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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光年 第4章(2)

  白日里,他的母亲常会坐在那个可以眺望外头公寓车道的窗口,将那一双水似的眼眸投注于往来的车辆中,期望着她熟悉的那部黑头车会停在家门前。而总在相隔好几个月,甚至半年、一年的夜晚里,他的父亲则会定期走近他母亲期待的家门,蹬着昂贵的皮鞋,一步步走上楼,在母亲叫醒了他之后,那个近乎陌生人般的父亲,则会站在他的面前,一手支起他的下颔,就像审视件待卖或是待估价的商品般,评量着他是否有正常地成长。

  每每在父亲前来探望的深夜里,他总觉得,他像只日后将被贩卖的家畜般。

  自小他即知道,在他上头,有着两位与他成长经验相似的同父异母兄长,父亲之所以会抽空前来看他,不过也只是在为了日后做打算,因为他的那两位兄长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么他这第三号储备的继承人,就得随时准备接手兄长们那近似于人偶的地位。

  也因此,他一直都很清楚,父亲之所以会前来这楝情妇所居的公寓,并不是来探望他们母子,也不是携着关怀来与他们共叙什么短暂的天伦,他的父亲就像个定期来巡视业务的商人,来此的目的,不过只是想确定商品的质量罢了。

  一旦审查完毕,随即转身就走,丝毫不顾念身后母亲那一双渴爱的眼眸,也从不在乎他的儿子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长大。

  直至今日,他仍牢牢的记着,那一阵阵在夜半时分,皮鞋踩在楼梯问,不断在整座公寓里迥响的空洞足音,还有每当在父亲离去后,那一声声似乎已刻意强忍住了,却怎么也压抑不住的啜泣声……记忆中白色的街道、被雪花凝结成窗花的窗扇、当他被外公接走,离开家门时,风中刮痛他脸颊的冰屑、漫天风霜中无人送别的离别……那些,他在这些年来,不都已经好好的收藏在那个属于过去的箱子里了吗?为什么在他已经来到了这座温暖的岛屿好些年后,又要再次强行扳过他的身子,要他回首垂怜过往?

  深吸了口气后,杜宽雅整理好身上微皱的制服,起身自椅上离开,缓步走向那个外婆打电话至学校,要他立刻赶来这里的病房。

  好似刻意在拖延时间般,舍弃了电梯拾级走上了六楼之后,站在这一头看去,病房前的走廊长得似没有尽头,每当他往前跨出一步,他总觉得自己就像是快窒息般,必须再次重新调整好呼吸,才有办法再继续跨步前进。沿途上,经过的每一间病房,病床上一张张病苦的脸,那些病患家属面上的忧心如焚,或是医院护士们低声抱怨着病人过多的脸孔,都没有据留在他的眼底,当他终于走至那问外婆告知他的病房时,他停下了脚步。

  以指轻叩着房门,也不期待有人会应声的杜宽雅,径自走进了单人房里。迎面而来的日光,白灿得模糊了他的视线,甚至让他有种再次见到了大雪的错觉。他花了很久的时间去凝聚他的视线,在鼓起全副的勇气后,他侧首看向那个躺在病床上久未谋面的母亲。

  在他心中那个总是穿白色洋装的妈妈,比起以往,此刻,病弱苍白得就像只快断翅的蝴蝶。这般看着她,他忽然很想忆起往日的她是什么模样,可他却心酸地忆起,他就连一张关于她的照片都没有,更别说是他们母子俩的合照,自小以来,她似乎就什么也都没有留给他过。

  一室的静谧中,沉睡中的母亲并没迎接他的视线,也不知他的到来,她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睡着,徘徊在他们之间的氛围,一如以往,仍旧是除了沉默外,也还是沉默。

  他踩着不扰醒她的步伐来到她的身边,低首看了她许久后,犹豫地伸出一指轻抚着她消瘦的面颊,但在他的指尖上,他感受不到他曾经热烈期盼的热意,又或者是一些些能够融化冰霜的温暖。

  忽然间,某种看似荒谬可是却又难堪得无地自容的错觉,一骨碌地自他的脑海里跃了出来,也许,该站在这儿的不应该是他,而该是她所苦苦等待的那个人,而他呢?就连个身为父亲的替代品的资格也构不上,他凭什么站在这里给她一点她所想要的?毕竟,他并不是她花了一辈子去等待的那个人,不是吗?

