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我知道您担心我,不想我上战场,怕我受伤,怕我有事儿——”她的嗓音软软暖暖,抱住老父,脸上尽是依恋孺慕深深的小女儿之态。
“可不是吗……”苏铁头心头一酸,铁汉热泪都要滚出来了。
“阿爸别哭呀。”她赶紧安慰道:“我都想过了,且不提眼前天下太平无事,我不过就是从军历练,争口气也争份军功,若哪天战事起,我也怕阿爸在战场上厮杀有危险哪,所以阮家军多一个兵就多一份力,日后西夷一来,咱大军压境,一人一泡尿也够淹死他们了,这就叫以大欺小,天经地义,是吧是吧?”
本来气氛何等温馨感伤,苏小刀一篇慷慨激昂引人热血的言辞到最后却走了样,害苏铁头一下子破功,哽咽生生变咳笑了。
“咳咳咳咳……女孩子家家,说话也不知避讳些,什么尿不尿的。”苏铁头老脸都红了,也不知是给咳还是给羞的。
“不是说西夷人野蛮不开化,都那个什么茹毛饮血还吃生肉来着?”她丝毫不以为忤,眨眨眼道:“拿尿淹他们也算是……嗯,投其所好了吧?”
苏铁头张大了嘴巴,傻眼了。“闺女儿你、你这话……”
“我的天老爷呀,总算来个明白人啦。”阿花婶在一旁已经忍到不能再忍,好不容易憋到见老爷也被惊得“花容失色”的时候,再忍不住跳出来了。
“老爷,您瞧见了吧,老奴本来一个温柔柔娇弱弱的小姐竟成了这般谈吐粗——”
“……闺女儿,你这话说得真他爹的好!够贴切!够爽快!”苏铁头哈哈大笑,猛拍大腿,老怀大慰。“真真不愧是俺老苏家的种!够爷们,哈哈哈哈!”
阿花婶话还没听完就已经震惊过度,掩耳奔逃一路嚎啕痛哭而去了——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苏小刀反而被奶娘的大动作吓了一跳,巴巴地望着那消失在夜色中的踉跄身影,嗫嚅问:“奶娘她……不要紧吧?”
好像这次心灵受创得很严重啊!
“没事儿,娘们都是这样。”苏铁头豪迈地一拍女儿的肩膀,满面堆笑。“军国大事她不懂,咱们继续再议、再议啊,所以俺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道理,反正能在大将军帐下也能多学点好本事,那群一身臭汗的臭小子又熏不着你,嗯嗯,行!依阿爸看,这事儿能行!”
“当然,我可是阿爸的女儿,我想的法子哪有不行的?”她嘿嘿直笑,水灵灵的眼里却是掠过一丝令人观之生抖意的凶猛之色。
哪能不行啊?就算不行也要打到行,没有什么是暴力解决不了的事嘿!
此刻,远在大营元帅大帐里的阮清风却是没来由地背心一寒,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哈嗽!”
他揉了揉俊挺的鼻梁,喃喃自语笑谵:“又是哪个姑娘在惦念着我?哎,我不是都洗心革面全改了吗?”
隐身于暗处的阮七翻白眼,无言。
苏小刀兴奋了整夜,磨刀磨了整夜未睡,到早上虽然满眼血丝却是精神奕奕,连早饭都不吃就跑到了大营外,倒吓着了大营守哨的兵士,险些一急之下马刀就出鞘了。
“大将军叫我早上来报到的!”她笑嘻嘻的说。
“大妹子这也太早了吧?”大兵子面色古怪地看了眼刚蒙蒙亮的东方,太阳也才刚冒出了一丁点头来。
“不早了。”她咧嘴笑。“我算过了,这个时辰来刚刚好,还能及时到大帐里替大将军擦枪呢。”
“擦……咳咳咳……”因久不近女色致使思想严重邪恶走样的大兵子一时呛到了。
“高山仰止,月满西楼。今天的口令我可对过了,这就进大营啦!”苏小刀挥浑手,心情极好地扛着大刀、哼着曲儿大摇大摆进去了。
看着一个娇小文秀的小姑娘背着包袱、扛着柄厚重大刀一摇三摆地远去,那背影每次看每次都觉突兀。
“哎。”大兵子心抖了一下,自言自语,“希望外头还有比较正常点儿的姑娘家,我还没成亲呢!”
