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晌午行功一轮,睡了一个下午,橘红的斜阳暖暖照在她的脸颊,温柔的唤醒了她。
她起身倒水啜了一口,不意外没见到刑彻。
而那层层垂落的夕阳,正在向她招手,她步出屋外,流水、彩霞与草上,勾勒出一地温馨。
一柄剑垂直落在草地,刑彻倚靠在树旁,风拂过他的发,一只彩鸟啾啾呜叫,向下一坠,栖息在他肩膀,此刻的他带给大地的只有温和。
他转头,见到了她,两眸相交,双双柔柔一笑,那笑,使得两人不由得怦然一动。
"你醒了?"
残月倚在门旁,点点头,说道:"你一直都住这儿?"
"放心,只有你来过,没别的女子。"他仍是挂著那抹笑意,只是这话隐有他意。
他向来独来独往,一方面爱好自由不喜拘束,一方面也因身份敏感,所以从不带他人来此地。
"呃?"残月脸红了,她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试探之意,但他这么回答,似乎在嘲笑著她。这也让她不得不多想了一些,他并没有必要跟她解释,因为她什么也不是。
她赤裸著双足,一身轻盈,风徐徐袭上她瘦弱的身子,好似能使她飘飘吹送,翩翩似蝶。
他微微一笑,忍不住心中那股赞叹。
"你知道现下你看起来像什么吗?就像仙子,随时都要回天上去。"在这个幽谧的地方,他全然放松。
从未有人这般夸她,残月不禁有些不自在,却有说不出的欣喜。
有时的他是如此孤傲,有时又似浪子,现在的他,又如翩翩佳公子,他的风貌,比女子多变。
残月不由得看得有些痴了。
"你穿这样会著凉,来!"他潇洒地靠在树身,大手一张,送出温暖,让她不由自主走向他,温暖的大手包住她冰冷的小手。
一握上她的手,他直率的眼只有暖暖的心意,紧紧包住她的手,好像能给她永世的温柔,他将她拉近,披风一张,便将她圈入怀中。
她蓦地又是心跳加速,有些害臊,同时又胡乱猜测起:如他这般自然举动,是不是对每个姑娘都曾如此?
孤傲的他令人印象深刻,温柔的他却令人倾心,有哪个女子能逃得过他的掌心?
"你的手好冷。"他说,又是自然的将她的手背拉到他的脸颊,藉以取暖。
对他而言,似乎这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
女性的矜持使她不由得僵了一下,就在她未有任何举动之前,他下巴轻轻靠著她的螓首,轻笑出声,"你看不出我没有恶意吗?我的姑娘,放松!"
我的姑娘……好柔好暖的一句,让她不由得叹了一气,卸下所有伪装,软软地偎进他的怀中。
这一刻,她感觉到,他们一直都是如此孤寂。
两个孤寂的心靠在一起,才会这般温暖。
所有的是非恩怨都在这个不刻意营造的一方幽地烟消云散。
在这里的,也许不是一对浓情蜜意的爱侣,只是两个萍水相逢的知音人。
"这一年你为何当了刺客?"
像是早知道她会有此一问,他毫不犹犹豫地回答:"因为你。"
"我?"她疑问,白他怀中抬起头,突然又明了的道:"你回不去吴国,所以刻意引我出来?"
