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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小桃源(下) 第十章 谋妻当自强(2)

  值得庆幸的是,她家师父果然是奇人。

  师父听完她所说的话,一开始是震惊愕然,但很快便镇定下来。

  他沉吟过后提问不少事,她认真答话,答得有条不絮、有根有据,然后她家清俊秀逸、温柔尔雅的师父很平静就接受了。

  苏练缇只觉压在心上的一方巨石终于落地。

  “师父,这“幻臻坊”不会没了的,徒儿定不会让师父一生心血尽付东流。”她想好了,即便嫁进侯府,她亦要为师父撑好“幻臻坊”招牌,绝不再活得那样隐忍憋屈。

  而她心下默默生出一种感觉,就觉得无论她下何种决定,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宋观尘都会支持着她。

  她家师父闻言却是浅浅一笑,换摸她的脑袋瓜。

  “能跟喜欢的人好好过日子,那样便好,你要这样,你师弟和师妹也要这样。”

  得知上一世两只小的最后走在一块儿,还回北陵的大庄院定居,过得和和美美,他面容显得十分柔和。

  最后师父跟她说:“别再如上辈子那样孤守这座织绣坊了,缇儿大了,是该嫁人了。”“师父……”她跪下磕头,笑着一边泪流满面。

  宁安侯私下求娶“幻臻坊”苏大姑娘却惨遭人家姑娘回绝一事,不知怎地传遍整个锦京。

  苏练缇因一件“江山烟雨”的绣作令师父花无痕所创流派在锦京大大露脸,还受召入宫觐见皇帝,苏大姑娘的名气在这一行里自是响亮,却怎么也—到竟入了宁安侯爷眼里,锦京百姓好奇一打探,当真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

  据“幻臻坊”里的绣娘和织工们所言,都道身为皇城大司马的宁安侯爷当初通曾登堂入室,才跟人家姑娘打上照面,即命令凶悍的皇城军把苏练缇逮进铁牢内,好不讲理,结果竟这样看上,可以想像苏大姑娘落难时肯定风采依旧。

  结果求娶不成,这完全能够理解。

  结果竟求到皇帝老儿面前,这招实在不给退路,太狠啊太狠。

  八成是怕夜长梦多,事有变卦,宁安侯拿圣旨中“即刻完婚”四字当靠山,将婚期定得甚近,近到从赐婚的圣旨颁下、到苏练缇被接进宫中“受训”,再到她从宫中出嫁,中间仅隔十天。

  婚期尽管匆促,然确确实实是一场大婚。

  苏练缇的嫁妆除了师父花无痕原来为她准备的一份,还有皇上和皇后娘娘特意赏赐的。

  她小住宫中时亦存几位妃嫔向她请教织绣之技,她自是倾囊相授,出嫁之际便多出那几位贵妃贵嫔们的添妆,如此算算,她的嫁妆竟有近百抬之数,都跟公主出嫁有得比了。

  一身大红纹金的喜服霞帔,灿金珍珠冠上顶着四角方正红彤彤的盖头,此刻的她巳与新郎官在众宾客面前拜过天地行过婚礼,又在一波波欢声贺喜中被两名担任傧相的命妇们扶着、托着,跟随新郎官手中红彩缎的牵引踏进喜房。

  内除两位女傧相外,代表双方的全福人亦跟了进来,全福人吉言连发之下,苏练缇眼前的一幕红终于被一根系着喜彩、象征“称心如意”的银秤子撩开。

  她视线往上一扬,终于终于,在相隔那么多天后,她终是见着他。

  宋观尘一向好使的脑子在瞬间怔愣。

  他知道她定有许多话欲说,很可能带着满满质问。

  他设想过无数回,在解开那方红头帕后将会见到她什么样的表情……

  是迷茫失落?

  是伤心苦恼?

  他想过很多很多,偏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抬起妆容精致的鹅蛋脸,粉黛琼鼻,朱唇瑰丽,一双水秋瞳隐隐含情,与他目光倏地撞上后,她先是一愣,随即迷惘褪去,五官变得柔和,彷佛都能听到那两瓣红花似的唇间逸出悠然心安的叹息。

