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不是好端端的,怎么又说要悔婚?」原丝裘无力地道。「妳到底知不知道婚礼就在五天之后了?日子是你自个儿挑的,是你自个儿说要赶在大年夜前的,你可不能在这当头反悔!」
笑话,大伙儿忙得人仰马翻是为了谁来着?
她现下拗着性子说悔婚就悔婚,那她们这一干人忙得不可开交,到底是为哪桩啊?
「可是……」淳于后扁起嘴,别过脸。
「后儿,招亲是你自个儿说的,日子是你自个儿选的,其他的事,咱们全都替你张罗了,若是你在这当头说要悔婚,好歹你也端出个象样的说辞,要不然,咱们怎么丢得起这个脸?」
虽说淳于家并非是达宫显贵之流,可御绣庄好歹也是长安城里首屈一指的第一绣庄,而御绣庄第一传人的婚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如今真要悔婚,哪里丢得起这个脸?
「我亲眼瞧见他跑进下流的酒肆。」这算不算好说辞?
「那又怎么着?」原丝裘觉得好笑。「以往你爹上酒肆时,怎么就没听你说过半句他的不是?」
「爹去的酒肆就像是一般寻常的酒楼,可不像他去的那一种有曲倌作陪的酒肆。」啐!怎能拿他和爹摆在一块儿比较?这会坏了爹的名声的!
「那又怎么了?」原丝裘感到无力极了。
为了她的婚事,她把自己给忙得像条狗,她大小姐心情好便乖乖的,心情一拧便拗性子,嚷着说要悔婚,如今就连这种说辞都给搬了出来。
淳于后不禁扬高声音道:「裘姨,尚未成亲,他便跑到那等下流酒肆去风花雪月,难道我也要容许他去吗?」
天底下有这种道理吗?
「男人风花雪月,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者,有哪一个男人不会上花街柳巷晃晃的?」根本就是大惊小怪嘛!
「可是……」那个抓住他的女人穿著露胸的大襦衫。淳于后欲言又止的。
「没什么好可是的,不管他对你有什么企图,只要他不是要谋财害命,那就可以了。」
「裘姨!」淳于后忍不住跳了起来。
「我说错了吗?」原丝裘没好气地睇着她。
淳于后咬紧了唇,难以反驳,冈为是事实,所以无言以对。
可是,她就是不要嘛。
「你向来不是嫌他嫌得紧,如今他愿意去风花雪月,你应该要感到开心才是;只要他能让你传子嗣,其余的时间都别烦你,这不就得了?」原丝裘打开天窗说亮话,说得又白又亮。
「裘姨!」淳于后羞红了粉颜。
这夫妻之间只是为了传宗接代吗?然,她招赘不就是为了子嗣而已?
裘姨这么说一点也没错,毕竟她要的只是子嗣,倘若他不会伤害她,又可以保护她,对他似乎真的没得挑剔;但不知怎地,就是有一口气闷在胸口,教她难受得紧。
「妳很在意他?」原丝裘大胆推测着。
「谁在意他?」淳于后想也没想地回嘴。「我才不管他到底要上哪儿去,只求他别老是烦我就成。」
「那不就得了?」
「这……」可就是有点不太对劲,而且是她不太对劲。
「在聊什么?聊得这般开心?」
身后突然传来他尔雅圆润的嗓音,淳于后连头都不回一下,只是微恼地扁着嘴,直瞪着花机。
他那双眼是瞎了不成?哪一只眼睛瞧见她开心来着?
