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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武将 第五章

  走上百来阶的山阶后,映入眼帘的,是座巨大的石制山门,山门之后,则有座躲藏在云雾里的庄园,夜色抬首静看着熟悉的门区,怎么也没想到,解神竟会迁居到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

  领着她来到此地的风破晓,在她站在山门前许久,迟迟不敲门入内时,有些纳闷地瞧着原本一心想来此她,可到了这后,却一反前态的她,在她面上,他有些意外地看见了不安,就在他想开口问问是怎么回事时,山门门扉已遭人开启,前来迎接她的男子在见了她后,温和的脸庞上即漾出笑容。

  「大师兄。」夜色朝他微微颔首。

  「师父等着要见妳。」旬空亲切地拉着她的手,也不管夜色的表情有些讶异,就带着她往里头走。

  跟在他们后头的风破晓,在进了山门后,四下打量着这座看来朴实的庄园。关于她师门的事,他大抵知道一些,她的大师兄句空,一心一意服侍师父解神,并负责整理门务,二师兄截空则接任掌门之职,排行第三的她,在十六岁那年返回中土后,即没再回过师门。

  一路跟到庄内的某座大宅前,在夜色被旬空带进里头后,门扉随即关起,被晾在外头的风破晓,才在想这座庄园怎么都没什么人时,一串脚步声即在他身后传来。

  当夜色再次踏出门外时,与她一道前来的风破晓,已经在院里和她的二师兄截空打起来了,丝毫不为此感到意外的夜色,知道会生事的人绝对不会是那个姓风的老实人,而是她那总爱将每个踏进师门的人踩在脚下,以证明掌门身分的二师兄截空。

  某些人与事,无论经过了多少年部不会变,尤其是性子。身为大师兄的旬空,之所以放弃掌门之职,是因他自知武艺不如人,故而专心侍奉师父,而截空在未当上掌门之前,则对她忌惮得很,总怕掌门之职会落到她的头上,在他接任掌门之后,截空仍是怕她会回来与他抢掌门之位,七年前她离开时,最快乐的人,恐截空莫属,就在她今日回来后,只怕截空又将因她而烦恼得夜夜难眠。

  冷眼旁观的夜色,静静看着原本可与截空拆招拆得不相上下的风破晓,在截空使出双刀时,依旧没拔剑相向,然而并不欣赏他这等礼让作风的截空,并未因此而下手轻点,或是看在来者是客的身分上客气些,当凶猛的刀风一刀削下他的一绺发时,神色有些痛苦的风破晓,气息开始变得紊乱,而夜色也立即察觉了这一点。

  他的内伤根本就没好。

  这个蠢男人,在与截空过招之前为什么不先说清楚?还一直让截空?他以为除了她外,别人会很珍惜他的性命吗?

  并不在乎输给别人的风破晓,眼看截空眼中充满志得意满的眸光,心想已差不多的他,朝截空抬起一掌称降,并且收势不愿再打,可觉得他处处在退让的截空,却没停手的打算。

  在截空刀势再起时,夜色动作飞快的来到风破晓身侧,以两指夹住刀身,阻止截空再对他下手,不只是截空因此而感到错愕,就连风破晓面上的神情也有些讶异。

  「他不是来踢馆的,且他有伤在身,就算是胜了,也不光彩。」夜色将冷眸瞥向截空,「二师兄,到此为止吧。」

  在夜色松开两指时,才有法子收刀的截空,满心防备地问。

  「妳在里头对师父说了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从头到尾都是解神在讲,她一个字都没开口。

  截空并不相信,「你们谈了很久。」

  「你放心,掌门之位我没兴趣,我这就走。」知道他在防她什么,夜色别过芳颊,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好不容易才回来的师门。

  「师妹!」就在截空松了口气时,一道清亮的男音大声地在他身后响起。

  快走出院门的夜色,回头瞧了瞧与截空截然不同的旬空一眼。

  「师父要妳在这住个几日歇歇腿。」急忙跑来留人的旬空,笑意可掬地接过她身上的包袱。

  她冷声回拒,「不了。」既然解神不想见到她,截空又怕她来抢掌门之位,她没必要留在这不受欢迎的地方惹人厌。

  「这是师父的命令。」丝毫不以为忤的旬空,再次热情地拉着她的手往回走,「妳不会不从吧?」

  她沉默了好一会,有些不明白解神在想些什么。

  「是。」

  「风城主若不介意,一块在舍下住个几日吧?」在走至风破晓的身旁时,旬空顺手也拉过他。

  「我?」风破晓犹豫地看着夜色,「但……」这样真的好吗?

