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野万里稳健地操着方向盘,对不发一语,沉默地望着窗外的罗水绢说:“他父亲入赘斐家,而母亲则是斐家排行最小,却坐上总裁之位的女强人;他母亲就是为了总裁这个位置,才失去了丈夫。”
“为什么?”罗水绢回过头来,莫名所以的看着他。
“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老婆老是不在家,又不打理家务的。其实那个总裁之位,本来该是火祺的大舅舅——也就是斐夫人的大哥的,压根轮不到她来坐。但斐夫人为了坐上这个位置,不惜用尽一切手段来得到它。因为有那种母亲,所以火祺讨厌女人;他甚至可以说是恨他们。斐夫人没给过他一丝一毫的爱,气走了他父亲,又不准他去看他,同时火祺也气父亲太过无能。从很小开始,火祺就有种他是为了母亲而活的感觉,斐夫人对他要求很高,而火祺也以为,他只要成绩好,表现得比人家强,母亲而就会因此多重视他,多爱他一点,可是……”
“他失望了!”罗水绢彷佛能明白他的冷漠与疏离从何而来了,原先对他的恨意及不谅解,渐渐有些释怀。原来他的背景竟和自己如此地相似。
“不只如此,在他十八岁时,他母亲不顾他的反对,拆散了他和一个女孩子,硬塞了梁蕙兰给他。因为她认为那个女孩只是个贫困人家出身的卑微女子,配不上火祺。而且不准他们交往还不够,还利用关系把女孩子一家人逼得搬到别的城市去住。不久,因为一场暴风雪,那一家人全都死了。”
“雪?”
“他没告诉你吗?他二十岁以前都住在美国。”
宇野万里笑着对她眨眨眼。
“当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把他们赶走时,非常的生气,甚至以离家出走来报复他母亲。就在那个时候,他遇见了我表哥,我也因此而认识了他。后来他坚持要找出那个女孩一家人的下落,向他们道歉。却没想到已经来不及了。”
罗水绢为斐火祺的无可奈何流下悲怆的泪水。
原来,他并非无情,而是不敢再去爱了。在他的生命中,唯一的爱被自己最重视的人给剥夺了,所以,他害怕……
原来在他的心中,早已有了一个……他所深爱的人了。
“从那时起,斐‘火’祺就成了斐‘冷’祺,甚至不愿住在和母亲相同的城市。这也是他为何来到台湾的真正原因。”
宇野万里耸耸肩,唇角攀上一抹无奈的笑。
“所以,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不论他说了些什么,其实都是有口无心的。”
“嗯?”罗水绢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宇野万里停下朋驰车,把钥匙和名片递给她。
“就在单号的七楼,我不陪你上去了,医院里还有事,你自己多保重。名片后面有我住所的电话,有事可以找我。好!拜!”
说完后,车子就开走了。当医生很忙的吧!她思忖。
“走吧!SPY !来看看我们的新家!走!”
罗水绢领着SPY ,进了新“家”。
***
罗水绢四处环顾了一下。
不愧是女孩子住的地方,果然比较清幽雅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十八岁的日本女孩住的地方。从这些家俱到屋内的布置看来,这女孩的眼光的确很独特。
真?羡?慕!
她的眸光才转半圈,突然被眼前的画面给吓呆了。
天啊!她看到什么了呀!SPY 竟然……竟然……在打电话!
这世界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
不久,电话拨通了,响了几声之后,是电话答录机的木然回话声;但在SPY 汪汪地“留话”之后,斐火祺接起了电话。
“乖狗狗!你好吗?”
是他!是他的声音……
罗水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但她的眼泪却不听使唤地沿面滑落。他的声音,是这么地温柔悦耳,但他却从不曾用这样的口吻来对她说过话。
“别再自作多情了,我不会爱上你的。”
她彷佛看见他冰冷无情的眸光,无声地释放出这样的信息,绞碎她的心。
她从来不是这么不干脆的人,自从遇见了他之后,她就愈来愈不像自己了。难道爱一个人,会使人失去自我吗?
可是……他也实在是——太绝情了。在她那么一心一意,甚至不惜赌上自己性命去维护他之后,他为什么还能无动于衷?
