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远承认,她的身手确实高明,尤其是如鬼魅一般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翻飞如蛟龙出水的剑法,可开山裂碑的掌法,以及总是揍得他像颗猪头的拳头,强到哪怕将全侯府所有武师集合起来也打不过她一人。
能够得她指点武艺,他应该庆幸自己前辈子烧了高香才是。
但是——
哪个男人能忍受天天被自己喜爱的女人揍得鼻青脸肿?自尊都没了。
许文远不怕吃苦、不怕受累,但他受不了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丢脸。这让他真想死。
「我说神仙姊姊……呃,越姑娘,你说……你堂堂黑帮少主,这么了不起的一个高手,却来教我一个连『武』字都写不好的人,是不是太委屈了?」
「那你想怎么样呢?」面对许文远的不合作,越秋雨心里真是百味杂陈。
她是真心想培育他成才,却不知为什么,他似乎有意与她作对,只要是她教的东西,他是看过一次就会,让她不得不佩服他的聪明,可他学会之后又不练习,浑然没有那日练习扎马步的毅力与冲劲。
越秋雨替自己很不平,刘千山那个三脚猫教的烂东西,他就当宝似地拚命学,她真心教导他真正高明的武术,他却得过且过。
她千般辛苦,究竟所为何来?
「换个人教,你觉得怎么样?」许文远小声地跟她打商量,一来怕她发火,又揍得他一身伤;二来……算他犯贱,明明挨揍的是自己,他却心疼她的怒气。
他喜欢看她笑,那种温润如春雨一般,不沾烟尘的笑容,是天底下最珍贵的宝贝。
可自从她开始教他练武后,她就不笑了,总是绷着脸,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却晓得自己很为如今的她心疼。
若钱财可以买回她的笑,他愿意倾家荡产,只求博得她一生的开怀。
可惜,那是不可能。因此他想,如果她不来教他武功,会不会开心一点?
当然,他的皮肉也可以轻松一些,不必每天青红紫白,各种颜色换个不停。
「你想换谁教?你家那些武师?」不是她看不起那些人,实在是他们弱得可以,每个人都是靠着年轻、一把好力气在打架,却不知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她怎么能让许文远这般的好资质葬送在那群人身上?
所以她不辞辛苦、耗费内力给他打通经脉,教导他最高明的武学,这么努力教他,但为何他就是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呢?
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会特别记挂着许文远,任何事只要一牵扯到他,她便容易失控,这是动情的征兆。
她也干脆地接受了这份初萌芽的感情,并且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可惜她越是努力,事情好像就越糟糕。
以前他还会嘻皮笑脸跟她要无赖,她表面羞恼,心里其实有点甜。
但自从她开始教他武功之后,那份教她心窝发暖的甜意便再也没出现过了。
她不知道他是嫌弃自己的功夫,还是厌倦了她的不解风情?她真的迷惘了。
「你都说了,我家那些武师放到江湖上,只有给人当垫脚石的分,我又怎会再向他们学武功?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收了凌端为徒吗?凌端已经学了你不少功夫,让他来教我,怎么样?」他宁可被凌端揍成猪头,也不要在她面前没脸。
越秋雨心里忽地有点难受,不明白她这么用心,为何他不懂?
「凌端从我学艺时日尚短,连我一成的本领都没学全,你还要他教?」
许文远郑重颔首。「横竖我也没半点武术底子,和他一起从头学起,互相切磋正好。」
她却觉得一点也不好,他不仅无法理解她的心意,甚至不肯接受她的一番好意。
为什么?难道他以前口口声声说喜欢她,都是假的?
「你很讨厌由我来教你功夫?」如果他点头,她立刻挥慧剑斩情丝,从此当他形同陌路。
「呃……」许文远搔搔头,男人的自尊心让他说不出真心话,可他也不想说谎骗她,这真的很为难。
「问你话啊,怎么哑了?」越秋雨心情不好,口气自然也不好。
这便是他心底最纠结的地方。他们越接近,她越容易发火,可他……他真的无心惹她生气啊!
偏偏以往他哄女孩子开心的办法用到她身上全部失效,教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惹人嫌?怎么她一见他就心情低落?
可如果她真讨厌他,又何必管他死活,还亲自教他武功?
根据他过往的经验,一个姑娘肯为一个男人做这么多事,心里肯定是有他的,只是……她若动情,又怎对他下得了狠手?
