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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饼送夫人(下) 第十六章 岁月匆匆过(1)

  那天傍晚,刑部官员带着官兵如狼似虎的闯进孔家,先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翻箱倒箧的乱搜一通,接着便直接将二叔与孔廷礼、孔廷宜父子三人,与孔廷瑾一共四个人一道押下带走了。

  孔老太夫人颜氏得知此事之后,当场昏了过去。二房太太童氏在震惊过后,开始呼天抢地的喊着冤枉,喊着他们是被陷害的,最后见夫婿与儿子皆被押走后,她也不支的哭昏了过去。

  小一辈的二房大奶奶李氏则是面无血色的护着孩子们,惊惧而惶恐,但仍勉强的做了全家的主心骨,安抚小的,照顾老的。至于二奶奶施氏,却是像疯了似的哈哈大笑,落井下石的大叫着活该,最后让大奶奶李氏命婆子将她押送回房。

  相对于主家那边的一片慌乱与紊乱,侍郎府这边却异常的平和,前来搜证的官员与官兵完全不敢在冷峻严肃的孔廷瑾侍郎大人面前嚣张跋扈,即使他现在犯了事,恐将沦为罪臣,但他平日完全秉公处理、铁面无私的形象实在是太过强大了,所以根本没人敢真正的放肆得罪他。

  也因此,当官兵们得知坐在正房中呆若木鸡的侍郎夫人已成了下堂妻后,他们顿时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孔侍郎宠妻是京城里众所周知的事,如今孔家犯了事,孔侍郎却休了妻,呆子也知道他这是在保全他的夫人,因为只要休离了就不再是孔家人,自然也与谋逆罪无关,更不必查封当初她嫁入孔家时所带来的嫁妆。孔侍郎果然不愧为宠妻孔侍郎。

  不过即使大伙都知道这个原由,却也没有一个人胆敢多说什么或做什么,迅速而仔细的将侍郎府搜了一遍之后,按照上头下达的命令押走孔侍郎大人之后,便收队离开。

  官兵走后,不管是孔家主家那边或是侍郎府这边,全都是一片人心惶惶。

  就在此时,大奶奶李氏匆匆穿过两府间的月门前来找这位堂嫂商议,怎知得到的响应竟是——

  “对不住了,主家大奶奶,我现在已不是孔家人,孔大人已经与我和离。”罗蕙心面无表情的对她说。

  “你说什么?!”李氏惊吓的大叫出声。

  “孔大人已与我和离。”罗蕙心再次说道。“所以,对不住,我正要准备离开这儿。大人在休书上写着,允诺会将嫁妆全数退还给我,所以还要麻烦大奶奶找个时间将我当初嫁妆单子上的东西整理一下,我再找时间叫人来将东西抬回去。麻烦你了。告辞。”说完,她站起身来,就这么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李氏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声叫道。

  罗蕙心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你真要这样一走了之?”李氏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问,不相信她真会走、真敢走。“孔家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一定比我还要了解,在这种情况下你若离开,你应该知道以后大家会怎么说你。”

  “我知道,会说我薄情寡义,说我冷血无情,说我铁石心肠,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罗蕙心平静地点头道。

  “那你还要走?”李氏瞠眼看她,觉得不可思议。女子的名声与名节大过一切,她这样离开,以后要怎么面对众人的目光与指责,得面对多少风言风语她可知道?

  “这是大人的希望。”罗蕙心平心静气的看着她说。

  李氏不由自主的呆了一下,问:“这是大堂兄的希望吗?”

  “是的。”

  看着她,李氏的神情变得很复杂,先是不解疑惑,而后恍然大悟,之后羡慕嫉妒,最后却是感叹释怀与佩服。“你们夫妻俩果然是鹣鲽情深,宠妻孔侍郎果然是名不虚传。”

  罗蕙心想对她微笑却笑不出来。“我要走了。”

  “你们恨着二房吧?”李氏蓦然冲口道。

  罗蕙心刚转过身,原本要抬起的脚瞬间像是在地上扎了根般的动不了。她缓缓地回转过身来,有些惊讶的看向李氏,没想过李氏会将这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戳破。

