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静止,世界消失。
在经历过无数次失望与苦涩之后,这次,他,是真的看见了她。
明明只有短短的距离,他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在那一瞬间,他只看得到她,也只想看到她。
那个,刻入骨血之中的女人;曾经清丽的少女,经过时间的洗礼,变得成熟,她的容颜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高贵而冷淡,像遥远的寒星,永不可攀。
她没有躲开他的凝视,直视他,眼眸深深,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没有意外、没有愤怒,更没有悲伤,彷佛两人不是分开了整整十年,而只是单纯的……陌生人而已。
“水晶、水晶!”甜美的童音,打破了那份沉重的对望。
他循声望去,看见那张小巧的脸蛋,如遭雷击。
她……
一瞬间的狂喜过后,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恨,恨之欲死!那样小的年纪,不可能……不可能是当年他们的那个孩子!
可是那般相似的容颜,说是与姚水晶没有一点血缘关系,谁又会相信?
她结婚了!
他的心,从未像此刻这般冰冷。
“舅舅。”安安在他臂弯里不舒服地扭动,声音纯稚而响亮。
紧扣桌面的指尖,慢慢慢慢一点一点地放松,姚水晶的表情依旧是平静而淡漠。
安安不明白,为什么舅舅抱着他站在这里一动也不动,可是手却越搂越紧,他好不舒服。
小外甥的扭动让他恍过神来,夏远航收回视线,表情再平静不过,“安安想吃什么?”平静得好像他根本就没有看见她,平静得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我要吃麦香鱼、薯条……”飞快地说了一串平日里妈妈都不让他碰的食物,耶!这次可以吃个够,舅舅最好了!
“好。”
带着小外甥们,稳稳地朝空出来的座位走去,在经过她身旁的时候,连一秒钟的停顿都没有,就像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那样,走过。
而她,也没有看他一眼。
他们早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十年前,就已经断得一干二净。
水过无痕。
***
淡蓝的烟雾,在指尖缈缈地缠绕,浅浅隐隐的光投下暗暗的影。
夏远航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落地窗旁,脚下那川流的车河,还有成片灿烂的灯火,在他的眼中,只留下一片迷离。
抬指,深深了吸了一口半燃的香烟,快熄灭的火光瞬间红得耀眼,尼古丁抚平了他某部份的情绪,吐出来的朦胧烟雾,将他的脸庞隐在一片深沉之中。
手机在客厅里响起,他恍若未闻,一丝接的欲望都没有;一根烟燃尽后,转身,按熄,接起那响个不停的电话。
“老板,你这样突然抛下一切走掉,我们都快忙疯了!”
电话一接通,他的助理Peter如机关枪一样的快速语调,从里面清晰地传来,英语真是一种奇怪的语言,可以说得那么快而不咬到舌头。
“嗯。”
淡淡的一个字,并没有打断Peter抱怨的热情,他这几天忙得快要发疯了,今天上午一进公司,别说喝咖啡了,就连上趟厕所的时间都没有!所以,他真是万分想念自己的老板;虽然,嗯,沉默了点。
“老板,你为什么会接世诚的案子?这种小案子有什么吸引人的?”而且还要跑到小小的台湾去,这一点都不符合夏远航的性格!
谁都知道,“远”的老板夏远航,挑剔出名,没有丰厚得吓人的报酬,休想请得动他;所以对于老板这次破天荒答应世诚企业,接手那个烂得不能再烂的摊子,他实在是很好奇,更别说抽成数额对夏远航来说,早就已经不放在眼里了。
“讲重点。”
“世诚近十年都是一路亏损,目前想要收购它的企业有两家,一家是法国的AT,还有一家是姚氏;AT为了收购它,最近动作频频,砸了重金在股市上大量收购世诚的股票,目前来看,效果还算不错,将世诚的股票炒得每股已经涨了三十元;而姚氏对这一情况,还是持观望的态度,没有任何动作。”老板临行前才让他收集世诚的资料,看他是一个多么尽责的助理啊!
“嗯。”
“不知道姚氏的总经理,姚水晶到底有什么打算,明明这个收购案最一开始是她提出来的,可是AT动作这么大,她居然一点声响都没有,真是太奇怪了。”Peter在电话那头兀自嘀咕。
夏远航眼眸深沉,那个名字,像水一样从他的心底轻轻地滑过,一片余漾。
“环球那边怎样?”
