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音一进山洞,宫残月眼眸一直没离开她身上,平静无波的表情看来就跟昨晚没啥两样。可当天音一靠近他,惊愕地发现他双颊烧红。
天音忧心地伸手触碰他额头,小脸陡然一白。好烫!
宫残月本想躲开天音的碰触,可发热加上胸口的重伤,他竟连逞强的力气也挤不出来。他沉沉地吐了口气,倔强的黝黑面容满布懊恼的神色
“都是我不好,我昨晚真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回山洞里——”说到这天音突然拍了下额头。这会儿才说这些有什么用,重点是他的病呐!“来,我搀你回我屋里,山洞湿气太重,不适合养伤,你一定得换地方休养——”
“我要待在这儿。”宫残月躲掉天音伸来的手,张着被高热熏得越发晶亮的黑眸望着她。
宫残月有多倔,天音昨晚早已领教过。她叹了口气,只好放弃带他回家的念头。“那,我先帮你换药。”
宫残月不搭腔,只是安静地任天音拆开他胸口布条,当她倾身细察他胸上的伤口,宫残月忍不住伸手轻触她发梢。“好香……”
方才天音急着起床做早膳,一头黑发只是随意地用布条收拢绑起,经过刚才忙乱,一头长发竟不知不觉间散了开来。
听闻他的呢喃,天音小脸一红,怯嚅地解释着:“我早上醒来太慌忙,所以就……你等我一会儿……”她回头摸索,却发现眼下四周全然不见布条的踪影,是掉哪去了?
她瞧了眼宫残月已暴露在外边的伤口,心想耽搁不得,便伸手进药箱取来晒干的桂枝,将一头长发盘转于后脑勺上。
实在是情急之举,天音仍待字闺中,理当不能在男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脖子;但她心想疗伤要紧,只好暂时先将礼教规矩搁在一旁不顾。
虽然山洞里光线昏暗,但夜视能力极好的宫残月,仍清楚地瞧见天音裸露出的白嫩颈脖,他突然觉得有些晕眩,但这可不是因为高热或胸上的疼痛,而是因为yu 望。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躲藏在绾起黑发底下的那截嫩颈,当真要比冬季下的第一场初雪,来得白皙无瑕。
宫残月外表看似落魄,可是他并非毫不识字的粗鲁莽汉。他出身自徽州马鞍山一带的富豪之后。在十五岁之前,宫残月就已在宫父的要求下读遍了四书五经,所有世俗规炬他哪样不清楚。只是躲进山林十多年,置身在猛兽山林间,淡忘了他脑中的礼教规炬——外加上他此时的高热引发的思绪紊乱,昨晚什么亵渎、什么不合礼教,这会儿他全没能想起。
他只知道一件事——想要她。
宫残月炯亮的目光随着天音的举动而移动,一待她处理好伤口,转身收拾摊开来的药箱时,他突然朝她扑来。
“啊!”黑影袭来的瞬间,天音下意识张嘴低喊。她还以为自己一定会撞到一旁的药箱,但却没有。
宫残月早在她身体往后躺倚的同时,以手护住她后脑翻身,此刻两人正面对面地侧躺在微湿的泥土地上,他的右臂竟还枕在她肩膀下方——两人身体竟契合得天衣无缝。
天音惊讶地瞠大双眸瞪着宫残月,还来不及张口问他想做什么,宫残月已一个俯身,张嘴啃咬她柔嫩的颈脖。
宫残月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更不知道什么叫吻,往日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子们,也都只贪图他的勇猛,从没人教过他何谓轻柔蜜爱,他在她们身上学到的,只有强靠蛮力的侵略与占有。
被宫残月如此蛮横地厮磨啃咬,自然弄痛了细致纤弱的天音,发现挣脱不开他怀抱,天音只好哭泣求饶。
“好痛!不要这样……你弄痛我了……”
随着天音的挣扎,两滴热泪陡地洒落在宫残月颊边,感觉就像盆冷水,蓦地浇熄他骤起的欲念。宫残月抬起眼眸,只见天音一脸惊惧地悄声啜泣,而她脸颊与脖子上柔嫩的肌肤,满是被他粗鲁啃红的瘀痕。
“对不起……”惊觉自己弄伤了她,一个如此细致温柔的小女子,理智霎时涌回他的脑袋,两道浓眉倏地拧紧。
他退开身子,苦恼地望着仍垂头抹泪的天音。他觉得自己罪该万死,更觉得羞愧丢脸。他怎么会因为一时冲动,忘了平时不与外人接触的戒律?
