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娣觉得对方的声音有些耳熟。“你是……六少爷?难道这里是王家?”她想起来了,她送嫁衣到王家之后,跟老太太闲聊了几句,又喝了几口茶,接着便是一阵头晕目眩,难道……茶里被下了药?
“你喝的那杯茶……被动了手脚。”王有衡一脸羞愧地承认。“躺在那张喜床上的是我五哥,他生病多年,一直拖到昨天,没想到还是死了……”
她一脸不解。“五少爷不是已经有个订亲的对象,他该娶的不是我……”
“那是骗你的!”他这才向迎娣坦白一切。“其实你就是祖母看中的媳妇,她听信一个算命的,只要在三个月之内,让你穿上亲手缝制的嫁衣,然后嫁进王家,五哥的病就会不药而愈,还可以利用你的命格来破除祖咒,可是苦等了两个月,嫁衣终于缝制完成,五哥却已经等不及走了……”
“我是常家的媳妇,又怎能嫁进王家?”听到又是为了旺夫益子,迎娣简直欲哭无泪,当年王半仙帮她算命,到底是在报恩还是报仇?
王有衡叹了口气。“祖母打算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常家自然就会休了你,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我代家祖母跟你道歉……她活到这么大把岁数,却一再地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后还因为悲伤过度丧失了理智,听信那个柳瞎子的话,想出这种害人的主意……”
她愈听心里愈是惊恐,颤声问:“既然五少爷已经死了,便不需要我,总可以让我走了吧?”
“就算五哥死了,祖母也打算让你陪葬……”王有衡艰涩地说。“算命的说从此以后,王家的诅咒就不会再发生。”
“陪、陪葬?”迎娣不由得打从心底发冷,王家的人真的疯了,连这种害人的缺德事都做得出来。“我不要死!快放我出去!我的家人知道我到王家来,一定会来找我的……”
王有衡左顾右盼,就怕被人发现。“他们方才已经来过,祖母也跟他们说你早就回去,并没有留在这儿。”
“娘等不到我,一定会再来的……”
王有衡一脸内疚。“祖母要我把你原本穿的那双绣花鞋,一只丢在陈家外头的草丛,另一只丢在村子口,他们一定以为你出了意外,或是被人口贩子抓走了。”
没想到王家早就设想好了,而自己就这么上了当。
“六少爷,我求求你放我出去,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如今迎娣只希望能说服他。“相公已经跟我约好,明天会再到梧桐村来,他找不到我,一定会去报官,一旦惊动官府,对你们也没有好处……”
王有衡拿出偷来的钥匙。“其实我来就是为了要带你出去,我实在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更觉得对不起你……我这就开门,你千万别出声,免得惊动了其它人,到时连我也救不了你。”
迎娣感激万分地说:“多谢六少爷……”
她听着外头传来开锁的声响,突然,王家老太太森冷苍老的声音冒出——
“你在做什么?”
王有衡吓了一跳,赶忙把钥匙藏在身后,不敢直视祖母。“没、没做什么……”
“你好大的胆子!”啪的一声,老太太劈头就赏庶孙一记耳光,然后把钥匙抢过去。“居然敢背叛我!背叛王家!”
他试图再劝。“祖母,若她的丈夫跑去报官,王家就完了……”
老太太早就想到这一层。“柳瞎子已经说过今晚子时是最好的时辰,宜入土安葬,只要把你五哥葬在后山的祖坟,连同她一起陪葬,等到明天一早衙门的人赶来,也已经找不到人了。”
隔着一扇门板,迎娣边听边全身发冷。
“老太太!老太太!”她用力拍打着门板。“就算让我陪葬也无济于事,反而会有报应的!”
老太太冷冷一哼。“只要王家的诅咒不在,我那几个曾孙便不会步上他们父亲的后尘,都能长命百岁,什么报应都冲着我这个老太婆来好了……”
“老太太……”
“今天可是你五哥大喜的日子,人家夫妻圆房,你不要在这儿打扰他们!”无视迎娣的苦苦哀求,老太太又斥责庶孙一番,便带着他走了。
听见他们的脚步声离去,迎娣还是不断地拍打门板,打到手都红了,还是没有停下来。“相公……快来救我……我不想死……娘……我在这儿……”
迎娣哭喊了一整晚,希望能够传到王家大院外头。
公鸡啼了,黑夜过去了。
对陈家的人来说,昨晚真的好漫长,大家一整夜都没合眼,打算等天亮之后再继续出去找人。
“……还是去报官吧!”叔公唉声叹气地说。
邱氏捂着唇,泪水再度夺眶而出,等了一夜,女儿还是没有回来,知晓她向来孝顺,不会做出让家人担心的事,这次肯定出事了。
“阿娣如果真被人口贩子抓走,早就连夜离开村子,要怎么找?”三叔愤慨地槌着大腿。“那些人真是太没有良心了……”
“阿娣……”想到女儿生死未卜,邱氏悲从中来,只能在心里祈求丈夫在天之灵能保佑她平安无事。
伯婆点了一把的香,又跪又拜,眼前只能恳求老天爷帮忙了。
“还是快去报官,求大老爷帮咱们找阿娣……”三婶催促陈家的男人,要他们早点出发。“再拖下去,万一……”
陈家的男人也都点头赞成,接着推派出两个代表,带了几个馒头、包子在路上吃,很快地便出发了。
而其它人则继续在村子里寻找,逢人就问可有看到陌生人在村子里走动,毕竟梧桐村的村民都很纯朴善良,一定是外地人干的好事。
就这样,直到接近巳时,常永瞻才刚进村子,就遇上陈家的人,他一听说迎娣失踪一个晚上,连忙要虎子让马车跑快一点。
当马车来到陈家,二娃带着丑娃和铁蛋就蹲在大门外头,希望等到大姊回来,他们见到常永瞻,便马上扑上去,抓着他大哭——
“大姊夫,大姊不见了!”