  「还有,家师想见见你。」旬空在他面前站定,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后,微笑地以两掌重重拍着他的肩。

  他指着自己的鼻尖,「见我?」

  「这边请。」也不管风破晓有没有答应,负责传话的旬空又是拉了人就走。

  「可夜色——」他边走边回头看着独自往花园走去的夜色。

  「先让她静静。」旬空一骨碌地推着他在廊上走,在抵达解神的房门前时,开了门就将他给推进里头。

  在见过解神后,心情百般复杂的夜色,并没理会那个被拉走的风破晓,在灰蒙蒙的天际飘下细雪时,躲进花园里的她,坐在亭中静看着被雪掩埋,除了死寂的白色外,再无他色的园子。

  早知道……她就不要来这了。

  解神见到她的反应,仍是与当年一般的冷淡,他并不问她为何来此,似乎早已知道黄琮已死这事的解神,也不问问与他同是师兄弟的黄琮为何自缢,解神只是对她说了件往事,一件,当年他曾阻止过的往事。

  「我师父找你做什么?」当风破晓踏进串子里时,她头也不回地问。

  「他希望我在这住个数日,因他要帮我治伤。」

  她一脸不可思议,「他要帮你?」别说是他人了,就算是本门弟子解神也从没对谁这么好过。

  「嗯。」他也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我想独处。」只想静一静的她,在问完话后马上赶人。

  风破晓看了看她,回想起解神对他说过些什么后,自顾自地走至她身旁坐下。

  「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听见了。」他不动如山,「但我不能在这时丢下妳。」在她面前,解神说不出口的,黄琮说不出口的,他得代他们说,而且,他也无法在她备受伤害时袖手旁观。

  沉默地坐在她身边一会后,他轻声地问。

  「妳知道前因了?」

  「你早就知情?」或许不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只有被蒙在鼓里的她。

  「妳娘曾告诉过我。」

  还不知该怎么接受这件往事的夜色,在今日之前,她怎么也没想到,父母之所以不得不分别,解神待她冷淡的原因,竟全是因为她,低首看着自己的左川掌的她,更没想到,解神所认为令她家破人亡的人,也是她。

  「妳娘……她不敢奢望能够一家团圆,但她更不愿见妳爹死,好几回,她想到中土把妳接走,但妳爹不肯,妳爹说,若是两人中将有一人因妳而死,他情愿死的是他。」风破晓淡淡地说着她所不知的过往。「妳娘在回到天宫的前几年,常常以泪洗面,想妳,又不能去见妳,想妳爹,又怕因她是神子会害了妳爹的仕途,所以这二十多年来,她只能每日每日地思念你们父女俩。」

  「他们为何不在我出世后就掐死我?」夜色茫然地看着眼前单调的雪景,「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孤或寡,更不会有今日了。」

  「妳是他们好不容易才盼来的骨肉,这种事,他们怎做得到?」风破晓在她全面怪罪自己前,把事情解释清楚。「况且他们会分开,主要原因不是因妳,而是因为帝国的皇帝,所以天曦才不得不走。」

  「你知道我爹是因何而死吗?」黄琮之死,脱离了解神的预测,黄琮并非因她而死,而是死于自缢,可解神似乎仍认为这是她所造成的。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我只知道,你们父女,已有许多年没说过话了。」

  不是许多年,是七年,就打从她回到中土抢下第一武将这个位置起。

  「这只是我的猜想。或许,黄琮将军怕妳日后在知道实情后会因此而自责,或是惦记着他,因此他才刻意疏远妳,由他亲自先行斩断父女之情,好让妳在他死后不会太难过。」

  一直凝视着外头的她,听了忍不住握紧了拳心。

  「我说过这只是我的猜想。」在看了她的反应后,他缓缓补述,「但如果我是黄琮将军的话,我也会这么做。」

  在听完解神的话后,她也是这么猜的。

  原本她一直不懂,为何他们这对父女,会走到如同陌路人的一日?以往他们不是这样的,在她的回忆里,全都是黄琮对她的宠爱与保护,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像黄琮那般爱她,可是自她武艺大成之后,黄琮就变了,丝毫不给个原因或是理由,彻底的将她疏远,像是要将她自他的生命里全面拔除似时,而他的沉默以对,对她来说更是一种最深刻的伤害,多少次她想试着挽回父女情,却遭黄琮狠心拒于门外。

  若黄琮真相信解神的话,当年就不该将她留下,若黄琮真想挑战解神所言,那为何又要半途而废?若黄琮七年来的沉默,真是如风破晓所言,只是想让她在他死后下会太伤心,那么黄琮就太小看他们之间的父女之情了。

