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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你 第八章

  流畅的乐声,自餐厅某一个角落倾泄而出。

  在这家位於罗斯福路上的法式餐厅里面,有著现代餐厅难得雇请的乐队和宽阔的舞池。此刻他们正小心地吹奏著轻音乐,尽可能不打扰餐厅里头的客人用餐,并以悦耳的乐声带动现场的气氛,增添夜的魅惑。

  低头啜饮年份上好的红酒,余贝儿不必藉由音乐催眠,就已经乐陶陶。她作梦也想不到能够和李经纶学长重逢,而且他仍是那般英挺优雅,丝毫不因时光的流逝而折损他的气质……

  「贝儿。」

  正当她想得入神之际,对座突然传来的一声呼唤,害她差点打翻手里的酒。

  「什么事,学长?」她努力稳住摇摇欲坠的酒杯,免得它一时想不开倒向对岸。

  「你还是一样活泼。」李经纶见状露出一个莞尔的笑容,余贝儿立时觉得好糗。

  「我知道我很粗鲁。」她想这大概才是他的原意,索性先自我招认,却换来对方一阵摇头。

  「你想太多了。」他否认她的话。「我们这么久没见面,当然会紧张,只是你的动作比较快,下一个说不定就轮到我打破杯子了呢!」

  李经纶拿自己为比喻和她开玩笑,果然立刻收到效果。

  「你真好,学长。」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明明就是我不对,你居然还拿自己开玩笑,若是换作有死伤,他一定直接消遗我。」绝不留情。

  「你口中的『有死伤』,指的是游子商吧?」李经纶猜。

  「嗯。」她点头。「他最坏了,说好要帮我办好展览,结果却弄来了一堆裸男侮辱我的作品,真是气死我了。」

  说起她的死对头,她就一连串说不完的抱怨。她先抱怨他小时候欺侮她的事,再抱怨他把她从山上拖到台北开展览,最後又骂他没艺术细胞,只会搞些通俗的小把戏娱乐大众,最最後才畅谈她的理想,接著又是一连串的论述,噼哩啪啦说个没完。

  面对这一连串的疲劳轰炸,李经纶始终耐著性子,认真接收她话中的讯息。

  讯息显示,她和游子商的感情超乎寻常,两人非常要好。怪的是,两人又时常吵架,想法南辕北辙,这给了他利用的空间。

  真有趣。

  暗暗地勾起嘴角,李经纶没有想到这次的狩猎竟有意外的收获,因而倍感雀跃。

  打从学生时代起,他就不喜欢游子商,那小子太出色、太聪明,每每抢了他的风采。

  现在好了。

  他最在意的人即将落入他的手里,他只要好好把握,即可报仇。

  「所以说,你其实想做的是前卫艺术,而非陶艺。」总归纳出结论,李经纶适时打断她的长篇大论,以免耳朵长茧。

  「嗯,学长你赞成吗?」受够了霍尔的捣乱,余贝儿急於找一个盟友支持她的想法。

  「当然赞成。」他顺水推舟。「我本身也相当喜爱前卫艺术,最推崇的是高第和毕卡索。事实上两个月前我才刚从西班牙回国,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当地的风光,真的是很美。」

  「哇,学长你到过西班牙?」好羡慕。「那你有没有去参观圣家堂,感觉怎么样?」

  「棒极了。」他点头。「我还去了米拉之家和奎尔公园,另外也去了毕卡索纪念馆,亲眼看见近百幅的『女侍』,场面相当壮观。」

  「天啊,你还亲眼看过『女侍』,好幸福!」能到西班牙朝圣是她的梦想,她最钦佩高第和毕卡索,两者都是现代艺术的先驱。

  「我也这么觉得。」他微笑,明白自己已经成功引起她的兴趣,至少就这方面,游子商远不及他。

  「学长,你真的比有死伤好太多,又优雅,又博学,难怪我从以前就很喜欢你——」冷不防说出心中的秘密,余贝儿连忙用手捂住嘴,脸红不已。

  「是吗?」他假装惊喜。「你以前真的很喜欢我吗?我怎么都没有感觉?」

  「不是啦!」她的耳根子已经快要烧起来。「我是说,我对你只是暗恋,从来也不敢表现出来。你的条件这么好,我怎么配得上你……」

  这倒是。想以前他们那几个号称潘安再世,怎么可能看得上宛如杂草的她?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极富技巧的灌她迷汤。「以前的你的确不起眼,现在的你却如一朵含苞的玫瑰,格外引人注目。」

