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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奴儿 第5章(1)

  就在古淮南一行绕过一个崎岖的弯道时,两侧沟壕里忽然冒出一群强盗,挥舞着长矛大刀,朝他们夹击杀来,其中大多是与他们交过手的王三界的手下。

  “少主,要不要喊醒罗姑娘?”看到强盗杀来,路延和问护车的古淮南。

  “不要,让她自己醒!”古淮南从窗口看看沉睡的玉蝉,决定不唤醒她,因为他不想让她惊慌害怕,更不想让她在混乱中鲁莽行事而受伤。

  “那少主护车先走吧!”见此情势,路延和对古淮南说。

  “该死!这次我低估那老贼了!”古淮南恨声咒骂着,对车夫说:“走!你加速向前,别管其他的事!”

  车夫立刻用力甩动马鞭,驱赶着双马拼命往前奔;然而,刚冲上坡顶,又有几个强盗迎面而来,挡住去路,而为首的,正是独眼王三界!

  那老小子一看到古淮南就大笑起来。“哈哈,古少主,我就知道那几个废物盯不住你,才在此布下险棋,虽然害我吃了不少苦,但能堵住你,也算值得。”

  “王三界,你三番两次招惹在下,究竟想干什么?”古淮南冷声问。

  独眼老贼老脸一整,貌似真诚地说:“我王三界虽说想称王称霸,但从不想与古氏过不去;尽管你砍了我一刀,但只要你今天把罗家小妞留下,我王某就既往不咎,从此与古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阳关道,如何?”

  听到他居然以此来跟自己讲条件,古淮南气得额头青筋暴凸,但他冷静依然。“在下车里都是货物,手下众人都在马上,不知你要的人何在?”

  王三界见他不合作,独眼一翻。“那古少主就别怪我太行一霸无礼了!”

  言罢,他对手下一挥手。“去,抢下小马车!”随即挥舞着大刀冲向古淮南。

  其他盗贼也纷纷往这边奔来,但被路延和挡住。

  “伺机先行!”古淮南对车夫丢下这句话后,就纵马向前,同时身子一躬,从马腹下抽出一把三尺长的环道刀。

  阴阴刀光闪过,最先杀来的强盗当即坠马,他顺势斜去,刀锋抹另一名紧追过来的强盗颈项,那人连一声哀号都没有便滚落马下;在回刀之际,他再砍翻了另一个强盗。

  见他一出手就连伤三人,强盗怵了、王三界疯了。

  他大吼一声,亲自拍马出阵。

  王三界的刀法凶猛,每一招都暗藏杀机:但古淮南的刀法更细腻绵密,威力巨大。

  趁少主缠住强盗之时,车夫也没闲着,他奋力扬鞭,赶着车往另一条无人阻挡的悬崖小道奔去。

  两个强盗策马追来,其中一人追上马车,就拿刀猛劈。

  车夫避过刀锋,却无力阻止其跃上马车。

  强盗飞腿,将车夫踢出车外,受惊的双马加速狂奔,强盗再次举刀斩向车辕上的辔绳,企图让马脱缰,迫使马车停下。

  一番乱砍中,辔索断了,一马臀部受伤,发怒地嘶鸣跳跃,站在车上的盗贼当即坠落马车,被辗在车轮之下。

  两匹缰绳半系的马拖车奔上悬崖,随后脱缰;失去约束的马车,沿着冰雪山道往下滑动,一直滑出悬崖绝壁。

  王蝉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惊醒了她。

  马的嘶鸣?人的怒吼?还是强烈的痛感?

  当她的混乱的喧闹声和剧痛中张开眼睛时,却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她就像风中的落叶般,在狭窄的空间里东飘西撞。

  尚未弄清发生了什么,她的头碰上木板,那惟心的疼痛令她惊叫一声,双后本能地抱住脑袋。

  与此同时,她的天地开始旋转,身体无法控制地颠覆翻滚。各种各样的撞击声震撼着她的耳鼓,撞晕了她的大脑。

  她死命地抱住头,害怕脑袋被摔得像碎玉一般。

  颠簸、翻腾、撞击、尖叫当一切平息时,她听到急促的喘气声,看到眼前细细窄窄的光。

  啊,我还活着!

