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课堂上只听见学生们振笔疾挥的沙沙声响,间或传来缓慢徐行的脚步声,是高跟鞋「笃笃」地敲打着地面的声音。
午后的风暖暖的,有些躁意,闷徐的热气让人感觉有些浑沌昏沉,提不起劲来,却仍得振作精神应付突如其来的随堂考。
阮冬妮一手支着颐、一手握笔,却动也不动地;白净的脸侧向一边,半垂着长睫懒懒地睇着窗外。阳光耀眼,天空白得有点花,她微瞇了下眼,目光转而朝下俯视,底下的篮球场上正进行一场比斗。
虽然位处三楼,她依稀可听到球鞋急促擦过水泥地的声音,赛事似乎进行得很激烈,但她并不感兴趣,只是习惯地在发呆时让视线有个落脚处。
「阮冬妮!」
一声叫喊自前方讲台响起,略为拔尖的女声透着隐隐的怒意。
她像是没听到似,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望着窗外发呆。
「阮冬妮!」
声音更为尖锐了些,投射而去的目光也更为凌厉。
坐在她前后左右的同学纷纷抬眼朝她张望,有人好心地拍拍她的肩背:「阮冬妮,老师在叫妳。」
等她回过神,高跟鞋「笃笃」的敲打声已来到她桌前,甫一抬眼,导师杨淑敏那微瞇着眼的怒颜瞬即映进她眼瞳。
她一点惊慌的表情也没有,只是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桌面。
「我已经注意妳很久了,考卷还这么多空白,竟然还敢看着外面发呆?!」像是无法忍受她的行为,杨淑敏突然伸手抓起她的考卷,往外一挥,怒道:「既然妳不想写考卷,那就到走廊上去罚站!」
阮冬妮闷声不吭,放下笔,温驯地站起身走出教室,面向着走廊站立。罚站对她而言已是家常便饭,她反倒更可光明正大地发呆,一点也不以为苦。
接近下课时间,走廊底端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混和着低低的交谈笑语声。不一会儿,邻班上完体育课的学生们鱼贯地走过她面前,向她投来注目的眼光。
几位女生脸带讪笑地窃窃私语,男生们却是偷偷地瞄了她好几眼,贪看她那白净秀致得像洋娃娃般的脸蛋。
对于旁人的注视,阮冬妮像是无所觉似,一点困窘羞愧的表情也无,视线落在远处的树梢上,慵懒地发着呆。
待一群人走过,走廊又恢复宁静后,一道高挺的身影悠徐地自廊底走近,经过阮冬妮身边时忽地停住脚步,接着又倒退走回她面前。
「嗨!同学,怎么老是看妳被罚站?」浓眉大眼的一张脸扬开抹笑,下颚还悬着几滴水珠,看起来充满阳光,生气蓬勃。
阮冬妮的反应足足慢了好几秒,聚焦后的视线仍有些恍神,不发一语地仰望着眼前同阳光一样亮眼的青春脸庞,乌黑剔透的眼瞬也不瞬地,在浓密卷翘的长睫围绕下更显幽邃。
「呃……我是隔壁班的程志谦……」
男孩莫名地脸红心跳,目光却移不开那双美丽的眼睛。
他注意她已经很久了,一开始只是好奇,不明白看起来乖巧温驯的她为何老是被罚站。然后,她的眼、她发呆的神情让他不自觉地被吸引住,今天还是他首次开口跟她说话。
阮冬妮眨了一下眼,程志谦……好象有那么一点印象,他是一年级的风云人物,不仅功课好,还是球场上的骄儿,想不认识他很难,因为他的名字常在她周遭同学嘴里传扬。不过,她对他的认识也仅止于此而已,并没有进一步了解的兴趣。
她轻皱着眉看他,仍是沉默着。
「请问妳……叫什么名字?」程志谦忍不住问。
她迟疑了会,而后像是无所谓地耸耸肩,简洁地回答:「阮冬妮。」
「阮冬妮……」他轻点着头覆颂一逼,正想再开口说话时,下课钟声蓦然响起,教室里的同学瞬即像离笼的鸟儿似,以最快的速度奔出,他只好将来到嘴边的话含住。
「阮冬妮。」一名女同学从教室里探出头来喊道,发现程志谦的存在时,微微惊讶地瞠大了眼,脸红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又接着说:「老师叫妳进去,她有话要跟妳说。」
阮冬妮眉间又轻蹙了下,随后转身走进教室,连声招呼也没打。
目送着她的背影隐去,男孩眉眼间隐隐有着一丝懊恼,静立了好一会才走回自己的教室。
站在讲桌旁听训的阮冬妮,眼角余光正好瞥到他经过窗口的身影,才这么一分神,导师杨淑敏严厉的声音立即拔高:
「我在说话,妳有没有认真在听?!」
她缓缓地垂下眼睫盯着自己的鞋尖。看起来很是温驯,可是那淡然没表情的脸却又让人觉得不是那么的温驯,杨淑敏气闷地拿她没辙。
