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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驸万福 第2章(2)

  用完膳,鄂士隆便回书房处理自个儿的事。按例,他与府里的管事,每天都会在晚膳后议事。

  尤其这次他离家半月,要处理的事想必繁多。

  放下手中书卷,明玑突然想,等会儿该不该给他送点宵夜过去?

  她有些怕误了他的事,可要是不去,今晚她就见不着他的面了。

  因为成亲至今,鄂士隆都在自己房里过夜,未曾上公主府与她同眠。

  她贵为公主,礼法规定两人本该分房,再者当时两人年纪尚小,总是一同玩耍、一同读书,相处上更像玩伴,所以明玑也不觉得有何不对。

  如今两人长大,额驸对她关爱有加,她也对他体贴入微,两人之间一直守着公主与臣下之礼,相敬如宾,她以为这就是所谓的夫妻。

  虽然……红豆曾经告诉过她,真正的夫妻得晚上睡在一起才算数。

  为什么要睡在一起?

  这个问题,明玑一直没有想通。

  大婚之后,他们已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日日都会见面用膳,且两人都戴上了互许鸳盟的信物,难道,这还不算是夫妻?

  她不明白,可惜红豆也去得早,如今再没人为她解惑了……

  抬起水眸,她看见在桌前嗑着核果的绿豆,一时忍不住便问:「绿豆,你觉得真正的夫妻该是怎样?」

  「夫妻?」正忙着咬核果的绿豆一愣,不清楚格格怎么问她。「格格,一男一女拜了天地,不就是夫妻了吗?」

  「还有呢?」

  「还有啊……」可惜绿豆连成亲都没有,也是个二愣子。「这既然是夫妻嘛,那么做丈夫的就得天天给妻子好吃的,每半个时辰问妻子饿还不饿。」只要这样她就满足。

  嘘寒问暖?这他们有啊……

  「那,睡觉呢?」

  绿豆愣住。「什么睡觉?」

  「就是……」她不自觉小声,也不明白怎么心慌了。「夜里两个人睡在一起……」

  「为什么要睡在一起?万一他会打鼾怎么办?」绿豆皱眉摇头。「不不,床还是一个人睡比较好睡。」胖子怕热,她不喜欢有人黏着。

  明玑想想有理,万一他会抢她的被子怎么办?

  还是分开睡好点……

  想想觉得妥当,明玑决定还是别思考这个问题了。

  「格格,您要不要吃干果?绿豆帮您刨好不好?」

  明玑被她的话拉回心神,看着满盒的核果,忽然想起鄂士隆也喜欢干果,不禁灿烂一笑。「刨吧,等刨完了,我们一起给额驸送去。」

  书房里,烟熏环绕。

  鄂士隆背着手站在中央,等着李管事一件件唱着贡品清册。

  白银五十万两、苏绣五千疋、珊瑚九尺、玉器百余……贡册绵长,不难看出为了筹备贡品,下了多少的心血。

  他的父亲以大学士身分蒙先帝赏识,而后受到当今圣上的重用,任过江南巡抚,如今是两广总督,掌管广东广西两省的税赋,每逢万寿节纳贡,总是鄂士隆最关心的事。

  「额驸,总共是一百二十项,实点数量与清册相符。」唱完了贡册,负责北运贡品的李管事便恭敬地把册子呈给鄂士隆。

  他是父亲鄂海身边的总管,长年追随父亲于广州,一直是父亲的亲信,大小事情都交给他打理,此趟为了运送贡品,特地北上进京。

  「今年的贡品项目比起去年整整多了二十……」摊开贡册,鄂士隆看到最后,却对李管事皱眉。「不过,总数似乎少了点?」

  眼下这贡品项目是多了二十没错,但各项贡品的数量都比去年来得少,尤其是珍珠、珊瑚等稀贵珍宝,进贡的数量锐减,只有苏绣的数量最多。

  「额驸好眼力。」既然被他看出提问,李管事也只好解释。「今年湖南水灾,江浙也闹蝗害,南方的岁收老实说不好啊……」

  鄂士隆合上册子,道:「那是湖南江浙,但我们两广岁收百万余两白银,那可不是看老天爷的脸色吧?」

  广州地占港阜要冲,光是海港的赋税就大于得看天吃饭的两江,要说因为天灾而缺银子,绝对说不过去。

  「大人也是为百姓着想,毕竟与民生养,自然得耗费银子养民,所以这贡礼也就不比往年铺张了。」

  李管事的解释虽然有理,但鄂士隆身在官场,懂得事事多假设。「万一两江总督舍得铺张呢?谁都知道今年江南又闹灾,倘若我们的贡品输给两江总督,你说皇上会怎么想?」

  尤其现今的两江总督富祥是他父亲昔日的政敌,他去年曾在皇上面前参过父亲一本,说广州「洋船入港不只万艘,两广税赋不只百万」,意思是两广总督钱银满袋,岁贡的总额却输于天灾频频的两江,颇有藏贡之嫌。当时靠着他的好友,也是皇上亲手足的荣巽亲王安书担保,才躲过祸事,如今遇上纳贡这节骨眼,他不能不小心谨慎。

  「这……」李管事无话以对。「额驸的意思是?」

  鄂士隆不再多说,只转身交代刘管事。「刘管事,想办法去把两江总督的礼册弄来,我要知道对方的底是什么。」

  刘管事是他府上的管事,这事让他去办最快。

  「是。」

  「李管事,你辛苦来北京一趟,不如好好歇歇,之后的事我会处理,回去就告诉父亲,要他不用担心。」

  李管事见此,也不好多话。「是,小的明白,小的告退。」

  送走了李管事,鄂士隆坐下喝茶。当他闻到那与下午明玑奉茶时一样的香气时,不禁问刘管事。「对了,我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格格的用膳可否正常?」

