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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狭路 第10章(1)

  “卢教练真的要聘你?”李母端着汤锅出来,李芳菲跟在身后,手里拿着碗筷。

  “真的啊,怎么说我也是他得意门生之一。”

  “那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你都多久没练了,还行吗?”放下锅子,她侧首看女儿。

  “怎么不行?我宝刀未老呢。”她摆放碗筷。

  李母斜眼看她。“我看你是大言不惭,就不怕误人子弟?”

  “我是春风化雨。”

  李母笑着。“这种话你敢说我还不敢听。如果说是教英文,我就相信你是春风化雨,毕竟是本科糸:至于跆拳,我看你还是别去残害国家栋梁。”

  她抱着母亲臂膀,撒娇:“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女儿的!我——”

  “我看卢教练要嘛是抱着没鱼虾也好的心态,要嘛就是不忍心拒绝你。”巫亚哲从楼上下来,白衣搭深灰西裤,一表人才。

  “他是深知我实力。”她端碗添饭,递给母亲。

  “我还是觉得带班教英文不错,像当初在附中,不是挺——”后觉地发现自己这话有些不妥,李母倏然住口。

  李芳菲默了数秒,才把添了饭的饭碗递给兄长;她舔去沾在食指的米饭,为自己添饭。“虽然在附中教课的那段时间挺快乐的,但人生又不能只在原地转,换个跑道会有不一样的体验。”

  “也是要换个适合的跑道。当教练不是不好,是你毕竟那么多年没练了,以前又受过伤,我是担心你旧伤复发。”

  李芳菲捧着饭碗落坐,执筷夹菜给母亲。“不要担心我啦,我自己有分寸,哪个运动员没受伤过?何况哥是医生,身体有问题找他乔一乔就好。”

  “别扯上我,小儿科不帮人乔筋骨,那是国术馆的工作。”巫亚哲拒绝得亳不迟疑。

  “小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实习是每个科都怎么过。”她对他扮了鬼脸。他笑。“你要不怕我把你腿骨乔断,我是无所谓。”

  “我今天寿星欸。你看妈作了一桌我爱吃的菜,还有那盘红蛋,就是为了帮我庆祝,想不到你对寿星说话这么不留情面。”其实她小时候没过生日习惯,妈再嫁给爸爸,爸疼她,每年生日都给她买个漂亮的蛋糕,还会弄一锅红蛋让她剥壳,说那样象征脱去不好的运气。好传统的过生日模式,爸却坚持过生日一定要吃红蛋:妈见爸用心,也学着在每年哥与她的生日时,煮一锅红蛋。

  爸若还在,这时候的餐桌上,他一定是穿着白色吊嘎,挺着鲔鱼肚,边剥蛋壳边说:“做人不要忘本,老袓宗留下来的智慧是有道理的,不要觉得这水煮蛋很普通,在生日时吃一颗可保你们一整年健康平安。”将蛋壳剥得干净溜溜,他又会说:“像我这样能把蛋煮得这么剔透白嫩,又能把壳剥得这么漂亮的没几个了,你们妈妈都还没有我这种手艺,我当初没去日月潭卖香菇卤蛋真是错了。阿婆茶叶蛋还要剥壳,阿伯卤蛋夹了就能吃了,多方便!”

  他老是很臭屁他的剥蛋技术,每次过生日就得听他臭屁一回,现在想听却只能从回忆中捞拾片段。

  “原来说来说去,你只是想提醒我,你今天是寿星,我该送礼了吧?”巫亚哲不知从哪变出一个小方盒,递出。

  “什么?”李芳菲放下碗筷,接过方盒。

  “打开看看。”

  “这么神秘。”李芳菲疑惑地看了看他。打开方盒,是一个发束,左右两个骰子造型的坠饰,骰子里嵌了花和水晶,相当精致的发饰,她一眼便喜欢。“怎么会想要送我这个啊?”