他很纳闷,搔乱三千烦恼丝,也寻不出个根由来。
「我只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这习武难免肢体碰触,嗯……我们这样似乎不太好,所以……换个男人来教就没这层顾虑了……」抱歉,最后他还是骗了她。但务必相信,他是真心想见她高兴,不愿她再日日与怒气为伍。
越秋雨愣了一下,问道:「你很在乎这等虚礼?」
「也不是,不过……女子名节大过天,所以……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可我不是江湖人啊!」
越秋雨撇嘴。一般人就是麻烦,臭规矩一堆。
可她心里倒是大大松了口气,至少他不是讨厌她才不肯从她习武。
至于那些无聊的礼教……哼,等她将他变成江湖人后,就全部扔进臭水沟里,永远别想再出来妨碍他俩相处了。
不过,他还不是江湖人时,她也尊重他的选择。
「好,从明天开始,我便让凌端来教你武功。」
许文远长长吐了口气。他终于可以不必再在她面前丢脸了,谢天谢地……
至于凌端会不会也跟越秋雨一样揍他……那就揍啊,反正都是男人,今天凌端揍了他,改日等他武功比凌端好时再揍回来就是了,没啥了不起的。
「另外,我希望你能再拨出时间从徐青学文。」越秋雨续道。「我不求你成为一代大儒,但至少得读通四书五经,万一哪天有人用里头的话骂你,你能够加倍骂回去。能做到吗?」她还没忘记要找个能骂赢她兄弟姊妹的夫君。
可惜自己千挑万选,却对许文远动了心,偏偏这位小侯爷只有出身高贵足堪表扬,其他本事……他有其他本事吗?
她只得在心思将他从头到尾重新打造一番。
许文远听了她的话,有些呆愣。读书他是不反对啦,前阵子苦读《论语》,虽然辛苦,但反复咀嚼下,也觉颇有趣味。
他这才发现,原来这些正经书本也不比一些章回小说差,或者说,它们各有魅力吧!
只是他很讶异,越秋雨要他读书,竟不求他学富五车,只要他能活用四书五经的内容骂人就可以了,这……她的愿望也太奇怪了。
「怎么?你不喜欢读书?」越秋雨也不喜欢,因此他若拒绝从徐青学习,这一点她是不会逼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不过,她要另外再寻个嘴皮子俐索的帮她骂人了。
唉,她到现在还是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对许文远动心了,要将他教好,很辛苦的。
「没啊,读书挺有意思的。只是徐青愿意来教我吗?」
她讶异地看着他,怀疑眼前的许文远是不是被掉包了,这有名的浪荡公子居然会说出「读书有趣」这种话,明朝的日阳一定打西边出来。
「干么这样看我?」许文远被她瞧得心里发毛。
「你确定刚才没说错?」
「说错什么?」
「你真觉得读书有趣?」
「喔……那个啊……」许文远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以前老爹替我请的西席,虽然名声响亮,却一个比一个古板,上来二话不说,就开始他念一句、我背一句,背一本还好,两本、三本……永无止境地背下去,夫子又不讲解书里的意思,所以,当时年纪小,就……你明白的……」为了不要读书,他整跑的西席十根手指数不完,其间的斗智斗力,大概可以写出一本百八十回的章回小说了。
她点头。有关背书的苦,她也深有感触。
但他如今已找到读书的乐趣,而她呢?算了,童年过往太过黑暗,她打死不想再重温一遍。
因此读书骂人的重责大任就交给他了,至于她嘛,还是尽力从一流高手变成绝顶高手靠谱一些。
「既然你决定读书了,我这便去跟徐青说,自今晚开始,让他每天给你上课一个时辰,直到你能赶上书院的进度为止。」
「啥?」他是说读书有趣,却没兴趣去考状元,不必读得这么认真吧?
「就这么说定了,我这便去找徐青。」话落,她转身就走,浑然没注意到身后的许文远一副快要昏厥的表情。
「神仙……不对,越姑娘……」他慢一步才回过神来,紧追她而去。「你听我说,我并不想读——」
得了,不必说了,她都不见人影了,他说给谁听?
天哪!她怎么这样霸道,随便两句话就决定了他的人生,他不要啊——
觉得读书有趣,跟喜欢读书是两码子事啊,你为什么不听我说完?他真想仰天长啸,心里琢磨着有没有办法能在不触怒她的情况下,整走徐青。
似乎、可能、好像……非常困难。
老天爷啊!救救我吧!许文远苦思无良策,只能向天祈祷了。
至于他的祈祷会不会应验?
似乎天上的神仙都睡觉去了,他只能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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