跟你们去。”
***
“水仙,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跟我回台北?”
“哎呀!你烦不烦?早也念晚也念,我看你干脆录下来催眠我算了,把盐拿给我——嗯!你闻到没?好香哦!”聂水仙啧啧有声地夸赞自己,“我的手艺肯定又进步了,待会儿叫咏君一块过来吃。”
“水仙,我拜托你去台北好不好?”钟显贵简直是用求的了,“见见我父母又不会怎样,你就当是度假嘛!”
“我不是说过了吗?如果你有事尽管回去呀!我目前还不能离开,咏君需要我,她最近反常不搭理我,八成又被噩梦逼得失眠。要我去台北得等她平息恐惧后再说。”
天!他翻翻白眼:那冷血美女什么时候不反常?她压根儿不是正常人,要等她变正常不如叫他一头撞墙比较有可能。
“对了,你哥不是也来高雄了吗?也顺便叫他过来聚餐,让大伙认识认识,说不定一瞧对眼又是桩姻缘。”
显贵没将她的梦话放在心上,只想到久未联络,打个电话也好,没想到电话说响就响。
“喂!我是,什么事?”他倏凛,“什么?!我哥被逮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