  以往的他,从不曾对双亲开口说出过任何怨怼的话语,即使生活环境一再流转,即使莫名其妙的亲情,总让他像一尾单独被隔离在水族箱中的热带鱼,只能原地打转,只能幻想着遥远的海洋。但他还是没有怨,更没有恨,他甚至就连孤单这名词,也都不知道要怎么去感觉才对。

  直至今日,在这么近距离下,看着再次回到他生命中的母亲,他头一次发现,过去那些年来的他,其实是有多么的寂寞和不安。

  可是,站在母亲眼中伟大的爱情面前,他的小小寂寞,又算得上是什么?

  飞快地转身走出病房后,满心狼狈的杜宽雅,不顾走廊上有多少人在看,也不管护士追在他身后训斥着他不许在走廊上奔跑的叫声,就像身后有恶鬼追索般,他逃命似地,拚命想快点逃离那个像是雪窖般的病房,逃离这间打破他平静生活的医院,还有那自久远前起,就始终缠绕在他身边阴魂不散的记忆。

  后来,他连他是怎么回家的也不记得了,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坐在家中阁楼的钢琴前,定定地瞪视着眼前这一台,外婆当年希望母亲能够成为钢琴家,特地为她所买下的钢琴。

  「宽雅?」

  在夕阳闪耀的余晖中,一下课就急急忙忙赶回家的伍嫣,在从窗子爬进来后,所见到的,就是他僵硬的背影。

  「医院方面怎么说?」她走至他的身畔,有些看不清低垂着头的他此刻面上的表情。

  「我妈得了癌症。」他制式地说着从外婆那里听来的消息,「已经是第三期了。」

  她怔了怔,因从没听过他这种冷清的声调,也从不知道,此刻弯曲着身子坐在钢琴前的侧影,竟会陌生得像是个她从不熟识的人。

  带着试探性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发、他的面颊,然而杜宽雅却拉开她的手,低首盯着黑白琴键,看也不看她地道。

  「小嫣,妳回去吧,今晚我想一个人静静。」

  蕴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音调,听来,再呆板不过,也像是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伍嫣转身往窗边走了几步,再次回头看着他那孤单的背影时,她低声地问。「为什么?」

  杜宽雅木然地垂下眼,「因为我的心好像快坏掉了,不修理一下不行。」

  他知道,这一次母亲终于能够重返故里,不是因为对父亲的爱已死,也不是因为她想回家求得什么家人的谅解,而是死期将至。也因为如此,外婆这几天才会明显地躲着他,并在夜半里,独自一人躲在房里为了心爱的女儿埋首哭泣。

  外婆或许是可以一如以往的逃避,但必须面对现实的他呢?

  在亲手送走了一个疼爱他的外公后,再过不久,他又得亲手再送走另一个不爱他的母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么多年来对他的存在从不在乎的母亲,这一回,居然要他一天天的倒数着她的死期?他不知道所谓的亲情,究竟还可以残忍到什么地步。

