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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曜日的定情 第五章

  石湛蘅用力撕掉新月历的第一张纸。

  美丽的雪景之下印着二○○四年一月日期与星期的排列,看着崭新一年的崭新月历,心中涌起一阵感动……才怪,对于进入社会的人来讲,一元复始,也就是老了一岁,没什么好开心。

  以前学生时期还会因为放假而高兴,但她现在连日夜都不分了,还说什么元旦不元旦,在她的字典里没有国定假日这四个字。

  星期四哪……

  距离乔霓结婚刚好一个星期,虽然说是一百六十八个小时以前的事情,但现在想起来还是一个不爽。

  那家伙,他以为他是谁啊,凭什么用那种教训的语气跟她说话?

  她是不诚实,但也没说谎啊。

  哪有人自己误会还要怪到别人头上的?

  火大的穿好衣服,套上鞋子,正准备去赴方玺媛回美国前的最后一次聚会,手机响了。认识的人,她都有做来电区隔,这种音乐是唯一没设定的,基本上来说,就是平常完全没在联络的。

  有号码,但认不出来是谁。

  无所谓啦,反正接电话又不用付费。

  按下了通话键,「喂。」

  「我找石湛蘅。」

  弯弯的眉毛向眉心聚拢。这声音……不就是刚刚她在心中咒骂的那个家伙吗?他找她干么?但就在她想这么问的时候,另外一个疑惑却先跳了出来,来不及犹豫,嘴巴已经比心思快了一步。

  「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妳是石湛蘅吗?」

  「是啦,你要问几遍?」

  「我想确定一下,免得找错对象。」程捷的声音带着调侃,「我必须很确定妳是我要找的人,才能告诉妳我要做什么。」

  这烂人……

  「你是特别打电话来跟我吵架,还是打电话来跟我抬杠?」石湛蘅没好气的回答,「虽然手机不用我出钱,但我也不想跟你这种人聊天,有话快说,我没时间听你闲扯。」

  「我只是想告诉妳,我后来要回去收化妆箱的时候,在新娘休息室捡到一条链子,问过几个进出过化妆间的女孩子,都说自己没有掉东西,妳是最后一个了,不过如果妳没空的话,等妳有时间我再跟妳确认好了。」

  「等一下--」

  突如其来的高分贝,让电话那头的程捷露出一丝笑意。看来,七天的忍耐是值得的,她的反应超出他预期的好。

  链子的手工很细,炼身刻有玫瑰,玫瑰心中镶有小颗的碎钻,看得出来价值不菲。

  而且他请懂珠宝的朋友看过了,是小有年代的名牌精品。

  「是什么样子?银色的吗?上面有玫瑰雕刻花样的?」

  「对。」

  「那是我的。」石湛蘅在这头完全激动起来,「你现在在哪?等我,我坐出租车过去拿。」

  程捷虽然对她的「有反应」觉得颇为高兴,但那语句毕竟还是不太寻常,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应该高兴的时候,「妳还好吧?」

  「我没事,告诉我你在哪?公司吗?还是家里?我去哪里等你比较方便?」

  「妳很急?」

  程捷试探性的询问,没想到得到一个完全没有掩饰的回答。

  「对……很急……」她顿了顿,语气似乎和缓,但那迫切的情绪,已然成功的透过电话传达出来,「告诉我你在哪里?」

  说到最后一个字,石湛蘅几乎有点颤抖,因为那是父母亲送给她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

  距离现在多久了呢?十年?或者需要更久……她记不得了,也不想去记得,因为,每多想一次,她就多难受一次。

  父母亲在她高中的时候因为意外过世,留下她与弟弟硕臣相依为命,虽然说,爷爷奶奶很愿意照顾他们,亲戚们也一直希望他们两姊弟搬回宜兰以便就近照顾,但是,那感觉毕竟不同。

  他们还是住在原本的公寓里。

  后来,硕臣通过考试,到西雅图念书,她还是一个人继续住在这里。

  有记忆,有感情,对她来说,这里才是家。

  那手炼……她记得当时才十六、七岁的自己,想了好久好久,但因为知道价格高昂,她也明白家境不过普通,所以从来也不敢开口,就是把杂志剪下,放在铅笔盒的下层过过瘾而已。

  没想到那年生日,父母亲会送给她这一份太过贵重的礼物。

  他们说,虽然买这么贵的东西有点勉强,但是,他们更希望看到她快乐。

  那天婚礼结束之后,她搭左承尉与品曦的车下山,山路走到一半,发现链子掉了,左承尉连忙又转头,三人在散会的小教堂找到天黑,左承尉还问了管理人员,但是没人知道那条玫瑰链子的下落。

  她哭了好几天,心中将那个把那条链子占为己有的人不知道骂了多少次,原以为是找不回来了,没想到……

  「我现在人在离岛。」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

  「嗯……」声音难掩失望,「那你回来后,给我一个电话,我去拿。」

  「好。」程捷试探性的问:「那链子很重要?」

  石湛蘅静默半晌。

  就在程捷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她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的声音。「嗯……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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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蓝海豚」是位于东区的一家咖啡馆。

