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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传说 第二章

  没料到一条布巾会就这么地出现在他眼前,戚长风没来由地心底闪过一丝奇异的悸动。他虎目神光湛湛,冷电般的视线往楚蓳身上直射,首次正眼细瞧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男人」。

  在戚长风目光灼灼的注视下,以及他全身所射放出的霸气,楚蓳惊得全身一震。

  他的长相算不得好看,尤其是那过于刚毅的下巴,给人一种不容易亲近的感觉,看得出来他不常笑,因为楚蓳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由他身上传出来的冷漠。

  戚长风给楚蓳极大的震撼,使得她一时间所有道歉或道谢的话,都哽在喉头无法出口。楚蓳就这么楞楞地杵在他的面前,心口儿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就连呼吸都感到非常困难。

  可惊的不只是她。

  戚长风定睛一看眼前一身书生打扮的楚蓳,脸上浮现不敢置信的神情。

  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泉,那秀丽之极的容貌,有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这真是男儿吗?

  他以为他错眼地再眨一眨眼睛后,又凝目注视。

  错不了,是男儿!

  那眉宇间隐然有一股书卷气,人虽长得玉面朱唇,袅娜的纤细身子也容易让人误解,但他身上那股清雅高华的气质却不容人置疑,这大概就是形容文人「玉树临风」那辞儿的定义了。

  顿时,戚长风原先的鄙夷之色敛起,眼神中出现了连他都不自觉地崇敬。

  想他是一名武汉,自小习惯了能与他在地上打滚的兄弟,现在,却在陡然间与这样一个文秀模样的文生相遇,宛如是人了另一个世界,他不自禁地为楚蓳这一身清雅高华的气息所慑,使得他突然间有种自惭形秽之感。

  楚蓳在他炬锐的注视下,一颗心怦怦直响,她不断地在心底喊着:

  镇定啊、镇定,你如今是一个男人啊,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镇定,绝对要镇定!

  但在他如此迫人的注视下,镇定岂是易事?

  所幸,一群人乍现,适时解了楚蓳的围。  

  「长风,是发生了啥事……咦?这个人是谁?」

  陆元桢盯着长得过分好看的楚蓳直瞧,接着还嫌不过瘾地走上前去,细细地打量着她,弄得楚蓳颇为尴尬地低着头,一张俏脸不知该往哪儿躲好?

  「啧啧,好俊的书生,一身细皮嫩肉的,我说长风啊,你是打哪弄来这么一个俏书生?」陆元桢打趣道。

  戚长风有些不悦地睨了陆元桢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挡在两人之间,以巨大的身形遮断了陆元桢的盯视,并转身面对楚蓳,问:「你……」

  「对不起!」楚蓳在戚长风转身面对她时即弯下身,道歉道:「我乃赴京赶考的书生,名为楚蓳。刚刚由于一场大雨来得突然,惊慌中,我只瞧见了这株巨木可避风雨,倒真忽略了围在树旁的布条,更没想到诸位兄台会利用晚上时间练球,倘若因此而造成诸位不便之处,楚蓳在这儿向各位兄台深深致歉。请原谅!」

  楚蓳的一席话说得谦虚至极,倒让这群武汉有些儿不能适应。若说,原先大伙仍有怪罪之意,此刻也在这番道歉下烟消云散了。

  众人面面相觑,望了望陆元桢,又望了望戚长风,静待两人之中有谁出面来解这个围。

  「人没事就算了。」戚长风故作漫不经心地答道,一双眼则偷觑着一直低着的那颗头颅。

  看着楚蓳一直低头弯身不起,戚长风心中不知为何突生一股怒气,于是他大掌便往楚蓳肩上一拍。

  「别弯着身,起来!」他喝道。

  楚蓳被他这么一拍,险些儿没跌了出去,不过也相去不远了,只见楚蓳惊震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这才抬起头来,但脸上全是不掩的惊惧之色。

  见状,戚长风的两道浓眉更为不悦地紧皱在一起。

  「我有这么可怕吗?」他故意靠近楚蓳,沉声问。不明白为何这般在意「他」的反应。

  戚长风的问话,引来大伙的哄声大笑,他不悦地回头瞪视众人,众人随即识相地闭了口。

  而这番的反应,让陆元桢挑高了眉。他轮番地在两人脸上察看神色,这愈瞧愈是有趣,怎么男人也能用这种眼神看男人?

  真是既奇怪又有趣!