  巫亚哲看了看她夹在指间的发束,想了几秒才说:“虽然你不用首饰,不过女孩子身边还是要有一点饰品,出门打扮才方便。我想要是送你玉饰嫌老,黄金又显得较俗,钻石等别的男人送你,所以就挑这个给你,因为你一定会用的就是发饰。”

  “这次居然想得这么周到。”以往收到兄长的礼物,洋娃娃、字典、围巾、手套、手表、外套、手机……也不管她缺不缺,好像只这次特别用心准备。

  “送礼就是要送实用一点。”他看了看那个发束,心里不禁想,就这么一条弹性发带再加两颗骰子坠饰就要上万元,徐东俊也真是砸钱不手软。他轻咳一声,道:“别看它只是发束,那里头可是施华洛世奇水晶。”

  她微讶,问:“不便宜吧?”

  “看我对你多好,刚刚还嫌我对寿星不留情面。”巫亚哲摁了电视机电源。她笑味味:“要是你早点拿出来,我就不会——”

  “陷入黑心肉品风暴的展辉集团,在今年董事会推举新任董事长后,再次爆发经营权之争。展辉董事长程国珍结合已逝大哥程国峰两房子女势力,自二哥,也就是前任董事长程国梁、与程国梁之子代理董事长裎东文手中取得经营权,两人前后被解任。今日,程国峰二房之子徐东俊与几名董事召开临时股东会,以现任董事长因私呑立群高中校款案在身,还在接受调查侦办中,恐不适任展辉董事长一职,并以公司管理考量为由,徐东俊宣布解除程国珍职务。随后他又宣布因个人生涯另有规划,已将股权转让给程东琳,并迅速辞去董事一职;至于他的一席董事则由程东琳补上缺额。

  “会后又召开临时董事会,在众人跌破眼镜的情况下,由市场派大老推举出的程东琳接下董事长一职C展辉在随后发布的新闻稿中向巫祥林及其家人和社会大众致歉,承诺日后定会对产品好好把关,落实食品履历制度,加强食……”

  “哥,吃饭不要看电视。”李芳菲关了电视。他辞董事了?为什么?他的目的难道不是拿下展辉经营权?他……他想怎样都是他的事了,她不该在意。

  “为什么不看?我也就这时间有空能关心一下社会上发生的事,而且播的还是展辉的新闻。”他拿回遥控器,欲开电视。

  “要专心吃,才能品味出妈妈烹调的用心,所以……”所以她倏然止声,不说话了。她真糟糕,不要看电视、不要看那人的新闻,却将他说过的话熟记在心。

  巫亚哲放下遥控器,看一眼埋首吃饭的她,眼光一转,迎上母亲视线。两人对视数秒,李母忽然放下碗筷。“芳菲,你搬回来也两个多月了,心里那个结还是没解开?”

  “妈,先吃饭,冷了就不好吃了。你这柠檬鸡是自己作的吗?真好吃。”她夹了一片柠檬鸡,大口咬下。

  李母顿了数秒,才开口:“就……就上次看电视节目教学,我就学起来。哎呀,但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个,是你跟那位徐先生的事。”

  两个多月前,李芳菲突然辞去立群的工作,也将房子退租,找了搬家公司一车将她物品送回暖暖老家,也是那晚晚餐时,李母问她怎么突然跑回家里住,她才将她与徐东俊的事情道出。

  “没什么好说的,我跟他没关系了。”她依然认真吃饭。“真的没关系?要是真没关系,为什么看到新闻就要关电视?”

  “吃饭就专心吃啊。”她照旧吃得专注,一口接一口。

  “其实那个徐先生挺有我眼缘的。”女儿无动于衷,李母决定开门见山:“你怪他瞒着身分,但是你跟亚哲为了帮你爸爸讨公道,不也是私下做了一些事吗?人都有立场,也有顾虑的事情。欺骗是不对,但有时候也是不得已。如果他为了他家里的事,欺骗你的感情,那妈妈根本不会同意你们往来,但是我看他对你很有心,对我们这个家也诚意十足的,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吗?”