  李氏朝她苦笑了一下,然后带着些许惭愧的表情低下头,犹豫地开口道:“我知道公爹和婆母对大堂兄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但廷礼与我,身为儿子与媳妇的我们却是无可奈何,因为有些事不是我们反对或说了,长辈们就会听的,所以……真的很对不起。”

  罗蕙心沉默了一下,才平静的开口对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却无法原谅你们,因为有权决定是否要原谅你们的只有大人而已。我该走了。”

  “堂嫂!”李氏再度出声将她唤住。

  罗蕙心开始有些不耐烦,她此刻的心情不会比孔家任何一个人好,只有更差而已。李氏的纠纠缠缠真的让她很想大发火。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我只问这个问题,之后就不会再烦嫂子了。”似乎看出她的不耐烦,李氏迅速的说道,满脸恳切与恳求的神情。

  罗蕙心有些心软,按下火气点头道:“你说。”

  “堂嫂,你……大人有没有跟你提过廷礼他、他会怎么样?”一提到夫婿,李氏便忍不住泪如雨下。“夫君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一门心思都在家里的布庄丝绸生意上,我可以用这一条命——不,用我们这一房所有人的命保证,廷礼他真的是无辜的啊。”

  要说无辜,我家大人比任何人都无辜!罗蕙心差点爆出口,还好最后还是强忍了下来。

  而且平心而论,孔廷礼的确是孔家二房中唯一好的,就连厌恶二房的相公提到这位大堂弟,面色都会不由自主的变得缓和起来。

  “大人说大堂弟应该会无罪释放,但孔家这个谋逆罪是躲不过的,可能会有抄家的命运。”她坦白的对李氏说。

  李氏顿时喜极而泣的大哭出声,然后边哭边说:“只要人没事就好,只要人没事就好,呜……”

  罗蕙心叹息的看了她一眼,对她说:“以后孔家就靠你们夫妻俩了,自个儿保重。我走了。”说完,她转身走,就在她跨出厅门时,听见李氏的声音迫切的从后方响起。

  李氏说:“我会立刻动手整理堂嫂你的嫁妆,三天——不,只要两天的时间,后天早上你便可以派人来将你的嫁妆抬回去。”

  罗蕙心略微沉默了一下,才应声道:“我知道了,后天早上我会派人过来。”

  她没有回头,但却好像能看见李氏猛然松了一口大气的感觉。

  她知道后天早上,当她派人来将她的嫁妆抬回去时,她的嫁妆单子上一定会多出许多不属于她嫁妆的东西混杂在其中。但是这个忙她却不能不帮,不为别的,光为了太夫人她就得帮。她只希望李氏别做得太过分就好了,否则就别怪她翻脸无情不帮这个忙了。

  相公,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对不对?别太晚回来了,我等你,和咱们的孩子一起——等你回来。

  七皇子因谋逆而被囚禁,京城之中涉及此事者众,孔家也只是其中的小虾米之一罢了,若不是孔家之中有一位孔侍郎的话,孔家的涉案根本激不起任何一丝涟漪。

  孔家被抄家了,关系者孔家二房老爷及其嫡次子被判了劳改,送到西山去挖煤矿去了,表现良好的话三、五年应该就可以放回来了,表现不好的话,那可就有得熬了。

  孔家还有另一位关系者,也是谋逆案最受关注的相关人士之一的孔侍郎,因罪证不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削官充军。不过孔侍郎的博学多才是众所周知之事,故有人揣测此判决绝对是皇上惜才,想让他到边关军中去立功,等立了功名之后再召他回朝廷,继续为朝廷与国家尽力。

  不管如何,只要不死就有希望。

  这是所有对孔侍郎有所期待与关心的人心中所想的。

  但是有人希望他好,自然也会有人希望他死了,尤其是那些之前因他而被降职、削官,对他心怀怨恨之人,以及深怕他在军中立功归来,再次获得皇上信任与倚重,成为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刀的贪官污吏们。

  于是,在孔廷瑾被押送往边关的途中,他不断地遭受到袭击、暗杀、毒杀,几度险象环生,差点命丧黄泉的消息传回京城时,关心者无不怒不可抑,更加忧心不已。只是在押送途中就遇到了这么多事,到了军中之后呢?没了那些押解的官兵保护,孔廷瑾还能平安无事的待在军中直到立功归来吗?