  「走开……」在湿意涌上她的眼眶时,她语带哽咽地出声,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这个模样。

  「我不能。」

  泪水在她的眼眶里频频打转,她一动也不动,深怕只要一动,眶异的泪水就会落下来,一径隐忍的她,在他始终不肯走时,再也拦不住那必须找到出口的泪意。

  「倘若……」她紧紧揪握着十指,「倘若我能在他死前跟他说上一句话就好了……」

  在天马郡战场上救回黄琮的那一日,她就该亲自去见黄琮一面的,她都已碰了七年的钉子,为什么她不愿再去碰这一回?她不知道,那日竟是他们父女俩最后一次见面,此后再也无法相见,她再也没有机会对黄琮说,她希望他能以她为荣,也再没机会告诉他,她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他……

  曾几何时,为对方着想,竟然会成为一种遗憾?黄琮为了她而不言下语,她为了黄琮而努力想打败六器,他们都为了对方着想,也都认为这么做是对彼此最好的,可他们却也因此伤害了彼此。

  她应该直接问黄琮,他要的是什么,而不是独自在暗地一异猜测,或自行下了个为他好的决定,在她当上第一武将前,她就该问问黄琮愿不愿让她来背负他的负担,她为什么不问?那时为何她没有这么做?

  当她的泪水淌落面颊时,风破晓迟疑地伸出一手拥住她,她挣扎地想推开他,但他下死心,牢牢将她抱紧后,一手按着她的头让她靠在他的肩上。

  「我不会说出去的。」他低声保证。

  紧环住她的大掌,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暖,掌心的主人,并没有鼓励她放声大哭,也没有要她别哭了,他只是静静地拥着她,将她一身的伤痛都容纳至他的怀中,过了许久后,因过度忍抑而止不住颤抖的夜色,在他的大掌轻轻抚过她的发时,她忍不住将脸埋进他的颈间,两手用力捉紧他的衣襟,将她的哭声藏进他的怀里。

  就连哭……她也要藏。

  风破晓心疼地拍抚着她,将被她感染的哽涩,努力锁在他的喉际,他在想,或许这是她第一次倚靠别人,也是第一次,有人愿提供个肩膀让她倚靠,因他人都认为,强悍如她,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陪在她身边,她也不需倚赖任何人,可他们不知道,她也会伤心,也会因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而落泪,就如同所有的凡人一般,她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

  她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坚强的。

  挂在他衣衫里的耳环坠子,在夜色扯住他的衣襟时微微露了出来,她泪眼朦胧地张大了眼,看着那个逼寻不着的失物。那是她几岁时掉的?十六岁?她还记得当时她找了很久很久,因黄琮说过,那是天曦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原本她一直以为,她再也没机会看到这副耳环团圆在一起了,没想到,它竟在他的身上。

  假装不知道这回事的夜色,只是靠在他的怀里,在被泪水濡湿的伤心里,静静体会着倚靠他人的感觉,温暖的体温,唤醒了排山倒海而来的疲惫,从不曾觉得自己有这么累过的她,在这具能让她暂且放心歇息的怀里,悄悄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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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停了,照这种天候来看,或许上回的那场雪,将会是冬日最后的一场雪。

  只在师门住了几日,就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的夜色,在将行李收拾妥当走出房门时,住在她邻房的风破晓,已站在水井边,打了满满一桶水后,不畏冷天地以汗巾擦拭着自己的身躯,从没见过他打赤膊的夜色,在双眼接触到他胸前与腹部那两道由她造成的刀伤时,这才知道他的伤势为何会拖了那么久都没好,在看过他的伤口后,她不禁觉得,他能够在这种伤势中活下来,根本就是个奇迹。

  虽然如此,但今日他的气色看起来仍是好多了,想必是她师父出手相助之故,至今她仍不明白;性格冷淡,就连自己的徒弟都不太搭理的解神,为何会对他这个外人破了例让他留下不说,竟还亲自动手帮他疗伤。

  看着那具伤痕累累的宽背,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黄琮,虽然说,他的长相与黄琮一点也不相似,他也没有黄琮武人正直不屈的强烈个性,可他关怀她的一言一行,他包容她的耐心,都与黄琮好象,有时她甚至觉得,这个姓风的男人……会让她有种黄琮仍活在世上的错觉。

  一串刻意让她察觉的足音,停留在廊侧,夜色转首看去,手执两柄弯刀的截空,站在长廊的另一头瞧着她,夜色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地在截空离开时跟上他。