摇摇头晃掉脑中的昏眩,宫残月哑着声音说道:“该做的事你都做了,今后你不用再过来了。”
“这怎么可以!”听闻他的拒绝,天音赶忙抹抹脸上泪痕,仓促地从地上爬坐起。“你现在正需要人照顾,我怎么可以丢下你不管!”
宫残月回眸瞪了她一眼,恶声反问:“你不怕我侵犯你?”
天音吓得身体一缩,方才他粗鲁举动的证据,仍在她颊边颈上剌痛着。但是要因为这样而拒不再医治他,天音摇了摇头。“我会怕,但就算这样我还是没有办法丢下你……”
瞧着她怯生生的眼瞳,宫残月再一次发觉自己的莽撞粗鲁——他生平最厌恶这种差人一等的感受,这也是他躲进山林不再与人接触的主因。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就像当年的他毅然决然抛下所有亲情的牵绊,可不知为什么,或许胸上的伤口、或是身体的高热,又或是天音的温柔,截去了他离去的念头。
宫残月眼眸一闭,耳畔依稀响起大树轰倒的声音——那是常年砌筑起来的心防瓦解的声响。宫残月发觉人称“恶鬼修罗”的自己,竟敌不过一双湿润大眼的睇望。
宫残月高张的气焰突地灭掉,现下的他,就像天音先前救回的野狼一般,温驯服气。老子说“柔能克刚”,看他表情,似乎真是这样。
“不会了。”宫残月哑着声音说道:“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冒犯你。”
“你意思是说……我待会儿还能再过来?”天音小心翼翼地探问。
宫残月面露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但从他不再说不的反应中,天音猜出他的答案应当是“好”。
“太好了!”天音面露喜悦笑容,在宫残月还来不及做出回应之际,她已然欺近身体,伸手试图要搀扶起他。
宫残月恼怒地皱起眉头,还来不及拒绝,天音已帮自己举动作出解释。“我只是要搀你到桌边坐着。”
瞧她一脸无辜的表情,再加上她脖子脸颊上的红痕,宫残月发现自己实在说不出一句“不要”。
当真被她吃定!宫残月臭着脸瞪视身旁的小身影,虽说他表情极不甘愿,但历经十多年排斥所有人的生活之后,宫残月能够隐忍着不情愿让天音碰触,已实属难得。
天音将宫残月搀来椅边坐下后,忙开始整桌布菜,可手一捧起那已变得温凉的杂粮粥,她眉眼间瞬间染上浓浓的挫败。“刚应该一进来就先让你喝粥的,看这会儿粥都凉了……”
天音还在嘟囔不好吃时,宫残月已然接过她手里的大碗,唏哩呼噜几口便将粥喝得干干净净,然后是蛋跟凉掉的炒鲜菇,同样没两下便被他扫进肚子里。
宫残月不会说什么好听话,所以他直接以行动证明,在他吃来,凉掉的冷粥与配菜,仍旧同样鲜美可口。
“哎呀!我忘了告诉你。”直到他全吃光之后天音才猛地记起,刚才宫残月喝掉的粥里,有一半是她的早膳。“我也还没吃饭。”天音尴尬一笑。
啊!宫残月倏地一愣,只见他一脸诧异地望着眼前早已空空如也的大碗。
“没关系的。”天音安抚地拍拍他肩膀。“反正我也得回屋里帮你煎药,我自己再做一份就好。”
话说完,天音即要转身,但宫残月却突然揪住她衣袖。
天音诧异地转过身来。
“这个——”宫残月突然掏出他藏在裤腰里的破荷包,一把全部丢到天音手里。“你看你需要多少,自个儿拿,不用客气。”
就之前的印象,宫残月发现世间人好似都很喜欢白花花银两,心想天音应当也不例外。他无以回报天音的善良,所以只好拿最世俗的银两,用来回报她的好意。
没想到天音却摇摇头,微笑地将破荷包塞回宫残月手上。“这你自个儿留着,我昨天收了你五两银子,已经够了。”
宫残月困惑地望着她手叠在他掌上的样子。在他黝黑大掌的对照下,她的手,格外显得白嫩又小,仿佛他一个张嘴便能将她一口叼走。
她跟其他人不一样,她没那么喜欢银两……宫残月望着天音拾掇的背影,边将这个发现轻轻地纳入心底。
“累的话记得多休息,我这就回去煎药。”拎起药箱子,天音微笑地看着宫残月吩咐。
宫残月照例不回答。
天音往前走了两步,之后突见她停住脚步,一脸不放心地回头补了句话:“一定要等我回来喔!”