「阮冬妮,妳再这么心不在焉下去,我只好通知妳母亲到学校来一趟!」最后,只好使出撒手钔。
低垂的眉眼瞬间起了些波动,不过,也只那么一瞬,随即又回复一脸无所谓的清淡神情。
见她依然默不吭声,杨淑敏突然觉得满腔挫折,摇摇头叹道:
「妳的母亲那么优秀,家庭环境也算不错,怎么妳会是这个样子?是因为单亲家庭的缘故吗?」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通她的个性为什么会这样。一个长得人见人爱的女孩,表面上看起来很乖、成绩也不坏,却老是心不在焉,发呆恍神,在班上也总是独来独往,无法和同学们打成一片,性子孤僻得让人没辙。
一抹轻嘲的笑意浅浅浮上阮冬妮唇畔,她知道很多人都觉得她怪,也知道自己是老师们眼里头痛的问题学生,他们包容她只因为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怪异的性格是来自单亲家庭的缘故。
事实上,她算不上是单亲家庭的小孩,她的父亲仍健在,与她的母亲仍保有夫妻间的亲密关系,只是,他像个旅人一样,来来去去,她和母亲的家不过是父亲其中的一个香巢罢了。
导师的一片好意她心领了,她其实没有值得同情的地方,不过就是懒了点,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劲来,虽然对师长们感到抱歉,但恐怕她这性子一时间是改不过来了。
她一径的沉默让杨淑敏的耐性宣告用罄,眉头不悦地拧紧,沉声撂话说:「基于我的职责所在,我必须让妳母亲知道妳最近的学习状况,妳自己好自为之吧!」说完,又看着她摇了摇头,才转身离开教室。
她走后,阮冬妮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随即又轻蹙了下眉头,一想起回家后将要面对怎样的一张容颜,她的心情多少染上了那么一点灰,但,唇角微勾抹笑,她也无可奈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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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阮冬妮没有马上回家,一个人在街上遛达闲逛。
眼看着夜色悄悄降临,她依然无所觉,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逛过一家又一家的商店,身着制服、背着书包的她,在川流的人群中显得突出,引来不少注目的眼光。 彷佛一点也没察觉旁人的注视,她兀自走走停停,来到一家书店橱窗前,一张显眼的大型海报吸引了她的视线,那是一张新书的宣传海报,版面上大大五个字的标题:「太阳出来了」,直接标示出新书的书名,背景用的是书里的一幅插画,那画风是她非常熟悉的。
「知名绘本作家阮芷芸的最新力作,值得您珍藏品味。」
她喃喃地读着海报上的推荐辞,秀雅的眉不觉淡蹙。「又出新书了啊,我竟然都不晓得,难怪她最近忙得没时间忧郁……」
她的母亲--阮芷芸,是个才貌兼备的绘本画家,创作了数本叫好又叫座的图画书,在台湾艺文界算是小有名气。
阮冬妮好奇地走进书店里,停在新书区前,拿起那十二开版本大的绘本翻阅着,首页是作者个人简介,除了列出她历年来的作品,还照例简述了一下她作品的特色与风格。
书里盛赞阮芷芸感情纤细,个人风格强烈,深情而迷人。对于现代都会女性的爱情观别有一番独到的见解,总能轻易地撼动人心,引起共鸣,作品广受喜爱。
她不禁淡淡一笑。这样的介绍辞是概括而又模糊的,关于她的母亲,这世上只有她看过她真实的一面,可能也只有她才真正地了解她。
人人都知道她是一个成功的绘本作家,但,没人知道,表面这么风光的她,私底下却另有一个下为人知的身分--她,是一个男人的情妇。也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小老婆,只是她从来不这么定位自己。
一个以爱为名,却妾身不明的身分,背后总有着太多的情绪不足为外人道,创作是她唯一宣泄的出口。所以,她的作品里总有着一抹蓝色的忧郁,纵使是太阳出来了,那抹忧郁依然存在。