  好像她寻了他许久,等了他许久,终于一个大活人出现在她面前,一切便也安稳下来。

  宋观尘有些发懵,手一抬就想去抚她的嫩颊,忽地周遭传出闷笑声。

  “侯爷莫急,事儿总得做全套,还有一些礼俗没完成呢。”身为全福人之一的关大奶奶是伯爷府家的大夫人,性情爽朗的她此时笑得甚乐。

  宋观尘不由得讪笑,表情竟显得腼腆。

  几位今日被请进喜房的命妇心里纷纷感到震惊,想他宁安侯宋观尘是如何了得的人物,上马能杀敌,下马能献计,可说是集剽悍刚毅、果敢明智于一身,结果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苏练缇的举止倒是较新郎官沉稳许多,虽说颊上绽开的两抹红一直未退,心尖轻颤着,全福人与傧相要她做什么,她一件件做到位,不疾不徐。

  之后一对新人喝过合卺酒,吃过子孙饺子,宋观尘就被小小娘子军团请出去前面正堂敬酒,苏练缇则对着喜神方位坐房,一场婚礼的仪式终才全数完成。

  等安置好一切,关大奶奶才领着几位命妇以及七、八名丫鬟退出喜房。

  今日这场婚礼听说是办在定国公府内。

  没办法,苏练缇只能用“听说”二字,毕竟她从头到尾都顶着大红盖头,除自己的绣鞋脚尖外什么也没瞧见,此地是国公府抑或侯爷府,根本分不清楚。

  但不管如何,按习俗,在明儿个认亲之前,新娘子都得乖乖待在新房里。

  她没有太多忐忑,可能上一次成亲时太过混乱,今儿个这一场热闹归热闹却处处透出规矩,即便乱也是乱中有序,加上那时候的自己当真是年纪轻轻的十八岁大姑娘,而到得这一世,她心境早已大大不同。

  大俗即是大雅,这间布置得红通通的喜房颇有那般味道,她在静谧中四下张望,前头院子的喧闹声隐隐传来,她唇角微微翘起,模糊间有一种“欸,她真的又嫁人了”的感慨。

  外边响起敲门声,随即一道温婉女嗓隔着精致薄巧的隔扇门问——

  “夫人是否要净面洗漱,先行歇下?”

  苏练缇认得那声音,那女子是宁安侯府的管事之一,犹记得自己被宋观尘强行逮进铁牢,之后又被带回宁安侯府,这位年轻仆妇曾来照顾过她。

  “是……宛姑姑吗?”她试探问。

  “是。”嗓声带笑。“夫人记性真好,竟还认得奴婢。”

  苏练缇笑了笑,没多说什么,仅道:“我若先歇下,怕是不合规矩的。”新娘子不等新郎官回房就自行歇下,不只是不合规矩,根本是蔑视夫家的大不敬之举。

  宛姑姑道:“这是侯爷的意思。侯爷怕您累着,还得静静坐房,夫人放心,不会有什么话传出去的。”苏练缇闻言心里泛暖,略静了会儿,柔声道:“我等侯爷回房再一起洗漱吧。”

  “奴婢知道了。”

  宛姑姑接着又问她肚子饿不饿、口渴不渴、需不霈要送鲜粥或其他小食过来,皆被她婉拒了。

  “既是如此,那就等侯爷回房了奴婢再让丫鬟们进来服侍。”

  “好的,有劳姑姑了。”

  “奴婢告退。”门外的身影恭敬屈膝一福,这才离开。

  房中再次变得静谧,苏练缇望着桌上那一对龙凤喜烛不禁想着,宋观尘他待她好的。

  她也要待他很好很好。

  到底是怜惜他、心疼他,情一字也许难解,那她就随缘,任两人的缘分纠缠一起,顺其自然,方能自在。

  叩、叩——

  格扇门外又传来声响,这一次门立即被推开。苏练缇一时间还以为宋观尘回房了,岂知眼一抬,竟见一名身形略矮、生得有些胖墩墩的老妇人跳将进来,随即把门重新合上。

  按俗礼,新娘子尚未圆房的话双足是不能下地的,苏练缇只得坐在原位好奇望着对方。

  但好奇的人可不止苏练缇一个。

  老人家步伐堪称轻快地跑到榻边直盯着她瞧,上瞧下瞧、左看右看,嫌不够亲近似的,竟干脆踢掉丝履爬上榻,挨着她盘坐。

  如此近距离再打照面,苏练缇大致猜出对方是谁。

  她在那张皱纹满布的面庞上看到一双宋观尘相似的桃花长目,只不过老人家眼皮松弛许多,笑起来更是弯弯两道瞧不见眼,眼尾少了宋观尘那种存心祸害人的挑勾,倒是像极弥勒佛的笑颜。