  玉蝉张嘴呼吸,看到嘴里吐出白花花、暖乎乎的热气,她因此而感到高兴,尽管全身每一个地方都在痛,但她真的很高兴,因为她还活着!

  慢慢放下紧抱着头的手,她瞪大眼睛,由变形的木板和曾经给过她温暖舒适的毛毡,想了自己坐在马车上,正驶向晋阳,可是,人呢?马呢?古淮南呢?

  玉蝉心慌地眨动眼睛,却无法明白自己在哪里。为什么四周如此安静?

  她想移动身子,可身体好像被压住,动不了了。

  转动眼珠,她看到木板缝中伸进两枝带着冰雪的灌木枝,不由错愕地想,树枝怎么会长在车厢里?

  瞪着灌木枝和车板上的大裂缝,玉蝉慢慢地从晕眩中醒来,终于明白她正躺在破裂的车厢里。

  一定是积雪路滑,车轱失控,马车才翻下山路,而她则像一个被装在箱子里的包袱般,随着马车滚落下来。

  现在,马车应该已入谷底,否则它不会如此安静地停住:而她,也不会如此安稳的躺着,什么事都没有呃,不对,她有事,她全身酸痛,眼睛发黑,况且,她也动不了!

  耳边除了风声,玉蝉听不到其他声音。

  古淮南在哪里?他和他和属下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是独自摔下来的吗?

  惊慌袭来,她无法再继续躺着;她试着挪动,却引来更剧烈的疼痛,而伴随着她的移动,黑灯瞎火周响起刺耳的木头断裂声,吓得她更加不顾一切的抽动四肢,终于在一阵刺痛中,成功地抽出了双手。

  然而,还来不及高兴,令人魂飞魄散的断裂声中,束缚她身体的力量,突然消失了,她猛地往下坠落。

  冰冷的雪花遮住了她的视线,呼啸的寒风冻结了她的声音,她一直往下沉!

  忽然,衣袖被勾住,阻止了她的下坠。她慌乱的舞动着手臂想抓住什么,幸好抓住了冰冷的岩石;冰雪虽冻僵了她的十指,但她不顾一切地紧紧扣住它。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地抬头往四处看,却差点被吓得松了手。

  这哪儿里是谷底?她分明被悬挂在了绝壁上!

  两边是直上直下,足有数十丈高的陡峭悬崖,白雪无法覆盖的崖壁,露出狰狞的黑色山体。

  喔,老天,快给我一条踏脚的石缝,别让我掉下去!以后我绝不再在马车上睡觉、绝不在冰土雪冻的山道上坐车、绝不再喜欢雪景。她在心里絮絮叨叨地念着,双脚在绝壁上探索。

  风吹着她的衣襟、舞动着她的头发。

  在艰难摸索后,玉蝉的双脚终于找到了支点。虽然那不过是狭窄溜滑的石缝,其中一只脚踩踏的石块还有点摇晃,但她终归有了一点点依托,慢慢平衡了身体。

  为了保持体力,玉蝉不再呼喊,而是集中精力,让自己像只壁虎一贴在石崖上,同时缓缓地打量着四周,试图找出自救的途径。

  在她的上方,有块斜斜地突出于山体的石崖,和一蓬被毁坏的灌木。

  从残留在那里的车席、毛毡和一些柔软织物看,那里就是她早行然破车里醒来的地方,是那块凸石和灌木阻止了她的下坠,才让她活到现在。

  在她的下方,是白得晃眼的雪,马车的遗骸仿佛污点般散落在洁白的雪地上。

  她看不出雪有多深,但由此看下去,起码有十几丈高。

  风“呼”地吹过山崖,头顶上被挂在凸石灌木上的毛毡等物品,被吹得飞落而下,玉蝉惊恐地贴紧石壁,害怕自己也跟随它们飘飞起来。

  寒气由她紧扣在冰岩上的十指,穿过她的手臂、逼入她的心。

  她感到身体愈来愈僵硬、四肢愈来愈麻木,整个人硬得仿佛就要变成一块石头,要么永远地冻在这里,要么坠落下这冷酷的绝壁。

  就在她感到绝望时,又一阵更猛烈的风吹过,她手下的冰岩,突然随着大片的冰雪飞散开来,这是一个可怕梦魇,她希望只是一个梦魇,向她压来。

  爹爹,我要死啦!