  简单的三层楼式建筑,一楼租给花店,位在小巷内的二楼,纯白色的外墙悬着小竹篮红花,远看之下,很有点爱琴海的味道。

  大部分的时间,这里总是有着客人。

  来逛街的女孩子,附近办公大楼的上班族。

  白色的装潢很干净舒服,桌子上的新鲜玫瑰给人一种甜蜜视觉,有个走颓美路线的老板,服务生也都是美少年美少女,所以即使咖啡馆的消费偏高,客人也始终没有断过。

  这里在方玺媛去美国之前,曾经是女生们最爱的聚会地点。

  好几个月没来了,四个人的脸上都透出一种怀念。

  在她们以前最常坐的一张桌子上,喝着她们以前最喜欢的咖啡,一切,都有种怀念的感觉。

  一时之间,石湛蘅会以为已经是好几年,其实,不过才几个月。

  「服务生全部不同,给我好大的错觉。」喝着味道有点不同的咖啡,她颇多感慨。

  乔霓笑,「妳突然这么感性,才给我更大的错觉。」

  「喂,我本来就很感性,妳忘了我们上次做的心理测验,上面说,虽然我已经成年了,但内心世界还是个纯真少女……」还没讲完,已经眼尖的看到旁边一个偷笑的人,「品曦,不准偷笑。」

  夏品曦抿着薄唇,没笑出声,但唇畔始终维持着一抹微弯。

  三人正在笑闹,方玺媛捧着杯子,环顾四周。

  从进来到现在,大家都或多或少的透露出一种怀念的感觉,但她知道无论怎么样,自己的感想一定比她们更深,因为她从大学起,就在这里打工,然后变成正式职员,又变成店长,有好几年的时间,她都在这里与租屋中往返。

  她原本以为可以见到几个熟人,但很可惜,一个也没有。

  那时几个工读生,宜倩、明欢、小杰、小蔡……都不见了,从进来到现在替她们服务的人,她全数没见过。

  可惜是可惜,但其实也还好,因为她最想见的人,已经见到了。

  湛蘅、品曦、乔霓,一个都没有少。

  「唉。」声音出自石湛蘅。

  从进来到现在,虽然气氛还是和以前一样笑闹,但她却在有意无意之间叹了几次气。

  方玺媛很知道她的个性,也许是因为被迫独立,比起同年龄的她们,她更有一股狠劲,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一定会全力以赴,甚少服输,这样明显的心烦意乱,实在不像她。

  放下咖啡杯,她一把揽住石湛蘅的肩膀,「怎么了?一直叹气。」

  「妳发现啦?」

  「我就坐在妳旁边,怎么可能不发现?」方玺媛一脸好笑,「快说。」

  「我那条玫瑰链子找到了。」

  一句话换来三个人齐声的说:「真的?」都是很为她高兴的语气。

  夏品曦很快的接口,「在哪里找到的?」

  乔霓结婚那日,她,湛蘅,承尉,三人里里外外的寻找,几乎快把小教堂给翻了过来,最后连已经绑好的垃圾袋都全数打开检查,但就是没见到那条对湛蘅意义非凡的链子。

  「别人捡到的。」

  「找到了为什么还不开心?」

  石湛蘅又是一声叹,「可他现在不在台北。」

  乔霓接得很快,「妳问一下地址?我们开车去拿。」

  「离岛。」

  「妳开玩笑?」

  「我真的希望我在开玩笑。」她看起来痛苦万分,「知道有人捡到的时候,我高兴得连讲话都在发抖,后来知道他在离岛,瞬间青天霹雳,他跟我说,要两天后才回台湾。」

  既然不是开车可以到的地方,乔霓也无计可施,只好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两天很快就过去了。」

  石湛蘅一阵苦笑,「我也是这样催眠自己。」

  不过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心焦。

  程捷--不算认识,也不算不认识的人。

  她相信他说自己在离岛这件事情不是骗她,只是两天对她来说真的有点漫长,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时间过得快一点……

  「可是,」方玺媛想起什么似的,「他怎么会在离岛打给妳?」

  「他家住在离岛,他也没想到助手会在他人已经回到离岛的时候,才打电话跟他讲,问到号码了。」说着说着,石湛蘅又是一阵唉叹,「他如果在台湾,就算高雄我也包车下去拿了,可偏偏人在离岛……」

  怎么会有这么痛苦的事情啊。

  就在她大哭几天,决定放弃的时候,链子冒出来了。

  冒出来是冒出来,但她暂时之间却又还拿不到。

  简直就是恶作剧。

  「讨论也没有结果,不讲链子的事情了。」石湛蘅挥了挥手,似乎打算暂停这个话题,「讲妳吧。」

  方玺媛有点意外,「我?」

  「妳在西雅图习惯吗?我弟说那里冬天很冷。」

  「……嗯……」

  「什么嗯不嗯的,他有稍微尽一下地主之谊吧?妳不要告诉我,他什么都没管喔,他如果连报恩都不知道,等他回来,我扭他耳朵。」

  石湛蘅说这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听在方玺媛耳中,却是再惊人不过的问题。去年二月,石硕臣回台湾,因为湛蘅把家里弄得太乱,没地方给他住,所以由她暂时收留。

