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颚枕在手背上看书、意识接近昏睡的夏紫苏倏地睁眼,丢开手中的书,一骨碌爬到背包旁,掏出手机。
“喂?”
“你在哪里?”
立刻,她脸上漾出灿烂笑容。“二姐家。”
他正式上班第一天,她回旧家混了一天,直到下班时间才回家;一进门就被狠狠吼了一顿,才知他在公司打了一天电话都找不到人。第二天,他偏巧选在她跟大学同学喝咖啡叙旧的短暂两小时间打电话回家,当晚她就多了一只小巧新颖的手机。
果然又是被她们拐去了,袁逵倵对着话筒皱眉。
“在做什么?”
“看书,听音乐。”紫苏回复接听电话前的姿势,俯趴在和室的榻榻米地板上,开岔七分裤不及遮蔽的两截白嫩嫩小腿翘起,上下晃漾着。
静默片刻,闷闷的男声:“这种事得跑到别人家做吗?”
“二姐有点事到艺廊去,豆豆在午睡。”她解释。
“她让你去当保母?”不悦语音巍巍扬起。
“不是……二姐请我吃午饭,刚好艺廊老板打电话过来,二姐本来是要带豆豆一块儿去的,可我看豆豆有点累了,就主动提议送豆豆回家午睡。”紫苏报告完毕,顺口补了一句:“反正我一个人回家也没事做。”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连着几日加班的袁逵倵想了想,突然说:“晚上回家吃饭。”
摇摆的小腿停止,她惊喜地问:“真的?”
他只问:“下班要不要过去接你?”
紫苏习惯性地摇头,想起这是电话,他又看不见,赶忙说:“不用,等下二姐回来,我就先回去,她大概快回来了。”
“OK。”
“晚上你想吃什么?”得先绕到超市去一趟,冰箱里没什么东西。
“都可以。”
“牛肉面?意大利面?还是……”她说着袁逵倵喜欢的面食类。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伤脑筋喽,紫苏略一沉吟:“蕃茄肉酱面怎么样?”意大利面好吃易做又不容易腻,一次做上一大锅酱汁,当消夜、正餐都可以。
“嗯,bye。”
“拜拜……”
关闭通话,紫苏翻过身躺平,两眼盯着上方天花板,在空气中列出待会要采买的材料──当然少不了意大利面条SPAGHETTI、牛绞肉,还有罐装蕃茄酱、蕃茄干,嗯……对了!还有PESTO酱和PARMESAN起司,加上一点苹果丁应该也不错……
☆ ☆ ☆
“小姨。”软甜甜的唤声。
“豆豆你起来了?”紫苏回身坐起,对揉着眼的小豆豆说:“来,到姨这里来。”
小豆豆摇摇摆摆跨上榻榻米。“妈妈呢?”
“妈妈还没回来。”紫苏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安抚的环住她轻轻摇晃。
小豆豆鼻头偎着她,像小猫咪一样蹭呀蹭;紫苏低头望着刚睡醒的小女孩,圆嘟嘟的粉颊上两朵粉红云朵,宛若纯真的小天使,真可爱!紫苏香了香女孩发顶,心里叹道,难怪二姐说什么也要生个baby。
“小姨,我刚刚作梦……”小豆豆光洁额头出现细褶。
“梦到什么了?”
豆豆没说,过了一会,好奇的问:“小姨,你知道爸爸吗?”
“?”紫苏睁大眼,小心翼翼问:“什么?”
“爸爸呀。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吗?你的呢?”小女孩用非常耐心的口吻解释。
紫苏松一口气!还好是问她的。
“我们都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认识自己的父母;姨就不认识自己的爸爸妈妈。”
“他们在哪里?”小豆豆噘嘴问。
“姨也不知道呀。”
小豆豆一副了解的表情,点一点头,大声说:“等我长大就帮你找他们!”
呵,紫苏一笑,搂紧小豆豆。“谢谢你。”
“妈妈说我的爸爸在很远的地方,等我长大就可以去找他。”
嗯?从没听二姐提过豆豆的父亲。
“我只要看一下就好了,我想认识爸爸。”小豆豆希冀的语气令人心疼。
紫苏试着抹去小女孩眉宇间早熟的忧虑,以夸大愉悦的语气说:“好啊!等你长大,我们一起去!现在我们可以先把舅舅当爸爸呀!舅舅又高又帅……”
“我不要,舅舅不喜欢我。”豆豆小脸绉在一起。
“谁说的?你这么可爱,谁敢不喜欢你!”紫苏装出凶狠的表情凑近小豆豆,趁她没注意,搔着她的胳肢窝,引得小女孩不停扭动身躯,咯咯笑个不停,直到女孩翻倒榻榻米上求饶,才停手。
小豆豆笑得剧烈喘息,休息半晌才平过气。
“我可不可以吃中午买的布丁?”