  「有必要吗?」在走至远处的院落里时,夜色轻声问着已在那里等着她的截空。

  「妳可知他人都在私底下说,掌门之位,是妳让给我的?」早就想与她一战的截空,对她扬起了手中的双刀。

  夜色盯着他充满怨怼的双眼,「从一开始,师父就没打算将掌门之位传给我或是大师兄,师父指名的对象是你。」

  他无一日遗忘,「但当年妳的功夫在我之上是不争的事实。」

  「非要打败我,这掌门的位置你才能坐得安稳?」夜色本是不想理会他个人的心结,但他眼中那种非胜不可的眸光,令她不得不去想,这男人究竟因她的出现,而为此恨她恨了多少年。

  「妳不会明白那种感觉的。」她怎会知道,心中插了根怎么也拔不掉的刺的那种感觉?

  虽然解神并不怎么愿收夜色为徒,但他知道,在解神心底,夜色是接他衣钵的最佳人选,无论是旬空或是他,皆没有夜色那般奇佳的资质,而本门的弟子们也都知道,夜色这个只入门短短不过数年的师姊,功夫只在解神之下,因此当夜色回到中土,解神将掌门之位传给他时,每个人虽在口头上承认他的地位,但他很清楚,所有人都认为,这位置,根本就该是夜色的。

  他不是夜色的替身,身为她的师兄,他更不认为自己必须去承受这种难堪。

  「好,今日我就让你一偿宿愿。」心里已经够烦的夜色,并不想让这种师门恩怨再来烦她,于是她搁下手中的包袱,取出风破晓为她准备好的弯刀,刀才出鞘,早已准备妥当的截空已朝她掷出一刀。

  她看也不看地扬刀将它击回截空的手中,在截空扬刀冲向她时,她边回手边想,到底该不该打败他,好让他更恨他?或是刻意放水输给他,好让他一圆心愿,安安稳稳地当他的掌门,别再把她当成眼中钉来看待?

  听见刀声的风破晓,才赶至院里,所见的,就是夜色的退让,他不解地看着从不肯输给任何人的她,在与截空交手时,非但没有专心,反倒像是敷衍,这让也看出来的截空攻势更加凌厉,然而夜色依然不肯亮出真本事。

  凤破晓在他一刀砍向夜色的面门时,及时挤进他俩之间一掌握住它,并以另一掌将夜色推往一旁。

  「够了,她并不想跟你打,你看不出来吗?」

  「由不得她。」截空试着抽回手中的刀,但风破晓却将它紧紧握住。

  他不禁为夜色感到心疼,「她无处可栖,她只是想回师门而已。」

  「就算师父容得下她,我也容不下她。」截空冷冷说着。

  「她是你的师妹。」难得一见的厉色出现在风破晓的面上,「黄琮将军死了,她又被逐出中土,眼下解神是她唯一能够投靠的对象,她需要你们。」

  「本门的家务事用不着一个外人来插手!」也不管风破晓手中还握着他的刀,截空一鼓作气地将刀抽回,掌心遭划破的风破晓也立即架剑在手,而被赶至一旁的夜色,则是无言地看着风破晓代她与截空刀剑相向。

  与他拆了几招后,赫然发觉风破晓的一招一式皆与自己如出一辙,只是风破晓将刀换成了剑而已,登时截空更是怒火中烧。

  他回首喝声问向夜色,「妳将本门的功夫传授给他?」

  「她没有。」赶在夜色开口前,风破晓已先替她辩护,「功夫,是我偷的,你要算就算在我头上。」

  「偷?」截空逼近他的面前问:「你可知偷了本门的功夫有何下场?」

  「愿闻其详。」眼中充满杀意的风破晓微微扬起唇角。

  他飞快地舞动双刀,「我要卸掉你的一双臂膀!」

  没打算成全他,好让他再去找夜色算帐的风破晓,将手中之剑换至无伤的另一手,在截空开始手下不留情时,也卯足了全力与他杠上。在与夜色交手数回后,早就已适应夜色力道的他,并不觉得截空的内力有夜色深厚,在动作上,亦没有夜色敏捷,他是能明白年纪长了夜色一截的截空,在夜色无人可及的光芒下,有多妒怨与不平,但很显然的,截空并不知,夜色虽有天分,但她后天的努力不是任何人能够及得上的,至少,截空没有像他一样,曾在那种大雪天里,亲眼见过夜色练刀练到两掌掌心都磨破,才愿停止练刀的情景。

