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爹早年丧妻,与三个女儿靠几亩薄田维生。一家四口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清苦,没有多余的银两让他续弦,所以一直到老他都是孤家寡人一个,只望三个女儿能嫁个好人家,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足堪安慰的是,二女儿孙惜衿天性聪明,幼时跟着隔壁的王秀才念了几年书,所以能识几个大字,个性精明能干的她,对持家理财很有一套,孙家的支出收入全要靠她打点,加上尚称清秀,附近慕名而来求亲的人并不算少。
小女儿孙小妹,鬼灵精一个,调皮的个性是家里的开心果,常常逗得孙老爹是又好气又好笑,才十岁的她,一双水灵大眼像要溢出水来,美丽样貌前景可期。
这两个女儿都叫孙老爹骄傲,也从来毋需操心,唯独大女儿孙如男,叫他放心不下。
在这方圆百里,孙如男是出了名的悍女。
她的个性凶悍,从不许别人欺到头上一分一毫,如果有人不要命敢犯到她,包准会死的很难看。
说起大女儿,孙老爹大气就叹不完了。
想当初亡妻初逝,如男小小年纪就得代母职照顾两个妹妹,个性自然不得不强悍、坚强些。
附近的孩子不懂事,总爱嘲笑她们是没娘的孩子。
每回,见妹妹受人欺负,她便冲出去找那人算帐,往往打的一身是伤才回来。久而久之,她打架的技巧愈见娴熟,已成了附近没人敢惹的女霸王。
两个妹妹是摆脱了受欺负的生活,可如男却从此成了名副其实,活似男人婆的野丫头。
她甚至长年穿著男装,扮成男人的模样在外行走,说是这世上人人都欺孤女,如此比较方便,她也是万不得已。
说什么万不得已!
孙老爹瞧她明明乐在其中,老爱女扮男装,把一张漂亮的脸蛋都给糟蹋掉了。
早些年还有一些男子上门求亲,但在被孙如男用街头学来的打架手段狠狠教训之后,一个个全吓得逃之夭夭。
不但如此,他们还四处宣扬孙家的大女儿是一个娶不得的悍女,说那样恐怖的个性,和她做夫妻怕是要折寿十年等话。
就这样,一桩桩姻缘全让她自己给打跑了,附近的媒婆一听要替孙家大女儿作媒,个个都逃的不见人影。
她都二十了呀……再不嫁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如男,妳就不能穿穿女装,让爹高兴一下吗?」看见女儿又是一身男装就要出门下田,孙老爹叹了一口气。「妳今年都二十了呀,也该替自己打算打算了,老是穿著男装四处野,还有谁敢娶妳过门?」
孙如男轻松的扛着锄头,皱起双眉。
「爹,我哪有四处野?我穿男装也是为了下田好做事,再说,女儿一点也不想嫁人,我留下来侍候您,不好吗?」
「不是不好……」孙老爹犹豫一阵,明知女儿不爱听他提,可他却不能不提。「妳要知道,女人呀,再怎么能干还是得有一个男人依靠,妳不要嫌爹爹啰唆,我也是为了妳好,快快找一个好夫婿嫁了吧,要是这里妳没看中意的,爹可以到城里找个媒婆替妳说媒……」
「爹!」她不悦的截断父亲的话。「我说过了,我不想嫁人,那些什么三从四德、女德、女诫的,我可受不了。您别说了,我要去田里了。」语毕,不待孙老爹答话,她已经拿起斗笠快快走了出去。
「唉!这孩子怎么说都说不听呢?」
孙老爹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进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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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呀!
一边用斗笠瘘风,一边走在田间小路,孙如男的心境唯有两个字形容--烦呀!
从她满十六以来,爹爹每回见了她,总要提起成亲一事,可是她对当别人的妻子,实在毫无兴致。
听二妹说,从前的王秀才教她读女诫,晓三从四德,全是告诉女人要怎么侍奉夫君、遵从夫君,把丈夫奉为天的鬼话。
她从小到大什么人都不靠,就只靠自己。
要她嫁给一个男人,然后当一个心中有话不能随意说,遇见不平的事只能忍气吞声,丈夫说什么都要唯唯诺诺的应声虫,她才不要!