“姨去拿。”
紫苏开了冰箱,顺便替自己拿了一颗苹果;洗净,清脆咬了一口,踱回和室,招呼小豆豆:“过来这里吃。”
“这本书都没有图图,只有字。”豆豆从厚厚的书页中抬头。
紫苏仔细一看,笑了。小豆豆翻阅的是她不小心在二姐书架上看到的,几年前在大学念中文系时学过的诗经。
“那是大人看的书,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书哦。”
“可是没有很旧呀?”小豆豆困惑地望着新新的书皮。
“呵,姨的意思是──那本书里头的诗,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写的。”
小豆豆小脑袋倾斜四十五度。“像唐诗三百首的诗吗?”紫苏微笑点了头,豆豆立刻开心道:“妈妈买的CD我都会背哦!”
“真的?!”紫苏夸张地睁大眼。“我们先把布丁吃了,然后姨教你背老老的诗,好不好?”
“好!妈妈说豆豆有颗聪明的脑袋哦……”小女孩煞有其事的学母亲的口吻。
☆ ☆ ☆
袁珥珥一进门就听到一大一小悦耳的吟诗声,细听,这内容还挺怪异。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紫苏说。
豆豆接着说:“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紫苏又说:“相鼠有体,人而无礼。”
豆豆立即接下去:“人而无礼,胡不遇死。”
“豆好棒!”小孩子的记忆力真是惊人,不需解释诗意,无丝毫联想,短短时间即记个一字不漏。
“姨,我想养黄金鼠……”小女孩晶亮的眸盈满哀求之意。
“呃……”
袁珥珥出声解了紫苏的围:“不行,豆豆知道妈妈最怕老鼠了。”
“妈妈……”小豆豆心虚的吐着小舌,奔过去撒娇:“我刚刚背好多唐诗给姨听哦……”
“是吗?你没欺负小姨吧?”她拍拍孩子的头。
“没有,她很乖的。”紫苏代为回答。
“你哦,教她背诵这种什么鼠的、死的诗……”袁珥珥半笑半嗔数落紫苏。人不如鼠,快快去死──她回想最后一段诗意,边笑边摇头。
“好玩嘛,这首诗句数不多,比较好背,又有动物……”
“更要怪你了,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的是老鼠。”袁珥珥埋怨嘟嚷,两位人犯不仅无反省之意,还咯咯掩嘴偷笑。
“喝!一个下午你就跟小阿姨变成同一国了,看我怎么处罚你……”
袁珥珥伸出一根手指朝女儿晃一下,怕痒的小豆豆尖叫一声,躲到紫苏后头:“姨!救我──啊!”
袁珥珥做个假动作,闪过还没反应过来的紫苏,一把抱住边叫边笑个不停的女儿──举高她,跟她鼻尖相触、摩擦一下。“跟你开玩笑的啦!”
小豆豆想到刚睡醒……“妈妈,姨刚刚也有呵我痒。”两母女相视诡怪一笑,同时转向紫苏──
“叹!你……你们要做什么?不行哦……不可以!啊!”望着步步逼近的大小魔女,紫苏惊声尖叫,逃了!
一阵混乱,被魔女攻击过的紫苏摊在沙发上,喘不过气、呻吟:“我下次再也不敢来你们家了……喘……喘……”
“姨,亲亲你,你别气……”小豆豆当了真,马上攀住紫苏脖子,献上湿湿痒痒的香吻求和。
紫苏转过脸颊。
“这边再亲一个,我就不气了。”
小豆豆高高嘟起嘴唇,响亮的啾一声,很用力的嗤下去,袁珥珥双手环胸看着这一幕。
“有没有兴趣帮我带两天豆豆?”
紫苏撑起上半身。
“二姐要出国?”
“周六、周日两天,得到香港接洽交换画展的事,你可以吗?”
“没问题呀。”紫苏搂住小豆豆说:“对不对呀,豆豆?”