  “咱知道你是谁,你是咱们家大宝的小媳妇儿。”老人家乐呵呵,此时身上厚暖披风敞了开来,底下仅穿一套雪白中衣,看样子是打算歇下了却又不知怎地避开众人耳目溜到这儿来。

  “大宝是您的宝贝长孙吗?”苏练缇螓首略偏,笑着提问。

  老人家如小鸡啄米般猛点头。“是最最宝贝儿的呀。”

  “那这样的话就没错,我确实是您家大宝的小媳妇儿。”没想到权掌皇城兵马、剽悍俊漠的宁安侯会有“大宝”这样的小名儿,苏练缇心底轻轻唤着,一遍又一遍,笑意不断冒出。

  “那、那……”老人家想了想,头用力一点,好几缕银白发丝从松垮垮的发髻中散出。“那你就是咱的宝贝小孙媳妇儿!”

  苏练缇学她用力点头。“好。”

  老人家顿时喜上眉梢,富态的圆圆身子左右晃啊晃的。

  “那、那……你得喊咱一声宝贝祖奶奶!”

  宝贝祖奶奶吗?

  唔……莫非宋观尘都是这样称呼自家祖母?

  苏练缇抿唇又笑,非常地从善如流。“宝贝祖奶奶。”

  “呵呵呵,乖娃子,你跟大宝一样,都是乖娃娃,那你……你是咱的玉宝儿……”老人家眉目忽地凝了凝,似想起什么,喃喃又道:“噢,不对,玉宝儿嫁进宫里,被皇帝抢了去,玉宝不是你……那你……你来当乖宝。”她呵呵又笑,一脸豁然开朗的模样。“乖宝好啊,你是咱的小宝贝儿,你说好不好?”

  “好。”苏练缇暖暖回应,心想,“玉宝儿”指的应是皇后娘娘了。

  都说“老人家、孩子性”,这会儿她算是彻底体会,而她毕竟是生养过的人,上上一世养儿的记忆仍深刻在骨子里,此时用来与孩子脾性的老人家相处倒也游刃有余。

  “祖奶奶这时候跑来这儿,那伺候祖奶奶的一干仆婢寻不着您,可要心惊胆跳了。”边柔声说着,她探指将老人家的散发拢在耳后。

  她的手突然被对方一把揪住。

  老人家拉着她的柔荑又搓又揉,似乎有些苦恼、有些不安。

  “祖奶奶有什么事想说吗?您说,孙媳妇儿听着。”她鼓励着。

  “咱……咱把这帕子弄坏了……怎么办?”老人家陡地出现鼻音,瞬间就能落泪似的,并从怀里掏出一方巾帕。“这是他留给咱的东西,是他用惯的,可是快保不住了,全都脱了线,什么都瞧不清楚,怎么办?”

  苏练缇定睛一瞧。

  那是一方男子款式的巾帕,墨蓝为底色,四角各绣着四君子的小图样儿,然后在兰绣的那一角隐隐约约有个“清”字。

  这方巾帕已损得有些厉害,好几处绣样都脱了线,连边缘都见破损,早就该丢掉,却被老人家珍而重之地捧在掌心里。

  “咱听人说了……都说乖宝儿的手是很厉害很厉害的,是咱们东黎最最厉害的,一出手,皇帝老儿喜欢得紧,还把那些异邦的使臣都给震昏在大殿上,那……那乖宝儿这么一出手,准能把咱的帕子修好补好的,对不对?对不对?”

  苏练缇心头一绞,再见到老人家满怀希冀的眸光,顿时就不管不顾了。

  “对!祖奶奶对得没边儿了,乖宝儿的确是最最厉害的,一定能补好祖奶奶这方帕子,您信不?”

  老人家般纹清晰的雪白图脸现出纯然开怀又完全信任的表情——“信的信的!咱信乖宝儿你啊!”苏练缇接过那方破损的巾帕再仔细端详,不自觉道着:“可惜我把针线篮留在“幻臻坊”了,此时也不知上哪儿取来绣针和丝线,要是有针有线,立时就能修补的。”

  她听到老人家再次呵呵笑,似开心得不得了。

  “咱有!咱有啊!”满满献宝的语气。

  苏练缇眼前倏地一花,就见老人家从腰后掏出一物、快速摊开,直直抵到她面前。她定住瞳眸瞧清,裹巾里竟摆着各色丝线以及一球插满各式绣针的针包,还有一把稍致袖珍的银色小剪子。

  当真都齐全了。

  她抬眸与老人家精亮的眼睛对上,翘起一根大拇指,浅笑并虔诚赞叹——

  “宝贝祖奶奶当真设想周到,您才是最最厉害的啊。”

  “呵呵呵……”老人家满脸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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