  楚蓳双颊酡红,连忙否薯:「不……不是。」她心底直喊:镇定、镇定啊!

  戚长风皱了皱眉,对于楚蓳这句「不是」心底可打满了问号。

  「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像你这般胆小懦弱,要如何单独赴京应考?怕不到半路就遭遇不测。」不自觉地戚长风道出了心底担忧。

  话一出口,戚长风才惊觉到自己多事了。

  这时陆元桢的表情更兴味了,他瞧着在漆黑夜里这一高一矮的身形、一强一弱的对比,不由得让他想起了一个传说--

  他走上前来,再度仔细地打量楚蓳,然后讪笑道:「咱们镇上这株千年巨木,据说拥有一种很神奇的魔力,传说在七夕,下着雨的夜晚,凡在古木下巧遇的男女,都会结成连理、永不分离……这,我若没记错的话,今儿个可不就是七夕,现在不正巧下着雨?」

  楚蓳闻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又一阵白的,神色惊慌极了!

  陆元桢觉得逗逗这个娘们样的男人,实在好玩,是以他又贴近脸色遽变的楚蓳,笑话道:「但可惜,楚兄弟不是个女娇娘,否则咱们长风可不就平白地捡了个宝,白白地便宜了他,不过若真有这样的好事,我可也不会放过。」是啊,要是她是个女的,肯定会是个大美人,他当然说什么也不让给长风。

  「兀桢,不许胡言!」戚长风喝道。

  戚长风也颇为尴尬地看着楚蓳,为元桢这些无稽之谈深感难堪,更将楚蓳脸色遽变误解为,是元桢的话伤了楚蓳的男性自尊。

  殊不知楚蓳是因元桢这番话而心惊地乱了方寸,不知该不该相信真有这种传说?

  与这个男子结成连理,永不分离吗?

  哦,那不是很可怕?可……心底,怎么还会冒上来些许欣喜的感觉?

  胡想、胡想,难不成她还没应考,脑子就坏了吗?楚蓳顿时在心中百转千回。

  陆元桢见两人的窘状,受不住地仰天大笑道:「长风,瞧你紧张个什么劲?反正楚兄弟也不可能变成女的,是不是?」他低下头凑近楚蓳的脸,觉得「他」脸红的样子还真比娘们勾人心魂。

  但来不及让他再多看一眼,随即被戚长风大掌一推,就推到远远的一边去。

  陆元桢拢了拢衣领,倒也不生气,只见他闲闲地纳凉道:「哎,我的意思是,既然大伙儿有缘结识,又是同样准备赴京应考,长风你又对人家如此放心不下,我看呀,做不成夫妻,倒是能结拜成兄弟,是不是?」

  这话让楚蓳与戚长风两人同时怔楞住,他们不约而同地相互对视。

  元桢瞧瞧两人均无反驳,又续道:「这样一来,大伙结伴而行,彼此也能多个照应,岂不两全其美。不过,你们若没那个意思也就算了!当我没说。」他后头故意拉长了尾音加了句,

  戚长风视线锁住了楚蓳,似在征询「他」的意思。

  楚蓳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平时严谨惯了的她,怎么好意思先开口答好?

  「你……你们也打算赴京应试吗?」不像啊,他们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要赴京应试的书生。

  这倒不是楚蓳鄙视他们,而是他们个个……啊!武生!楚蓳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上来。

  但来不及了,她瞧见戚长风粗犷的面容上,显得有些阴沉。

  楚蓳才急着想开口解释,身旁的武汉就劈里啪啦地开骂道:

  「喂,你少狗眼看人低,怎么就你们读书人才能赴京赶考,咱们练武的人就不成吗?你以为光凭你们这些整日坐在案桌前的人,就能捍卫疆土、保家护国吗?」

  看来楚蓳的无心之语,倒真惹恼了这群武汉。

  她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赔不是才好,于是目光就急转向戚长风发出求救信号。一张俏脸将心底的歉意全写上了。

  戚长风深沉的目光在楚蓳的脸上掠过,将其不安及懊悔收进眼底,这才缓缓地开了口:「你们一个个性子这么急,人家不过才说了一句话,你们就急着按人家的罪名,这就莫怪有人要笑话咱们武将为莽夫了!」

  「戚大哥,你这是什么话!」众人哗然,不解戚长风何以胳膊向外弯?