  就因他见过夜色是如何练武的,因此,技不如人的他,从不觉得输给一个女人,该感到羞辱或是惭愧,他只在想,他该如何向她看齐,该如何比她更下功夫好迎头赶上她,可这个截空不是,他只见得着表面上的胜负,他看不见夜色努力的那一面。

  在已然掌握了截空的刀法后,风破晓开始回击,使出一套套各大家剑法的风破晓,在截空还没适应这一个门派的剑法时,立即再换过另一套,在截空有些应变不及时,站在一旁的夜色不但已看出了风破晓与截空的差距,亦明白了风破晓会被称为天宫希望的原因。

  他的确是面世上绝无仅有的镜子,且他明白百川汇海这道理,他将所学来的一切,全都融合成他自己的,也因此,各家大成在他身上也就成了独一无二,她想,若是再过个几年她再与风破晓交手,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机会能够在他身上留下两刀。

  一剑将截空飞掷而出的弯刀击向院旁的大树,令它深插至里头后,风破晓再次将剑换手,在截空还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做时,他已一掌击向他握刀的肩头,逼他弃刀之余,亦将剑架上他的颈子阻止他再动分毫。

  「我的手,我得留着自己用。」风破晓边说边缓缓将剑自他的颈间移开,「很抱歉,它们不能留给你。」

  风破晓沁出掌心的鲜血,顺着剑身,点点滴落在地面上,截空喘息不定地看着他好一会,而后转首瞪向夜色。

  「妳走,别再让我见到妳……」

  失望自夜色的眼中一闪而过,她不置一词地拎起了搁在地上的包袱,头也不回地走出院中,风破晓见了,忙追着她出去。

  冬日已尽,已是融雪时分,天气因此格外寒冷,漫着云雾的山阶上,静静地回响着两人的足音,在离开了山阶,已远离山门之时,走在她身后的风破晓,见她的肩头在风中微微瑟缩,于是他脱下身上的大氅,走至她的身后为她披上,并等待她的拒绝,然而她并没有,只是持续地往前走,他走至她的身边看着她的侧脸,在那面无表情的芳容上,他寻找不到此刻她心情的蛛丝马迹,但他却一直记得,方才她那不想让人察觉的失望眼神。

  在肩上的大氅快自肩头滑下时,夜色伸手将它拉紧些,但一手却触着了些微湿的湿意,她低首一看,只见大氅上沾染了点血迹。

  「手。」她突地停下脚步,没头没脑地对他说着。

  「什么?」

  「你的手。」她转身看着他方才为她握住一刀的右掌,只见在他随意的包裹下,沁出的血水已将他手中的绫巾给染红。

  风破晓笑笑地将手藏至身后,「无碍。」

  「我二师兄那一刀可不轻。」她木着脸,伸长了手拉来他的掌心,扯掉他胡乱包裹的绫巾,仔细看了那令他皮开肉绽的伤口后,她不语的自袖中取出个小瓶,替他倒上些令他觉得刺痛的药粉,再取出自己的绣帕替他重新包扎。

  身材高大的风破晓,低首看着她为他裹伤的模样,突然觉得,眼前的她好娇小,美丽的容颜、细心的动作,让人完全无法联想起她以往的身分。

  「自认识我后,你似乎不是伤就是病。」已经很习惯打理这种大小伤口的夜色,在绑紧绣帕时对他说着。

  他轻声笑着,「这已是个常态了。」

  「离我远点你就能保住你的命。」将它绑妥后,她才想转过身,却遭他一掌握住。

  「我不在乎。」

  一线天光自云朵中露脸,直视着她的黑瞳,在阳光下泛着灿亮的虹泽,她望进他的眼底,一如以往,所找到的仍然是不变的关心,仍然是隐藏不住的热烈,回想起方才二师兄和全师门的人的眼神,她觉得现下的自己,像是自毫无温暖的隆冬里,重回了春日的面前,不知怎地,这让她觉得有点感慨。那些她极力想要寻找的人,皆带着防备的眼神不欢迎她的出现,而这个她极力想要摆脱的男人,却固执地带给她他所有能够给予的温柔,即使遭挫,即使她常不领情,可她从没听他说过半字怨言。

  握紧她的大掌,出乎她想象的大,轻轻一握,便包容了她整只手,一如全面包容她的他般,而此时微俯着身子的他,在她的眼中也变得好不高大,像座可倚靠的山,不变地在她身畔守候。

  「我不想说话。」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后,她别过脸,不想让已经够烦乱的心情因他而变得更加复杂。