  “哪里来的诚意十足?”李芳菲终究没忍住,回了一句。

  李母看看继子,迟疑一会,才盯着又夹了片柠檬鸡往嘴里塞的女儿。“其实你现在吃的柠檬鸡是他作的。”

  李芳菲一顿,半张檀口看着母亲。

  李母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这鸡胸肉我就最不会处理了,每次煮完不是太干就是太柴,所以我怎么可能买来作这柠檬鸡。是东俊说你爱吃肉,常看你吃速食,那些都是炸的,身体有负担,他才炒这个给你吃。”

  “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都直呼他名了。

  “也就这两个月的事,他来拜访很多次了。”

  这两个月的事……所以她搬回老家,他第一时间已知晓了?“我怎么不知道他来过?”但她不意外他会得知她老家在这,爸在展辉的人事资料还在的话,他动根手指便能查到。

  “他不让你知道。你都说不见面了,他怕你见了他心烦。”回应她的是巫亚哲。

  她跟他摊牌后,他只传了通简讯,让她静一静,再好好思考他们之间。两个多月来,他除了那通简讯什么也没,不见面是她主动提出,可对于与他之间的感情她也是真心真意,又岂是说放就放、说忘就忘?他再无消息,她以为真就这么散了,想不到他与妈和哥已相识相熟。

  “所以就讨好你们?”她不动那盘柠檬鸡片了,筷子转向另一盘炒青菜。巫亚哲见状,心里笑她还是孩子脾气,就不知徐东俊那小子知不知道她这一面。

  “哪里是讨好?他是很有诚意来为你爸的事道歉,也来为他没有好好照顾你跟我道歉。”李母忆起徐东俊第一次上门的情况,道:“他第一次过来时,开口闭口都是对不起。依他身分地位,他姿态能放这么软除了是真心表达歉意之外,也一定是因为很在乎你,要不然为什么不敢光明正大走进来,每次都要打电话问问你在不在,你不在了他才敢过来?”

  “心虚,他是心虚。”她戳着米饭,像是出气。

  她喜欢她的爸爸多于她的妈妈,在她心里巫祥林就是她的爸爸,不是什么继父。小时候被生父李钊打过多次,被巫祥林捧在手心时,才知道原来有一种父爱这么温暖这么让人喜欢。现在餐桌那个位子永远被空下,她不知道要怎么说服自己不要介怀徐东俊的身分。

  李母笑了笑,忽然语重心长:“他为人怎么样我想你比谁都清楚。你心里那个结还是要靠自己解开。我只能跟你说,妈妈没怪过他,事情又不是他做的,为什么要迁怒,对他来说不是很不公平吗?人走就走了,活下来的人更应该好好活着才对。你爸走得突然,你心里难道不曾懊悔怎么他生前不对他好一点?所以你还要让自己有懊悔的机会、你真的要错过他?”稍顿,再道:“我们人活着不是时时刻刻都能遇上跟我们契合的人,遇上了,是你的幸运:遇上但又错过,可能是没缘分,也可能是你不懂得珍惜。”

  李芳菲静了一瞬,哑着声音说:“妈,今天我生日,要开开心心的。”“我很开心,是你不开心。我要是不把话挑明说,不知道你还要钻牛角尖多久。你那性子我还不明白吗!看着很爽快,一遇事比谁都钻牛角尖。当初不让你学跆拳,跟我臭脸一星期,抱怨我有哥哥就不爱你,要不是后来你爸说服我,要我让你跟你哥去上课,不知道还要跟我臭脸多久。所以我一定要让你知道,你爸的事跟东俊无关。真要认真说,那也是你爸自己的选择。他不一定要走绝路,活着才有机会证明清白,但他偏偏走极端;事情可以有很多种方式解决,不是非得用命赔。你爸笨,你也要跟着笨吗?”

  见她神色柔软了些,李母开口:“你爸走后,一直想梦见他,怕他还有什么事放不下,但他偏不来给我梦。之前程国梁登报道歉,我把那篇道歉启事读给你爸听,那一晚我就梦见他穿着西装,气色很好地坐在客厅看电视。我问他在那里是不是过得很好,所以回来跟我打声招呼,他笑着跟我点点头,然后我就醒了。你别不信这个,我相信他一定是因为那篇道歉启事,把心里的不甘放下了:他都放下了,你还放不下什么?”