  轻柔的脚步声,不理会他的拒绝,顽固地停伫在他的身旁,伍嫣伸出手揽着他的肩将他拥至怀里,接着低下头来,一下又一下地以脸颊偎赠着他的发。

  他动也不动地问:「妳在做什么?」

  「我在给你爱喔。」

  「爱?」

  「父母不能给你的爱,我给你。」她两手捧过他的脸庞,抬高了他的脸,让他看见她面上丝毫不动摇的笑意。

  杜宽雅怔怔地望着她明亮的眼眸,不过多久,想逃的感觉争先恐后地在他心头漫了开来,而他就像个快要溺水的人,逼迫着自己得快些离开这窝藏着漩涡的水面。

  她苦涩地笑问:「有必要这么意外吗?这世上有很多人,都用不同的方式在爱着你的,只是你一直都不知道而已。」

  下意识想抗拒的心情,像盆正烧灼得炽热的炭火,一路自他的腹中灼烫至他的喉间,他不语地别过脸,但还未来得及逃离,却被她牢牢捉住。

  「看着我,不要逃避。」伍嫣使劲地以两掌拍打在他的面颊上,「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被打得神清气爽的他,脑际一片空白,过了很久后,他喃声地说着。「我怕……一旦我拥有了,它就会不见了。」一直以来,不就是这样的吗?不要去想拥有,失落就不会那么大,这点他虽是在父母身上已亲自领教足够了,但他仍究是太大意了,他不该在那个当年亲自将他接回官邸抚养的外公身上,放置了太多太多的爱,因为那个总像要弥补他什么的外公,是他在这人间首次体会到的温暖,于是,他很放心的去拥有那份属于亲情的爱……

  直至外公走后,他才明白,就算是拥有,也是有期限的。

  「不要怕,我很有耐心的。」伍嫣朝他漾出一个大大的笑靥,「加上我也自认我够顽固,所以,我会有耐性到让你都会觉得厌烦的。」

  他不语的看着她,眼瞳中泛着不解。

  「我不聪明,所以我不会管你的过去也不想知道你的未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迷上你很久了,而且我的死心眼还刚好非常的无可救药。」

  他茫然地看着她自信十足的脸庞,还是不明白她到底想对他说什么。

  她用力揉揉他的发,「还有啊,你也不要低估了四海的友情浓度。我相信,只要你难过得掉下了一滴眼泪,四海他一定会抢走我爸的菜刀,然后半夜跑去砍了那个欺负你的人的。」

  他值得他们那样做吗?尚未来得及去体会她说这些话的心情之前,伍嫣已一把拉过他,强势地将他紧紧抱在怀中,不容他挣扎,也不允许他抵抗。

  「你不是一个人的。」她一字字地敲打进他的耳里,「我们都在这里不是吗?我们不会离开你的。」

  在心房被扯痛的那个瞬间,他伸长了两臂,犹不及去理清那是因何而痛时,紧密地将她搂住,力道大得就像是他随时都可能会失去般。

  「小嫣……」

  「在这呀。」聆听着他在她怀里的低喃,她柔声地应着。

  「小嫣……」

  「我是不会跑掉的喔。」

  「小嫣……」

  「再抱紧一点也没关系的。」她款款拍抚着他的背,鼓励地再把他捉牢一些。

  「小嫣……」

  「相信我吧,我的王子殿下。」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晚热闹的用餐人潮,终于从店里逃出来的伍嫣,才穿好了外套走到外头,就看见已经有好久都没来这里接送她这洗碗工下班的杜宽雅,正倚在店旁的路灯下等着她。

  「你怎么来了?」随着天气愈来愈冷,他的母亲也愈病愈重,近来他不是常在医院里陪着他的母亲吗?

  「只是想来接妳回家。」杜宽雅微笑地看着兴奋地跑至面前的她,并伸手摸了摸她红通通的脸蛋。

  「终于知道要想我了?」她笑吟吟地打量着这个近来已经不称职很久的男朋友。

  他记仇似地瞄了瞄她,「我可没忘记昨天晚上是谁把我踹下床的。」

  「另外一脚是四海踹的。」她不忘要拖另外一个肇事者下水。

  「你们这两只无尾熊,不要冬天一到就老是把我当成热水袋。」他嘴上虽是抱怨个不停,但还是向怕冷的她伸出一掌,「把手给我。」

  遭他握住的手,被他拉着藏进了他温暖的大衣口袋里,而后他们沿着走惯的小巷,靠着彼此的肩走向回家的方向。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晚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不急着回家,或许是因为,他不想太早回去面对外婆那一双近来总是偷哭过的眼眸,而她,也不想纵走身畔好不容易才又再次专属于她的这一份温暖。

  行经以往他们总会在回家路程上停下看星星的小公园时,杜宽雅拉着她走进了公园里,在微暗的光线下找到了那座设置年代久远的秋千,坐至上头后,他再拉着她坐在他的大腿上。

  「妳知道流星为什么会坠落吗?」与她一同看着满天繁星的他,眼中似是抹上了什么回忆。

  她微蹙起秀眉,「地球引力啊。」常识题?

