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祖朱棣在崇华殿设宴,招待本次科举高中者。
华灯溢彩,珠玉流光,一室高朋,贵宾满座。
“朕召三位爱卿前来,只因朕今天觉得非常高兴,天佑我大明朝,又让朕得了三位能臣。来,举杯。”金碧辉煌的崇华殿里,朱棣举起酒杯,双目如炬地扫向座下的三人。
这是他自登基以来,首次科举考试所选出的前三名。其间,状元机智敏捷,榜眼聪明能干,探花深沉内敛,三个人各有特色,也各有千秋。
“谢皇上。”三人举杯,一饮而尽。
陈子湛放下酒杯,忍不住看向谢木宛。这酒醇烈,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了?她醉酒后的媚态,只能给他一人看。
“陈爱卿。”
“微臣在。”他立刻收回自己的心神,毕竟当今天子是英明圣主,但心狠手辣也是天下皆知。
“爱卿,不必如此严肃。朕只是想说,朕非常赞赏你在三试时,卷中所提出以夷治夷的观点,看来我朝四海升平也是指日可待啊。”
“多谢皇上夸奖,微臣自当全力报效朝廷,为皇上尽忠。”陈子湛低头说道。
“嗯。”朱棣满意地点点头,他要的就是这句话。只是,平日里听惯的这些话语,从这个年轻人口中说出来,感觉就是有些怪异。
这个清俊无比的年轻人身上,有股不容忽视的阴冷气质,总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向人低头呢?
“今次科举,除林爱卿论的是工科以外,谢爱卿和陈爱卿论的都是治夷问题,只不过谢爱卿主张的是先礼后兵,先和再打,和陈爱卿的稍有不同。说句真心话,当初朕在点谁做状元时,在你们两人之间真是犹豫不决。陈爱卿可知,朕为何最后只点了你做探花?”朱棣端着酒杯说道。
“微臣不知,但皇上圣明,一定有其道理。”他低着头,必恭必敬地回答。
“你一试的考卷卷面有污,所以才点了探花。告诉你,是不希望爱卿日后心生嫌隙。”朱棣龙目精光闪烁。
“微臣不敢。”陈子湛急忙说道,心里却是有些惘然。那滴墨水,不就是他听到木宛的声音后,一时激动洒上去的吗?原来,他并不是输给她,而是输给了自己那颗牵挂她的心。
“嗯。”朱棣点点头,又看向谢木宛说道:“谢爱卿,你可知你这个状元来得侥幸。”
“微臣自当尽力,以求将来不负圣恩。”谢木宛站起身来,亦是诚惶诚恐地回答。
“好了、好了,今天是来庆祝的,两位爱卿不必拘礼。来人,传歌姬。”朱棣一开口,便有娇艳歌姬来到殿前。
丝弦温雅,编钟轻扬。
只见那些歌姬们,柳条儿似的腰肢飞快地轻舞着,檀香小口轻轻地唱道:“四海总升平,五湖同圣心,祥云拱红日,天下遍恩泽。”
就算圣明如朱棣,宫廷里唱来唱去还是这些歌功颂德的陈腔滥调。
那位林姓榜眼倒是看得聚精会神,就算是陈腔滥调,但由这些美丽宫姬口中唱出来,还是委婉动听的。
陈子湛的目光透过那彩衣纷飞的歌姬们看向谢木宛,她那看着歌姬的脸上也是少有的沉重。
这仕途之路,绝对没有什么人可以轻松走过。
就在这个时候,从皇帝身旁的屏风后,传来一阵阵低切的笑语。
紧接着屏风一阵摇晃,一个身穿彩衣的姑娘就从屏风后不小心地跌了出来。
谢木宛抬头一看,心中暗叫一声糟,赶紧低下头来。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大街上遇到的花木兰,原来还是个公主啊!