  爸放下了吗?李芳菲眼眶泛湿,她抓了颗红蛋剥蛋壳,哽着声音说:“他果然最爱你,还让你梦见,我连他影子都没梦到呢。”

  被女儿这带醋味的话气笑了。“你爸爸这辈子求的不就是我们一家人平安健康?尤其是你哥和你。他当初会答应程国梁,也是想让我们这个家有更好的生活品质,你要是因为他的事而过得不快乐,或是错过好对象,你要他怎么安心?”她咬了口鸡蛋,见母亲张嘴又要劝她什么,她心里闷烦,恰好门铃响,她放下鸡蛋,匆匆起身。

  “我去开门。”抽纸拭去眼尾湿润,又擦过嘴,才打开大门。站在门外的是未曾见过的女子。“你好,请问巫亚哲医师在吗?”

  “请问你是?”李芳菲打量着她。长得有点娇小,圆圆脸蛋,手里拎着一个蛋糕盒。

  “我是他医院的同事,因为今天是他——”

  “谁啊?”李母走出,身后跟着巫亚哲。“找哥的。”

  见了门外女子,巫亚哲表情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之前去吃露天烧烤时,詹医师不是开车载大家吗?那次我也在车上。”他想起来了。六月的事了,几个同仁约烤肉,詹医师热心,开他的休旅车接了大家,餐后又将大家送回。

  “原来那次你也在。”他点头,微笑问:“找我什么事?”

  “那个……”女子有些腼腆,捧着蛋糕盒说:“我想谢谢学长平时的指导,所以买了个蛋糕,想藉你生日的机会,跟你表达我的谢意。”

  生日?巫亚哲微微皱起眉。“谁跟你说今天我生日?”

  “不是吗?”女子愣一下,有点不安地开口:“因为……因为上星期我刚好听到学长在讲电话,你有说到今天生日……”

  他回想数秒,是有这么回事。与他通话的那人是徐东俊,但电话中所谈论的对象是芳菲;徐东俊关切芳菲近况,他告知他她生日在这星期……“你可能听错了,今天过生日的是我妹。”

  “你、你妹?”女子胀红了脸,尴尬地说:“那可能是我听错了。”

  “没关系啦,你的心意我相信亚哲收到了。”李母亲切地问:“小姐,吃过晚饭了吗?”

  “还……吃了!”及时改口。“还没吃就跟我们一起用。”

  “不用了阿姨!我没跟学长说就跑来,打扰你们实在不好意思,我——”

  “哪有什么不好意思。我今天刚好也多煮了些菜,还在烦恼要是剩太多要怎么办,你不嫌弃是家常菜的话,就进来吃顿饭再走。”李母握住女子手腕,领她往里头走。

  女子红着脸看了眼巫亚哲,半推半就地跟了进去。

  李芳菲暧昧地盯着兄长,他屈指敲了敲她额头。“想什么呢!”

  “想你怎么这么好,桃花开啊桃花开。”她挤挤眼,问:“是实习医师?”

  “记得是的。”李芳菲了然地点头。“可爱的小菜鸟呢。小菜鸟好像都会特别崇拜学长,尤其是高大英挺又温柔细心的学长了。”她笑嘻嘻,上下打量兄长。

  他又敲了她额头一记。“快把饭吃一吃,等等切蛋糕。”他迈步朝里头走。

  她转身掩门,门板将合时,对街阴暗处一点火光忽现,她愣一下,偏过视线望向对街,却是什么也没。

  “其实事情这样发展也不难理解。依我对程家的了解,这个程东琳,也就是程国峰元配所生的么女在程家并不受宠,程老先生和老太太思想传统,比较重男轻女,也认为事业就是要传子,所以这个元配吴晶玲生下长女程东慧后,再次怀孕时压力很大,她希望能为程国峰生个儿子,将来能接下事业,想不到再生还是女儿。因为没有儿子,她怕整个家业会被程国梁接手,也怕她在程家地位不保,这些压力让她变得好像有点神经质,心情不好就对程东琳发脾气,认为是这个女儿害了她。我听说有时候脾气一上来,抓了程东琳就是一顿打,或是不给吃饭,所以这个程东琳从小就非常自卑、怯懦,说话都小小声的。”

  “不给吃叙?自己生的女儿,她狠得下心?”

  “因为有压力嘛。然后这个程东慧看她妈妈动不动就打骂妹妹,便有样学样,对这个妹妹也是不客气;程东琳被打压久了,做事还是说话都显得畏畏缩缩,连程国梁、程国珍都不喜欢这个孩子,认为她太没有程家人果断的样子。”

  “可是这次她跌破大家眼镜,好像大家都想像不到最后会是由她出任?因为就算要由大房来接任,程东慧似乎是比较被看好的,这个程东琳妊像只是程国珍还是总经理时期的秘书?来,这个问题我们来请教忠平大哥,忠平大哥您怎么看?”