“妈妈很快回来吗?”小豆豆仰起小脸问。
“很快,”袁珥珥点一下女儿可爱的小鼻头。“你去小姨家睡一觉,第二天妈妈就回来了。”
“姨带你去动物园看无尾熊!”紫苏兴高采烈地说。
☆ ☆ ☆
贝多芬第九号交响曲,庄严拉开序幕──
紫苏整理采买回来的东西,围上向日葵花的围裙,开始预备材料,切切洗洗。第一乐章充满悲怆情调的气氛下,新鲜饱满的蕃茄被热水褪去了外皮;然后在蕴含生命喜悦跃动的第二乐章,跃进不锈钢白金锅里与橄榄油热炒过的绞肉共舞,达到沸点。
缓慢如歌、渴望幸福和平的第三乐章就像紫苏期待的心情,汤得恰到好处的面条是成功的关键,她虔诚专注的等待清澈水面跳起沸腾的水珠。这一刻,终于来临──金黄的面条花朵盛开般投入飞腾欢唱的水中,由小而大的气泡逐惭加剧气氛,快乐颂前导,男女高低音、混声四部合唱,渐次加入,急板D小调的最终乐章催促下,焕发完美透明度的意大利面条圆满上盘,高昂欢唱“让我们愉快的唱、尽情的欢乐”、“四海之内皆是兄弟”,越来越激扬,歌声与乐声达到最高领域,情绪沸腾、反覆高唱“百万兄弟们,让我们互相拥抱吧,百万兄弟们,让我们互相拥抱吧……”,美味蕃茄肉酱汁热情丰沛拥抱意大利面,完美结合有如世界大同!
呼!紫苏摆上装饰的香料叶,满意一拍手,叫人吃饭去!
“要我端上去,还是──”她不需上楼唤人,楼中楼格局的房子,安装着便利的室内对讲机。
“马上下去。”袁逵倵下班回家就进了楼上设置了电脑的书房。
这房子的公共空间都集中在下层,客厅、饭厅、厨房、备用客房;上层除楼梯口布置了一小方起居空间,其余分割成三个单位!两间卧房及书房。
平日两人用餐都选在厨房的小圆桌;紫苏跟袁逵倵对坐,专心享受食物,轻松自在面对彼此的宁静──
紫苏转动叉子,卷起裹着浓郁酱汁、起司粉的面条,送进口中细细咀嚼。
嗯……她眯眼,心中无声喟叹:好好吃哦!张眼对上袁逵倵注视的黑瞳,她回以甜笑,再吃上一口,含糊不清地说:“我做的意大利面真好吃!”
“自己称赞自己。”他低啐。
“你觉得不好吃吗?”她喝了一大口冰水,等待回音。
袁逵倵根本没打算回答,一口接一口吃着面,三两下解决了盘中食物,抬头面无表情说:“再一盘。”
紫苏忍俊不住,噗!袁逵倵挑眉警告的眼神一睨,她嗯嗯嗯吞了回去,回身替他加面盛酱,唇角泛出笑的花朵──这就是他一贯的风格,别妄想从他口中吐出什么赞美的词汇,但却每每在动作中寻到蛛丝马迹。
递上堆成小山型的意大利面,紫苏落坐,想到有件事还未报告──
“差点忘了跟你说,这周末二姐去香港,我答应替她照顾豆豆。”
“她不自己带去?”袁逵倵两道眉蹙拢。
“不方便吧,而且豆豆那么小,坐飞机也不舒服的。”看他神情不豫,紫苏斟酌道:“要是你怕豆豆吵,不然,我去二姐家陪豆豆好了。”
袁逵倵眉头更加深锁,抿唇、看她一眼,低冷的问:“那这两天谁给我做饭、洗衣、打扫房子?”为了一个小孩,她就这样什么都不管?!
“我答应二姐了,你不能忍耐两天吗?”紫苏问。
“为什么我要忍耐?”他环胸,不悦怒问。“惹麻烦的不是我。”
“可我答应二姐了。”紫苏坚持自己的承诺。“你不让豆豆来,只好我去她家了。”
袁逵倵哼声:“我哪时说了不让她来?”
“你──你,”是呀,他是没说。“那……你是答应喽?”