"呵呵!你果然聪明,难怪义父老要我跟你学习。"
他埋在她的发间,她的发、她的一切是如此馨香又温暖,令他不忍放开,也因此笑声听来是闷闷的。
"为了引我出来,你居然杀了这么多人?"她仍是不以为然。
"不在你的地盘大兴风波,怎么引得出你?再说,我杀的人本就该死。"他可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
"这……"的确,他所诛者,均是伤天害理、荼毒百姓的贪官污吏,虽然明知有所不妥,她居然无法反驳。
尽管内敛许多,但这人行事仍是要风得风、敢做敢为。
也许是这等傲气,使他拥有一股桀骜不驯的魅力,使得女子为他怦然心动,难以自拔。
"你呢?圣巫女平日都过什么样的日子?一个人住独来独往,不寂寞吗?"他其实更想接著问的是──怎么没有人相伴。
他那句"不寂寞吗"说得是这般的轻,轻得有些暖昧,轻得让她快要管不住胡乱飞扬的思绪。
"一样的吃睡,巫女与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她想以平淡的口吻来冲淡这股情愫,他的唇却情不自禁的自她的发顶轻轻吻至耳边。
拥著她的感觉竟是如此平静,刑彻的心再是波涛汹涌,也要醉在这温柔乡里。
她脸红得臊热,轻斥,却显得无力,"你不要这样……"
"别慌,我只是觉得你好柔,我好想这般亲亲你……"他加重了一些力道搂住她,不用力,也不霸道。"而我好累。"接著的这一句,使她的心无法克制的软了、瘫了。
他如孩子般的低喃,使她沦陷,再也没有藉口。
感觉到他的气息如轻风如细雨拂上她的脸颊,她闭上眼,呼息紊乱,却非激情,只为这般柔情沉醉。
她任由他的唇轻轻摩擦著她的粉颊,他将她的身子扳过来,顺势扶住双肩,他的吻如飞絮般,似将她的眉、眼、鼻的分分寸寸视如珍宝,一点一滴轻轻吻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亲吻她,但这一次,却教两人魂牵梦萦、终生难忘。
从未领略这等缠绵滋味,她只是只手抵著他的一臂,不敢动弹,轻咬著唇,抵抗著几乎要跃出来的心。
他睁眼,见到她紧闭的眼睫颤动、面颊飞红,那种全心全意的投入,竟有一股神圣,使他突然有股说不出的感动。
激情狂热的交欢他不陌生,却从未如此柔情的亲吻一个女子,而当他发觉自己正在做什么时,竟不感到惊讶。
似乎对著眼前这女子,他自然而然、就该如此温柔相待。
拥她入怀,他只感到平静,也感到脆弱,他不能理解为何在她面前会露出全然的无助与信任,而那感受该死得妙不可言,好似他已等候了一生一世,只为此刻。
"唉!"
听到他的叹息,她睁开了眼,一双美目粼粼,柔情似水。
在叹息声与她的瞠目结舌中,他的唇印上她的。
仍是这般的轻柔,轻擦慢揉,两唇相贴,气息相交,好似是早知道她的双腿站立不住般,他将她密实环住,紧紧拥著。
"刑彻……"她不知所措,无意识的喃喃唤出声,激起他无限柔情,舌头袭入她微启的樱唇。
"唔……"她轻轻低喃,再也没有思考能力。
橙色的夕阳转为殷红,柔柔地洒在相拥的男女身上。
好不容易,他离开她的唇时又飞快轻啄几下,才恋恋不舍地将她酡红的脸蛋置在胸前,双双享受这静谧的温存。
残月迷迷糊糊,脑中一片桨糊般,不知为何有一股冲动,让她脱口而出:"你别去找吴王好吗?"
突然,她感觉到刑彻身子一僵,才猛然回过神来,忆起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说了什么?她怎么会这般鬼迷心窍?
他倏地放开原本令他眷恋的娇躯,怀中失去她,竟带给他强烈的失落感,使他不悦的皱眉;而残月陡然离开温柔的怀抱,则感到一阵怆然,无言的退开一步。
她在等待随之而来的冰冷,她已做好防御。
"你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他面若寒霜,冷冷道出。
是的,她是没有,而她以为做好的防御,竟然没有半点效果,她的心还是抽痛了一下。
两人不再言语,尽管近在咫尺,心却在天涯。
"你休息吧!"
他率先离开那曾经如此柔情的天地。
於是,他没有看见,她的泪,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无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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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依依,月下无风。
此处是山岭密林,荒草泉溪旁搭建了一间简陋的茅草屋。
倚在门旁,是一个纤细的黄衫女子,她的面色如玉,带有一丝病容。
屋外的草地,风声飒飒,剑气将落叶席卷打旋,一名男子更在练剑,一削一劈,威力十足,不现柔情。
你别去找吴王好吗?
剑术没有花招,却招招都是强攻,并非舞剑;他舞得乱,如秋风扫落叶。
你别去找吴王好吗?