她恼得都快要发火,他居然还说她开心,真是的!一见着他,便想到昨天晚上,他就更恼了。
「在聊婚礼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赶明儿个便能把喜服给弄好,到时候先试穿一下,若是不合,再赶紧改。」原丝裘顺口搭上他的话,显然把淳于后的抱怨当成娃儿的拗性子看待。
「劳烦裘姨了。」君逢一笑容可掬地轻声道,随即走向倚在花机旁的淳于后。「这就是你织十二锦绫的花机?」
淳于后默不吭声,连瞧都不瞧他一眼。
君逢一敛眼瞅着她淡漠的粉颜,扬起手,把握在掌心已久的好东西给搁到她的雪白颈项上。
「你在做什么?」淳于后微恼地抬眼瞪着他。
虽说在织房里头共有四个人,可就算只有她和他独处,他也不该做出如此造次的行径。
「我怎么了?」他佯装无辜地道,唇角却稍稍泄露了恶质的笑意。
「咦?」淳于后不由得一愣。
他离她大约有一步之遥,可她方才真的觉得有一股古怪的气息拂上她的颈项,难道说……
她吞了吞口水,感觉颈项上那股古怪的触觉似乎正在缓慢的蠕动,而且以极为诡异的动作往她的胸口移动,她瞪大圆眼,情非得已地往下一看,果真见着一只虫正放肆地朝她的衣襟逼近。
「啊!」她像是疯了般的拔尖狂叫,什么婉约、什么端庄……全教她给拋到脑后,抓起他的手便往自个儿的胸口送。「抓起来,把它抓起来!」
她几近哭吼般地叫着,歇斯底里地跺着脚。
君逢一有点微楞地睇着她,不敢置信区区一只虫便能够教她臣服,甚至还抓着他的手,他原先不过是想要吓吓她,报复她昨儿个的淡漠,谁知道见着她这般慌乱无措的模样,却教他心软。
这是她头一回自动地靠到他身上,而且还有求于他,这种感觉可真是畅快,教他感动。
而且,手上不断传递来的细腻触觉,更是教他……
突然,一旁的太苇忍遏不住的大笑一声。
君逢一微恼地瞪过去,太苇聪明地忍住笑声;而他再回眼时,却见她瞪着大眼,张牙舞爪地吼着。
「虫是你带来的!」他故意欺负她!
「我……」混蛋太苇,谁教他在这当头笑出声,他又是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混蛋!」淳于后旋即抓起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咬上。
君逢一瞪大了眼,眼见手泛起血丝,他却是连吭都没吭一声,只是不敢置信地直瞪着她,不懂她为何这样咬他。
「你去死吧!」感觉到嘴里一阵咸涩,淳于后才悻悻然地跑开。
君逢一楞在原地,呆若木鸡地瞪着她飞也似地逃走,而那一只该死的虫正握在他收拢的掌心中,恶心地垂死挣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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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的前一日,御绣庄的准姑爷依然不见踪影。
打他踏进御绣庄里整整一年,未曾见他外宿过,可不知怎地,打三天前,御绣庄的准姑爷便消失了。
眼看婚礼就快要举行,御绣庄上下莫不努力地寻找着君逢一的下落,唯有即将成为新嫁娘的淳于后文风不动,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可是,真的是如此?
只见一抹行径可疑的身影在无忧阁外头走动;降下薄雪的街上人潮不多,天气冻寒得直把人给逼进屋里,而无忧阁里头不断地传来笙歌和喧哗声,教她不由得更加勤快地来回走上数趟。
他应该是在里头吧,他不太可能回广陵,唯一可能去的地方便是这儿;倘若不在这儿,那就算了。
啐!他还以为她真的非君不嫁吗?居然敢拿乔?真不敢相信他居然会突然失踪,没带细软就带着向来跟在他身旁的太苇离开。
哼!她倒也不是要逮他回去成亲,只不过是想要把话给说清楚,说真格的,若是他愿意离开,她还得感谢他,不是吗?
要想传宗接代,并不是非要他不可。
她……她只是顺便到此逛逛,若是真遇着他,顺便通知他她已经把婚礼给取消,而他也不用再回御绣庄了。
她不过是想要先行通知他一声,省得他到时候难堪。
对!就只是如此而已,绝对不是要向他道歉那一日她骂过头,或者是想要知道他来这里,到底能玩什么花样。
「这位爷儿里头坐呀!站在外头,待会儿要是冻着,大娘我可是会不舍得。」
淳于后正思忖着,却突然被人一把将她拖进无忧阁里,动作之迅速教她措手不及;而她就这样给拉进里头,安置在靠街边的雅阁。
「爷儿要不要来壶温酒暖暖身子?」衣大娘热情地招呼着。
「呃。」淳于后压低嗓音回道。
「马上来。」衣大娘如花蝴蝶般地飞到另一头。
淳于后缓缓地抬眼,睇着这抹熟悉的身影,蓦然发觉和那一日见着的背影相似极了。
难不成她就是那一日的姑娘?瞧起来虽有些年岁,不过倒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不难猜想她再年轻个几岁,会是多么的美艳;而他若是对她动情,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想象之事。
只是,与她何干,她想这么多作啥?