随意地翻了几页,她放下书吐了一口气,她不知道旁人从这本书里看到了什么,她只知道,在那抹蓝色的忧郁里,自己的存在是微乎其微的。
有些落寞地耸耸肩,她转身走出书店,天色早已完全漆黑,街道上霓虹闪烁,昼夜交替,繁华不变。
抬头一看,麦当劳的标志在不远处向她召唤,不觉摸摸肚皮,是有一点饿了。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已经九点半了,她决定填饱肚子后再回家。
一走进麦当劳,许多道视线立即朝她黏来,穿著高中制服的她,本就引人注目,加上洋娃娃般美丽的脸蛋,店里的客人几乎没有不注意到她的。
在柜台处点了一份A餐,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她一边眺望着窗外的夜景,一边啃着汉堡,没留意到旁边一群看来游手好闲的少年正频频打量着她。
喝光了最后一口可乐后,她站起身走出店门,身后,刚刚那一群盯住她的少年们跟着起身追出去。
角落,两名男子将这一幕全收进眼底。
「糟糕,那个女孩子肯定有危险。」有着一张娃娃脸的男子忍不住蹙眉,神情担忧地询问身旁的男子:「斐然,你看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瞧瞧?」
卓斐然淡淡地收回目光,转望向摊在手边的报表。「我没有时间多管闲事。」
「你怎么这么说?」黎牧云眉头皱得更深了。「那几个毛头小子一看就知道不安好心眼,你真能坐视不管?」
「那个女孩得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一个高中生这个时候还在外面闲逛,出了事情又能怪谁?」卓斐然微一挑眉,镜片下的眼瞳深黝却淡漠,神情依然冷淡。
黎牧云瞪大了眼看他。「拜托!你别拿你自己的标准要求别人好不好?人家年纪还小,你这么说太严苛了吧?!」看不惯他老气横秋的严肃模样,他忍不住说他几句。
对于好友的轻责,卓斐然并不以为意,却也不予响应,继续专注地研究手中的业务报表。
「喂,斐然,做人不能这么冷漠啦!」见他没半点管闲事的意思,黎牧云继续叨念。「你忍心看着一个女孩被人欺负吗?想想看,要是那个女孩上了明天社会新闻的头版,你的良心过意得去吗?」
「我不介意你去充当英雄,我会在这里等你。」依旧是无关己事的口吻,但眼神却已有了些微的波动。
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黎牧云呆愣了半晌,而后摇了摇头,说:「好,你不管我管!你也不必等我了。」声音里带着薄怒。
说罢,他随即拉开椅子,公文包也没拿就疾步走出店门,朝刚才阮冬妮和那几位不良少年离去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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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应该是寂静的、安详的,带着温暖的氛围。
自懂事以来,阮冬妮心里就一直这么认为。
然而,台北的夜晚总是一片迷离喧嚣、流光闪烁,置身其中的人彷佛也被染上了颜色,成为这闹热夜色中的布景之一。
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她觉得自己的存在很虚浮,因着这一座寂寞的城。
下意识地抬头仰望夜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浓黑的天空被霓虹映得透紫。她淡淡地拉唇一笑,这城市的夜晚其实不需要这么多的光亮。
还记得小时候看过一部广告片,漆黑的屋子里,在窗边留着一盏昏黄的灯,广告词好象是这么写的--「夜深了,记得为你的家人留一盏灯」。虽然字句已有些模糊,但她清楚记得那黄蒙蒙的灯光在夜里荧荧生辉,散发着温暖光芒的景致。
那样的一盏灯,便已足够。
或许是因着那印象的深刻,她每每在夜归时喜欢抬头仰望路旁住家的窗口,想象有那么一盏灯在窗边温暖地点燃,想象着那屋子里的和谐美满。
一路经过热闹的商店街,当阮冬妮走进昏暗的大楼骑楼下时,几条人影冷不防地从后面窜到她身前,将她困住。
「哈啰,美眉,大家做个朋友好不好?」油腔油调的男声不怀好意地响起。