  这些人的担心不是没理由的,毕竟朝中利益关系复杂,是敌是友很难界定,今日是朋友,明日变敌人的例子比比皆是。俗话说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孔廷瑾的生命安全真的很让人忧心啊。

  果然,三个月后从边关传来恶耗,罪人孔廷瑾在一次敌军突袭军营时,不敌,被敌军斩杀,身亡。

  消息传回孔家人现今居住的小院落,因遭逢孔家遽变便一直卧病在床的孔老太夫人受不了这个打击,当天晚上就走了,其余的孔家人则是沉默以对,静静地替老太夫人办了丧事之后,静静地过着低调的生活,再没有人提起有关孔家大房孔廷瑾的事。

  比起孔家人的反应,有心人士更在意与关注的是孔廷瑾的下堂妻罗氏的反应,因为就在孔廷瑾被判充军押解离京之后不久,人们便发现下堂妻罗氏的肚子竟一天天的大了起来,她竟然怀了孔廷瑾的孩子!

  世人皆知孔侍郎宠妻,孔家遭变,孔侍郎休妻,这其间的原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哪会像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妇那般愚蠢无知,胡乱猜测,四处造谣。

  所以罗氏的反应才是重点。

  那些疑心重的人总怀疑这消息的真伪,心想着如果孔廷瑾没死,以他宠妻爱妻的程度,肯定会想办法传消息给有孕在身的下堂妻罗氏,让她小心保重身子。

  罗氏听闻此恶耗时,没有意外的直接昏了过去,之后便有如心死般的缠绵病榻之上,连她的“巧手蕙心坊”都置之不理,若非有其徒弟小湘姑娘一肩扛起铺子里的所有事,那糕饼铺八成已经垮了。

  不过为了腹中的胎儿,罗氏终究还是挺了过来,只是整个人消瘦得惊人,若非她那个肚子也大得惊人的话,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她是位再过一个多月就要临盆的孕妇。

  夫死的打击终究是太大了,孩子未足月便因母体状况不佳而早产,若非“施记”的施老太爷前些日子因病结识了宫里的太医,央请了太医与宫里助产经验丰富的嬷嬷前来救命,罗氏恐遭香消玉殒,留下一尸三命的惨剧。

  罗氏为已故的孔侍郎生了一对双生子,母子三人在产后皆相当的虚弱,但至少平安的活了下来。刚正不阿、正气凛然的孔侍郎终于有了后嗣,也算是老天有眼,是老天对他天妒英才,英年早逝的垂怜与补偿吧?

  有了儿子的寄托之后,罗氏为母则强的终于振作了起来,除了将自个儿的身子养好,专心养育两个儿子之外,也恢复了对制作糕点的热忱,用心的经营她的糕饼铺,生活平静且忙碌。

  岁月就这么匆匆的流逝着,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而有心人士的怀疑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天比一天减少,一月比一月释疑,一年比一年淡忘,终至不再注意,完全遗忘。

  其实更正确的说法是,那些人早已无多余的闲功夫去注意这孤儿寡母仨人,因为储位之争在去年年底太子薨逝之后,即已进入白热化阶段,除了夭折的二皇子,还有被囚的七皇子外,余下的五位皇子已经斗得你死我活了。

  大齐王朝承景三十一年十月,太子薨逝,举国哀悼,追封为端王。

  承景三十二年四月,端王已逝半年,太子之位悬而未决,有资格角逐储位的皇子们个个为此明争暗斗,其中呼声较高的当属三皇子与六皇子。

  身为大皇子的端王已逝,二皇子小时便已夭折,如今的三皇子在保守派的支持下自是最有资格的,因为自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因而有不少人支持三皇子上位。

  有支持者,自然也有反对者。

  反对派认为储君事仍关系到江山社稷,该以立贤为优先选择,因为贤君才能令国家富强,百姓安康,江山永固。谦恭仁孝的六皇子便是孝贤者的代表。余下有资格争储的四皇子、五皇子和八皇子自然也不甘示弱,纷纷想办法拉拢朝中各派势力人马的支持,为其说话,因而朝堂上每每提到立太子之事便吵闹不休,搞得龙椅上的皇上怏怏不乐,最后不了了之。