先前还不知道该怎么混进来,幸好有她拉她一把,让她不费吹灰之力便混入其中,不过这也要庆幸她这一身男装打扮。
湛蓝锦绫外袍,上头织出蟠龙花样,下襬绣上祥兽献瑞,外头再搭上一件灰色皮草,她这装扮活像个富家子弟。这是当年爹一时好玩,替她做的一件男袍,给她偷溜到外头玩时穿的,没想到她竟是在这当头才用上它。
啐!又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她该趁这个时候四处探探他在不在这儿才是。
打定主意,她一双潋灔水眸随即往另一旁看去,才发觉这酒肆里头极为雅致,从门口踏进是一条长廊,而长廊两边皆是雅阁,尽头则是柜台,中间还搭了个戏台。
雅致舒服不奢华,感觉倒是不错,只是,他到底在不在这儿?
她放眼瞧着长廊对头的雅阁,睇着三两人一桌,大伙儿都莫不热闹地高声喧哗,东南西北地聊得天花乱坠,而里头红彩高结,红烛满缀,有着几分喜气;而与其说是年节的喜气,倒不如说是婚嫁的喜气。
真是古怪,这里头有人要嫁娶吗?
她不由得敛下眼,唇角抹上淡淡的哀愁,人家嫁娶是兴高采烈地张灯结彩,可她呢?招亲的相公跑了,她居然得在寒夜中独自外出寻他……不,不是寻他,是要同他说个明白,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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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伤是怎么一回事?」
「干你何事?」
一道粗嗄而微怒的嗓音蓦地自后方穿射入她的心头,淳于后猛地一颤,微微侧眼往后一探,见着两抹身影,一个正对着她,一个背对着她,而那个背对着她的人,似乎就是他……虽说声音听得不是很清楚,然这嗓音就像是他恼怒时的声音,她虽只听过一回,却教她难忘。
原因就出在他原本的嗓音太过圆润多情,仿若掺上了淡淡的造作和虚假,就如同他那一张过分尔雅的皮相一般。
「你到底是怎么了?已经待在这儿三天,难道你打算一直待下去?」君不二见他不断地斟酒,不禁动手阻止。
「不成吗?」君逢一毫不掩饰恼意地瞪着他。
「这不是成不成的问题,而是你都快要成亲了,你却一直没回御绣庄,这不是古怪得很吗?到时候要是功亏一篑,岂不是白费了那一掌?」君不二硬是将他手中的酒壶抢下。
「啊!说到那一掌,我才想到我还没找你算帐。」君逢一浓密如扇的长睫,黑沉的眸子带着几分醉意和怒意。
「算什么帐?」真是哪壶不提提哪壶啊!早知道就不说了,可他这一张嘴……
「你那一掌可犀利了,教我躺在床上近个把月。」君逢一撇嘴笑得邪冷。
「倘若不犀利可就不真了。」君不二赶忙陪笑斟酒。「再喝一点、再喝一点,这几日来可是冻得很,喝点暖暖身子。」
「这酒暖得了吗?」君逢一冷哂道。
他倒觉得心都教外头的霜雪给冻伤,冻得他无心思想。
「到底是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你好歹说说,兄弟我替你想法子。」瞧他这般消沉的模样,他会怕耶。
「你那颗脑袋里头装的全是一堆馊主意,我若是再听你的法子,下次不知道会把自个儿给搞成什么德行嘛。」君逢一压根儿不领情,拿起已斟满的酒杯,一口饮尽。
「喂!你怎么这么说。」君不二忍不住气地道。「我可是基于兄弟情谊,特地为你两肋插刀的。」
天晓得他要痛下毒手时,他有多害怕日后他会跑来找他报仇。
「可真是为难你了。」君逢一冷冷的瞅他一眼。
君不二扁起嘴。「就不知道你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是偷件东西而已,犯得着搞得这般大费周章。你以往不是这样的,你向来是最聪明,知道要怎么拿捏,可这一回就真的教人猜不出你的心思。」
义父之所以特别倚重他,自然是因为他的办事能力最好,如今不过是偷件东西罢了,东西得手就准备走人,何苦再纠缠下去?
「要是教你猜出心思,大哥就是你而不是我了。」君逢一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就连他都不懂的心思,他人又怎会懂得?
而这一份不懂的心思,仿若就潜藏着他不欲人知的秘密?是他真的不懂,还是他不愿意懂?
难不成,真如他猜测的一般?
唉!这秘密,压得他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