阮冬妮愣了一瞬,定眼一望,身前矗立着三个个头不高,还染着一头黄发看似不良的少年。刚刚开口说话的人正用一双细窄的小眼睛上上下下地溜看着她。那眼神在昏暗里透着猥亵,令人不安。
她不自觉地层头一皱,一言不发转身就要离开,身后立即拥上另外三名少年拦住她的去路。
「别拒人于千里之外嘛!美眉,我们会带妳去好玩的地方哟。」
「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我必须回家了。」她不得不响应,眉间的皱折微微加深。
「哎呀,回家做什么?无聊得要死,还不如陪我们一起去玩。」带头的少年摆出流里流气还自以为帅的姿势,朝她轻佻地眨着眼。
阮冬妮美丽的脸蛋不觉一冷,眉宇微泛不耐之气,轻冷地重述:「我要回家。」
少年们见她一点合作的意思也没有,带笑的脸在瞬间敛下,露出凶恶狰狞之色。「喂!小妹妹,妳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哟,再不识相,我们是会发脾气的哟!」
说着,六名少年又朝她靠拢了些,将她围困在一处。
从没遇过这种事情的她,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她的视线一一掠过围靠在她周身的每一张脸孔,力持镇定一字一字地说:
「我、现、在、只、想、回、家。」
少年们互望了一眼,像是互相传递着什么信息,而后,其中一人开口说:「既然妳软的不吃,我们只好来硬的了。」
话毕,下一秒,她的双臂立即遭人挟持住,她反射性地张口呼喊,一边不断地挣扎扭动,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箝制,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被拖向大楼旁一条僻静的小巷子。
「放开我--」她又大叫了一声,嘴巴随即被一只手掌给摀住,徒然地发出呜呜的细微声响。
就在她刚被人拖进巷子里时,一道身影宛如天神降临般在巷口出现。
那是一名高大的男子身影,因为背对着路灯,他的脸显得有些阴暗不明,只瞧得清他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
「放开她!」冷冷的、似金属般的低沉嗓音不疾不徐地吐出,挺拔的身躯又往前走了一步。
少年们被这突来的情况给怔了下,有些畏慑于对方高大的身材,彼此面面相觑了一会。
「大伙儿怕什么?!他才一个人,我们有六个人!」带头的少年壮大胆子呛声道,给自个儿兄弟们打气。
「喂,四眼田鸡,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哦,否则有你好看!」几个毛头小子见男子单枪匹马,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样子,恶胆重又升起,凶狠地撂话。
男子淡蹙着眉,迅速打量了下眼前几个小混混。这群小子看起来很年轻,不过十七、八岁,火候还不够,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只不过,他实在不想动手。
「我刚才已经先报警了,如果你们想被送去管训,我很乐意在这里等着看好戏。」他冷冷地说,依旧是不慌不忙的口气。
少年们愣了一下,你看我我看你,个个脸色微闪过一丝慌乱,一时之间,还真有些忌惮。
「咱们别被他给骗了!」带头的少年及时呼喊了声。「他是在唬我们的,大伙儿给他一点教训。」
头头都这么说,其它人也就不再犹豫,抡着拳头便朝男子扑上去。
男子不耐烦地皱了下眉,随即身子一矮,接住对方的拳头,一瞬间就把人给过肩摔了。解决了一个,他立即迅速回身,抬臂挡住向他挥来的第二拳,长腿一勾,地上马上又躺了一个闷声哀鸣的卒仔。
一连扫平三个家伙,其余三人看得目瞪口呆,就在这时,从巷子外的大马路上传来消防车的警鸣声,少年们心虚慌乱地误以为是警车,原本紧抓住阮冬妮的两人立即松手,逃命也似的拔腿就跑,不一会儿工夫,即窜逃得不见人影,就连被撂倒在地的家伙,也狼狈地纷纷爬起各自散去。
骤然失去支撑的阮冬妮因为多少受到惊吓,身子不由自主地软跌于地。
