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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守相思 第6章(2)

  市立殡仪馆的灵堂里,庄严而肃穆,诵经的喃喃声悠悠回荡,满室致敬花圈上的名字不乏议员、立委,以及声势威赫的各路角头、老大。

  公祭开始以后,家属代表的位子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纪天成的结拜兄弟田国豪,另一个则是素净着一张瓜子脸的纪忻然。

  一身黑衣衬得漂亮脸蛋更加雪白,飞扬的眉、杏样的眸、挺直的鼻、紧抿的唇,她美丽得让人心惊。

  来致敬的黑白两道接受答礼时,都不免有些惊艳失神。

  「忻然,妳还可以吗?」田国豪凑过去低声询问脸色过分苍白的她。

  纪忻然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点了头。

  她从来不是什么弱女子,这么跪着也不算什么。事前很多人都劝她不要出席公祭,可是她却非来不可,除了替父亲送行,她也认为可以从公祭中,探知杀害父亲的凶手究竟是谁。

  「邢天企业董事长,邢烈。」司仪宣布着前来献花致敬者的名号,打断了她的思绪,也引起场内不小的骚动。

  只见一名身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率先踏入灵堂,后头跟着十几个黑衣黑裤的手下,气势惊人。

  男人摘下墨镜,左眉一道显眼的疤痕让冷肃的面容略显狰狞,他伸手接过香,高举过头,虔敬三拜,上完香后,并没有依礼向家属致敬,反而大步走了过去。

  「好久不见了。」站定在纪忻然身前,邢烈大剌剌地打着招呼,丝毫不顾念身在何种场合。

  「感谢您拨冗参加家父公祭。」他怎么还是这么狂妄?尽管彼此目前的身分势不两立,但纪忻然仍因见到老朋友而有些怀念。

  「妳来这个地方干么?」邢烈突然蹲了下来,很不客气甚至有些挑衅地开口。「十年来不回家的不肖女,居然也来答礼送终,妳是什么资格啊?」

  此言一出,在座的黑白两道人物都不免吃惊,纪忻然也为他不友善的态度而露出困惑神色,而邢烈却不以为意地继续嘲讽着。

  「在座随便哪个人,这十年来见妳父亲的次数都比妳还多,妳临终才来扮孝女,未免太可笑了吧!」

  若是在平时,纪忻然必定能冷静地察觉出他说话的嗓音过分提高,可是丧父之痛和长年不在父亲身边的愧疚让她失去判断力,只是沉默以对。

  「邢董,请你不要这样,不要影响公祭。」田国豪看不过去,忍不住上前拉住他,劝说着。

  「妈的,敢做不敢让人讲啊?」邢烈挣开他。「告诉妳,妳老头早不知道多久以前就不认妳这女儿了,生前不认,死后也不用妳来作戏。」

  他嚣张的言论很快引起场内几名老大哥的不满,才从座位上站起身,大半场的兄弟也跟着起立,邢烈带来的人不甘示弱地涌上去,挡在他前面,一时之间场面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一旁的司仪看得满头大汗,正不知如何收场时,手边却接到同事递来的纸条,低头看完,如释重负,平稳清晰地介绍下一位致敬宾客。

  「飞藤集团总裁,阎御丞先生。」

  这名字彷佛带有某种魔力,只见邢烈站直了身躯,目光扫向会场走道,而纪忻然一直木然的表情也微微震动了。

  她的黑眸看向众人目光投射的方向,那傲岸挺拔的优雅身形交杂着熟悉与陌生,烧灼了她的视线。

  那个拥有她大半过去的男人,正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朝着她走来。

  随着他的靠近,她看得更清楚了。

  多年不见,他变得更加高大,原本修长的少年身形转变成属于男人的阳刚厚实,深色手工西装熨贴着他宽阔的胸瞠,俊美的五官也随着岁月洗炼,线条不再有一丝阴柔,而是刚硬有如刀凿。

  他如王者走过自己的领土般从容不迫,无视于现场紧绷的气氛,往前的步伐太过笃定,原本挡在走道上的两排黑衣人居然不自觉地退让。

  「上香。」见他站定在灵堂前,场面也趋于和缓,司仪连忙宣唱,一旁的助理人员旋即递上香炷。

  邢烈带来的人见他的气势压过老大,纷纷蠢蠢欲动,邢烈倒也很有耐心,挥手制止众人,一直等他上完香,鞠完躬,这才打断家属答礼的部分冲口问道──

  「怎么,来英雄救美吗?」

  面对邢烈的挑衅,阎御丞并没有动气,仅淡淡扫了他一眼,「好久不见。」他岂会不知道邢烈的用意,只是有些讶异于他对她的保护。

  算是打过招呼,沉稳锐利的眸光自然挪向一旁的纪忻然,视线定下,他静默地打量着那张久违的容颜。

  照片和本人终究是不同的,照片看了这么多年,却是到今天才再度切切实实地确认了这个人的存在。

  少女时期的漂亮转为成熟女子的美丽,只是总是活力开朗的脸庞现在却染上苍白和忧伤。

  「请节哀。」

  结束漫长的凝视,阎御丞沉静地向她鞠躬致哀,冷漠平淡的语气听在纪忻然耳里却生疏得惊人,就和他西装笔挺的成熟模样一样,陌生而遥远,一时无法和记忆中的青梅竹马影像重迭,于是她忘了回礼,耳边随即响起一阵慵懒的掌声。