  她的身子骤然离开了山体,尖叫着往下坠落然而,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挥舞的胳膊。“抱住我,别散手!”

  古淮南的声音比冰雪更冷,比岩石更硬,可她却觉得,那是她这一生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

  不需要吩咐,一碰到他的身子,玉蝉立刻不顾一切地攀住他,用力地往上爬,想要构到他的脖子,似乎只有吊在那里才会真的安全。

  “够了,抱住我的腰就行了。”当她的努力快要实现时,古淮南阻止了她。

  “不……够!”她回答,因为太冷和太紧张,她的声音发颤。

  古淮南居然发出了短促的笑声。

  玉蝉错愕地抬头看他,却发现他仅靠一把插在岩石里的短刀吊在半空中,于是她大叫起来。“那把刀能支撑我们俩吗?”

  “能,只要你别再乱动。”

  一听他的话,她立刻放弃了爬到他脖子上的努力,保持静止不动,手臂紧缠着他的腰,暗自祈祷她的胳膊不要这么僵硬、他的腰带不要在这个时候散开、他的衣服不要突然破掉……
  “抱紧,不要松手!”古淮南说着,放开了拉着她的手。

  玉蝉立刻大叫着将双手在他的腰上,用力勒紧。

  他发出一声打嗝般的声音,然后沉了沉气,一手用刀,一手爬着岩石,带着她一点一点地,沿着垂直的山崖往下滑落。

  冰块不断落下砸在他们身上,玉蝉的手臂酸麻,身子难以控制地往下不滑,但她死死地扫紧十指,闭上眼睛把脸埋在古淮南身上,咬牙克制绝望的尖叫。

  当他们终于跌落在深深的雪堆里时,她的身体完全失去了感觉。

  “玉蝉,你怎么样?”

  古淮南拔开覆盖在她脸上的雪,她张开眼,看到他忧虑的目光。

  她深深呼了口气,虽扯痛了胸口的某处,但她笑了起来。“我不知道我的手脚还在不在,不过我好像还活着。”

  “你当然活着,而且你的手脚齐全!”她开朗的笑容感染了他,他将她从雪窝里拉起来,可才放手,她立刻跌了回去。

  “呃,我动不了!”玉蝉惊恐地看着他。

  看到她僵硬的四肢和惶恐的眼睛,古淮南的脸色变得雪一般白,他忙捡过那块落在附近的毛毡铺地上,然后将她放在上面,蹲下身揭开她的衣袖裤腿查看。

  确定她并无大伤,只有几处瘀血后,古淮南松了口气,搓揉着她的四肢。“你没事儿,过一会儿就恢复的。”