  「回额驸,格格的饮食一切正常。」

  「真的?」

  「奴才不敢欺瞒主子。」

  鄂士隆心想也是。「知道了,刘管事,去办我交代你的事吧。」

  待刘管事也离开书房后,鄂士隆转身来到偏厅,忽见厅里还摆了一口箱子,不知里面装的是何物。

  他本想唤刘管事回来,可是见箱子并未上锁,想必不是奇货异宝。

  于是他掀开箱子,看见里面装着满满的书。

  随手拾了几本词谱,他还不觉有异,直至翻到一本只有图没有字的蓝本,他的神情瞬间一僵,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启禀额驸,格格来访。」

  闻言,鄂士隆大手一撤,背着手面对正走进书房的明玑,神情吃惊。「这么晚了,格格还没休息?」

  「我……刨了些干果,知道额驸爱吃,所以送来给你尝尝。」

  语毕,她立即示意绿豆呈上一木盒的干果果仁,每一颗都去了壳皮,珠滑玉润的,光看就可口万分。

  鄂士隆见状却问:「格格刨这些干果,得耗多少时间?」

  「不久,一个时辰而已。」若不是绿豆边刨边吃,说不定还会更快。

  「太久了。」鄂士隆蹙眉。干果壳硬,又得用刀剪,他不免心疼起她的那双手是否受伤。「以后这种事让丫头做就好,你不要亲自动手。」

  「我不累,能为额驸做点事,我觉得很高兴。」他的模样有些像在生气,换成以前,她会以为自己做错了,但现在她知道他是在心疼自己,是怕自己为他累了身子,这么一想,她的心情就像沾了蜜似的,粉颊也飞上红云。

  娇颜在前,她已不只是当年粉雕的女孩,含羞的眉眼之间更有股女子的柔媚韵致,足引任何男人动心……

  鄂士隆望着她,不禁想起刚刚看见的那本书,那些画面……

  里面彷佛也有个女子,全身赤裸,拿着葡萄诱引着一个男人——

  在他口干舌燥之际,明玑被那一箱书引去注意。「额驸,这里怎么有这么多书啊?」

  一道雷打下,忆起那一箱书,他立即转身拉住明玑好奇的小手——

  「别碰,都是些不要了的旧书,刚让人清好的。」

  「不要的书?」明玑面露奇怪。「额驸,这世上怎会有不要的书?」有道是书里自有黄金屋与颜如玉,怎能弃之如敝屣?

  「我的意思是……这些是准备转送给书院的书,及早整理出来,也方便到时候发放。」他边解释,边把明玑带离那堆「艳书」。

  「那也给我几本吧,我想看看书。」明玑主动要求,也想知道他平日还看了什么书,好寻来跟他说说。

  他马上回绝。「格格想看什么,我让管事给你备,这儿不一定有你要的书。」

  明玑没辙,只好道:「那……我想看《搜神记》。」

  「干宝的《搜神记》?」鄂士隆笑了。「格格为何想看此书?」

  「前些日子,额驸不是给我说起穆天子与西王母的故事吗?我看了《山海经》后颇有兴趣,于是也想看看《搜神记》。」

  成亲以后,他们两人常常一起阅书,每天都上书房伴读的额驸,回来会将所学教给她。自从离开宫里,他就是自己的汉学老师。

  只是,如今两人相处多年,许多书都已熟识,他又在宫里有差,总不能似小时候一直教她读书,只能由她寻书,殷望着他给自己说解。虽然不长,却是两人少数可以独处的时候。

  鄂士隆立即应允。「好,那我差人帮格格找。」

  明玑微笑。「谢额驸。」

  她如口头禅的谢字,忽然令鄂士隆敛了下眼,想起这不知是今日她第几次道谢,让人竟有种两人太过疏远了的感受。

  原本他们就是守着君臣之礼相处,她贵为公主,两人之间本有道无形的沟渠,加上自己曾经的鲁莽,让他习于谨言慎行,因此这些年来,他一直以兄长的身分守护她,而不是丈夫。

  他本也甘之如饴,只要她在自己身边,是不是真正的夫妻无妨。

  只是……为什么今晚,久未见到她的他,会因为察觉两人之间的相敬如宾而失落呢?

  「额驸?」她的唤声拉回他的心神。

  「喔,今儿个晚了,格格快休息吧。」鄂士隆随即转头使唤。「绿豆,还不伺候主子回房?」

  在一旁不知忙和什么的绿豆,立即回到明玑身边。「是。」

  「那,也请额驸早点歇息。」款款一福,明玑便带着丫头离去了。

  待她走远,鄂士隆的视线一撇,再度回到那箱书上。

  是谁……竟把这种乱七八糟的春宫书寄来给他?

  这绝不可能是父亲的安排,莫非,是盼孙子盼得心急的娘亲?

  可这也太荒唐了,万一不慎给格格瞧见,教他如何解释?

  要知道,这些年来他能与格格相处和睦,让她愿意主动亲近,端赖他时时把持自己,对她发乎情止乎礼,而不让男儿的愚莽吓到她半分。

  她是那么娇贵,像是养在深宫里、从未见过世面的娇花,他不敢大意,怕就怕她会像新婚之夜,因为他的鲁莽而哭着要回宫里去。

  所以他细心照顾,经过了这些年,好不容易让她对自己撤了心防,视他为唯一的依靠。

  如今两人情谊渐深,她也不再是小姑娘,也许他是该认真考虑两人的相处,但万一她还没准备好做他的妻子,他又怎么能因为这些书,而坏了这份平稳?

  想起自己适才的失落,鄂士隆抿唇,好像无法确定该进或是退,忽然极度烦躁。「来人。」

  「是,额驸?」

  「把这箱子书给我烧了,一本都不准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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