“你没事吧?”
罗水绢忆起在斐火祺睁开眼睛时,所说的第一句话。
“过来……这是你欠我的……”
还有,想起了他炙热的吻……
难道他只是在玩弄她吗?
“她只是我找来发泄欲望的……”
想到他在梁蕙兰面前所说的话,她就忍不住地感到怨恨气愤。他真的是一个虚伪可恨的大骗子!
SPY 打完了电话,走向泪流不止的罗水绢,轻声地低呜了一声,伸出舌头来,温柔地舔去她的泪;但罗水绢却愤怒地一挥手,把它打走。
“别碰我!你是他养的,一定也和他一样忘恩负义,差劲混帐,可恨可恶!”
但SPY 只是睁着一双平静的眸子,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她,眼底全是谅解。它明白主人所做的一切,所以她会有这种反应,也是正常的;而它来的目的,不正是为此吗?替主人守在她身边。
罗水绢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再为不值得的他掉半滴眼泪。但无奈地,耳边不断重复着他尖锐如刃的话语,泪水愈来愈不听控制,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她捂着胸口,俯趴在地上,告诉自己,就放纵自己这一次吧!痛痛快快、干干脆脆地哭完这一回,明天起,她就要做回原来的自己,绝对要!
“呜……”
SPY 走过来,仍旧温柔地用舌头舔着她的泪,发出低泣的哀鸣,撼动了罗水绢的心;她抬起头来,看着它的眼睛,猛然坐起身;一把将它抱进怀里,哽咽着道:“对不起!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对不起!”
不是有人说,爱是不求回报,只求对方幸福,而牺牲自我的情感吗?
可是,谁都知道那是一种牵强的说法。当自己认真的付出感情之后,谁不希望对方能有所回应,因为人永远不会只甘于站在一个“付出”者的位置。期待对方能有所回应,而让自己成为“唯一”最特别的那个人,这是人之所以会去爱的原动力,不是吗?
什么时候起……她也成为这么现实,自私自利的人了?
“呜……”
罗水绢心灰意冷地流着泪,而SPY 不断地舔她的泪,不时发出低呜声。
***
即使失恋了,这个世界仍然要继续运作,日子也依然要过下去。即使罗水绢的银行户头里,还有一笔不小的存款,但她本人则厌倦了这种游手好闲的日子。一大早,去便利商店买了热狗、包子和报纸,回到家就咬着包子,抓着红笔,仔细地看着报纸上的求职栏。
“征公关公主,月薪十万元起……不稀罕,钱,我家多的是。”
罗水绢在这一栏广告上画个“×”,连SPY 也汪汪叫了两声!
言“征助理员,月薪二万二起,专上毕。嘻……这个工作我不够格!”
情 她又在这个工作上画个“×”,连SPY 也叹了一声气。这年头找工作,学历真是他妈的重要。许多待遇较好的工作,学历都得大学、专上;而一些会计方面的工作却是她自觉做不来的,她可是个超级的数学兼电脑白痴。剩下来的就是一些公关、店员类的工作——这是她绝不能做的,若碰上父母的同事,那她就稳死无疑了。再说那种风月场所,她是不可能会去应征的。那么……自己到底该做什么才好呢?
小“啊!真讨厌!”罗水绢一个后仰,瘫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嗟叹着;而SPY 一跃跳上沙发,卧在她身边,摇摇尾巴,推推她,似乎认为她放弃得太早了。
说“别催我嘛!让我休息一下好不好?我从来不知道找工作是这么累人的。”
独 她翻了个身,拨乱SPY 的毛,笑得有些寂寞和苦涩,沮丧的看着SPY 。
家“我是否真的是个一无是处的大小姐呢?什么都不会、也不能做。SPY !我好像还不够独立呢!”
“汪汪!”
SPY 不赞同地叫了二声,轻咬住她的袖子,要她坐起来,继续找工作。
“好啦!好啦!我起来就是了。真是的!连偷懒一下也不行。”
她做了个起身的假动作,结果是向另一边倒去;SPY 去推她,她就往另一边翻;没多久,报纸散得满地都是;一人一狗在地毯上玩了起来。
此时,刚好滚翻到报纸旁的罗水绢,不经意地瞄了报纸一眼。乍然间,她精神为之一振,惊叫了一声,坐起身来:“啊!就是这个!”