  麻木和恐惧让她不觉得尴尬或害羞,可在感觉到一股暖流由他的手掌缓缓传遍四肢时,她听到不远处响起一阵“吱吱”声。

  她吃惊地望着古淮南,而他的双眼也机警地扫向声音传来处。

  他俩都知道,那是有人踩着冰雪行走发出的声音。

  而从那小心翼翼、时轻时重的足音判断,来者绝对不是古淮南的属下。

  “别出声!”古淮南俯下身将玉蝉裹在毛毡里抱起,轻声交代。

  玉蝉明白危险将至,可自己偏偏四肢不能动,便乖乖由他抱到垂着雪柱冰条的林中石崖里,放坐在雪堆上。

  而古淮南匆忙转回去,捡起一块木板,将他们坠落后留下的痕迹小心抹去。

  趁他做那些事时,玉蝉活动着四肢,毛毡提供的温暖对她很有帮助。

  当古淮南倒退着回到玉蝉身边时,那“吱吱”的脚步声更加近了,他将木板轻轻放下,两人屏住呼吸观察林外。

  不一会儿,在他们刚才坠落的雪堆边,出现了四五个男人,正是下午古淮南在山坡上见过的大胡子一伙。

  玉蝉在看清楚那些人时,猛地抽了口气。

  古唯南回头,看到她眼里的惧意,于是抱起她,往身后密林走去。

  “让我自己走!”她低声说,担心本来就很重的毛毡再加上她,会压垮他。

  “别说话!”古淮南警告她,脚下却没停。

  后面传来说话声,这次那些人似乎不再掩饰行踪,说话声音很大。

  但她被古淮南抱着疾走,又不时被身边积雪的树枝钩挂,因此听不真切他们说什么。

  直到积雪愈来愈厚、树木也愈来愈密时,古淮南才停下脚步,喘着气将裹在毛毡里的她放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再探头往身后看了看。

  四周一片静谧,他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他们没有跟来。”

  “看你累的,我都说我可以走的。”见他额头有汗水,她责备对方。

  “你可以吗?”古淮南微笑问她。

  玉蝉站直身子试了试,虽然双腿僵硬,但没有跌倒,便得意地说:“我能!”

  “我很高兴看到你恢复活力,可你若想自己走路,就得让肌肉完全放松。”

  古淮南说着,将她身上的毛毡取下,抖去上面的雪,铺放在身边的巨石上,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坐在上面,继续替她按摩。

  他的按摩轻重得宜,不仅带给她温暖,也唤醒了她被冻僵的肌肉,让她感觉舒服极了,因此她很配合地放松自己,并询问他坠崖前发生的事。

  古淮南便把他在石研关外遇到那个几个王三界的手下,于是决定改道,却遭埋伏,最后车夫受伤,马车带着她坠崖的经过告诉了她。

  “后来呢?你来救我,其他人怎么样啦?”在得知她睡前后,他们竟然遭遇到那么多的事,她既心惊又焦虑地问。

  “王三界今天的伤亡不小,看打不过了就想逃,我让延和带人去追他。”

  他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可玉蝉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便追问:“你呢?你们有伤亡吗?”

  “我很好,只知车夫和两个属下受了伤。”

  “严重吗?”她又问。

  见她皱紧双眉,想到不久前她自己还命悬一线,此刻却为别人忧心仲仲,他心痛地说:“你别担心,延和会照顾他们,倒是你,吓死我们了!”

  玉蝉紧抓着他的手,余悸犹存地说:“看到被悬挂在半空时,我也吓坏了。”

  他将她被冻红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手里,克制着依然纠结心头的恐惧感,轻声说:“不要再想那一幕,就想你有么幸运,这场大难只增加了几处瘀伤。”

  “那得感谢你,如果不是车里有毛毡,我恐怕不会只有瘀伤,如果不是你及时抓住我,我的小命今天肯定完了!”她真诚地说。

  “不!你不会的!”想起目睹马车滚下山崖时,眼前发黑的那一瞬间,古淮南感到胸口再将窜过撕裂般的痛苦。“不要再想了,那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

  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放开她的手,继续为她按摩双腿。

  他无法告诉她,在看到车子翻覆时,他几近发狂的心情;他无法告诉她,为了赶来救她,他变成了野兽,毫不留情地斩杀了所有阻碍他的敌人,把老魔头王三界吓得只想逃走;他也无法告诉她,看到她在绝壁上时,他是那么的高兴,又是那么的害怕,高兴她还活着,害怕自己救不了她,怕她坚持不到他出现……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那样的焦灼和痛苦,更无法理解那份焦灼与痛苦,何以来得那么强烈,又那么深沉!

  就连此刻,一想到她忽然飘离崖壁的惊心一刻、想到他如果迟到一丁点,她就将葬身谷底的悲剧,他的身躯就难以控制的颤抖,双目更犹如火在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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