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儿,你……」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宝贝的小女儿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衣衫不整地跟陆啸天的孽种在一起。
有多久了?他们这样子有多久了?
「你说的对象就是他?」他指著坐在床沿,面无表情的恨生,「是这个孽种吗!?」
「爹……」她一手捏住自己的前襟,急著想跟父亲解释。
撞见这种情形,任何一个做父亲的都无法冷静,尤其是黑迎刃。
「你这浑帐东西,你对念儿做了什么!?」他飞身上前,伸手直取恨生的咽喉。
恨生没躲,任由他将自己的颈子掐得喀喀作响。
「爹,不要……」念儿扑上去,双手紧紧的扳住黑迎刃的指头,「您会杀了他的,不要,我求您……」
黑迎刃气恨得声线发抖,一字一字地说道:「我要杀了你!」当年他那无耻下流的爹毁了柔妹的清白,而现在他又夺走念儿的贞节!?
他无法原谅他,他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不,他什么都没做,他没有!」她急得泪水直落,生怕她爹会一时失手夺去恨生的性命。
「爹,」为救恨生一命,她以死相逼,「爹若不放了他,女儿便立刻死在您的面前!」说罢,她作嚼舌状以示决心。
「念儿!」黑迎刃难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小女儿,她的眼神竟与当年的叶柔那么相似,为什么?
老天,这是老天爷的捉弄吗?他心爱的师妹、他最宝贝的女儿,居然在二十多年前跟二十多年後,分别落入陆氏父子手中?
这是他与陆啸天的前世宿怨?还是老天爷在惩罚他囚禁了一个无辜的孩子长达二十五年?
「爹,您快放开他!」念儿用力地扳住他的手。
「你!」黑迎刃懊恼地看著她,再看看被他掐喉的恨生。
他真恨不得一掌劈了这可恨的孽种,但他知道,一旦杀了恨生,他也会同时失去女儿。
再说,他若真杀了恨生,又如何向叶柔交代?他只能恨恨地抽回了手。
「恨生,」念儿紧张的趋前扶著恨生,「你没事吧?」
「不用你操心!」他不领情地甩开她的手,「和你爹一起滚吧!我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
「恨生……」她、心痛地淌下眼泪,「我……」
「孽种!」黑迎刃喝道:「你最好是没毁了念儿的贞节,要是你毁了她,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他的话刚说完,恨生低声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贞节?」他冷漠地睇著怒火末消的黑迎刃,「你把女儿当牺牲品送到我手里,还奢望她有什么贞操?」
黑迎刃陡地一震,惊疑地道:「你在说什么?」
看见他那惊愕、愤怒且惶惑的表情,恨生心头一震。
直觉告诉他,黑迎刃的表情不是装的,而那种情绪也是最直接的……
也就是说,黑迎刃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怎么会?那幅画跟信不是他留下来的吗?
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
「你到底在说什么?」黑迎刃忍不住地又想掐住他咽喉,但念儿拦住了他。
黑迎刃气呼呼地瞪著他,「我拿念儿当牺牲品?什么牺牲品!?」
「都不重要了。」他淡淡地说,「带著你的女儿离开吧,我不想看见你,更不想看见她。」
「恨生……」听到他这些无情的话,念儿更是泪如雨下。
看见女儿依依不舍的凄楚模样,黑迎刃简直火冒三丈,气冲脑门。
他一手拖住她,喝道:「跟我回去!」
「爹……」
「你再不走,我立刻杀了那畜牲以泄心头之恨。」他威胁道。
噙著泪,她百般不舍地回眸凝望著他。
她知道自己不能违抗父命,为了恨生,她绝不能再激怒父亲。
把心一横,她别过头,转过身,乖乖的跟著黑迎刃离开。
她隐隐有著一种感觉,那就是……她再也见不到恨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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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发生了这件事後,念儿的行动完全受到监控。
她消极地接受了不能再见他的事实,却同时积极地抗拒父亲提及的婚事。