“我几时答应了?”袁逵倵情绪不佳,不肯干脆给她答案。
“我到底可不可以让豆豆在这里过夜嘛?”紫苏叹气、垂肩,困惑地问。
“随你,自己答应的事自己作主。”
这意思应该是可以吧?紫苏无力地自问。
☆ ☆ ☆
空气中浮散烘焙奶油香,咭咭笑声不时偷偷溜进门缝,袁逵倵自电脑萤幕移开视线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他盯着桌上的马克杯,突然拿起空杯走出去。
紊乱的厨房,雪花似的白色面粉洒了一桌、一地,小豆豆背着门、光着脚丫子,跪坐在桌面上,翘起小屁股,专注的小脸帖近桌面,在脸型软面皮上,用干果装饰五官。
紫苏两手套着厚厚的隔热垫,打开烤箱,小心翼翼地取出摆着核桃饼干的烤盘,对小豆豆说:“好了没有?可以再烤了哦。”
“好了。”小豆豆补上最后一颗葡萄干,开口笑的脸谱大功告成。
紫苏回头,见到拿着杯子站在门口的袁逵倵。
“我们吵到你了吗?”
他不置可否,举高马克杯。
“咖啡吗?”紫苏端起保温咖啡壶靠近,示意他降低手臂,好让她添咖啡。
“要不要顺便拿点饼干?刚刚烤好的。”她示意刚自烤箱取出的热饼干。
“她有没有洗手?”他面无表情,坚毅下颚朝张着眼看人的小豆豆一勾。
紫苏莞尔一笑。
“洗了。就算没有,细菌也会被烤箱的高温杀死的。”
挑选了几片核桃饼干,用餐巾纸盛住,经过豆豆身边,递给了她一片。
“保证好吃。”
她巧笑倩兮、双手奉上;小豆豆附和道:“真的好吃,姨,我可不可以再要一片?”
“好,贪吃的小老鼠。”紫苏开玩笑的轻拧小豆豆的鼻头。
两人亲昵的举止落入袁逵倵眼中,他沉声:“她该睡觉了吧?”
紫苏看了眼墙上的钟。
“时间差不多了,我把最后一盘饼干烤好,就送她上床。”
半小时后,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工作。紫苏抱着洗好澡、换上粉白睡衣,像个小天使的小豆豆出现。紫苏宣布道:“我们是来道晚安的。”
她低头催促小豆豆,小豆豆瞅着地板,小小声说:“舅舅晚安……”
袁逵倵简短点头,表示听到;紫苏期待的睇凝着他,无声要求着,他皱眉瞪眼,勉为其难逼出两个字:“晚安。”
紫苏满意一笑。“晚安喽,我留了一些饼干在厨房桌上。对了,想不想去动物园?”
“没兴趣。”他恼于自己对她哀求眼神的屈服。
“嗯,那我明天跟豆豆自己去,晚安。”
袁逵倵扭头,阴沉沉注视关上的门扉良久。
☆ ☆ ☆
动物园是欢乐童年中缺少不了的记忆。
周日拥挤人潮全集中在远来贵客澳洲无尾熊展示区,紫苏征询小朋友同意后,从非洲动物区开始参观。
“哇!好可怕的狮子哦!”
“狮子会不会吃人?”
“为什么有的狮子有毛,有的狮子没有毛?”童言童语,尖叫兴奋,此起彼落。
“姨,有长头发的是狮子爸爸,短头发的是狮子妈妈。”小豆豆被抱坐在紫苏的手臂上,兴味十足地探头望着围栏远处,懒洋洋的公狮弓身伸了大大的懒腰,缓慢踱步至树下,在母狮们附近屈腿趴下。呵!狮子大张口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姨,那里!我要看长颈鹿!”小豆豆伸长手兴奋的指着。“它们在吃树叶耶,小长颈鹿也在吃……”
紫苏顺应要求,在人潮中移动,抱着小豆豆的手臂越来越觉沉重,不时得调换姿势,托高下滑的小女孩。
“姨,那是什么动物?长得好奇怪哦……嘻!”小豆豆好奇的东问西问。
说明的牌子被人挡住,紫苏踞起脚尖、伸长脖子瞧,小豆豆突然动了一下,令她失去平衡,身子颠了颠,差点摔倒,幸好有人自后头抓住了她。
“你干嘛一直抱着她?!”袁逵倵看了许久,积了一肚子火。
“谢谢。”紫苏无辜的看着他的一脸怒火,一路上都是这样,是他自己要跟来的,却板着脸。
袁逵倵眼底不悦地盯着,她都要跌倒了,还紧紧抱着小豆豆,喝声说:“你还不放下她?”