  储位之争与皇亲贵胄、世家名门有关,因为家族兴亡得看自己所站的队伍能否得胜,倘若不幸败北,未来就得夹着尾巴过日子了。

  但是这等国家大事却与平民百姓没啥关系,因为不管谁当上太子或是皇帝,他们这些小老百民一样得为了糊口饭吃,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所以,不管那些皇子们如何明争暗斗,其下各自支持的势力又是如何互相陷害掐斗,早已变回小老百姓的罗蕙心的生活都没什么改变,每天守着她的小院落养育着两个儿子,同时经营着她的“巧手蕙心坊”为生活与梦想打拚,踏实的过着属于他们一家人的平静小生活。

  她的儿子已经两岁多了,乳名平平、安安。

  “师傅,我回来了。小平平、小安安,有没有想师姊啊?”

  傍晚时分,在作坊忙了一天归来的小湘照常先往师傅的院子钻了进去,向师傅问安的同时顺便逗逗师傅那两个可爱的双胞胎,对这两个小兄弟,她简直就是爱不释手。

  “想师姊。”小平平奶声奶气的点头答道。

  “安安也有想,安安也有想。”与哥哥一起坐在罗汉榻上玩,晚哥哥一步回答的小安安不甘寂寞的重复道。

  小湘闻言开心不已的张开双手,瞬间将两兄弟全揽进怀中,低头一人给了他们一个香吻,说:“平平安安最乖了,好乖、好乖,师姊也想你们,每天都好想你们喔。”说着忍不住又亲了起来。

  “奇怪,同样的戏码他们三个天天演怎么都不烦,我都看得好腻了说。”罗蕙心在一旁翻着白眼道,逗得屋里的其它人都笑了起来。

  与孔廷瑾和离之后,罗蕙心只回娘家暂住了几天,便在京城里买了这个三进的合院居住,跟她同住的除了徒弟小湘外,还有云彩和云虹这两个陪嫁丫鬟,以及玉儿和雪儿这两位当初孔廷瑾为保护她,拜托葛都尉帮她找来的两名女护卫。至于院里的门房、粗使婆子和几个杂役都是安定下来之后才找来的,原本孔家的那些下人随着抄家早不属于他们。

  开始时,爹娘并不同意她住在京城,希望她能远离这个伤心之地与是非之地愈远愈好,但她拿经营铺子为由与他们争辩,在二比一抗议无效的情况之下,她只好和盘托出她有孕在身,以及孔廷瑾与她和离完全是为了保护她之事,所以她必须要回到京城去等他回来,她对他承诺过。

  爹娘听后顿时无言,一家三口只能相对泪流。

  爹娘不放心她一个人,便与她一同搬到京城居住了快两年的时间,期间陪她历经了孔廷瑾被判充军后押解离京,从军中传来身死恶耗,以及她的早产等等磨难,直到年初因弟弟入学之事这才不得不搬回镇上去住。

  爹说:“京城里的学堂不是不好,只是不适合你弟弟。”

  她明白爹的意思,像罗家这种子孙凋零、家道中落的小户,想让弟弟天养在京城这个充满贵族子弟的地方入学不是不能,只是进了学堂之后,没有任何身家背景可倚靠的天养多半会被人欺负与瞧不起,与其在这样受干扰的环境下读书,还不如让他回小镇的学堂去读,至少在小镇里的学堂还能心无旁骛些。

  她同意爹的看法,只是末了忍不住叹了一句,“如果他姊夫在的话,也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

  爹和娘闻言顿时都变了脸,因为他们最不爱的便是听女儿提起已逝女婿的事徒惹伤心。

  但是她真的不伤心啊,只是这话说出来却是没有人愿意相信她。

  她不伤心是因为她相信相公并没有死,相信他仍好好的活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回到她和儿子们的身边,兑现他的承诺,所以她真的不伤心。

  同样的,没有人愿意相信她的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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