  李经纶大方的说出他的看法,余贝儿著实呆愣了好久,才笨拙的回答。

  「学长你人真是太好了。」竟然编出这种谎话来安慰她。「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你不必刻意安慰我,说我是含苞的玫瑰……」

  「但你的确是啊!」他温柔地打断她的话。

  「啊?」她惊讶地抬眼看对方,只看见李经纶一直点头。

  「有些人天生比较晚熟,我想你大概就是属於那一类型。」他微笑。「而且我不是安慰你,你自己照镜子就知道,现在的你变瘦也变漂亮了,和以前大不相同,你应该更有自信一点。」

  李经纶状似真诚地说出这番掏心掏肺的话,眼神之认真,口气之温柔,都让余贝儿没有怀疑的理由。

  在这瞬间她好感动。一般人没有胖过,不了解胖子的痛苦,除了得担心夏天流汗,还得烦恼身体是不是有病,要不然怎么走路还会喘,更别提身体特别容易疲倦。

  除此之外,外表也是一个大问题。谁愿意看起来肥肥胖胖,老是穿大号的衣服?难怪她会这般没有自信,始终不肯相信自己真的改变了。她的心态还停留在高中时代,一直没有调整过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她就是最好的见证。

  「我会听学长的话,让自己更有自信一些。」她决定了!从今以後她要改变自己,不再畏畏缩缩。

  「很好,贝儿。」他双手覆上她的柔荑鼓励她。「我相信从现在开始,你将慢慢绽放出属於自己的光芒,照亮这个世界。」

  玫瑰、光芒、照亮全世界。

  余贝儿已经被这些绚丽的字眼照花了眼睛,更何况她最仰慕的学长还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简直已经不能呼吸。

  「我们来跳舞吧!」

  正当她忙著和自己的肺叶搏斗时,李经纶突然伸出手,邀请她跳舞。

  「但是我不会跳舞。」她已经几近断气边缘。

  「没关系,很简单的,你只要跟著我一起动就行了。」李经纶且用最温文儒雅的语气,将氧气灌入她乾涸的肺里。

  「嗯。」她点头,感觉又能呼吸。

  「请了,余贝儿小姐。」他握住她的手,将她从对座的椅子拉起来,立刻就有一个男性侍者跑过来为她拉椅子。

  「谢谢。」她说。

  是的,谢谢。谢谢侍者为她拉椅子,谢谢她最倾慕的李学长请她跳舞,谢谢现场的乐队吹奏出这么美妙的乐声,让他们跳舞……

  一整个晚上,她就这么陶醉在李经纶刻意营造起来的气氛之中,幻想自己是「美女与野兽」中的女主角,跟著王子旋转再旋转、再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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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的钟声刚过,另一个王子著急地在城堡里面踱步。

  十二点了,贝儿还没有回来,李经纶那家伙到底把她拐到什么地方去,该不是绑架了她吧?

  想起李经纶,霍尔就忍不住皱眉,心情也不甚愉快。远在高中时代,他们就看彼此不爽,虽没同班,但锋头一样健,只不过他是靠实力赢得众人赞叹的眼光,那个家伙却是靠装腔作势和一张娘娘腔的脸孔迷惑女生。两人虽然从未正式交锋,但对彼此的印象都不好,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瑜亮情结。反正他也从不在意,只当那是高中时期的插曲,直至今日。

  「快十二点半了,贝儿在搞什么飞机?」霍尔喃喃自语。

  他不懂,高中时期看都不看贝儿一眼的李经纶,为何突然对她产生兴趣?就他对他的认知,他是一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全凭外表或家世决定交往与否。只是他一直将他这种势利的倾向藏在优雅的外表下,一般人看不出来。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霍尔忧心不已。

  贝儿的外表虽然已经有了一些小改变,比如变瘦,轮廓及五官更加突出,但也不至於漂亮到可以吸引李经纶那自恋的家伙,所以这其中一定藏著什么玄机。

  会是什么呢?

  他焦急地在住所内走来走去,百思不解李经纶突然看上余贝儿的理由,墙上的挂钟却又悄悄地走了十分钟,走到十二点四十分。

  不行。

  霍尔决定了。他要去餐厅把她逮回来,并且当面警告李经纶,要他离贝儿远一点儿,就这么办!