  邢烈站在一旁,还是一脸嘲讽。

  「纪老头生前认识的几个虚情假意的人,算是到齐了。」

  「邢董,今天我们都是看在成爷的面子上来给他上炷香,你这么闹是什么意思?」生前跟纪天成颇有交情的中年男人看不过去,开口制止。

  「没什么意思,只是不想看到虚伪做作的人。」他慢条斯理的回答。「大家都是出来混的,怎么不想想看,成爷就她一个女儿,十年前离家出走去当什么检察官,是造反要抓老爸吗?今天田桑跪在那里,要我鞠躬没什么问题,可是这女人凭什么?要说是女儿,你们这些人见她去看过成爷几次?不是女儿的话,那是鞠什么躬?跟检察官鞠躬吗?我没那么孬!」

  邢烈讲完,沉着一张脸大步往场外走,后头一票手下跟着离开。

  在座的几名老大委实被他的一番话给影响了,想着自己刚才上过香、鞠过躬也算对得起成爷了,再坐下来撑场面反而是给个检察官做面子,于是也一一离开。

  不到几分钟,场内的人都走光了,原本就阴冷的灵堂更显凄清。

  纪忻然蓦然站起身,跪麻的双腿险些让她站不稳,阎御丞微蹙起眉,伸手欲扶却被拒绝了,那张雪白的脸蛋抬起,黑眸疲倦地注视着他。

  「你也走吧。」

  她的声音略显沙哑,语毕,她转向司仪,交代了几句话,便让司仪派人把门关上,自己则走到棺木旁,注视着父亲的遗容。

  看着靠在棺木旁的身影,阎御丞察觉到那纤细的肩头微微颤抖着,他静默地看了半晌,转身离开。

  ***

  火葬之后,骨灰送进灵骨塔。

  记忆里,一向顶天立地如巨人般的身影,已然化成一小坛子的灰烬。

  跟着田国豪回忻成山庄的路上,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熟悉景致,纪忻然突然开口,「田叔,爸爸恨我吗?」

  那问话的方式,直接得如同十年前还是少女的纪忻然,田国豪微微一愣,才缓缓摇头。

  「那么每年生日和过节,我来看爸爸的时候,他为何都不让我进山庄?」她疲惫的嗓音有着哀愁。

  整整十年,她离开山庄后,再也没有机会和父亲好好讲上话,她也不心急,一直以为还有时间,总有一天父亲会谅解她的选择,可是……

  「为了保护妳。」田国豪沉默许久才开口。「他希望妳这一辈子都不要跟黑道扯上任何关系,所以当年才会在妳和阎少爷不和的时候,还故意以要妳和邢家联姻的激烈手段逼走妳。」

  纪忻然闻言错愕。

  「如果爸爸不愿意让我和黑道扯上关系,为何不远离黑道,反而还在金盆洗手这么多年后,重新和邢家来往?」

  「黑道不是能来去自如的地方,就算金盆洗手,一样是黑道中人,更何况成爷在道上名气这么响,对外宣布退出江湖后,也是三天、五天就来一群拜托他帮忙的兄弟。」他叹了口气。「成爷后来发现自己抽不了身,加上道上陆续发生一些事情,成爷顾念义气,只能尽快想办法把妳送走。」

  办法就是强迫她和邢烈结婚来逼走她吗?

  纪忻然不再言语,车子抵达忻成山庄时停在大宅门口,她下了车,田国豪却没有熄火,静静坐在车上。

  「忻然,田叔只能送妳到这里了。」在道上向来严酷出名的他难得露出感伤的表情。「我答应过成爷,永远不要让妳和黑道扯上关系,所以以后妳也不要再喊我田叔了。」

  他停顿了一下,才勉强继续道:「这十年来,妳已经有了新的人生,所以毋需再回头看,过去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了。今后除非妳抓到我,否则我们不会再见面。」

  「田叔……」纪忻然话语未竟,田国豪已经果断地踩下油门,车子疾驶而去。

  看着车影逐渐缩成远处的一点,她紧握的拳头,指尖已陷入皮肉,她却不觉得痛,她这才明白邢烈的一番苦心,也明白田叔没有出面阻止的原因,今后这些人只会离她越来越远。

  属于父亲的最后一点记忆,也迫不及待的将她摒弃。

  天空灰暗沉郁,远处雷鸣响起,似曾相识的天空彷佛就要下起大雨。

  再也忍不住的眼泪,终于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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