“人多,豆豆什么也看不到。”紫苏边说边用力托高因害怕袁逵倵、身子僵硬的小豆豆。
笨女人!袁逵倵心里不住低啐,她那副吃力的模样,说有多碍眼就有多碍眼。
“非抱不可?”他浓眉倒竖地问。
“嗯。”紫苏坚持点头。“啊?!你──”
小豆豆宛若小鸡,被从天而降的鹰爪攫起,落入坚硬的怀抱;袁逵倵睥睨挟在手臂上的小人儿,臭着脸警告:“别乱动,不然把你丢下去。”
小豆豆惊恐瞪圆眼,一动也不敢动;紫苏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才找到舌头“别……这样吓她,我……我抱她……”
袁逵倵恼火地瞪她一眼,不耐烦地对小豆豆说:“还要看什么快说,看完好离开这里。”
机灵小豆豆发现被脾气凶凶的舅舅抱,可以看得更远、更广,两颗乌溜溜的眼睛转呀转,怯怯地伸出胖胖手指。“那……那边。”
袁逵倵迈开步伐,势如破竹、穿越人群,猛然停步回头,鹰集锐眼定在呆立原地的紫苏身上。
“还不跟过来──”
跟着他后面走,紫苏心中有个感想:高大、呃……凶猛的人果然占优势。人类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反应,看到眉带怒光的他都自然闪开。少了豆豆这个甜蜜但沉重的负担,紫苏乐得轻松,快活地跟在僵硬的背影之后一路通畅、到处参观,没注意到四周投来的好奇眼光。
☆ ☆ ☆
逛完非洲动物区、鸟类世界,已近正午,他们到野餐区去吃中饭。
一个小男生走近小豆豆,崇拜的眼神偷偷瞄着一旁靠在树干、戴墨镜的袁逵倵,悄悄问小豆豆:“你爸爸是不是警察?他好酷哦……”
“他不是我爸爸,他是我舅舅。”
小男孩露出好可惜的表情。
“他是抓坏人的警察吗?”
“我不知道。”豆豆嘟着嘴摇头,眼神不由飘向凶凶的舅舅,迟疑地问:“你真的觉得我舅舅很酷……?”
“酷毙了!”男孩用力的说。“我长大要跟他一样,当抓坏人的警察,还可以开很多罚单给喝酒开车的人。”
“豆豆,我们要走了哦!”紫苏背起背包。
“我的酷舅舅不是警察──再见。”小豆豆转身前不忘纠正男孩。
他们沿着步道往下走,到小豆豆指定的可爱动物区去;配合着小豆豆的步伐,他们慢慢散步,中途还停下来让她喝水。
刚才在野餐区跟小豆豆说话的男孩,跟父母手牵手经过他们;男孩的妈妈友善的笑笑。
“……你女儿好可爱。”
“她是我姐姐的孩子。”紫苏回以微笑。
“呵,难怪,我刚还在想,好年轻的妈妈!”
紫苏今天跟小豆豆一式打扮,两人都穿细肩带小可爱型的白色短上衣,搭配海蓝色及膝短裤;因为天气湿热,紫苏也学小豆豆将头发扎了两条辫子。
“我要骑上去。”男孩吵着,男孩的爸爸抱起男孩,让他跨坐肩上,男孩开心的咯咯笑,右手高举一挥,“全速前进!”
男孩的爸爸抓紧孩子的腿,跑了起来;男孩的妈妈担心地追上去,匆匆对紫苏说再见。
小豆豆若有所思地望着男孩一家人背影,紫苏问:“豆豆累不累?要不要抱抱?”
小豆豆摇了头,想了一想说:“我要牵牵……”
“好,姨牵你。”紫苏握住豆豆的小手,注意到小女孩的眼悄悄飘向离她们一小段距离的袁逵倵,她弯低腰。“也要舅舅一起牵吗?”
小豆豆点点头,紫苏对她眨眨眼说:“等一下。”
紫苏走过去,讨好的笑着。
“你牵豆豆一起走,好不好?”
太阳眼镜上方的剑眉打结,袁逵倵早听见她们两的对话了,她还真敢来要求他!冷峭的唇吐出一个字:“不。”
她一听,脸垮了下来,软声哀求:“拜托啦……”
“我为何要牵她的手?哼!”