  「对不住,对不住,是楚蓳口拙,这才让诸位大哥误会了楚蓳的意思。」楚蓳连忙弯腰解释,平息众人怒火。「楚蓳真无恶意,楚蓳虽不懂武学,倒也明白国无将不立的道理,心下更是对几位先烈崇拜之极,今日有幸得识各位豪杰乃楚蓳毕生的荣幸,楚蓳哪敢有轻视之意?」

  戚长风凝视了楚蓳半晌,冷峻的黑瞳闪过赞赏神色,他迈开一大步,上前问:「那,楚兄弟可否有意愿,一道同行?」

  楚蓳惊喜道:「若诸位大哥不嫌麻烦的话……」

  「不麻烦、不麻烦,反正是一道儿走,哪有什么麻烦?长风,你说是也不是?」陆元桢走上前搭着长风的肩笑道。

  他是愈看这个娘们样的男人,愈觉有趣了。

  戚长风不解为何每见元桢对楚蓳示好,总会令他突觉一股气闷在心口。

  「嗯!」他板着脸,回了一声,算是应诺,而后走了开去。

  楚蓳对戚长风如此冷淡的反应,感到些许失望。

  其实她心底最想与之同行的人就是他,但他忽冷忽热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这是在嫌她吗?

  *****

  当晚一伙人,就找了个野地扎营。

  由于楚蓳不懂狩猎,所以她就只能自告奋勇地负责烹饪的工作。

  楚蓳忙着将他们带回来的食物,变成一道道美味的佳肴,然后远远地看着他们大伙人,围坐在火堆旁吃着野地里的食物。

  楚蓳远远地看着他们口里哼着曲子,大口、大口地饮着酒,大声、大声地谈笑,武人豪迈气概展露无遗,使得楚蓳万分地羡慕,她瞧着那和乐融融的气氛,顿时觉得自己孤寂的可怜。如果她也能成为他们的一分子,要有多好!

  戚长风不经心地转过头去,刚巧撞见了楚蓳那欣羡的目光。

  他先是怔楞了一下,随后想了想,就端起一盘菜及一壶酒,朝「他」走去。

  「为什么不过去与大伙同欢?」戚长风将酒壶与菜肴放于地上,就地而坐。

  「我……我还忙着……」楚蓳推诿着。

  其实她是不敢过去,即使心底羡慕的半死,她还是没有勇气与一大群男人在荒郊野地席地而坐,把酒言欢。这样的事儿,即使她现在身着男装,还是做不到。

  「受不了武人式的喧哗吆喝,是吧?」戚长风眼底有份体谅,但也有些明显的距离。

  「不,不是这样的。」楚蓳连忙否认。「把酒当歌,人生几何?这样的豪情,楚蓳羡慕都来不及了。」

  戚长风嘴角戏谑地扬起,炯炯的目光注视着「他」。「哦?那好,那么我这就领你过去,咱们就一道『把风当歌』。」说着,就去拉楚蓳的手。

  楚蓳像触电似的,全身震了一下,赶紧抽回自己的手,连忙回拒,「不、不,楚蓳还是在这儿就好,戚大哥,你还是自个儿过去吧!」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要和一群男人一块儿饮酒作乐啊!

  戚长风先是狐疑地看「他」一眼后,问着:「既然不是嫌弃,那又为何拒绝?」

  「楚蓳初来乍到,对每个人都还不算熟悉,这样贸然闯入,怕只会坏了大家的兴致。」她垂目,心中懊恼着自己放不开的女儿态。

  戚长风原想要告诉楚蓳,叫「他」放宽心,队上的弟兄个个热情好相处得很,只要是真心相待,很快的大家都会混熟了。

  可是,当戚长风要开口时,正巧瞥见陆元桢向他举杯微笑,然后就在他还弄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下,只听见自己冲动地说:「既然这样,那就不要勉强了,我陪你也是相同的。」

  「咦?你……你说你要陪我?」楚蓳突然感到双颊一阵烫红,心头噗通噗通地乱跳着。

  他紧盯着楚蓳脸上的那抹羞红,深邃的双眼眯起,「不好吗?我把酒及菜肴都端过来了,难不成你想再把我赶回去?」他这是在强迫「他」接受,虽知这有些卑鄙,但不晓得为什么,他就是想这么做。