“芙蓉,怎么这样没规没炬的,还不见过各位大人。”朱棣话虽如此,脸上却是一片慈祥,想来是极疼爱这位没规没矩的公主。
原来,她就是传闻中美丽无双的芙蓉公主。
直觉有一双炯炯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谢木宛恨不能找一个地洞钻下去。
果然,一道清亮的声音随即出现在她的耳边。
“谢清华,谢状元,不用等到下一次,我就知道你的名字了。”
“公主冰雪聪明,哪是小人能比。”谢木宛这下真是哭笑不得。这个公主为什么单单看着她,难道对她有意思不成?
她偷偷地抬眼,看着对面的陈子湛,他那张脸严肃得好像带了个假面具。他在生气,还是在担心?
“芙蓉,这位可是新科状元,不得无礼。”
“父皇,我可有礼啦,好过有些连名字都不说的人。你说是不是,谢状元?”
望着芙蓉公主那张越来越近的俏脸,谢木宛只能嘿嘿地陪着笑。
她暗暗一摸自己的脑门,居然是一头汗。
现下这般局面,她到底该怎么办啊?
惨,她好想哀叫呀……
☆☆☆
“月上柳枝头,人约黄昏后。谢状元,你在等谁?”
月朗星稀的夜里,应天府新科状元、翰林院新任撰修、文渊阁新任行走谢清华新赐的府中花园里,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陈探花,你的府邸在我对面吧?就算是你要拜访于我,也应该先由门房通报我一声。你不怕被扣上一个朋党之罪吗?”谢木宛直直地看着这个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面前,气定神闲地捧着她的茶在喝的人,她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
“我要是来看谢清华的时候,我自会那么做。”陈子湛喝了一口茶,茶中仿彿还有着她的芬芳。“但我今天是来看谢木宛的。”
“你疯了,小心隔墙有耳。”她双眉一紧,向四下张望一番后,轻声叫道。
“放心,院外有人我听得见。”他放下茶杯,对着她轻轻一叹,“木宛,你真的还要继续做官吗?”
“是。”她的脸上浮现出一股坚毅之色,“我还没能用自己的本事为老百姓做点事情,你难道不相信我能做一个好官吗?”
“我相信。但我怕就怕哪一天你被招了驸马,到时你怎么办?”陈子湛没好气地提醒。今天在大殿之上,那个什么公主,连笨蛋都看得出她对木宛有意思。
“那个我……”谢木宛一想到这,头就大了。“我怎么会想到会有这一出,我本以为就算是招驸马,也应该是你才对,你比我俊多啦!”
陈子湛原本就阴郁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这个女人到底是少了哪根筋?
他都这样爱她了,这个女人还把他向外推?!
“谢木宛,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是不是我去娶个公主你就开心了?”他一把捉过她的下巴。
谢木宛被迫直直地看着他。他面色铁青,好像真的动气了。
如果公主真的看中了他……
一想到这,她的心里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一股她也不知道的情绪就这样酸酸楚楚地氾滥开来。
“对不起,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才口不择言。”
“你呀。”陈子湛一把搂住她,“我们一块儿撒的这个弥天大谎,我怕会有被看穿的一天……我怕失去你呀。”
“唉。”谢木宛也不想再挣扎了,在这应天府,除了小禄,她也只能信任他了。
说句实在话,她拿着表哥的举人名牍来应府赶考时,她是带着三分壮志、三分豪气、三分才华和一分赌气不平而来的。
可是今天朝堂一宴,君王那深不可测的目光一扫,芙蓉公主那一闹,让她这个心里揣着个秘密的人心慌不已。
从朝堂返回府中,她伸手一摸早已是汗流浃背,坐在花园里喝了三杯茶,那颗乱跳的心都还不能平静下来。
“木宛,如果你真的要在这朝廷里待下去,那你最好忘了自己是个女人。否则的话,你还是趁早称病,早点辞官的好。”陈子湛定定地看着她,“我从明日开始,就会和你处处作对、处处为难了。”
“为什么?”她不解地看着他。陈子湛的心思叵测远远地超过她的想像,“你不是要保护我吗?”