原来,她是在担心她前脚一走,他后脚就会跟着离开。
宫残月的唇畔,浮现一抹微乎其微的微笑。
“嗯。”一句回应突然间从宫残月嘴里吐出,脑子还来不及思索这么做到底是好或坏,但眼一瞟见天音蓦地勾弯起的唇角,他突然间发现,这种感觉,其实也不算太坏。
假如他的回应能够换得她开心的笑容,宫残月心想,下一回,他或许会尝试再多说点话,就当作是——回报她。
天音再一次进来山洞,宫残月已经病得无力再张开眼睛看她。方才被他豪气吃下的早膳已全数呕出,虽说宫残月自个儿掘了上盖住那嗯心的呕吐物,可是那股酸酸难闻的气味,却始终残留在偌大的山洞里边,怎么驱也驱不散。
天音当然注意到了。
她将背在背上的竹篓放下,端出煎好的汤药喂宫残月喝下。
竹篓里装的,是些煎药的陶碗与药材,她本是打算留在这儿照顾他。不过一瞧他病得气息奄奄,而这洞里气味又是如此惊人——不成!她一定得回村里找人过来帮她。
天音俯弯下身,贴在意识不清的宫残月耳边说道:“还听得到我声音吗?”见他微乎其微地点点头后,天音才又继续说:“你一定得换地方休养,所以我待会儿会将你搀到山洞外边,然后找个可靠的邻人过来搀你——”
听见天音要找外人来,宫残月下意识将头一摇。“不——”
“你不要也不行!”这回天音可由不得他拒绝。捧住宫残月烧得烫热的脸庞,逼他一定得正视她说话。“你如果在我的眼睛底下有了什么差错,我会哭的,你听见了么?我会很难过的!”
她……涣散的黑瞳调向天音粉白的脸庞,宫残月依稀还想得起她前一回在他面前哭泣的模样,是那样地惹人心怜……不!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他定然不能再让她为他掉眼泪。
只见宫残月眼睛一闭,抿紧的唇办极勉强地吐出一个字:“好。”
“太好了。”天音放松似地吐了句话,然后她随即伸出双肾,半搂半抱地将宫残月搀坐起。
一股混着淡淡花香的气味钻进宫残月鼻间,他认出那是她头发的香味。宫残月张开眼觑瞧身旁的她,瞧她搀他搀得气喘吁吁,满脸通红的模样,宫残月心底再度浮起疑惑。
为什么,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可人儿,会愿意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天音将宫残月放至山洞外一棵大树后边,左右来回观察确定如此的确不容易被外人瞧见后,这才拎起裙摆匆匆跑回宫残月身边。“在这等我,不可以乱动,知道么?”
“去吧。”
得到他的回应,只见穿着粗布衣裳的天音,有如野兔脱逃般,一下就消失在树林深处。
宫残月闭眼倾听,直到耳朵再也聆听不到天音快步奔跑的声音,他才蓦地张开双眼。
眼前,是他最熟悉的山林——当然这里并非是他的故乡马鞍山,可是宫残月可以从风拂过脸颊的温柔,与树林沙沙作响声中感觉得出,这山也同他故乡的山一样,视他为林中的一份子。
那是常年身处山林里才有的敏锐,也可以说是天赋——仿佛生长在山里的每棵树,都是他的眼睛,也是他的皮肤,何处有个风吹草动,他闭眼就感觉得到。
宫残月看向树林深处,像是与人对话似地喃喃问着:“你们觉得我这么做是对的么?”
山不说话,但它会以风、以树叶摇晃的姿态,告诉他答案——是的、是的、是的……
“是么……”宫残月垂眸喃喃说道:“你们也觉得她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