  「我会安静的陪着妳。」他也已经习惯了,照旧地走在她身后两步之处。

  她不禁因此而停下脚步。

  「为什么?」

  他大抵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喜欢一个人,愿为她做任何事,这需要理由吗?」

  「我不懂。」她就是无法理解他的无怨无悔,对她来说,那根本是种痴心的盲目。

  「妳想懂吗?」他想了一会,定看着她的背影,沉声地问。

  「我——」

  他出声阻止她,「别回头,让我说完。」

  听着他那异于以往,再认真不过的嗓音,夜色有些心慌,在来不及逃开时,他似枷锁般的话语,已将她困在原地。

  「自七年前见过妳后,这些年来,我一直思念着妳的侧脸,日里夜里,所想的皆是妳。我想妳,无时无刻的想,因此想念妳,那已是一种习惯,一种只要我还活着就无法戒除的瘾。」

  来得措手下及的剖白,令她胸坎里那颗原本轻柔而缓慢跳着的心,在浓得化不开的情意里,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她像是不经意打开了个藏在暗地里不愿见光的箱子,开箱后,就再也拦挡不住里头开锁已久,渴盼能够浴沐在阳光下的情意。

  「我常在想,妳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又那般日夜不分、筋疲力竭的在练刀?在妳成为帝国第一武将后,我则开始在想,妳的负担重不重?会不会累?努力了那么多年后,妳是否已得到妳想要的了?」他瞬也不瞬地瞧着她的背影,喃声将无法对人倾诉的心情烙在她的背影后。「这些年来,我多么盼望能再见妳一面,可我明白,我俩若是相见,那只会在帝国与天宫开战的情况下,我不愿我俩将会是在战场上相见,因此我也和妳娘一样,想见妳,却不能见妳。」

  记忆里早已斑驳的颜色,在他一言一句里,在时光的川水里逆流而上,将那些她早已遗失的过去一一带回她的眼前,她忍不住紧屏住气息,在他的揣测里,回想着以往的他与自己,他那带点落寞与寂寥的语音,像柄大锤,重重地捶打在她的心版上,在掩不住的刺痛中,所留下的,是他毫无保留的担心,她从不知道,当她努力想在帝国里往上爬时,有个人,关心的不是她的功与名,而是她自己。

  站在他前头动也不动的夜色,很是后悔问了他这个问题,想逃,却无处可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他的真心捧至她的面前。

  在她知道,曾有个人,是如何以想念着她过着日子时,她的喉际因此而紧缩着,那些明明就只是由思念所组成的话语,在入了她的耳后,并不像根轻飘的鹅毛般落下,而是像无数颗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大石般,令她没有勇气去面对他话里那掩藏不住的深情。

  他低下头,自嘲地说着,「我知道,在妳眼中,我或许不过是个敌人,只是个刀下败将,以及一个让妳感到厌烦的男人,可妳不知,只要能在妳身边一日,就足以抵过七年的等待与相思,因为只要能看妳一眼,我就能再继续思念妳七年。」

  夜色无言地悄悄转过身,看着此时不脸红也不笑的他,像个陌生人似的,一副似再也难以负荷如此重担的模样,抚着胸口站在原地,筋疲力竭地掏挖出心底最深处的感情,再毫无保留,赤裸裸地虔心奉上给她,这般看着眼前的他,她分不清自己带给他的,究竟是痛苦还是快乐,她不知在他的生命遭她占据这么多年后,若是将她自他的生命里剔除,他还能剩下些什么?

  或许恐将什么都没有。

  而最让她感到不忍的是,那一日,当她前去迎战他时,持剑与她相向的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战场上的她?当她毫不留情,狠狠地以刀划过他的身子时,他又在想些什么?他不因此而感到心碎吗?为什么他还要在她被放逐时找上她?

  低首直视着地面的风破晓,缓缓告诉她答案。

  「我常在想,是不是每个爱上妳的人,都和我一样,因妳而在心头留下了最美丽的回忆?是不是每个曾见过妳的人,也都和我一样,从此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夜色怔怔地沉陷在他的话里,像个被流沙拉住两脚的人,怎么也无法动弹,先前的疑惑与下忍,全都遭他这句话给掩盖而过,独独留下了为她倾心的痕迹,她深喘了口气,某种因他而感到鼻酸的感觉,怎么也挥之下去,她甚至不敢站在原地凝视着他,或是一瞥他的双眼,去瞧瞧这个因她而遍体鳞伤的男人。

