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全府隔离之时,只有他坚持不离开明玑身边,好像他已经得过此病,不害怕再遭感染。
然而十日过去了,正常而言该退疹的明玑却没有清醒,呼息好像也越来越微弱,彷佛随时都要中断。
「怎么回事?」当她服了荣巽亲王送来的珍药,病情还是不见起色后,鄂士隆终于揪起了太医的领子,要他解释。「不是说该退烧了吗?为什么格格还是昏迷不醒?」
「这……额驸,格格身子底虚,药效进不去肺腑,怕是撑不过去了……」他已经江郎才尽,束手无策了。
「混帐!」他一把将太医撂倒在地,怒气冲冲。「是谁说换个药引就会见效?现在你说格格没有救,又是什么意思?!」
「额驸,这疹疫对满人本来就是险症,这太医院里所有的药方,臣真的是该开的都开了……」
「我不信!」鄂士隆目光愠火。「刘管事,既然胡太医治不好格格,就再给我找其它太医来,太医院里所有太医,包括金太医,统统给我找来!」
金太医是专门服侍皇上与太皇太后的太医,平时没有圣旨,谁也不能召请他,可现下苦无良策,鄂士隆也不得不越权犯讳了。
刘管事面有难色。「额驸,您知道金太医正在为太皇太后侍疾,而且胡太医也算太医里的翘楚,康平郡王的福晋之前病了,也是胡太医治好的,如果连他也没有办法,那、那……」
「那怎样?」鄂士隆似刀锐利的眼神扫他,想把他当成鬼使切碎。「我告诉你,如果格格死了,你们也统统别想活命,全部都等着给格格狗葬——」
「额驸……」怒斥声中,一个软软的声音自角落响起,吸引了鄂士隆的心神,他转过头,直接朝病榻上的人儿步去。
动了动眼眸,终于寻着了他的明玑,淡淡地扯了扯唇角。「你好大声,我都被你吵醒了……」
「明儿……」他握住她的手,怕自己是在作梦。「你醒了吗?身体好点了没有?」
「好点了。」她笑容加深,不愿看他担心着急,所以只好拼命笑。「我觉得很好,所以你不要骂他们了。」
「我不骂了,只要你好起来,我谁都不骂了……」
明玑凝视他,见着他眼角的一点水光,心忽然好痛,也想流泪。
她想起以前额娘临终前,皇阿玛也曾这么握着她的手,与额驸一样痛苦又忍耐地对着她笑。以前不明白的事,这会儿,她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他们之所以能笑,是因为太爱对方,舍不得彼此流下一滴泪。
舍不得在离别之际,再看见对方为自己心痛……
就和她如今的心情一样。
「额驸,」她唤他,笑得无畏无惧。「我一点都不痛苦,所以……你不要为我伤心难过,好不好?」
鄂士隆震慑地看着她。
「我只希望你好好地,就算没有我也可以开心过日子,好不好?」
不好……没有她的日子,要他怎么开心得起来?「别说话了,好好养着,你已经醒了,病马上就会好了……」
「额驸,」明玑转过头,那双明亮的眸子再也不会比现下更有神了。「答应我,明年你一定会跟我过中秋,就算我不在了,你也会记得来看我……」
悬念的话来不及说完,明玑眼前一黑,随即又昏迷过去。
「明儿?!」鄂士隆大惊失色。
「呜……格格您别死啊!您要是不在了,以后谁对绿豆好啊……」绿豆已经跪在地上,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鄂士隆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宛如死色的面容,他不相信结果会是这样,明玑怎舍得丢下自己先走?
她不能这么做……就算要把命豁出去,他也不允许她这么做……
咬住牙,他忽然上前将她连同被子抱起,准备离开公主府。
「唉!额驸,您这是做什么啊?!」刘管事吓得抓住他的手。
「滚开!我要带格格进宫去,现在只有金太医才救得了格格!」
进宫?把患疹的病人带进宫里可是死罪啊!「别这样!额驸,您不能进宫去啊……」
「闪开!」鄂士隆踹了他一脚。
「不……不行啊!」刘管事被踹到一旁,又仓皇地爬起来抓住他。「格格希望您善自珍重,额驸您不能自寻死路啊……」
绿豆也巴上来抱住他。「呜……额驸,您就听格格的话吧……」
他气得一阵乱踢。「统统给我滚开!」
就在房里一团混乱的时候,费扬古领着金太医到了。他进门,一看到眼前状况,抓住鄂士隆用力摇了一番——
「你冷静点!我已经奉了懿旨带金太医来了,快让他给格格看看吧!」
鄂士隆这才神色一肃,赶紧将明玑放回榻上。
金太医把完脉,立即退下来对鄂士隆禀报。「启禀额驸,格格的确还在危险之中,不过依臣的判断,格格仍然有救,容臣改立个方子,或许能熬得过这个晚上。」
费扬古立刻问:「熬得过如何?」
「熬过自然就会退热,到时就逢凶化吉了。」
鄂士隆脸色一振。
「听到没?格格有救了。」费扬古欣喜地拍他,也立即对金太医交代。「太医,您快些开药方吧,看怎样才能让格格速速痊愈。」
「是,臣现在就去开。」
待金太医退下,鄂士隆才回过神来。他的明玑有救了……
「爵爷,这不是作梦吧?」
「怎会是梦?不如我打你一拳试试?」费扬古也觉得万分安慰。「格格吉人自有天相,你不要担心,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闻言,鄂士隆也踏实了,他握起明玑的小手,紧得再也不放开。「明儿,答应我你会熬过去,你一定会醒来见我,好吗?」
他相信她,她绝不会舍得丢下自己一个人,所以她一定会醒来,就像每早从他怀里睁开眼那样……
夜将深沉,不只鄂士隆,众人抱着忐忑又期盼的心情,在明玑房里陪了一夜。
当天际转明之时,明玑终于睁开眼,宛如新生地看着眼前一切。
窗纸外的日光就如平常那般耀眼,依稀听得见树梢上早起嬉闹的鸟叫声,她直觉动了动发麻的手腕,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人紧紧握着。
转过脸看那个睡着的人,她的脸上也多了一分柔情。「额驸……」
鄂士隆马上警醒,望着她蓄着笑意的小脸。「你醒了?怎么样,好点了没?」
「好多了,已经不难过了。」虽然身体虚弱无力,但她已经可以清醒地说话了。
鄂士隆探她的额温,也终于松口气。「太好了,你出热了,身子已经不烫了……」
他该怎么感谢上苍,让她从鬼门关绕了一圈,终于还是回到他身边。
是不是老天听见他的许愿,被他的诚心感动,因而将明玑还给自己?不论是不是这样,他都感恩,感恩老天让她活着!