「妳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有点冷淡的、不带感情的低沉嗓音在她耳旁响起。她缓缓地抬眼望去,一张严肃的、轮廓深刻的脸庞映进她眸底,她微微一愣,而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男子扶她站起身,略显肃凛的眼在她身上逡巡了圈,确定她没遭受任何伤害之后,浓眉微蹙,语带一丝严厉地说:
「下次别这么晚了还在外头闲晃,给自己也给别人制造麻烦。」
阮冬妮一点也没被他严厉的语气吓到,只是轻轻地笑了笑。「现在不过才十点而已,怎么算晚?有些事根本防不胜防。」
男子听到她的回答,不由得蹙深了眉头。任何女孩子在碰上了这种事之后,肯定吓得乖乖点头,而她竟然还能回嘴,说出这样的话来。
只见她动作寻常地拍了拍自己裙子上的灰尘,又拉整了一下上衣,宁淡的表情彷佛刚才的事情不曾发生过似。她的表现和她那一张美丽如洋娃娃般的脸蛋感觉十分不相称,让人无法相信她只是一个高中生而已。
正凝思之际,一条熟悉的人影跑过巷口,不一会儿又转了回来,有些讶异地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斐然?」黎牧云朝那酷似好友的身影走近,在看清楚了对方的脸庞后,微微惊讶地笑开脸。「没想到真的是你!」
视线继而转移至立在他身旁的少女,认出她就是在快餐店里被不良少年盯上的女孩后,他更是惊讶地张大嘴--
「你不是说……哎呀,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那么铁石心肠嘛!」语气忽然一转,他开心地拍拍好友的肩膀。
「那些不良少年呢?」
「跑了。」简洁的回答,对于过程只字不提。
「斐然,真有你的,动作竟然比我还快,我还在四处寻人你就已经把事情摆平了,效率可真好。」黎牧云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等他说完话,阮冬妮才温吞地开口:「那个……先生,谢谢你的帮忙,我要回家了,再见。」
「等等。」才刚转过身,黎牧云立即唤住她。「小妹妹,妳住哪里?我们送妳回去好了。」
阮冬妮回身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家住得很近,十分钟就到了。」
「我看还是让我们送妳回去吧。」黎牧云非常坚持。「为了避免刚刚那种事情再度发生,妳就别跟我们客气了。」
迟疑了一会,她轻点了下头。他这么好心,她也不好意思再拒绝。「我家住荣星花园。」
荣星花园?!
黎牧云和卓斐然对看了一眼,那幢公寓大厦是位于台北精华地段上的高级住宅区,非一般人住得起的。看来,这女孩应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只不过……这样的女孩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外头闲晃?她的家人难道一点都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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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一进门,阮冬妮便对上母亲那张修饰完好的美丽脸庞。即使是此刻正生着气的她,那表情、那声音,还是完美得无懈可击,不曾让怒意破坏她脸上的一丝线条及优美的形象。
「我去书局逛了一下。」她垂眸回话,很自然地省略掉那意外发生的插曲。
阮芷芸如往常一样,没再多做盘问或责备。身着丝缎睡衣的她,优雅地起身走向唯一的女儿,拉着她的手一起坐在沙发椅上。
「吃过饭了吗?」
阮冬妮温驯地点点头。
「今天你们导师打电话到家里来,说妳最近上课总是心不在焉的,老是望着窗外发呆,考卷也不写,真有这一回事吗?」轻声细语的询问温柔得让人不由得感到愧疚。
然而,阮冬妮只是默不作声。
「冬妮,妳是我的女儿,妈妈绝对相信妳是优秀的。」阮芷芸轻轻揽住女儿的肩膀说着。「虽然说,妳不必担心没有大学可念,依妳爸爸的能力,他也大可送妳出国念书。但是妈妈希望妳能凭着自身的能力取得好成绩,我不想妳像妳父亲其它的女儿一样,空有容貌和杰出的家世,我知道妳有许多才能可以好好发挥,妳千万别让妈妈失望。」