  「也有人说,那是因为它们背负了太多的心愿。」每夜每夜都有那么多人对夜空许愿,那些不知承载了多少亿万个心愿的流星,想必也会沉重得不得不在地球搁浅。她举起三根手指,「我保证我不会许愿也不会拿着网子围捕它的。」

  「看,那是猎户座。」他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一手指向天际最灿亮的两颗一等星,「虽然它们看起来都很相近,但其实猎户座距离地球最近的星星有两百四十光年,而最远的,则在一千五百光年外。」

  「明明都看得到,距离却相隔了这么遥远?」

  「嗯。」见她在他怀里缩成一团,他干脆把脖子上的围巾解开,再将两人暖呼呼地围在一起。

  「你想,以后我们还能像这样一起看星星吗?」她淡淡地问着,那语气,不像是在问着什么遥远的未来,而像是在问个已经在她心中有所准备的事实。

  近来在深夜里接过几通来自国外电话的杜宽雅,沉默了好一阵子后,并无心躲避她藏在话里的问题。

  「……总会有机会的。」

  感觉天气似乎因他的话语一下子变得更冷了些,伍嫣跳过了这个话题,刻意清了清嗓子忙着转移话题。「对了,最近我妈都不肯摔你了。」虽然他偶尔还是会来隔壁的道场走动,不过也不知怎么搞的,她家老妈却像转了性子一样,都不再对他痛下毒手了。杜宽雅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道:「那是因为她怕要是摔坏了我,隔壁家的富大少就得哭着接收妳了。」

  「说得好像你挺牺牲似的。」她撇着嘴角,才想转身抗议,不料颈间的围巾却遭他拉开,还被他迅速印下一记吻,「啊,又偷袭。」

  说到这点,他比她还更想抱怨。

  「妳和富大少别三不五时爬来我房里夜袭就好了。」都几岁了他们两个还在抢床位?偏偏又一个钟爱睡床头一个热爱床尾,害得他这床主常常睡到夜半就被他们给联脚踹下床去,这象话吗?

  银铃似的笑音在公园的一角里轻轻响起,杜宽雅侧首看着她那丝毫没有任何反省的笑脸,没好气地一手转过她的脸庞,再低首把她的笑音收进唇里。

  感受着如雨般温柔落在面上的细吻,伍嫣敛去了面容上的笑意,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只是微侧过身子紧紧的抱住他而已。而他,却像许愿似的,一一亲吻她的发丝、面颊、唇瓣,而后再执起她的两手想一并亲上去时,这才发现她又再次将她的手给弄得一团糟。他瞪着她的十指,「我都说过要戴手套了,妳就是不听。」她一天得洗多少碗?更何况是在这种寒冬里去摸一整晚的冷水?

  她耸耸肩,「我爸说在客人面前戴手套太没诚意了。」

  「明天我就去跟伍爸抗议。」对着那一双红肿又脱皮的小手,他的两眉几乎快并拢成一直线。

  「你妈……她还好吗?」在他拿出总是放在口袋里的手用药膏,为她仔细地上药时,她乘隙把想了许久,却始终都找不到时机问出口的话问出。

  杜宽雅为她抹药的动作顿了顿,似是有些动摇,但很快的又恢复了惯有的冷静。

  「我已经通知我父亲了。」

  她不放弃地凝视着他的双眼,等待着他把其它没有说出口的心事说出,到后来,受不了她这般沉默质疑的杜宽雅,在把药膏收回去后,只好低声吐出她想听的实话。

  「我希望他至少能来见她最后一面。」

  「你呢,你想见他吗?」

  他想也不想地就回道:「不想。」冰冷的拒意,听起来,虽不像是有恨,但也没有包含着太多的亲情。转正了身子再次靠回他胸前的伍嫣,在他以脚摇晃起秋千,带着他俩一块儿在风中规律地摇动时,彷佛又再次看见了那夜他独自坐在钢琴前,那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萧索身影。