  匆匆拿起车钥匙,霍尔握紧门把,就要甩门去找余贝儿,不料门把同时动了一下,害他吓了一跳。

  「贝儿。」他看著余贝儿脸上带著梦幻的神情走进屋内,嘴里还哼著小调,顿时觉得不妙。

  「是你啊,有死伤。」她侧身合上门,心情愉快地跟他打招呼。「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明天不用上班?」

  「你还敢说!」他被她梦幻的眼神气得头晕眼花。「你知不知道你去了多久,我又等了多久,还好意思问我?」整整去了四个多钟头!

  「我又没有叫你等我。」她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我是大人了,而且还曾经一个人在山上住了一年多,短短一个晚上,我还应付得了,不算什么。」

  「话不是这么说。」霍尔反驳。「这里是台北,不是台东,更不是山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况且你又这么晚回来,万一被坏人跟踪——」

  「你放心啦,如果真有坏人的话,也会被我打跑。」别忘了她可是跆拳道黑带的高手,坏人近不了身的。

  「鬼话连篇!」受不了她愚蠢的自大。「要是对方从後面攻击呢,你也来得及回防?」就怕到时手忙脚乱,英雄无用武之地。

  「我学过防身术。」她就不明白他在紧张什么。「而且跆拳道和柔道本来就有许多从背後攻击的招数,我再紧张,也有办法甩开对方,你真的不用担心。」

  「贝儿——」

  「再不然也有李学长。」她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阻挡他滔滔不绝的大论。「万一要是真的有什么状况发生,他会保护我,不让我受到伤害。」

  在余贝儿的眼里,李经纶俨然成为王子的代言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会披荆斩棘的来救她,急坏了另一个早已斩过荆棘的王子。

  「我就不信李经纶那软趴趴的家伙,有你说的那么勇敢。」那个家伙只会作秀。「我跟你打赌,若真的遇上坏人,他一定是第一个跑的孬种——等等!」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个家伙送你回来?」净顾著骂,都忘了驱逐敌人的事。

  「嗯。」她好不快乐的点头。

  「可恶!」他咒骂。「我去教训他——」

  「你下去也没有用,他已经走了,现在搞不好已经到家了。」她实在搞不懂他为什么激动,她能再遇见以前暗恋的学长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为什么他就不能祝福她。

  「算他溜得快,那个娘娘腔。」霍尔生气地甩上开了一半的门,多少遗憾不能当面宣战,让对方知道他不是省油的灯。

  「你不要一直骂人家行不行?」余贝儿听了很不高兴。「他的外表是没有你来得酷,但他温文儒雅,用字遣词又好有诗意,是个很有气质的人。」哪像他,彻头彻尾的大市侩。

  「诗意?气质?哈!」他嗤之以鼻。「敢问他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让你这样捧他?」

  「他说我像一朵含苞的玫瑰,够有诗意了吧?」她朝他做鬼脸。「他还鼓励我要更有自信,不要对自己没信心……」

  「不知道是谁在你落难的时候,当著面嘲笑你,现在居然还有脸回头鼓励你要有自信,真是笑话。」霍尔提醒余贝儿当年的芒果事件,不要轻易陷入李经纶的甜言蜜语之中,只会遭殃。

  「那还不都是你害的。」说起这件事,她就有气。「你才是事件的元凶,李学长只是顺势跟著大家起哄,不是真的要笑我。」

  「我才是事件的元凶?!」霍尔指著自己大吼,这是哪门子的说词?「我只是叫你去摘芒果,可没有料到会有小鬼冲出来记学号,这怎么能怪我?」

  「不怪你怪谁?」她吼回去。「要是那个时候你没落跑的话,我也不会被记学号。」此恨绵绵无绝期,她永远记得。

  「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惨吗?我整个胸前都是芒果,又站在墙顶,根本找不到地方放,偏偏你又不在无法接应我,我才会被记一个小过!」拍照兼记学号,她这一生从来没那么惨过,最後连训导主任都不放过她。

  「你说,那个时候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没在墙下等我?」她越想越气,顺便秋後算帐,把高中时那笔烂帐一起算清楚。