她爹虽然强势,但在这件事情上却拗不过她。
於是,日子就在这种消极接受、积极抵抗的苦闷矛盾里过去了。
一眨眼,冬天尽了,而春天的脚步近了。
她知道恨生就要离开了,而她连跟他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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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年,漫长的二十五年终於过去了。恨生等这天已经等太久了……
午後,黑迎刃如期来到。
解开他身上的枷锁,给了他解药後,黑迎刃用一贯的冷淡语气交代著:「你下山时会经过一处庵堂,你到庵前的那棵老榕树底下等著,有人要见你。」
他没多问,事实上,他也一直不是个会问的人。因为他知道,很多迷惑是不能靠别人给答案的,
於是,他带著那卷用方巾裹住的画轴,沉默离去。
他一无所有,而这幅画是唯一属於他的——不管给他画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下了山,他果然看见黑迎刃所说的庵堂。
来到老榕树下不久,一名青衣妇人朝他走来。
她的脚步有点踟蹰,而秀丽的脸庞上是一种极度欣喜的表情。
「恨生……」看见他,叶柔心里百般滋味。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在他还小的时候,她曾有几次潜入禁地偷偷看他。但因为看了更添心痛,後来她就不再去了,近年来唯一一次进禁地,就是为了「送画」。
恨生一如往常的沉默且冷淡,只是疑惑地望著她。
「我想你一定觉得很迷惑,我……」她多想抱抱这个与她无缘的儿子,听他唤她一声娘。
但她不能那么做,她答应过师父不认他,也不能透露他的身世。虽然她师父老人家已仙逝多年,但她还是不能违背当初的诺言。
「我……我是你娘亲的挚友,她……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她不得已的对他说了谎。
他浓眉一叫,震惊中又透著微微的愤怒懊恼。
「这是你娘亲的遗物,我把它交还给你,日後若有缘,你或许能以此与你父亲相认。」说著,她自袖中摸出一块血红的玉石。
他接过一看,发现那玉石只有半边,似乎早被掰开。
「我爹是魔头?」他将玉石往怀里搁,淡淡地问道。
叶柔一震,「不,你爹他不是魔头,他……他杀的全是一些鸡鸣狗盗,假藉武林正道的江湖败类……」
「他是谁?」他打断了她,「他姓啥名啥?」
「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她说。
「为什么?」
「因为你娘亲交代过。」
「是吗?」得不到答案,他倒也平静。「那我娘姓啥名啥总可以说吧?」
「你娘亲姓叶,单名一个柔字。」她说。
他点头表示已听仔细,「谢谢您,我走了。」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开。
「恨生,」叶柔唤住他,语带试探地说:「我听说你跟念儿的事了。」
王妈经常到庵里参佛,恨生跟念儿後来发生的每件事,王妈都偷偷跟她说了。
提及念儿,他眼底闪过一抹痛楚。
看见他的表情,叶柔的心抽痛起来。有道是「母子连心」,她感觉得到他是在意的。
不管他表现得多冷漠,说得多无情,却还是浇不熄他心底深处的熊熊情焰。
这都怪她,如果不是她心存报复,蓄意想伤她师兄的心,恨生跟念儿不会相遇,而恨生也不会因为爱上念儿而伤心痛苦。
「你喜欢她?」她声线微微颤抖。
他冷冷地道:「她姓黑。」
「如果她不姓黑呢?」
「没有如果,」他睇著她,「她确实姓黑。」
看见他那坚定决绝却又怅憾懊恼的表情,叶柔只觉胸口一阵抽痛。「你果然喜欢她……」
他别过睑,视线落在很远的地方。「我要走了。」说罢,他毫不迟疑地转身而左。
「恨生,」叶柔上前唤住他,「这些银两,你带著。」说著,她将一个小锦袋交给他。
恨生犹豫了一下。
「我跟你娘亲情同姊妹,你别跟我客气。」
恨生自知下山闯荡不比被囚後山,他不能身无分文。於是,他接受了她的好意。
他感激地望著她,「日後我会悉数奉还给夫人的,告辞了。」语罢,他旋身而去。
望著他渐行渐远的高大背影,叶柔终於忍不住的淌下了泪。「保重了,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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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儿知道恨生已经下山了,而她爹为免她脱逃尾随恨生而去,还是遣了数名护院轮流监视看守她。