  那时石湛蘅说:「我弟不喜欢女人,玺媛不喜欢弟弟,他们两个绝对不会有事的。」

  事实上证明,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石硕臣是个假同性恋,方玺媛也被那个温柔型的弟弟给打动了。

  两人恋爱,石硕臣念的是和计算机相关的科目,已经跟厂商签了约,不可能离开,所以她抛下台湾的一切跑到西雅图,只为了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原本应该是件很好的事情,但没人敢告诉石湛蘅。因为父母早丧,姊弟相依为命,这些年来,她很努力的养活弟弟,赚学费变成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事情,但是她却不知道石硕臣早就已经独立了。

  他替人写程序,整理老企业的数据,虽然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钱,但一笔一笔的累积,已经足够应付学业以及生活需要。

  只是他们都明白,石湛蘅有多需要弟弟的依赖,所以,即使石硕臣跟方玺媛已经处于感情稳定的同居状态,身边的朋友也大概都知道状况,但是,没人告诉石湛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十个月了,但是,开口好难。

  「怎么了?每个都一副怪表情。」石湛蘅看着眼前三人的脸,乔霓笑得勉强,夏品曦低下头,方玺媛一脸尴尬……奇怪,她是问了什么不能问的问题吗?

  方玺媛很快恢复,「没事。」

  「没事?妳当我是阿呆啊?有没有事情我看不出来?」

  「没有啦,妳来之前我们才讲到差不多的事情。」乔霓发挥昔日银行客服部主任舌粲莲花的功力,「我也是问玺媛说,硕臣有没有看在她新来乍到的份上,多照顾她一些,结果答案是没有……所以……」

  她没说完,但留下一种「妳懂的」的语气--妳有交代石硕臣要照顾方玺媛,但事实上他没有做到喔……之类的意思。

  这番说词的确完美。

  石湛蘅以为她们怕她尴尬,所以才说得暧暧昧昧。

  「那家伙……」

  「没关系啦。」经过刚刚的惊吓,方玺媛笑得仍然有点虚弱,「我一个人也满习惯的,先进国家的大都市,其实很好适应。」

  唔,也对。

  话题被成功带开了。

  石湛蘅暂时忘记玫瑰手炼,忘记在西雅图的弟弟,此刻,她们就像这些年来的好多个假日午后一般,喝咖啡,吃手工饼干,聊天。

  好的,坏的,什么都说。

  石湛蘅觉得很幸福,至少此时此刻,是这样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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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一旦太阳下山,就是一个冷。

  石湛蘅缩着脖子,手中提着便利商店的袋子,晃啊晃的,从小巷子转入公寓,进入电梯,按下二兰这个数字,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一个一个往上跳,二,三,四,五,六,「叮」的一声,门开了。

  原本因为想困而变得有点瞇瞇眼的眼睛,在看到坐在楼梯上的那个男人时,瞬间睁大。

  是--程捷。

  安抚了一个下午的激动突然又不受控制了,「你怎么会来?你不是在离岛?链子呢?有没有……」

  话还没说完,她看见他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掌心,摊开,银色的玫瑰链子静静的躺在上面。

  石湛蘅停止了喋喋呱呱,身子往前探,小心翼翼拿起,玫瑰的图案,花心中的碎钻--这是她的链子。

  抬起头,她对他露出了可爱的笑容,「谢谢。」

  瞬间,程捷觉得好像又被什么给撞击到了。

  新酒节那日的寂寞,此刻略带孩子气的坦然,混合成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心中倏然发酵。

  好像把第一次见面时的好感更加催化。

  从他自己也看不太清楚的暧昧中,具体成形,变成明确而真实。

  「怎么了?」

  「没事。」

  「谢谢。」她脸上还挂着失而复得的表情,双眉弯弯,脸上满是笑意,「你不是在离岛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听妳的声音好像有点急,所以……」

  石湛蘅怔了怔,又笑了,「嗯……」

  跟他讲没关系吧?

  毕竟,链子是他替自己找回来的,何况,又在这种日子从离岛回来,虽然她不知道所谓的离岛是指哪里,但想必也还是有段距离,就看在这点的份上,自己似乎不该有所隐瞒。

  「这是我从父母那里收到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

  「他们……」

  「很久以前过世了。」石湛蘅将链子紧紧的握在掌心,「我还以为真的掉了,没想到能找回来……你在哪里找到的?啊,我问过你,是新娘房……对不起喔,我太高兴了,所以有点语无伦次……」

  看到那样接近纯真的反应,程捷觉得一阵巨大的罪恶感朝自己袭来。

  那不是一股的首饰,而是她父母给她最后的爱。

  原本,只是想有个机会再见她,所以他在捡到的当下没有立刻归还,又为了她误导他以为她是夏品曦,所以,他想把链子放久一点,让她尝尝被捉弄的感觉,可是现在,他完全高兴不起来。

  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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