大帐外,两名高大剽悍亲卫在看到她时,眸光一紧,不过想起大将军昨晚的交代,也只得认命地主动撩开帐门。
“大将军刚起。”
“谢谢巴子哥,九子哥。”苏小刀乐呵呵地打完招呼就要跨步进帐。
“等等!”巴战和猛九极有默契地同时拦下她。
“怎么了?”她一愣。
“无奉令不可佩刀剑武器进元帅大帐。”巴战大手朝她一摊,“刀!”
“可大将军说我是从六品武职了,武官随身佩刀不是应该的吗?”她觉得莫名其妙,“而且我是贴身保护他的亲兵,没带武器怎行?”
“这是军规。”
“我也是在同你们讲军规呀。”她眨了眨眼,随即自以为恍然。“等等,你们是不放心我?难不成我还会拿刀砍他?我说你们也太侮辱人了,我苏小刀是那种会狗胆包天乱砍上司的浑人吗?”
气呼呼的话甫脱口而出,巴战和猛九还没什么反应,她却是小脸通红,心虚地噎住了。
呃,说没乱砍人,那他昨天怎么被她砍“出血”的?
正在尴尬间,大帐里飘出了一个沙哑慵懒的低沉嗓音:“小刀进来吧。”
“是!”苏小刀闻言大喜,对巴战和猛九得意地露出了个“看吧”的胜利笑容,兴高采烈地扛着刀就要进去。
“刀重,搁巴战那儿吧。”那懒洋洋的浑厚声音又起。
“是!”这下换巴战和猛九对她咧出森森白牙,露出“看吧”的嚣张笑容,二话不说便卸了她的大刀。
“……”苏小刀脸瞬间黑透了。
男人果然偏帮男人,一窝都是坏蛋,哼!
因为心情太不爽,致使苏小刀终于能从大帐大门口大大方方走进去,看到了传说中威名赫赫的“元帅大帐前堂”时,那股热血澎湃的兴奋感已经打了七折。
乌木大案,数部兵书,演兵沙盘,流银红缨枪,雪银玄甲战袍……所有她梦想中最想看到、却始终不得瞄到那么一眼半眼的“伟大军事配件”都在这儿了。
“哎。”她心绪很是复杂地望了望它们,暗暗嘟囔道:“要哪天我也能当上大将军,有这么拉风的配备就好了。”
可牢骚归牢骚,她还是不忘自己今天已是个堂堂正正的军人了,站在隔着前帐和内帐的厚厚幕帘,立正站好,雄纠纠气昂昂地大喊一声:“属下苏小刀报到!”
“嗯,去打盆水来给我洗漱净面吧。”那幕帘后的沙哑含笑嗓音性感得不得了。
“欸?”她有些傻眼。
“服侍洗漱净面穿衣用饭,也是‘贴身亲兵’基本要务。”
干什么干什么,犯得着老是躲在幕帘后这样说话支使人吗?他这“幕后指使者”还真当上瘾了?
她暗暗腹诽了两句,还是乖乖应了声“是”,转身去外头打水去了。
幸亏苏小刀虽是老苏家的宝贝闺女儿,但平常也不是个娇滴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所以一出大帐就熟门熟路地去井边,俐落地打了一盆冰冽的清水,快手快脚地端回来直冲进内帐。
“大将军,水来了!”她把水盆搁在红木架上,看着一旁的青盐和干净巾子,有一刹的犹豫,呃,真要跟贴身丫头似的小意儿地“伺候”他吗?
已起身坐在大床上的阮清风黑发披肩垂落,俊美的脸上有一丝极诱人的慵懒之色,修长的身躯搭着件松松垮垮的雪白大袍,衣襟和腰间仅略微拢住,露出了优美漂亮的男性颈项、锁骨和一小片结实精健的胸膛。
可惜美色在前,“傻驴”却只顾研究青盐和巾子这等死物,真真是气煞人也。
他一脸慵懒笑容瞬间卡住,只得认分地起身拿过屏架上的流云锦外袍穿上,为表示对某人没眼色不懂得欣赏的忿忿抗议之情,他还刻意地把外袍前襟拢得紧紧的,腰带系得更牢,再也不露半点肉。
——哼,我阮某人也是很君子很自爱很自重的!