剑刃飞削,直将恼人的落叶一一削碎,剑在空中发出划破震响,他皱著眉,将剑回鞘,似乎这个动作能将多日来盘旋於脑海中的那句话削落。
然而,就在此时,脑海中浮现柔美的嗓音,仍是固执说著──你别去找吴王好吗?
一路剑武使毕,他一点也没有疲态,神清气爽,连汗都没有一滴。
一为医者,一是伤患,两人在此处生活作息,五天如一日,日日相同。
每日寅、申两时,他为她行功疗伤各一次,除此之外,他总会在卯、酉二时练剑,生活十分规律。
自那日起,两人除了练功之外,再没有多说一句话,好似那天的柔情从不存在。
"你不在屋里休憩,出来做什么?疗伤之后大汗尽出,容易著凉。"刑彻大步走向她,以冷冷的语调叨念著。无论如何,他无法不关心著她。
"你呢?运功为我疗伤,更不宜出来舞刀弄剑,我就是想不通,为何每回替我运功后你不是到泉边冲凉,便是出来练剑?"莫非她生得像母夜叉,见不得人吗?
他只是轻轻瞧她一眼,没有答话。
"我知道我……生得平庸,若你不愿多见到我,大可等到我有行走的力气时,自然会出来把屋子让给你休息!"
在楚国,男女相交自由,如他这般模样,肯定大受姑娘喜爱,能够与他荐枕一宿,当然都是美人;似她这般庸姿俗粉,自是不屑的。
她不知道为何要在乎这些!
不,她在乎的不是这些,她只是想求个公平。
此屋既是他所有,若有丝毫嫌弃大可说明,不必使她心头难受,让他身体受罪。
"生得平庸?我有说吗?"
他心中一喟──终究是女人家,爱美乃人之天性,他三番两次不顾情面,虽说都是无心,但总是伤了她的尊严。
"那不重要!"她顶了一句,恼他还是不懂她的意思。
生得平凡本就是与生俱来的,绝大多数的时候她毫不在意,只有当女性的那一面自心头浮出时曾有一丝残念。
阴错阳差之下,她为他所伤,但仍受他所救,她不要他因她的平庸感到委屈,这对她才是一种羞辱。
"唉!"他摇头,也叹息。
没错,她终究还是女人家,所以不能了解他的痛苦。
为免重蹈覆辙,每回替她疗伤,他以无比的自制力压抑自己的冲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上身裸露,又曾与他有过暧昧之事,怎不教他心猿意马?若不冲动,那就不叫男人。
每每必须逼得他冲出来冲凉、练剑,排解心中那股快要发狂、崩溃的欲望。
两入朝夕相处半个月,日日见她粉白娇弱的赤裸还没有坏事,他觉得自个儿可以当圣人、当神仙了。
她误解他的好意,他又该如何解释?
她这是在做什么?口出无状,真像是无礼取闹。
惊觉自己的异态,残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我不对,你费心为我疗伤,我却如此无礼,我只是……"
只是如何?心疼他吗?
瞧瞧!这话她怎么说得出口呢!
她在想些什么?若然心中没有半点波动,又怎么会心跳得如此急?
扪心自问吧!是不是对他动了情?她对他有了情意吗?
见她欲言又止、神色不定的模样,刑彻还以为她在找理由化解两人的尴尬,於是顺著她的话语,随口接著道:"只是什么?"
她不答话,却睁大著眼瞧他,把他瞧得浑身不对劲。
"没什么。"她回过神,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的不安。
"明晨我便与范蠡进入吴国,这五日内我会为你运功,暂时压抑住内伤,你只要记得十日内皆不可妄动真气,伤势便不会复发;若是强行与人动手,你小命不保。"
他冷漠地强迫自己忽略她的一字一句,尽管她的一颦一笑已深植在心。
事到如今,似乎说什么也不能改变他的心意了,而她也不打算在言语上与他争论,因为她有自己的打算。
"十日之后呢?"
"你只好盼我行刺成功,回来给你续命!"
目送他的背影,她咬著粉唇,知道自己的决定不会有退路,她也依然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