SPY 不明就里、迷惘地看着她兴奋雀跃的小脸,不知道为何她有了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喜神情,纳闷地摇了摇尾巴,坐了下来。
“牙科助理,高上毕,地址是——”
罗水绢一口气念完,转过头去对SPY 露出一抹傻气又天真的笑容:“如何?很棒吧!”
SPY 汪汪叫了二声,绕着她打转,又坐了下来,仰头又叫了二声,似乎挺赞成的哩!
“什么!你在评估我有没有当白衣天使的资格呀!”
罗水绢哈哈大笑地拨拨SPY 的狗毛,SPY 站起来,抖了抖身子,又汪汪地吠着,逗得她又笑开了脸,一举臂抱紧了它,明亮快活的声音中有着一丝哽咽。
“谢谢你……”
有SPY 的陪伴,大概是这整个事件中,让她最觉得安慰的事了吧!虽然,她有心理准备,或许有一天SPY 仍会选择回到它主人的身边。但至少在这个她最需要鼓励和安慰的时候,它仍愿意陪在她身边,这对她而言——已经足够了,她再也不奢求能长久拥有某样东西了,那种必须在心里准备随时会失去的感觉,她实在无法忍受,趁她现在还拥有它的时候,她只想好好珍惜,不然就会像她对斐火祺的感情一样——
斐火祺——
想起他,她还是感到一阵心酸袭上心头,心仍会隐隐作疼。她下意识地拥紧了SPY ,希望能藉此将SPY 身上温度,传递一些到她心灰意冷的心上,使自己感到温暖。
“SPY !我不会再软弱了,我一定要振作起来,找回以前的那个我。”
她抬起头,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不料,一滴泪珠悄然地滑落,在报纸上晕了开来,像一朵灰色的花,绽放出她内心的颜色。
啊……她说过要坚强的……
她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眨眨眼。
“不哭不哭!这没什么好哭的,对不对?一切都过去了!是不是?”
是呵……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她得独自去面对不可预期的明天,从现在开始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或许……是跟自己挑战的时候了吧?她想——她应该会更坚强的。
***
站在“良医”病院附设的牙科诊所门前,罗水绢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这样放弃了找到的第一份工作,而且还是让给一个素未谋面,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拜托啦!我一眼就看出我一定比不过你的,但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看你的穿着打扮,家境应该还不错,大概不急着需要工作吧!可是我真的必须靠这份工作过活的。”
那个女孩好像是这样说的吧!
寄出履历表,而收到通知前来面试的只有她们两个。她不知道那个女孩对她说的是不是实话,但看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就算她真的说谎也是为了得到那份工作,她既然那么需要那份工作,让给她又何妨。反正自己是真的不缺钱用,而且不知为什么,银行户头里,总有一笔金额会定时汇进来。既然不缺钱,别人又有需要,就当做了件好事吧!
她是不是太不积极了?
“唉!算了!SPY !走!我们去吃炸鸡,然后再重新出发!”罗水绢牵着 SPY,走向她新买的白色迪爵,一边高唱:“下一份工作会更好……啦啦啦……下一份工作会更好……”
SPY 不敢领教地垂下耳朵,希望藉此隔离可怖的音波,没想到小姐她有着一副“惊为天人——惊为天下第一吓死人”的破锣嗓音,真是“唱得比说得难听”呀!
可怜的SPY ……
但此时狗的直觉让它警觉到有危险逼近他们,它凌厉的环顾着四周,想搜寻出那股不对劲来自何处。
“怎么了?SPY !你又看见什么了?”
发现它僵直着身体,全神贯注地审视四周,她也跟着感到汗毛耸立,全身僵硬了起来。
该不会是那天晚上的那些人吧!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SPY 的叫声,使得罗水绢身子一僵,血液逆流,她蓦地感到呼吸困难,全身发颤……像是仅存一丝气息,挣扎着要求一线生机似的。
不!千万不要是他们……不要……
“嗨!好久不见了。”
一阵低沉的男声传入耳中,一个颀长硕实的身影逆光而来。好亮……她看不清是谁,只能张着五指,遮挡在眼前,不确定地喊出那个令她心疼的名字——
“斐火祺?”