“大将军,你昨天的伤还好吗?”苏小刀内心挣扎结束,决定还是巴结着点上司,亲自把青盐送上。“要我帮你吗?”
“用盐巴帮我抹伤口?”他不悦地睨了她手上青盐一眼,不无幼稚地故意问。
她还以为他是说真的,不禁抽了口凉气,好生踌躇了一下,“大将军口味这么重……好吗?”
阮清风原是气极的,这下却反被她逗乐了,方才那一口憋憋屈屈的闷气登时消散无踪,又眉开眼笑满面春风起来。
“好妹妹莫担心,昨儿那伤没触及要害,无碍的。”他笑道。
苏小刀一颗心没来由酥颤了一下,摸摸突然冒出的鸡皮疙瘩,巴巴干笑道:“大将军,你别一口一个好妹妹地叫我啦,我现在都从军了,是从六品,还是你的亲兵,这话传出去会给人误会的。”
他抿着唇儿笑,话锋陡地一转,“你可知我除却是定西大将军外,还是世袭阮侯府的世子?”
“呃,大概知道。”她有些茫然。“但这跟你叫我妹妹有什么……”
“但凡是人,都不仅仅只有一个身分,正如我既是定西大将军,西境之帅,还是侯府世子爷,我父侯的独生爱子。”他低头瞅着她,凤眸里的笑意更深了。
“亦如妹妹是从六品军官,元帅贴身亲兵,还是你父的掌上明珠,又怎不能是我口中的好妹妹呢?”
她被他绕得头晕,明知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认真要反驳他又不知往哪驳起,一时有些被问住了,哑口无言傻在当场。
“欸……好像……”
阮清风慢条斯理地洗漱完,将拧干了的巾子搭回架上,这才自面前一只小锦盒里取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从容地刮起下巴初生的胡碴。
“不对不对,我明明是来做大将军贴身亲兵的,既然是从军,是当兵,你我之间就该公事公办,在当差时候,大将军你就只能叫我名字,不能叫我好妹妹!”她向来鲁直的脑子好不容易终于理清楚了,眼睛一亮,急忙嚷嚷澄清起来。
“妹妹好生玉雪聪明,”阮清风刮净了胡碴,又拧干了巾子净过一次面,回过头来朝她笑道,“这么说我便懂了,所以往后当差时我只能唤你名字,下差后才能唤你好妹妹,对否?”
“对……”见他被自己说赢了说服了,她不禁乐得重重一点头。
“好,就这么一言为定。”他笑得越发自在快活。
“一言为定。”浑然不知被人坑,还当了帮凶又坑了自己一把的苏小刀也咧嘴笑了,笑得志得意满得意洋洋。
看吧,她这么聪明机变,连大将军也不得不服气她。
阮清风却是越看她越觉得满心欢喜,几忍不住对着她的头一阵乱揉,抑或是狂捏她粉团儿小脸一把的强烈念头,最终还是外头军号牛角呜嘟嘟吹响,惊醒了他乱飞的绮思。
“我该走了,你好生在这待着。”他终还是屈指轻轻在她挺俏的鼻头上点了一下,笑吟吟道,“乖啊。”
“等等,我身为大将军亲兵,不是也该去被点阅……”
他回阵一笑,笑意好不洒脱飞扬。“大将军刚刚不是‘亲自点阅’过了吗?嗯?”
苏小刀被他风流勾人天成的笑意那么一逼视,一刹那莫名目眩神迷脸红心跳起来,恍惚间浑忘了该作何回应,等她终于回过神时,眼前哪里还有人?
“太狡猾了!太下流了!怎么可以一大早就使出美男计?”她不禁跳脚,气呼呼地嚷道,“让人连个心理准备也没有……没道德!大犯规!”
话说回来,他不让去,她就真的傻傻不去吗?阮家大营是他家开的啊……说对“他刚刚只说‘你好生在这待着’,又没说‘苏小刀,你给本将军好生在这待着,这是军令’,所以我就是去了也不算违法乱纪、不遵上官军命吧?”苏小刀摩挲着下巴,十分阴险自得地笑了。
“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