“已经做到收尾,目前股价稳定,新的企划推行得很顺利,Ben已经带着小组从环球回来。”
“告诉Ben,休息一个礼拜后,到台湾来。”
“啊?老板,你还真的打算接世诚这个案子?”抽成费用比起待排的那些公司,真是不够看啦!老板这次是怎么了?
夏远航直接将手机按掉,将助理聒噪的嗓音干脆地隔绝;谁都想不到,那么寡言的夏远航,居然用了一个话这么多的助理!
拿起放在吧台边的酒杯,色泽柔净的威士忌,不加冰块,烈得正是现在他所需要的。
推开卧房的门,直直地走进去;他站在那里,狠狠地盯着墙面,举杯,一口饮尽杯中的烈酒,复又倒满。
满室的沉默,他的视线彷佛带着火焰般,专注而狠烈。
半晌,沉沉的低语打破了这压抑的空气。
“你怎么敢?”一字一句,像是万分辛苦从喉缝里硬迸出来。
浓烈的酒一路从喉咙烧进心里,带出苦涩的滋味,拖刺出十年前那段鲜血淋漓的过往。
***
“夏先生,你跟小姐的婚姻,难道到如今,还没有让你悟出什么来吗?”姚逸洲那个冰冷的特助,凉凉的语调,一直寒透入心去。
“我要见她。”无数次到医院,想要再见姚水晶一面,却总是被阻拦在外面,他有多么恨自己的无能,连心爱女人的面都见不着!他的心里、脑里全部都只有她一个,就算她说要分手,可是他不愿意,他怎么都不肯失去她,她是他此生的最爱!
“她是姚家的唯一继承人,身分高贵,你与她,中间隔着的又岂止是金钱与权力的鸿沟?你们的家世、背景、性格,还有从小到大受的教育,无一不在告诉你,你们有多么不相配,勉强在一起,后果你已经看到了。”
“我要见她。”
“何必呢?见或不见,已经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我,要见她。”
徐靖远似乎是叹了口气,为了他的执着。
“你想见,就见吧!”
徐徐按开的窗户,他看见了让他血液逆流的一幕。
那个让他妒忌得快要发疯的男子,将她搂在怀里;而她,一脸的平静,那种他夏远航久违的平静,没有了那无数个争吵日子里的不耐与怒火,似乎她天生,就该那样躺在那个男人的怀里。
俊美的男子、清丽的少女,完美得像是一幅画,如一记重拳,狠狠地砸中他的后脑,眼前一片漆黑。
那天,他明白了什么叫作“不配”,更加痛彻心扉地明白了,什么叫作“绝配”。
绝望,这次是真真正正的绝望。
就算,她说要分开;就算,她对他的一切都看不起;就算,她说已经无法再走下去,但他依然不想要放弃,勉强地同意之后,他还是想要再追回她;可是,他的坚持,对她来说,算什么?他的努力,可能在她看来就是笑话吧!于她而言,他就是一场她与他共同闹的笑话,现在笑话完结,他该识趣地退场。
他却傻得还要再来纠缠,所以姚家派了这个助理出来告诉他,什么是“现实”,什么叫“高攀”。
“厉少爷才是姚家最、最中意的女婿人选,不论家世还是背景,他们都再相配不过;姚家的门楣,不是那么好攀的,你知道吗?小姐明明知道自己不舒服,却还是在南部拚命工作,因为在她的心里,最重要的永远是姚氏,你想一想,一个你加上一个孩子,在小姐的心目中,比之姚氏如何?”
原来,孩子……
拳头,还能再紧下去吗?他多想,多想冲上前,狠狠地揍那个男人一顿。
这世界真是他妈的混蛋!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夏先生何不做个聪明的人?”
那一刻,他的梦算是醒过来了,彻彻底底。
回忆永远都是带着伤,尖锐的棱角拖刺而过,一片血肉模糊。
他本来,本来想着就这样算了的。
可是,再见到她,他就知道,绝不可能就这样算了;怎么算了?整整十年的痛苦折磨,他怎么甘心?
一杯又一杯,漂亮的酒液很快就涓滴不剩。
绝对、绝对无法原谅!
姚水晶,当年你欠我的,一分一毫都要给我还回来!
“啪”的一声,透明的玻璃杯在他掌中爆裂开来,混着鲜红的血,满地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