不过就是靠自己嘛!自己的命自己养,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女人为什么一定要靠男人?她从小到大不靠男人,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孙如男烦闷的走到田里,才正要开始工作,就忽然听得耳边传来呼救声。
「救命呀--」女人的尖叫声从树林的深处传来。「救命!非礼啊!」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敢强抢民女?!她皱起眉、扛起锄头,快步往声音的来源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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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姐,求求您和我们回去吧!」
两名家丁一人架住一边胳膊,竭力制止女子的挣扎,但是这姑娘也不知打哪来的这般力气,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始终没办法制服她。
「放开我!」苏晓梅气急败坏的扭动着身子,双眼恨恨的瞪着面前同父异母的大哥。「我不回去,死也不回去!若要强压我回去,我宁愿死在你们跟前!」
她的气话让苏亦修皱起眉头。
「晓梅,妳别再任性了,那城东的李大少乃是书香世家,代代有人在朝中为宫,嫁过去总不算委曲了妳,妳以死相胁又是何必?」
又是何必?
好一句风凉话!
「大哥,你身为男子,又是苏府当家,要什么有什么,没人管得了你,可我呢?我连自己的婚姻都无权作主!那李大少平时风流成性,还未娶我入门,已先允百花楼的花魁要为她赎身做小,要我这一生伴此好色之徒,我怎能甘心?」
原来是为了这事!
苏亦修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李家是大户人家,三妻四妾本属平常,妳娘不也是妾吗?妳是正室,丈夫总是捏在妳手里的,妳又何必和青楼女子一般见识?」
「大哥!」苏晓梅不敢置信的叫出声来,大力甩开了家丁的手。「你以为我是在嫉妒那个女人?你错了,我是瞧不起那姓李的混帐!」
「那混帐是妳未来的夫君。」他提醒她。
「那混帐是你们替我许的夫君!」
「不是我们。」他淡淡的道,「是妳娘。她已经收了对方几大箱的聘金,咱们苏家的脸不能丢,这婚妳是非结不可。」
苏晓梅软下声调。
「可你是苏府的当家呀!只要你愿意,一定有办法推掉这门亲事。大哥,我求你,不要捉我回去,放我走好不好?」
苏亦修闻言摇头。
「妳跟我回去吧,不要再任性了,女大当嫁,妳早已过了婚配年龄,能找到这样的夫君是妳的运气。」
「我不回去!」她摇头,避开家丁伸出的手,不停的往后退。「我不能回去,我绝不要像我娘一样,一辈子和别的女人共享一个丈夫。」
「晓梅!」他上前想要捉她,但她已早一步转身逃开。「捉住她,快把二小姐捉回来!」
家丁听令,一个箭步上前,却只捉到她的衣角。
她用力甩开袖上的手,转身拚命的奔跑。过长的衣襬阻碍了她的行动,让她跑起来备感艰辛。
但她不愿放弃,一边跑一边撩起裙襬,将裙子提高过膝,即使露出雪白的小腿,她也无暇顾及。
「救命!」她一边奔跑,一边大喊求救,冀望能有路人经过--即使这树林看来少有人烟,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不愿放弃。「非礼啊!抢人啊!来人救救我啊--」
孙如男循声进到树林,和她撞了满怀。
「哎哟!」
被扑倒在地的孙如男尚来不及看清身上女子的样貌,便感觉到一双玉手紧紧抱住她的脖子,惊慌求道:「请你救我!」
她睁开眼睛,与一双如受惊小鹿般的美目相对。
两名家丁追来,见二小姐居然与一个农夫打扮的混小子紧紧相拥,不禁高声怒叫,「小子!还不快放开我家二小姐!」
「不要让我被他们抓回去。」苏晓梅不管三七二十一,紧紧抱住眼前的少年。「我怀里有些金子,只要你肯救我,全部都是你的了。」
孙如男被撞得直皱眉头。
「姑娘……」她指指自己的身子。「要我救妳可以,但妳能不能先起来?我快被妳压扁了。」
待两人站定,后头的苏亦修也已追了上来。
「晓梅,妳到底还要任性到何时?快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苏晓梅一个闪身,隐至孙如男的背后,手仍是紧紧抱住她不放。
苏亦修见状,气急败坏的上前拉她。
「妳闹够了没?光天化日之下和一个陌生男子搂搂抱抱,我们苏家的脸还嫌丢得不够吗?」
孙如男一脸不悦的看着他无视自己的存在,一伸长手便要去拉她后面的女子,遂不客气的用锄头的木柄重重打退他的手,冷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我看你才真是丢尽了祖宗的脸!」
苏亦修痛得一缩,不悦的抚着手沉声问:「你是谁?」
抬起下巴,她傲慢的回问:「那你又是谁?」
两名家丁看自家主人吃亏,连忙上前护主。
「小子!你有眼无珠,居然敢对我家少爷如此无礼,不要命了吗?」
孙如男闻言微勾嘴角,讥诮的笑了。