  「你……后悔过吗?」她别开眼,困难地把话挤出口。

  缓缓拾起头的风破晓,走至她的面前,两手捧起她的脸庞。

  「若妳也懂得什么是思念,妳将会知道,我一直都活在妳给我的梦里面。」

  「梦?」在他那令人感到灼热的目光下,她有些想闪躲,但他却不肯让。

  「妳是我所有的美梦。」他沙哑地说着。

  在那一刻,夜色忘了该怎么呼吸,亦无法将目光离开他的身上,心绪大乱的她,怔看着他的脸庞,在那上头,她没有找到半分后侮,或是抽身而退的念头,她无意识地抬起一掌,在指尖轻触到他的脸庞时,发觉自己在做什么的她才想抽回来,他立即紧紧握住,自他掌心传来的温暖与心跳,如蓬控制不住的荒原野火般,开始在她心头……

  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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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不会……太大了点?」仰着头的风破晓,边看着眼前的山寨边问身边人的意见。

  「我是这么想。」两眼再次滑过这座规模庞大的山寨,夜色是满同意他的意见。

  双双收回目光后,他俩看了彼此一眼,发觉在他们眼中,皆有着同样无奈的眸光。

  在走了几日的山路后,他们不过是想找个地方借宿,然而在这处山头上,唯一能看到的建筑,就是这座看似夸张的山寨,没得选的他们,才来到寨门前敲敲门,里头以为是肥羊自动送上门的山贼们,随即亮刀亮枪地开门打算洗劫他们,就在夜色一露脸后,马上就让情势来个大逆转,一如以往,山寨里的人全都因她逃命而去跑个精光,他们想拦都拦不住。

  只是想借宿一晚而已,他们要座这么大的山寨干嘛?

  身为祸首的夜色,感慨地摸摸自己的脸庞,不禁觉得光靠她这张脸,她就可以在迷陀域里横行无阻……唉,她已经快变成一个吃住都不必付钱的土匪了,这些人是存心破坏她的名声吗?

  冷意伴随着暮色来袭,风破晓推着她进门去避避寒风,在走进不知可容纳多少人的宽广大厅后,他自一旁找来两盏灯后将它们点然,再将其一交给她。

  「妳歇歇,我去看看能不能弄点吃的。」

  掌着灯的夜色,独自站在空旷的大厅里,看着掌灯离去的风破晓,身影渐渐消失在另一端的黑暗里。

  沉稳的足音,一声声地回响在空无一人的山寨中,聆听着他愈走愈远的足音,她觉得那像战场上的鼓声,每一下每一声,都会令人的心头感到震颤。她一手抚着胸口,很难遗忘那日他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那些他的真心。

  她是知道自己的长相不差,但因她的个性、身分,很少有人喜欢她,在中土里,唯一一个曾大剌剌表示看上她的人,就是孔雀,但孔雀生性本就轻佻,说出口的话时常令人分辨不出是真是假,加上她也不欣赏那类的男人,所以多年来她只把他的爱慕当成常态而没当成一回事,她更知道的是,孔雀也与破浪一般,对于武艺有着某种程度的执着与狂热,遇到武艺胜他一筹的人,他就像发现了新玩具似的,非得胜过那人不可,因此他们虽年年都打,孔雀年年皆不曾放过水,反倒是一年比一年强,或许对孔雀来说,胜她与爱她是两回事,而她之所以能够吸引孔雀,一开始就只是因为她的武艺。

  但风破晓,则与孔雀完全不同。

  他几乎是双手捧着真心来到她面前的。

  他不在乎他俩的身分,也不介意武艺是否在她之下,他更没有那种非胜她不可的决心,打从他劫囚的那一刻起,一直以来,他就只是单纯的关心着她,一心希望她能与天曦母女团圆,自一开始到现在,不管碰了多少钉子,他都没有因此而改变过。在他身上,她找不到别的企图或野心,反倒是他给了她许多不在她预料内的东西,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不管是需要吃饱喝足、暖衣丰银,他皆主动为她提供,甚至是在她需要个人来分担她的伤心时,他也不吝出借他的肩膀让她倚靠。

  是不是每个生在黎明破晓时分的人,都像他一样,沐浴在朝阳下的那颗心,都是如此温暖而明亮?或者这个本身就是在黑夜过后才出现的破晓,天生就是要照亮她这种躲藏在黑暗中的人?