「额驸,你是不是都没有休息?」缓口气,明玑这才看清他疲惫不堪的神色。「你的脸色好憔悴,好像几天几夜都没合眼……」
「我不要紧,」他对她笑开,眼眶里隐隐带泪,那是喜悦的泪水。「倒是你,病了一趟又瘦了,先前的努力又白费了。」
不过不要紧,他有办法能让她再胖回来,只要他有这个机会就够了。
「格格,您醒了吗?」听见两人说话,惊醒的绿豆也冲上来,然后便哗啦哭出声。「太好了!您终于醒了,奴才以为您不要绿豆了……」
「我哪会不要你。」明玑微笑地看她哭得像孩子。「就算不要你,我也会先帮你找好一张饭票,让你过好日子的。」要是丢下她一个人,她真怕她会饿死呢。
这句话又惹得绿豆大哭。「呜……格格……」
「好了,别哭了。」鄂士隆终于制止绿豆,也不忍刚醒来的明玑太过劳神。「绿豆,还不快叫太医进来帮格格看看?」
「是,绿豆马上去……」
「等一下。」
「怎么了?」鄂士隆紧张地回视她,怕她哪里不舒服。「你有什么不适吗?」
「不是。」她看了看两人,然后很尴尬地抿嘴。「是我好像睡了太久,肚子现在有点饿了……」
她的话让两人愣住,接着都露出开心的笑容。「是饿了吗?绿豆,顺便吩咐厨房准备些汤粥,格格饿了。」
会饿就代表她已经没事,病情完全好了。
「是,绿豆马上去!」绿豆一答应,马上笑着去办事。
鄂士隆再度凝视她的娇颜。「太好了……明儿。你知道我等你醒来,等得多着急吗?」
「我知道。」明玑觉得好感动,有种想哭的冲动。「在梦里,我跟额娘、红豆在一起,却老听到你在叫我,要不是看见了你为我做的纸鸢,我或许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额驸,谢谢你。」
「不。」鄂士隆立即抱紧她,伴着内心强烈的感动,抱得好紧好紧。「明儿,是我要谢谢你。」
此刻,什么话也表达不了自己心中的情,他知道只有抱紧她,才足以回报她的感情。
「太好了!格格,能见到你平安无事,真是谢天谢地。」
在鄂士隆的细心调养下,明玑迅速恢复健康,没多久,她已经恢复正常作息,可以到庭园里散散步,甚至在外面坐半个、一个时辰。
「舅母,谢谢你来看我,我肯定让你跟舅舅很担心吧!」
「说什么话呢!我们是自家人。」齐琪格拍拍她,要她别见外。「倒是额驸,你生病的那些日子可吓坏他了,你不知道他为了你的病,差点要抱你进宫去呢!」
「为什么?」她心一颤。额驸怎么可以抱她进宫呢?虽说她是公主,可她毕竟带恙在身。
「他要求皇上给你找金太医看诊。」齐琪格解释。「原本这些天姑奶奶她老人家心痛的旧疾发作,皇上不敢让人报你病了的事,幸好爵爷让我进宫去一趟,我面见了姑奶奶,她才知道你病了,急着遣金太医来看你。」
她口里的姑奶奶就是当今太皇太后,齐琪格的爷爷是太皇太后的亲弟弟,所以太皇太后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孙女一般,特别疼爱她,惯着齐琪格可以喊「姑奶奶」,而不需用太皇太后的讳称。
「真的吗?」她都不知道有这些事。「舅母,辛苦您了。」
「都说是自家人了,不准道谢了。」齐琪格睨她,她要是再客气,她可要翻脸了。
明玑噗哧一笑。「是,我知道了。」
「话说回来,额驸对你也够真心了,他竟然想都没想就要带你进宫,这万一真进了宫,不给提早降个死罪,那才奇怪呢!」她怪呼,心想鄂士隆真是不要命了。
明玑一听,小脸却有些不解。「舅母,什么『提早降个死罪』?」她的额驸好端端的,降什么死罪?
「呃……」齐琪格差点咬断自己舌头。「我是说,就算皇上认为他情有可原,这死罪还是免不掉的啦……」
唉呀呀!她又多嘴惹事了……可是当她意识到明玑还不知道两广总督鄂海的案子时,她也觉得担心了。「格格,额驸还是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
「这……」她思虑再三,还是说不出口。万一鄂士隆不希望她知道怎么办?她还是别插这个手吧!「没什么,当我胡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