“傻瓜,在朝为官哪有不树敌的!我和你的敌人站在一起,才能更好保护你。”陈子湛捧起她那带着一丝脆弱但又出奇倔强的脸庞,深深地吻了下去,“我会保护你的,因为你是我的。”
每一次见到他,他都会重申这句话。
她从开始的反感、后来的无奈,变成现在的习惯。
真是可怕,连她自己都习惯把自己当成他的了。
☆☆☆
皇上的赐宴结束后,照例要举办的是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宴请当年考中的文举和武举考生与皇家高官们在加若寺共赏牡丹。
名为赏花,其实是趁着这些新一批的青年才俊还没分配到各地之前,所举办的高官选婿大会。
也许,当初举办者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最后确实变成了这样。
到了这里,谢木宛这才知道什么叫人比花娇。
加若寺里的牡丹并不多,但是来上香的娇客们比牡丹多得多。
加若寺里的牡丹也不香,因为娇客们的香粉味不知比牡丹花浓过多少倍。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芙蓉公主的关系,几乎没什么人来纠缠她,但是陈子湛就不同了。
探花郎,人又出奇的英俊,往哪一站,都是鹤立鸡群的份。
在他面前遗失手帕的到目前为止有十位,来问路的有五位,走路不稳而眼看就要跌倒在他面前,让他不得不出手相扶的数不胜数。
“烂桃花。”谢木宛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十步远的地方,自言自语道。
她别过脸,呆呆地看着眼前这朵牡丹,牡丹开得正艳,她的心中却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惆怅之情。
虽然她嘴里总是说不在意,可是事到临头了,还是忍不住地在意起来。
因为她也希望那个在他面前丢手绢、问路,和路也走不稳的人就是自己。
这个和他相处十几年,也许正悄然爱上他的自己。
“这是加若寺里最名贵的一种牡丹,名叫醉红尘,状元大人是不是特别中意这株牡丹?”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难道老天还嫌她不够郁闷吗?又让那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公主大人出现在她面前。
“公、公……多谢这位公子赐教。”待她看清楚公主身穿男装之后,连忙改了口。
“清华兄何必这么多礼?听说加若寺还有一株名叫雾中粉的也是名品,不如小弟带您前去观赏。”芙蓉公主双眼一亮,笑容满面,毫不客气地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前走。
这位公主还真是胆大包天!
身穿男装私自出宫就算了,居然还主动来拉她这个男子的手!
“这、这……”谢木宛眼睛一转,计上心来,“这位公子实在客气,那我们就去吧。待我未婚妻来的时候,我也多了一个去处。”
此话一出,她成功地看到芙蓉公主的俏脸刷地拉长。
“你、你有未婚妻了?!”小公主显然一副初恋梦碎的模样。
“不信?你问陈大人。他和我是同乡,我订亲的事,他也知道。”谢木宛素手遥指烂到发光的桃花。
“谢大人所言非虚。他身子不好,自小就和他表妹订亲冲喜,不过,我看谢大人脸尖面窄,印堂发黑,脸色苍白,还是多注意一下身体比较好。”陈子湛已经不请自来,冷冷地说道。
我知道你是在帮我,但是有必要说得这么刻薄吗?谢木宛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到。
别忘了,我们说好的,我们现在是对头,我怎么可能有什么好话说?陈子湛斜扫了她一眼,用眼神传达着,然后又和那兵部尚书的女儿讨论什么牡丹种植问题去了。
她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谢木宛看向芙蓉公主,她正一脸幽怨地看着她。可怜待嫁女儿心,情这一字,最是伤人。
可是她和她一样,都是女娇娥,根本没办法给她幸福的。
“唉!”谢木宛长叹一声。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绝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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