  她知道,对于那些他从不详细提及,也从不想说出口的过去,无论是她或是谁,在没有他的允许下,都不该,也不可以去触碰,因为在他心中有着一道她不可以擅自跨过的黄线,她更明白的是,黄线之外的世界,并不是她所能够想象和理解的,也因此,她选择从不跨过去。

  不知道与不愿意知道,是有很大的差别的。她这个人啊,和外表不同,实际上的她,其实是个胆小的人,就是因为她很清楚,一旦她跨过去那道黄线了、一旦明白了,那么,他离开她的时间,恐怕也就快到了。

  秋千晃动的孤单金属声,在无人的公园里听来格外刺耳,而四面八方涌来的寒意和恐惧,让她不得不振作起来试图去制造点温暖。她摇摇他的臂膀,「今年你和婆婆都来我家过年吧,我妈说她要好好的感谢你常来替她代班,而且人多我家也会热闹点。」

  「可以顺便在妳家留宿吗?」他想了一会儿,而后故意以充满期待性的语气在她耳边问。

  她一掌往后拍向他的额际,「道场很大,你不会缺地方睡的。」

  「我看我干脆找个正当的理由,往后年年都在妳家吃年夜饭算了。」与其去跟一堆臭男人挤在一块儿睡,他宁愿睡香闺。

  她满脸无所谓的模样,「等你打得过我妈时再说吧。」

  「我真的可以吗?」早知道他就不保留实力了。

  「别太有自信了。」为了他的大言不惭,她小力的在他的腹侧架上一记拐子,岂知却惹来他一阵忍不住的轻笑。

  久违的笑意再次飘进她的耳底,伍嫣满足地感受着他胸膛间传来的震动,像是要留住流星的尾巴般,极力想要将这稍微忘记现实的片刻再多留久一会儿。

  「再不回去我们会感冒的。」他轻声对她提醒,可是他本身却连动也未动。

  她笑笑地偎进他的肩窝里,「到时我们再传染给四海,给他来个有难同当。」当残留在他们嘴角边的笑意,逐渐在凄冷的夜风中沉淀了后,他们就像是放弃了抵抗寒意,再也不点燃另一根希望的火柴般,不约而同地咀嚼着此刻有些令人难以下咽的默然。

  承载着两人重量的秋千,在飒冷的风中荡呀荡,即使彼此的吐息都在风中因寒意而化为阵阵白烟了,他们还是一径沉默地以拥抱感觉着彼此的存在,只是单纯地分享着彼此的体温,并且遥望着浩瀚的星空,想象着在那片星海里一艘艘即将扬帆远航的旅船,日后将会在天际的哪个角落里安心靠岸。

  劲韧的寒风吹掀起伍嫣的一缯发,飞快地掠过她的眼帘,她眨了眨眼,试着在鼻息催吐出的白色烟雾里仔细地回想起,在她身后的杜宽雅,以往曾经在面上有过的幸福笑意。

  自从他母亲入院了以后,她就没在他脸上看过什么特殊的表情过,与其说他是无动于衷,不如说是,他把心头的一扇门紧紧地关了起来,既不想让人知道他究竟把那扇门藏在哪儿,也不希望有人前来敲打。

  看着这样的他,她不想去计算,距离他伤心的日期还有多久,可是,眼看着有如夕阳西落般的日子一日倒数过一日,静静地待在他的身旁的她,默然旁观着他那有如细火慢熬在心头上的煎熬,令她很不想却又很是希望,这段难捱的日子它能够早些结束。

  只是,她再也不想听见,他近来总是在夜半里孤零零地弹奏着令人感到悲伤的肖邦夜曲,或是看着他独自一人站在星空下瞠大了空洞的双眼,漫无目的地遥望着,那一段似是不堪回首的过去。

  只要现在就好。

  只要现在他仍牢牢的握着她的手就好,只要他还恋恋地依偎着她,她可以什么都不看也都不理,也不会强行推开他心版上沉重的门扉,试着去刨挖出他的伤痕。

  因为她隐隐约约地觉得,一旦当他们路经了那个必然来临的伤痛弯角后,恐怕,他们就要永远脱离青春单纯的轨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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