「少爷?」一双明亮大眼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露出更不屑的笑容。「喔!原来是养尊处优的有钱人,难怪一看就是弱不禁风的娘儿们样,还得养两只狗帮忙咬人,嗯?」
这番话说得苏亦修一脸铁青。
「你说什么?!」
这小子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瞧他年纪尚轻,自己还存着一点怜悯之心,早就叫旁边家丁开打了。
孙如男甜甜一笑,恶意的道:「莫非少爷养尊处优,连听力也退步了?要不要我再说一次啊?」
见她愈说愈过份,两名家丁连忙卷起袖子,打算好好给她一个教训。
「可恶的臭小子!今天不把你打的满地找牙,我们兄弟俩就不姓王!」
「来啊!」她单手一挑,沉重的锄头在空中划了一个圈,重重的落在地上。「我还怕你们不成?」
苏晓梅紧紧拉着她的衣服,咽了一口口水。
「小兄弟,你……没问题吧?」
不是她瞧不起这少年,实在是手下一抓,才发现他身上没几两肉,瘦得跟皮包骨一样,可苏家这对家丁王氏兄弟却是头好壮壮,且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说不定一拳下去,就能把这少年给揍飞出去。
「没问题!」孙如男拍拍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状。「我三两下就能摆平他们,妳去那边等我。」
「小子,说什么大话!」
苏晓梅手才刚放开,王氏兄弟便气势汹汹的冲了上来。
他们兄弟可不是寻常的家丁,而是练过武的,只是平时光是凭借着苏府之名,就能纵横乡里,始终没什么表现的机会。
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在主子面前立功,两人自然使出了浑身解数,盼能一招致胜,说不准主子心情一好,便拉拔他们做正式护院。
孙如男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不管他们使出了多少花俏的招式扰乱视听,仍以不变应万变。
手来,挡。
脚来,踢。
手脚并用,她手中锄头划了一个圈,便将两人击退开来。
她幼时曾跟着一云游四方的道士练了数月的武功,道士教她的都是巧妙实用的招武,对付武林中人或许不济,但一般寻常的武夫倒是绰绰有余了。
两名家丁左攻右攻,不但无法碰到她半分,反而在锄头的挥舞下节节败退。
「不公平!」他们忍不住大叫,「你有武器,我们没有!」
她挑眉,嗤笑道:「你们两个大人欺负我一个,不也是不公平吗?」
「够了!」苏亦修看不过去,终于出声喝止,「停手。」
命令一出,王氏兄弟同时向后跃开,但孙如男却来不及收势,手中锄头一松,便笔直朝他飞去。
「啊--」苏晓梅忍不住发出尖叫声。
待王氏兄弟欲上前拦阻已是不及,那锄头以破风之势笔直的朝苏亦修头顶砍落,孙如男连忙伸手拉他,两人双双跌到地上。
漫天尘土飞扬,弄得两人灰头土脸。
苏亦修脸色铁青的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痛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这该死的小子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一定要叫他好看!
「你没事吧?」孙如男在他身上坐了起来,没有离开的意思。「看你的表情好象很痛喔?」
「对!」他咬牙切齿的瞪着她。「尤其是你的腿,压得我的胸口很痛!」
她低下头,轻轻笑了起来。「你发现啦?」
「快点起来!」他恶狠狠的瞪着她。
「这是请求别人该有的态度吗?」她脚下的力道又多加几分。「有钱人都不懂得说请这个字吗?」
他咬紧牙关,抑下痛苦的呻吟。
「快点放开我家少爷!」王氏兄弟大叫,抢上前想推开她,但她眼明手快,一掌一个,将他们全推了开。
「好好笑喔!」她两手抱胸,畅快的笑了起来。「奉劝你,下次强抢民女时多带一些人,才不会又重蹈今天的覆辙。」
苏晓梅呆呆的站立原地,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少年果真深藏不露啊!看见平时威风、不可一世的大哥此刻落魄狼狈的模样,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兄弟,谢谢你啦!」她从怀中掏出金子,放在自个儿脚边。「这些金子送给你当谢礼,我先走一步了。」语毕,她不待任何人反应的连忙快溜。
那头是正要逃跑的二小姐,这头却是被个无礼小子压在地上的尊贵少爷,王氏兄弟犹豫不决的两头张望,最后还是决定留下来护主。
「小子,快放开我家少爷!」王大斥喝一声,遂往她冲去,打算要将她撞开。
孙如男单脚一抬的将他踢开,旋即又重重往地上的苏亦修胸口一压,痛得他咬牙切齿、脸色苍白。
眼看主子落难,回去免不了要被治个护主不力的大罪,王氏兄弟气得直跳脚,却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很痛吧?」孙如男咧嘴,得意的看着身下的他脸色苍白,「这只是给你一点教训,我还没使出十足力呢!」
自苏亦修晓事以来,一直是被众人拱如星月,不论是苏家上下或是城中百姓,谁不敬他、怕他?