她仍是乖巧地点头,这些话从她懂事后听到现在,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也总是顺着母亲的心意给与她想要的答案。
阮芷芸满意地轻绽浅笑,随后像是又想起什么事情,描绘细致的柳眉又微微拧蹙。
「冬妮,上个星期六,妳为什么没去上钢琴课?还有,书画老师打电话告诉我,妳已经连续几次上课都没交出作品,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阮冬妮嗫嚅了声,犹豫着要不要诚实说出自己心里的话。「妈,高中课业压力很重,我能不能……不要再去上钢琴课和书画课?」最后她选择用迂回的方式表达,说课业压力重不过是借口,她只是厌倦了、有些不耐烦了。
「那怎么行!」阮芷芸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否决。
「妈妈从小栽培妳学琴学画,目的就是为了要让妳熏陶培养艺术的气息和才能,念书固然很重要,气质的涵养也不可忽略!妈不想妳以后只是个草包千金,除了美丽的外在和漂亮的服饰、装扮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我希望妳能兼具美丽、智能与才能。」
阮冬妮沉默了片刻,心情是无奈的,她早料到母亲的答案是不,只不过还是忍不住想试看看。
见女儿默然不语,阮芷芸温声地接着说:「冬妮,也许现在妳会觉得累,但妈是为妳好,一个女人光只有美貌是不行的,将来妳定会明白妈的苦心。」
这样的话她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阮冬妮虽只十六岁,却远比一般同龄女孩早熟,在母亲日复一日的观念灌注下,她多少明了母亲的心结所在。她的母亲是个美丽又有才华的女人,始终认为自己与父亲身旁那些女人是不一样的,也认定在那个男人心里,她是独特的、与众不同的。所以,多年来,她心里总存在着一丝希望,期盼有一天她的父亲在感情上能完全属于她。
至于她的父亲,邵明远,一个事业有成兼且风流倜傥、幽默潇洒的成功企业家,年近六十依旧魅力无边。除了登记有案的一个正妻、三个妾室之外,短暂风流情史不断的他,外面的莺莺燕燕从不曾少过,母亲不是他的最初,从目前的迹象看来,也不可能成为他的最终。
而母亲的忧郁便由此而生。或许是因着男人一句「妳是独特的」甜言蜜语吧,她选择相信与等待,只是这等待恐怕是无尽期的。
为了坚持、证明自己的独特,母亲拒绝与父亲的一妻二妾同住邵家大宅,她要的只是父亲专心一意的爱,只不过,她忘了早在父亲纳妾藏金娇时,那专心一意的爱便已不存在。
只可惜,聪慧如母亲者却仍是勘不破!
是爱情让人盲目吗?抑或盲目的是人的心?
「冬妮,妳有听进妈妈说的话吗?」
阮芷芸微带忧悒的声音钻入她耳里,打断她困惑的思索。
阮冬妮温顺地回话:「我知道了,妈,我会继续去上课。」
她向来很听母亲话的,只因不忍她伤心失望,纵使自己只是她用来证明、贯彻她的信念也无妨,她只有母亲这么一个专属于她的亲人,那个父亲对她而言,像个熟悉的陌生人,他们之间谈不上深厚的父女感情。
「那就好!」阮芷芸颇感宽慰地拍拍她的小手。「时间也不早了,妳先去洗澡再做功课吧,别太晚睡了。」
阮冬妮点点头,站起身准备进房时忽又顿住脚步,微带迟疑地看了阮芷芸一眼,问:「妈,我在书局里看到妳出了新书,爸爸他……知道吗?」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母亲坐在这里,该是在等父亲吧。桌上还摆着红酒,她是在期待和父亲分享这件事吧?仔细算来,那个男人已有好些日子没到这里来了。
「我给他留了言,他应该知道了吧……」阮芷芸笑得有些不自然,为自己倒了一小杯红酒啜饮着。「他最近很忙,我想……只要他一得了空,就会过来跟我们一起庆祝。」说完,垂下眼,不自觉地轻咬了下唇。
没漏掉她低垂的眸心里黯闪的落寞,阮冬妮静默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无声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后,才缓缓地走回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