可惜……她失望了……
“是我,太久不见,你都忘了我的存在了吗?”
“老师?”
她这才看清来者何人,而SPY 却如临大敌的警视着戴逸文,浑厚低沉的吠着,彷佛巴不得他快点滚蛋;罗水绢突然想起来,SPY 第一次见到戴逸文时,也是表现出这种对立的姿态,这实在是令人费解。
“你的狗真忠心。”
戴逸文好风度地笑笑,阴寒的眼神冰冷的瞪着它,希望产生一些胁迫的作用,可惜……似乎没什么威吓作用。哼!这个不买帐的畜牲!戴逸文在心里低骂着。
罗水绢这才回过神来,想起了SPY 正在破坏环境保护法中的“噪音防治条例”,连忙抓住它的项圈,蹲下身轻哄着:“乖!别担心,他是我的朋友,不是坏人,你安静一下,大家都在看了。”
奇怪!SPY 一向是很优雅又有教养的,连平常一些路旁野狗的挑衅它都置之不理,顶多也只是不耐烦高吠一声,极少像现在这样不安、沉不住气的!
“SPY !你不可以这样喔!”
她脑中倏然灵光一闪,想起载逸文及那个骷髅头首领以前说的那些话。
“斐火祺什么都没告诉过你吗?”
“方克新抢了姚治强的女朋友,姚治强一时气不过,又无法使女友回头,于是就……”
不!不对!这其中有着极大的矛盾,她怎么都没注意到呢?或许……在补习班发生爆炸后,她所遇上的那一连串的意外事件,实际上都是冲着她来的,而且,是和补习班的爆炸事件有关;她所丧失的那片段记忆中,一定隐藏着某个重大的秘密,所以她才会被追杀,而老师所说的那个消息,根本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法!
那么……难道打从一开始,她就误会了斐火祺?
她悲愤地握紧了拳头,在心底懊悔不已。
也难怪斐火祺生她的气,谁都会不高兴自己被别人指控为杀人凶手的。
“据说,他是当天唯一和补习班无关,却出现在现场,还救了你的人……”
奇怪了!老师这些话,好像……
难道他是故意使她对斐火祺起疑心的?为什么呢?难不成他跟那群载骷髅面具的人有关?
“原本想请你吃饭的。”
戴逸文的声音冷不防地在她身后响起,仍是那般温和、斯文又有礼,语调中藏着一丝热烈,牵动罗水绢冰冷的心。
“好久没见到你了,真的想好好跟你聊聊,但是,你好像已经有约了。”
他故作幽默地看了看SPY ,意有所指地说着。
“呃!不……不是这样的……”
她一定要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杀了翰翟,这笔帐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论翰翟是不是罪不可赦,他们根本没有资格擅自处决他的性命。加上自己莫名其妙地被追杀,她不能让自己再置身事外了。她知道这一次,不会有人在身旁保护她了,她得靠自己去理出头绪。
“我也正巧想和您谈谈大学联考的事呢?若不介意,我倒是很乐意和您共进午餐。”
好不容易把早抛到九霄云外去的联考拉回来当借口,她发觉自己笑得真是虚伪,唇角甚至还有些抽筋哩。趁戴逸文不注意,她偷偷地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唇角,希望它没有变形。
“乐意之至。”戴逸文笑得有些诡谲,隐藏在他翩翩然的贵族形象之下,深沉的令人看不透。
罗水绢转身把SPY 绑在迪爵车上,对它谆谆教诲,循循善诱地道:“乖!为了防止你又对老师不礼貌,所以你先待在这里好吗?我吃过午餐就回来,再带吃的回来给你。”
“汪汪汪……”
SPY 扯动着项圈,不想让她和戴逸文单独在一起,它一定得跟着她、保护她,这是主人的命令呀!
“拜!”罗水绢向SPY 说了再见后,仰头眯起眼来看着戴逸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