人人皆知他是城中首富苏成的独子,巴结讨好都来不及了,就连他父亲,也不曾打骂过他。
他曾几何时受过这等屈辱?居然让一个毛头小子给压倒在地,还栽他一个强抢民女的罪名。
若非形势比人强,他真恨不得把这小子狠狠揍上一顿!
「你们还在干什么?」见王氏兄弟一筹莫展的站在旁边,他气得想吐血。「还不快点过来救我?」
「少、少爷……」王氏兄弟一脸苦瓜。「不是我们不想,而是没有办法啊!这小子的功夫好厉害--」
孙如男闻言忍不住笑出声。
「哈!哈!不是我的功夫厉害,而是你们太不济事。」她低头对着苏亦修微笑。「你也一样。枉你看来还像个男人,说起力气、拳脚,却比女人还不如!这样也想学人家强抢民女?好笑、好笑。」
「那是我妹妹!」冷汗从他的额头不停滴落,他将话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不先搞清楚来龙去脉就插手管这闲事,难道就不好笑吗?」
「你妹妹?」孙如男闻言挑眉。「若她真是你妹妹,为何大叫非礼、救命?莫非你……」大眼上上下下的打量他,眼中的意思下言而喻。「啧!啧!当真是衣冠禽兽啊!」竟连自己的妹妹都想染指。
听出她话中的暗示,苏亦修气得脸色发白。
「那是因为她不愿与我回去。」他双手握拳,恶狠狠的瞪着她。「这事反正与你无关,你快放我起来,否则……」接下来的威胁消失在紧咬的牙关之中
「否则怎样?」她是最受不住挑衅的,不禁加重脚下的力量笑笑的问:「你要报官抓我?叫家丁私下寻仇?还是用银子砸死我?」
苏亦修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牙根也因为紧咬着而隐隐发疼。
「小子,你到底想怎样?」王氏兄弟这下可急了。「要银子吗?不管多少银子,我们都给你,快放了我家少爷吧!」
「银子?」她轻蔑的微扯嘴角。「不愧是富豪之家,什么事都只想得到用银子来解决。」
「不要银子?」王氏兄弟更急。「小祖宗,算我们两兄弟求你了,你要怎样才肯放开我家少爷?」
她微微一笑。
「只要你们少爷也叫我一声小祖宗,求我饶了他,我就放人。」
苏亦修闻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要他向这小子求饶,那是绝不可能,但现下这情况,却又无计可施,当真是气煞人也。
「怎样?」她挑起单边眉,「说是不说?」
「士可杀不可辱,」他别开脸,牙一咬,「要杀要剐随便你,要我向你求饶办不到!」
「你还挺有骨气的嘛。」她嘿嘿笑了两声,收腿起身。「这次就暂且饶过你,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作恶,可就没这么容易放过。」
王氏兄弟一见她起来,忙不迭的赶至主子身边,将痛得直冒冷汗、全身无力的苏亦修搀扶起来。
「少爷,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苏亦修又痛又怒,想要痛斥下人,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孙如男见他恶狠狠的瞪向自己,不禁咧嘴一笑。
「没用的家伙!」她朝他扮了个鬼脸,挑起地上的锄头。「我走啦!」语毕,开开心心的哼着歌转身离去。
三个大男人看着她渐渐消失在树林之中,没有人敢上前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扬长而去。
「饭桶!」甩开王氏兄弟的手,苏亦修气得直跳脚。「给我找出这家伙是谁,我要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