  “我接下来要讲的话喔,我先说,这是有所本,我不是随便说说的。这个程东慧是行销企划部经理,口才很好,能力也很好,听说作风强势,在事业上也很有企图心,我可以解读为她随时在为接班做准备。她跟她姑姑,也就是程国珍,感情算是不错,尤其是程国峰去世后,创办人程玉展将公司交给程国标时,两人似乎达成共识,要以合作代替经营权之争。后来发生了瘟猪事件嘛,程国梁不得不辞去董事长,由程东文暂代职务;那时程国珍就跟程东慧讲好条件,在董事会推举董事长时,程东慧要支持程国珍,程国珍保证只要她顺利选上,就指派程东慧为总经理;这个程东慧有自知之明,知道她要是跳出来选,赢面也不大,所以她同意和程国珍合作,结果谁也没想到程国珍会被检举。这一被检举,最高兴的当然是程东慧,她私下寻求几个公司派大股东支持,怎么样也没想到徐东俊会把股权转给程东琳,程东琳股权一多,经营权自然落在她手上。”

  “所以其实整件事的幕后操盘手,是这个徐东俊?”

  “这个我来回答,因为我刚好有朋友是八大行业,对徐东俊有点了解。根据我这个朋友的说法,徐东俊年纪很轻就进入酒店业,从少爷帮人端盘子端酒开始做起,他高中时期成绩很好,是资优生,但他屈得下,不管客人要求多无礼,他都能做到要求,所以靠着小费就赚了不少。加上他能屈能伸,后来当了经纪人开始做经纪工作,存一笔钱后自己开了家仕女俱乐部,也就是我们早期说的鸭店。不过他的店不做色情交易,就单纯让公关陪吃陪喝陪玩陪看电影,什么都陪,他就是不让公关陪睡。”

  “我插话一下。您刚刚说他以前是资优生,那怎么会跑去做少爷?”

  “赚钱啊。他身世前阵子不是某报有揭露吗?像他这样出身的孩子,回到程家当然是不被元配和元配孩子欢迎。其他程家人也担心他回程家会分家产,对他和他妹妹,甚至对他母亲都相当刻薄,认定他们就是为了程家财产。据亲近程家的人说,他母亲生病时,他去程家找程国峰,但被元配阻挠,事后还被程东文找麻烦,所以有机会见到他可以看一下他眉骨,他那里当时被刀子划伤,缝了几十针。也就是因为这些原因,他跟程家关系几乎算是决裂,高中毕业后就去工作赚钱,为的就是让程家知道他没有程家光环,也可以在社会上立足,从他改成母姓就可以知道他对程家有多不满。还有像陈语心要出道前,他还要陈语心的经纪人白纸黑字保证不透露陈语心跟程家的关系,他就是完全不想跟程家有牵扯。”

  “这么听下来,徐东俊应该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计划今夭这一场王子复仇记了?”

  “我觉得可以这么说。听说在程家,他谁也不亲近,只有程东琳是他愿意主动往来的。徐东俊认袓归宗后,那时候还叫程东俊,每年都会跟他妈妈和妹妹回程家吃年夜饭。有一年,程东琳从程玉展手中接过红包时,‘谢谢阿公’喊得太小声,被吴晶玲甩巴掌,还被罚不准吃饭,程东俊偷偷去超市买了微波便当给程东琳,姊弟俩就是从那夭开始有比较密切的往来。这件事是程东琳自已跟展辉其中一位大股东说的,这就可以证明徐东俊很聪明,也很懂得……”

  “啪”一声,李芳菲按掉电源。商场的杀伐决断、尔虞我诈,非她这般平凡小市民能懂得;而那些名嘴与主持人说了这么多,挖出那么多八卦,为的也不过是收视率;然而矛盾的是,也是这样的谈话性节目,才让她知道原来出身那样的豪门,不管嫡出或庶出,都是自小就得面对明争暗斗、假仁假义的生活。在那样貌合神离、敌意环绕的家庭下成长的孩子,性格会被扭曲成什么模样?成人后,还得因为家产继承问题被搬上电视节目被人剖析讨论,成为全国民众茶余饭后话题,那又是怎样的压力?