  「呃,我……」冷下防被问到这个问题,霍尔突然变成口吃,支支吾吾的。

  「快说!」她不容许他抵赖。「那个时候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不接应我?」害她成为全校师生的笑柄。

  「我去了……我去了……」老天,这能说吗?一说男子气概全没了。

  「到底去了哪里?!」她发誓不得到答案,绝不罢休。

  「我去……」

  「有死伤!」

  「去尿尿啦!」他脸红耳赤地回吼道。

  「尿、尿尿?」她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个答案,一时间也变成口吃。

  「所以我才不想说嘛!」他嚷嚷。「那时候我尿急,你又专心在摘芒果。我怕你会掉下来,因此不敢叫你,就自己先找地方解决。怎么知道会这么巧,被小鬼逮到。」

  换言之,他不是故意遗弃她,也不是故意害她出糗,这一切都是误会。

  「那、那就算了吧!」她也跟著脸红起来。「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省得他说她小器。

  「小人?」霍尔极不服气地冷哼。「你是指李经纶那小子吧?他才是真正的小人。」不是他。

  「干嘛又扯到李学长的身上去,他跟你有仇吗?」见霍尔矛头又瞄准她最崇拜的学长,余贝儿连忙站出来捍卫她的王子。这点让他很不爽。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假仁假义的样子。」恶心。「明明看不起你,偏偏又装出一副欣赏你的模样,真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你才有目的。」她气得猛跳脚。「他只不过赞美我几句你就不高兴,分明就是在嫉护。要是你知道我还跟他跳舞,一定会气得冲上天——」

  「他还跟你跳舞?」他果然怒气冲冲。「我要去揍他!」怎么可以握她的手。

  「神经病。」她受不了地大翻白眼。「你揍不到他的,而且他的舞技很好哦!可以整夜捉著我的手旋转再旋转,一直转个不停……」

  随著嘴里哼著的舞曲,余贝儿果真当场跳起舞来。她不停地转、拚命的转,仿佛还身在餐厅的舞池,陶醉在李经纶的赞美声中,无边无际。

  亲眼目睹她疯狂的举动,霍尔的心中除了觉得不是滋味以外,还很嫉妒。他为她付出这么多,结果人家随便一支舞就轻易拐走她,那他算什么?

  「跳舞还不简单?我也会跳舞!」不甘心老是屈就於李经纶之後,霍尔在半空拦截住余贝儿的手,笨拙的带著她旋转,不料却和她撞满怀。

  「你干什么啦?」笨手笨脚。

  「带你跳舞。」他说。

  「你这哪叫跳舞?根本是……」她气得说下出话,乾脆推开他。「走开啦!不会跳就不要逞强,害我差一点跌倒。」

  他立刻用不下於她的怒气把她拉回去,火冒三丈的驳斥。

  「我哪里不会跳?」他的手握得好紧。「还不一样都是在转圆圈,为什么你就认为李经纶带得比我好,我就比较差?」太不公平了。

  「因为你本来就比较差,这是事实。」这和公平无关,而是舞技问题。「人家李学长的舞姿多优雅,转圈转得非常自然。相较之下,你就像是一只笨拙的孔雀——」

  「我是一只笨拙的孔雀?」他咬牙切齿地打断她的话。「我是一只笨拙的孔雀?!」

  「对啊——」

  「你知不知道你所崇拜的李经纶,是个他妈的什么样的人?」他几乎咬断舌根。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被他难得的怒气吓到,她反而声音变小,呐呐的问他。

  「他是个……」他犹豫著该不该说。「他是个……」还是不要说吧!让她保有青春期的美好回忆,这样会好一点。

  「有死伤?」

  只是,一旦做了这个决定,受伤害的人将会换成是他,而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的情绪,只得怒吼。

  「该死!」该死的李经纶,该死的贝儿,该死的自己。该死的他为什么要发现,自己对她的感情,这一切都该死。

  在怕自己会忍不住伤害余贝儿的情况之下,他拿起车钥匙,打开门,冲进电梯,让自己没入夜色之中。

  余贝儿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伤害了他,却又不知如何弥补,只得对著空气猜测他今晚会去哪里,会在哪个女人的床上过夜。

  一股陌生的酸意,由她的身体深处慢慢涌至喉咙处,逼迫她辗转品尝。

  面对深沈的夜,恋爱中的人们各有体会,也各有不同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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