  一想到他是靠着对她的思念,才度过了七年的岁月,她就有种不忍,尤其在想起他说那些话时落寞又心痛的模样,那感觉,就像刀割似的,或许她大可说那是他自找的,她并没有要求他为她如此,可每每只要看着他那张无怨无悔的脸庞,她就无法这么想,更无法置身事外,相反的,自那日起,她再也无法自在从容的面对他,她再无法面对他从一开始就已对她摆明的爱慕,每当望进那双黑瞳里时,她所见到的,都是他盛满的思念。

  七年的岁月,该怎么还给他?他那已是泥足深陷的深情,在困住了他时,亦困住了她,不让她选择地将她也给拉了进去,与他深深困在一块。

  或许老天是善待天曦的,因天曦有着风破晓,有着他这个善体人意的男子,她想,养育风破晓的天曦定是很以他为荣,她相信性子这么好的他,定也像个孝子般地侍奉着天曦,而她呢?在他们之间,她反而像个外人,她不认识那个只听过名字的娘亲,她甚至连天曦生得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一想到他们正朝织女城前进,她就有种下意识想抵抗且恐惧的感觉,她不知,她该如何面对那个从未谋面的天曦。

  原本,在被放逐之后,她是打算不再理会三道与帝国之间的事,她只想远离一切是非,若是师门不收留她的话,她就找个地方静静过她的生活,可自从这个不死心的风破晓出现后,她发现,短时间内她恐怕没法抽身其中了。

  熟悉的足音再次在她的身后响起,在走至她的身边后停下。

  「这儿大虽大,却没什么可吃的。」一无所获的风破晓,对着这座空有其表的山寨叹了口气,「看来,他们这山寨今年的收获并不丰。」

  她静站在原地,聆听着他的声音回绕在广阔的山寨里,再沉淀至她的心里。

  「冷不冷?」他边问边把手中的灯交给她,在大厅的火炉里放妥了柴火后将它点然,在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大鹿时,他又消失在大厅里,过了一会,他两手抱满一堆毛皮缝的毯被再次出现。

  夜色站在原地看他忙碌地将毯被铺在火炉前,两手拿过她手中的灯后,把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然后推着她去火炉前坐下烤烤火。

  他按着她的肩头交代,「妳在这等着,我去外头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猎的。」

  「不用了,我不饿。」她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风破晓侧首看了她一会,有些纳闷她是怎么了,在一阵冷风自没关紧的大门门缝里灌进来时,他忙转身想去把它关紧。

  「陪着我。」以为他要离开的夜色,忙不迭地叫住他。

  只走了两步的他定下脚步,脸上的表情有些讶然。

  她抚着自己的双臂,「我不想独处。」这地方,太空旷了,像座坟墓似的,空旷得令人心慌,就连喘息声都清晰可闻。

  他不语地看了她一会,先去将大门关紧后,再走回她的身旁坐下,就着火光看着她的侧脸。

  「妳原本想留在师门是不?」他边问边把她身上快掉下去的毯子再盖妥些。

  「你也听见了,我二师兄容不下我。」夜色没有再掩饰眼中的失望,「不只是他,其实,我师父解神也不怎么想见到我,他认为是我害了我爹。」

  「别想太多。」他轻声安慰,「没有什么是生下来就已注定好的,命运或许有命运的安排,但上天也有牠的安排,所以咱们的一生并非都得照着那些走,只要妳不信它即可。」

  「但我爹仍旧死了。」她落寞地说着。

  风破晓犹豫了一会,伸出一掌揽过她的肩头,让她靠至他的肩上,见她没有反对,他才轻拍着她继续说着。

  「黄琮将军是因何而死,谁都不知,别把罪过都怪至自己头上,相信黄琮将军定也不会希望妳这么想的。」

  靠在他的肩上凝视着火光,夜色并不想移动自己,许久不曾拥有过的温馨掳住了她,她忍不住闭上眼,伸出一手拉住他的衣襟。

  「说说关于我娘的事。」

  脸上漾着笑意的风破晓,抚着她的发轻声说着。

  「她有一双与妳很相似的眼,声音轻轻柔柔的,不会半点功夫,可家事和厨艺却一把罩,她做女红的功夫,在织女城里无人能出其右……」

  在他轻柔似哄小孩入睡的音调里,夜色渴睡地闭上眼,并就着他一言一语开始想象起天曦的模样。这般紧靠着他,她不禁放下了多年来的防备,与刻意对他人筑起的藩篱,或许,就是因为她处于黑暗中太久了,因此她才会向往光明,她才会想靠近这抹破晓般的曙色。

  发现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风破晓看着她一脸放心的睡颜,屏住了气息轻轻移动她,让她靠躺至他的怀里,在她并未因此而醒来后,他松了口气,而后在亮眼的火光下,低首瞧着这张让他日思夜念的容颜,并再次深深感谢上天,又再次让她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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