  她想起程东丽。新闻媒体揭露徐东俊背景时,连带陈语心就是他亲妹妹一事也被爆料。她曾上东丽的粉丝贡看近况,不少留言者因瘟猪事件迁怒于她,要她出面解释的、骂她母亲是小三始祖不要脸的、要她为展辉事件道歉的,甚至还有要她退出演艺圈的。

  但更多留言者以鼓励的方式支持她,认为事情非她所为、妈妈是小三也非她所愿,要她继续加油。

  她想过与她联络,毕竟她是她、徐东俊是徐东俊,但又考虑纷扰已够多,她实在不必要在这时候再为东丽添烦恼。或许等这场经营权之争落幕后,东丽就能恢复以往的生活。

  她放下遥控器,拉下头上的干发巾披在肩上,随意拨了拨半干的头发,才推开阳台门时,手机响了。回身去拿手机,甚巧,是程东。

  “学姐生日快乐!”程东丽一如往常,活泼有朝气。

  “刚刚才想到你,就接到你的电话。”她步至阳台,靠着女儿墙。

  “真的吗?”

  “真的。”稍顿,她问:“你最近怎么样?”

  “很好啊!我前天刚从杭州回来,一回来就有一些事要处理,现在才想到要打电话跟你说生日快乐。我有准备礼物喔,不过最近媒体好烦,等新闻退烧了,我们再约时间,还是我去你那里?”

  “你知道我家?”

  “知道啊,又不是没去过。”

  李芳菲迟疑数秒,才说:“我那里退租了,现在搬回我老家。”

  “你搬回暖暖了?这样你在立群上下班不就很不方便?”

  这样听来,东丽对于徐东俊与她之间的事似是不知情。“我辞职了。”

  “辞职了?”程东丽微扬声音,再问:“为什么?”

  “也没为什么,就不想教了。”

  “怎么我哥都没告诉我。”她像在自语,“昨天才问过他要怎么帮你过生日,他还说是秘密……”

  李芳菲垂下眼帘,道:“我跟他分开了。”

  “啊?”愣了好几秒,程东丽才反应过来,“可是他没说啊,是因为……因为我家的事吗?”

  她不知从何说起。那时确实是为了他是程家人一事才对他提出不再见面,但她也非全然无辜。她怪他利用她,让如琦遭到调查,其实她很清楚在她决定录下对话内容时,她的心已先出卖如琦。

  他们的爱情建立在欺瞒之上,他们都有错,也都有不得已的理由。

  未等到回应,程东丽道:“学姐,对不起,我从没跟你坦白我的家世,但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是因为我爸妈的身分比较敏感,所以我从知道自己是爸妈非婚姻状态下出生的孩子后,就没跟谁提过我的家庭;我身边的朋友几乎没人知道我爸妈是谁,这是我跟我哥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没关系,你别放心上。”这点她能理解,非婚生子女总是要承受来自各界的批判与异样眼光。

  “哥哥也是为了保护我,不想让媒体有机会拿我的家庭背景大作文章,所以他在别人面前才坚持喊我的艺名;一部分是为了让这个名字有人气,另一原因也是怕别人会从我的名字联想到程家。我没跟你解释,也是自保……我不是说你靠不住喔,是——”

  “我知道啦,你不要这么紧张。”她明白,真明白。我们总说待人要坦诚,其实又有谁能做到满分?人都有隐私、都有顾虑,答应了这个人为他守秘,那便意谓着要对其他人隐瞒;若对其他人坦白,那就是失信于另一人。之间怎么拿捏才好?所以东丽有这层担忧不是没道理。

  “我只是不希望学姐误会我对你不真诚。”

  李芳菲笑出声。“怎么会!”她眼神晃了晃,瞧见兄长与那名女子从路的那端缓缓走来;她单手搭墙上,微微低下脸,下巴靠着手背,看着他们。

  那个住院医师频频称赞妈妈手艺好,妈听了开心,直往人家饭碗里堆菜,堆到人家吃撑了肚子,妈又促兄长带人家去外头散散步,帮助消化……李芳菲看一下腕表,这两人一出门散步也散了两个小时有了吧?她澡都洗了呢!“那就好。”那端是安心的语气。