深夜,她听见外头有细微声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见床边有个黑衣蒙面人。
「啊……唔!」她想叫,但那黑衣蒙面人已捣住了她的嘴。
「是我。」黑衣蒙面人低声地说。
虽然睡得有点糊里糊涂,念儿还是立刻听出那是她柔姑姑的声音。
「快起来。」叶柔拉了她一把,将一个布包交给了她,「换上衣服,我带你走。」
「咦?」她一怔,「柔姑姑,您……」
「快,没时间了,我现在就带你下山找恨生。」叶柔一边催促她,一边注意著外头的动静。
一听到要找恨生,念儿飞快起身,七手八脚地换上叶柔带来的男装,「柔姑姑,恨生他……」
「路上再告诉你,走。」说罢,叶柔拉著她轻手轻脚地走出房外。
一到门外,念儿就发现那两名看守她的护院,已被她柔姑姑打昏在地。
唉,早知道练功有这样多好处,她当年就不该犯懒。
随著叶柔摸黑来到山下的茶栈,只见茶栈外系著一匹马。
「你骑著这匹马上路,应该能很快追到恨生。」叶柔扯下面巾,然後又交给她一个小布包,「拿著,里面是一些银两,够你用的。」
「柔姑姑,为什么您要……」念儿不解地望著她。
「这也许是我为人母的一点私心。」她眼眶微微泛红,「我为那孩子做的实在太少,所以……」
「柔姑姑……」
「念儿,」叶柔握住她的手,「恨生喜欢你,只是他不知如何表达。」
「柔姑姑……」念儿反握住她的手。
「柔姑姑半夜将你劫出,实在是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师哥……」
「不,柔姑姑一点都没有对不起我。」她抿唇一笑,「我喜欢恨生,我想跟他在一起……」
「念儿……」听她这么说,叶柔忍不住淌下泪来,「姑姑差点儿就铸下了大错。」
「咦?」她一怔。
叶柔歉疚地望著她,「你还记得柔姑姑曾带你下山,请人替你画了一张像吗?」
念儿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那么回事……」说真的,她的记性不是很好。
「我一直埋怨你爹囚禁了恨生,并且不让我与他相认,虽然这是我们讲好的条件,但是我……」说著,她轻泣起来,「我真的非常气他、恨他,每当看见你娘跟震峰、震岳和乐相处,我就更无法……」
「柔姑姑……」念儿贴心地握紧她的手。
「为免你问,我在你还小的时候就帮你画了像,然後计画著待你十八岁时,将你送给恨生,以报复你爹……」
「啊?」她一怔,恍然大悟,「恨生所说的画是柔姑姑给的?」
叶柔点头,幽幽续道:「我将你的画像送进禁地,还引你进入後山,为的就是……」
「引我进後山?」她一愣。她是跟著花点儿进去的呀!
「你别忘了,花点儿是柔姑姑送你的,那一晚也是我在前面引著它……」
念儿恍然大悟,但一点都不觉生气。「原来这一切都是柔姑姑计画的?」
她一顿,「念儿,你不怪柔姑姑?」
念儿摇摇头,「怎么会?我感激都来不及呢。要不是柔姑姑,我就不会遇见恨生了。」
「念儿……」叶柔激动落泪,然後抱住了她,「谢谢你。」
「柔姑姑,」她拍抚著叶柔的背,「您放心吧,我会帮您照顾恨生的。」
「嗯。」叶柔睇著她,「你冰雪聪明,我相信有你作伴,恨生此行应该会很顺利。」说罢,她轻拍马背,「好了,你快走,免得节外生枝。」
「嗯。」念儿用力地点点头,纵身上马,「我走罗,柔姑姑。」
「路上小心。」叶柔叮咛著。
「我会的。」说完,她脚一蹬,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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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黑迎刃气愤地拍案沉喝:「到底是谁?」
两名护院低头站著,不发一语。
「你们没看见他的样子?」他问。
「他蒙著脸,使的招式也是我们从没见过的。」护院回答。
「没错,」另一名护院补充著:「他明明使的是剑,但那一招一式却像在舞刀。」
「什么?」黑迎刃眉头一锁,若有所思。
一旁的骆婉见黑迎刃忧心如焚,懊恼焦躁,连忙安抚著:「我看念儿离开前还换过衣服,似乎走得不算仓促,也许……」
「也许什么?」
「也许带她走的人十分善待她。」她说。
黑迎刃神情凝沉,「你是想说……念儿认识这个人吧?」
「极有可能。」她点头,「依我看,对方应该不会伤害念儿,我们就先按兵不动的等消息吧。」
「唔……」
「怎么了?」骆婉疑惑地看著他,「你好像还在担心什么?」