  「不、不,戚大哥愿意陪楚蓳·楚蓳高兴都还来不及呢。」楚蓳忙说,有些儿手足无措。「那要不要我再去弄一点吃的来,我……我这就去……」

  戚长风及时伸手抓住一臂之遥的楚蓳,「别去了,这儿的东西够了。」

  这回手握得更用力了,由手腕处传来的粗糙感,又让楚蓳瞬间红了脸,全身莫名地起了一阵颤抖,双脚更是连动的力量都没有了。

  突然间,陆元桢那凡是在七夕这日,在树下巧遇的男女都会结成连理、永不分离的话儿又突地跃入脑里,她连忙又抽开自己的手,心跳得更为剧烈了。

  「你这样子还真像个娘们。」戚长风发出了几声低沉的笑,以掩饰心中那抹奇异的悸动。

  闻言,楚蓳震惊地微张着嘴,然后看见一抹嘲弄的笑意浮上他的唇角。

  原来,他只是在取笑她。他,可恶!

  「好玩吗?当着一个大男人的面,形容他像娘们,这很好玩吗?」她怒斥道。转身入坐,心口却仍在狂跳着。

  她一边让自己手里不停地忙着,一边压抑着狂乱的心绪,但仍无法制止颊边泛起的热烫。

  蓦地,一只鸡腿送入她的碗中。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他自觉理亏,匆匆地瞥了「他」一眼道。

  楚蓳瞪着碗内的那只鸡腿,再抬起头来看着他。

  突然,有一股很热、很烫的暖流淌过心窝,她瞅着他看,眼眶中有着激动的水光。

  「怎么了?」戚长风被瞅得不自在,抬起头来,指了指楚蓳的碗。「多吃一些,你就是身子骨太弱了,才会让人觉得女性化。」说完,他即连忙饮酒,然后就这么一杯又一杯的灌入喉中。

  老天,那红滟滟的唇瓣柔软得让人心旌动摇!

  骤然,戚长风惊觉到自己在偷瞧着楚蓳的唇,更为自己浮起的念头感到恼怒不已,于是他陡然起身,说了句:

  「你还是自个儿慢用吧!」说着,便兀自离去。

  楚蓳怔楞地看着远离的高大身子,心中有着些许落寞……

  她还是弄不懂他。

  *****

  在微弱的火堆旁,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然后由后出现了一具高大的黑影。

  高大的黑影逐渐靠近,直到笼罩住那具小小的身形,接着,一件裘袍就覆盖在小小的身影上了。

  「是谁?」正在打盹的楚蓳突被惊醒,她霍然站起,裘袍跟着落了地。

  「天冷了。」低沉且极富磁性的嗓音说着,弯身拾起裘袍。「还是进去睡吧,这儿由我看就行了。」

  「戚大哥?」楚蓳没料到戚长风会突然出现,她以为这个时间,每个人都应该  入睡了。

  戚长风重新为楚蓳披上裘袍,然后入座于「他」的身旁。

  「为什么要抢着守夜的活?这很辛苦的,尤其是你全然没有功夫底子,熬起夜来就更难过了。」他目视前方,正襟危坐。

  其实打从楚蓳开口说要守夜,他就一整晚都很不放心,但又怕表现得太过关心会引来其他人的侧目,所以才隐忍到此刻才出来。  

  戚长风一落坐,楚蓳脸颊即瞬间烫红,心儿也怦怦地直响着。

  「难得能有露宿荒郊的机会,我想趁此好好地体会一下这种感觉,顺便欣赏这美丽的夜色。」楚蓳假辞着,其实她是无法与一群男人同铺而眠,而这也是她当初答应同行时,所遗漏的疏失。

  他抬眼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什么,就只是静静地坐着。

  楚蓳明白他是决定陪她了,心底也默默地感动着他的柔情。

  她弓起膝盖将头抵在上头,然后偏过头,嗅闻着裘袍上属于他持有的味儿。

  戚大哥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为人酷酷的不多话,看人的眼神也稍嫌凌厉,但却又有一颗比任何人都还要宽广温柔的心,这么矛盾的组合却意外地令人仰慕不已,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

  依恋地、仰慕地,楚蓳将头靠在裘袍之上,仿佛正被他拥抱般地温暖,缓缓地,她闭上了眼,陶醉在她的冥想中,然后……她就这么睡着了。

  在听见身旁传来沉隐的鼻息后,戚长风转身看着「他」稍嫌女儿态的动作,一颗心竟没来由地胡撞了起来,他伸出手想去碰触那看似水滑的肌肤,但随即惊觉地收回了手。

  他该死的太注意楚蓳了!

  他懊恼地双手握拳,在四周除了虫鸣蛙声外再无任何声响的野地里,他对着自己严戒着,事情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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