“拜托嘛……豆豆好像很羡慕别的小朋友有父母一起……”
“那是她妈妈的错,不关我的事。”袁逵倵嗤鼻。
“只是牵一下她的手,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紫苏没胆大声说,只在嘴里嘟囔着:“你刚都抱过她了。”
这个不懂得感激的女人!刚刚是不得已,要不是她──
“休想我再帮你。”
紫苏情急拉住忿忿迈开的袁逵倵。“逵倵哥,”心里焦急无法说服他,小豆豆小小心灵会受伤,眼眶不由得红了。
袁逵倵怒眼回视,遭逢她泛着湿意的哀求眼神,心中一拧,警告道:“你别给我哭出来!”
“我没有呀……”遮掩的垂下头。
还说没有?那样恼人、隐含可怜意味的鼻音!他死盯牢牢握住自己的小手,无奈恨恨咬牙说:“最后一次,再有下次,我就把她打包寄到香港去给她妈。”
紫苏一愕,惊喜抬头,连声保证:“不会了!就这一次,二姐晚上就回来了!”
哼!袁逵倵郁闷的别开头。
紫苏怕他后悔,立刻拉着他的手往小豆豆走去,把豆豆的右手放进宽大的手掌、按紧,自己牵起小豆豆的左手,说:“走吧。”
袁逵倵从头至尾黑着一张脸;小豆豆不时仰起小脸偷瞧一眼,心里头直想着小男孩说的“酷毙了!酷毙了!”
☆ ☆ ☆
电话响了好几声,刚从浴室出来的袁逵倵等了几秒,还是没人接,拿起分机。
“喂?”
“逵倵?我找紫苏。”袁家老二袁珥珥有些意外接电话的不是紫苏。
“等等。”他眼神一敛,拿着无线电话下楼去;听到客厅有卡通的声音,走了进去──一大一小在沙发上睡着了。豆豆的头枕在她腿上,她一手环在小女孩肩上,一手不自然地垂在椅把上。
袁逵倵想了一想,拿起电话问:“什么事?她睡着了。”
“那就别叫醒她,”袁珥珥犹豫片刻,快速说道:“我现在人还在香港,明天中午才能到台北,你跟紫苏说一声。”喀,挂断电话。
没责任感的女人!袁逵倵愤然瞪着发出嘟嘟响声断线的电话;这时墙上壁钟当当……敲了十一下,他没好气地瞪了眼钟──心里不由又咒了声。不能回来也不早打电话,让她们两个等到这时间!
袁逵倵双手架在腰后,皱着眉俯视睡得香甜温馨的两人,心里竟有些挣扎是否要把她们唤醒?再走近些,仍然犹豫着,玩了一天,应该很累,移动一下应该不会惊醒……
他弯身把紫苏搁在小豆豆身上的手移开,专注观察紫苏是否有醒来迹象,黝黑的眼眸不知不觉被吹弹可破、白里透红的雪颊给吸引了,不加思索以唇感触诱人的柔软──
突地,身体一僵,接受到来自下方的注视,袁逵倵不露情绪的眼逐渐下移,对上小豆豆不知何时张开的眼眸──
“要亲公主的嘴唇,公主才会醒过来……”小豆豆夹着睡意,喃喃说道。
他懊恼沉脸,正想封住女孩的嘴,不料她闭上眼、翻转侧身,似乎又睡了。
他双唇不悦地抿紧,思考片刻,弯身抱起小女孩上楼,将她放在紫苏卧房双人床上,正要抽开手,小豆豆短短的手臂突然环抱他的颈背,他没提防,向前一倾,闭着眼的小豆豆在他脸颊上亲了亲──
“舅舅……晚安……。”
他猛然拉直身体,心头流窜狼狈的奇特感觉,收拾心绪,再下楼抱紫苏上楼。她一点惊醒迹象也没,在移动中安稳的睡着。
折腾一天,她真是累惨了,袁逵倵替她拉上被子,下敛的眼帘窥不出情绪的凝望宛如沉睡天使的紫苏跟小豆豆──
“要亲公主的嘴唇……”童稚的嫩声回漾,清晰储存在记忆体中……
是吗?闭抿的唇缓缓上弯,俯身撷取花瓣般柔软唇片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