黑迎刃睇视著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想起什么吗?」她问。
他神情严肃,沉默须臾。
「他刚下山,念儿就被劫走,我觉得……」
「你怀疑是恨生带走了她?」
「不。」他摇头,「他不可能打败两名武艺高强的护院,劫走念儿的另有其人。」
他心里有个「嫌疑犯」,但他不想说出「她」的名字。
事实上,骆婉心里也有个名字,而她知道,黑迎刃跟她想的都一样。
黑迎刃不说出「她」的名字,为人妻的她也不好说什么。一直以来,她都是以他为重的。
「婉儿,」他看著骆婉,「我要下山。」
「你想……」
「我要把念儿带回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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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渡船头。
上了船,恨生拣了个最边边的位子坐下。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也不知道哪里才是他最终的目的地。
过了二十多年与世隔绝的日子,自由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船开动了,他沉默地望著外面的河景。
突然,一名身著蓝色布衣的小兄弟捱到他身边坐著。
「恨生……」小兄弟抬起头,露出那张小小的瓜子脸。
他陡地一震,那弯弯的眉、慧黠的眼、樱红的唇、甜美的嗓音……她是念儿,那个数月不见,却天天在他梦里纠缠的女孩。
她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
「我要跟你一起去闯荡江湖。」她一把缠住他的胳膊,依著他的肩。
「我没打算跟你一起闯荡江湖。」他浓眉一纠,推开了她。
开什么玩笑?她是黑迎刃的女儿,他怎么可能带著仇人的女儿走天涯?
再说,她只会是他的绊脚石,只会扰乱他的心思……
「不行。」她秀眉一拧,又紧缠著他的手,「我已经跑出来了,我一定要跟你走。」
「你……」
「我告诉你,我跟定你了。」她说。
看见她那坚定的眸子,他心头一震。他是那么的喜欢她,喜欢到即使恨她却也不忍伤害她。
知道她逃家并跟著他下山,他心里不能说毫无感觉。只是……成吗?
他此行是为了遍寻名师,习得武艺以向黑迎刃报复,她能不顾父女之情,眼睁睁看著他向她爹寻仇?
不,这完全行不通。他们的感情是不可能开花结果的,不管他们是如何的两情相悦。
於是,他故作无情地拨开她的手,「你不是要嫁给什么玉剑门的少主吗?」
「我不嫁,就没人能逼我嫁,而且我只想嫁你。」说著,她又去勾他的手。
他决绝地甩开她,「少跟我胡搞蛮缠,待下了船,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互不相干。」
「你当真不许我跟?」念儿板起睑,严肃地看著他。
他把脸一别,「你回去吧。」
「我是不会回去的。」她语气坚定地道,「从我离家的那一刻起,我就当自己是你的人了。」
她大胆的告白让他脸颊一热,转头,他羞恼地瞪著她,「你害不害臊?」
「我至少坦白,不像你。」她直视著他,「你明明喜欢我,却要故作冷漠。」
「我没故作冷漠。」迎上她炽热的眸子,他下意识地躲开,「乖乖回去当你的黑家大小姐吧。」
听见他这么说,她既生气又难过地拧起眉心。「你不要我?」
「对。」他口不对心,严重违背著自己的真正感情。
「既然你不要我,那我也无处可去了。」她幽幽地说。
她决定使出最後绝招,虽然是危险了点,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霍地站起,佯装一脸可怜地看著他,「我走了,再见。」说罢,她走出船舱。
恨生一怔。走了?再见?现在是在河中央,她要走哪里去?
他惊觉到不对,才起身,外面已有人叫喊著:「有人落水了!」
他倏地心头一紧,冲出船舱,只见不少人挤在甲板上议论纷纷。
「唉呀,我看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真是的,怎在船上寻死?真不吉利……」
挤过人群,他看见念儿在河面上载浮载沉,船夫拿根长竿要勾她,她却不拉那长竿。
他知道她是存心要逼他、激他,但这方法实在太激进、太愚蠢。
叫著眉,他内心既挣扎又矛盾。
不多久,她完全沉入水里。
见状,他一阵心惊。救起她,她跟定了他;但看著她死,那可比要他死还来得痛苦……
忖著,他纵身一跳,下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