  李芳菲应了声,目光随着那对身影。她看见兄长一手插裤袋,一手自然而然垂在身侧;住院医师双手背在腰后,看着他不知说了什么,他笑了一下。住院医师微微低下脸,那模样有些羞答答。她想,那个住院医师一定很喜欢哥哥,才会在误会是他生日的今晚,亲自送来蛋糕。

  曾经也有人,在这样的夜里,陪她走一段路,给她一罐热可可……那样的关切与温暖是存在过的,那样为了谁而心动的情绪也是真实的。

  “那……学姐也可以不怪我哥吗?其实他连我都瞒,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程国梁回收过期肉品再制的事是他找人混进日清生鲜处理中心偷录影拍照,再以离职员工这样的身分去检举程国梁的。你看,他连我都不说了,一定有他的考量。”久等不到回应,她困惑地开口:“学姐?”

  “啊?”李芳菲回神,慢了几秒才问:“你哥让你打这通电话的?”

  “不是啊。刚刚听你说你们分手,我就想,是不是因为他没跟你坦白这些事……”稍顿,语气有些感慨:“很多人都以为有钱人的生活很好过,这点我不否认,虽然我一直以来都跟妈妈和哥哥住,但我妈以前也赚了不少钱,我的物质生活一向非常好,加上我爸时不时就给我零用金,一出手都算万的,所以我无法否认有钱的生活确实让我少吃苦。可是在精神生活上,我们要面对的压力不比大家轻松,我大妈、大妈生的姊姊,我叔叔婶婶和姑姑,他们对我们总是防备,不曾真心接纳过我们,跟他们对话心脏要很有力、要去猜他们话下的含意,这样的相处很辛苦。有时候为了给我妈面子,不要让他们笑话我们没教养,即使他们说话再尖酸、再怎么羞辱我们,我跟哥哥还是得忍下来。以前,我还曾经问我妈妈我到底做错什么……学姐,你爸爸的事情我跟我哥都觉得对你很抱歉,但是我们却没——”

  “东丽,你不要担心我。”她打断她的话,“有些事情我也需要时间思考,给我一点时间好吗?倒是你,你的工作顺不顺利?”

  “顺利啊,没什么问题啦。你是担心那些粉丝反弹吗?其实就算我不是程东丽、就算没有这些事发生,还是会有人讨厌我,我都出道一段时间了,已经很能调适自己的心态。”

  她安慰一笑。“那就好。之前想打电话给你,但我想你光应付媒体就够忙了。”楼下有引擎声,她低眼一看,住院医师骑车离开。

  程东丽哈哈笑。“关机就好啦!不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这是我体会出的演艺圈生存法则。对了,我不知道你暖暖的家,还是你找时间来我这拿生日礼物?明天好吗?”

  李芳菲直问:“你还约了谁?”

  “就你啊。你的生日礼物当然是约你……啊,你以为我约我哥?没有啦,他没说你们分手的事,所以我根本还来不及设计你们和好的桥段,下次再约你时你就得小心了。”

  李芳菲忍俊不禁,笑着:“我还没找到工作,目前是啃老族,时间很好乔,你方便我过去时通知我就行了。”

  结束通话,她转身回房,才发现披在肩上的干发巾不知何时掉落:回阳台在女儿墙下看见干发巾,弯身拾起时,不经意觑见走到对街的兄长身影。她疑惑,才想喊人,就见他拉开路边一部轿车的副驾驶座车门,人钻了进去。

  她呆了会,想起身后房内灯亮着,回房摁熄灯,再回阳台。她待了好一会,才见兄长下车,他绕过车头时,驾驶座车窗降了下来,他弯身不知又和驾驶座上的人谈了什么,一会才转身越过马路走来。

  兄长身影一移开,车上那人的模样随即纳入眼里;并不能完全看清他表情,但那五官不难辨认——原来他与妈和哥哥的感情已这么深了?

  回房见到那个骰子发束,她握在手心。她曾经设想过妈和哥哥对他工作的性质有意见时,她会怎么说服他们,却未曾想过,他们比她懂得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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