常永瞻看着三个哇哇大哭的孩子,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安慰两句,然后走进了大门。只见邱氏站在院子里,眼皮早已哭肿,看来失踪是真的,心口不禁跟着一沉,要自己保持冷静,可不能跟着慌了手脚。
“岳母!”他上前唤道。
见女婿来了,邱氏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木板,有了一线生机。“阿娣她……她不见了,咱们从昨天傍晚找到现在……都找不到人……”
“岳母别着急,先把经过告诉我……”常永瞻一面说,一面扶着摇摇欲坠的邱氏到屋里坐下。“阿娣不见之前,有谁见到她?”
邱氏喉头一哽。“伯婆说昨天接近午时,王家的六少爷来了,并请阿娣带着做好的嫁衣跟他走一趟王家大院,这一去就不见人影了……”
“可有问过王家?”他又问。
邱氏用袖口拭了下泪冰。“问过了,王家的人说阿娣早就回去,不过她婉拒了王家的轿子,而是自己用走的回来……之后就在咱们家大门外头不远处,发现她穿的一只鞋……”
说着,邱氏将鞋拿给他看。“大家不禁猜想,该不会是被歹人抓走,于是找遍整座村子,结果……隔壁张大叔在村子口找到另一只鞋……一定是阿娣故意扔下……她肯定是出事了……”
常永瞻接过绣花鞋,他当然认得出那是迎娣的,这双鞋还是出自她之手。
“刚才叔公他们去衙门报官,你没在路上遇到他们?”她拭了拭眼角问道。
他摇了摇头。“可能是在半路上错过了……岳母,我再上王家一趟,人是他们接走的,如今不见,总要给个交代。”
“好。”邱氏一面吸气,一面点头。“二娃知道王家怎么走,让她带你去。”
于是,常永瞻又坐上马车,让小姨子为他带路。
二娃呜呜咽咽地问:“大姊是不是真的被坏人抓走了?”
“还不能确定……”他已经乱了方寸,不过口中还是不断地安抚小姨子。“我一定会找到你大姊的!一定会的!”
二娃用力点头,相信大姊夫一定能办得到。
过没多久,虎子将马车停在王家大院外头,常永瞻立刻上前敲门,可是等了又等,就是等不到门房出来应门。
常永瞻只好绕到偏门,使劲地槌了几下,门终于开了。
“找谁?”门房嗓音平板地问。
他瞪视着对方。“我找你们家六少爷!”
“咱们府里正在办喜事,六少爷很忙……”门房边说边要关上门。
“办什么喜事?”常永瞻用手掌撑住门板,不让门房关上。
门房眼看关不上,只好回答。“我家五少爷昨天刚娶了媳妇,老太太吩咐下来,这三天都不见外人,请回吧。”
只听见砰的一声,偏门重重关上了。
“昨天刚娶了媳妇?”他觉得不合常理,如果迎娣缝的嫁衣是要给王家五少爷尚未进门的媳妇穿的,才刚做好,按理说要先送到新娘子家中,等到吉日那一天,再穿着它踏进王家,才能招来好福气,怎么媳妇这么快就进门了?
“记得来宝也说没有人听过王家的五少爷与人订亲的事,甚至已经好多年都不曾到外头露过面……”常永瞻愈想愈不对。
于是,他又敲了一次门。“我要见你们六少爷!”
门房这回只开了一条门缝。“我家六少爷没空见客……”
“你去告诉他,我是常家四房二少爷,迎娣是我的妻子,如今她不见了,你们六少爷总要出面给个交代,他若是不肯见我,咱们就衙门见!”常永瞻只好用威吓的。“我说到做到!”
一听到要报官,门房只好请他稍候片刻,便进去请示了。
常永瞻在外头等候半天,偏门还是紧闭着。
“人口贩子不可能会挑这种地方掳人,因为村民们彼此认识,有陌生人出现,总是令人起疑……”他试着理出个头绪。“那么阿娣的鞋为何会掉在外头?难道……是故意声东击西?”
他又用力槌着门,心想迎娣说不定还在王家,根本不曾离开过。
“开门!再不开门,我这就去报官!”
可是不管常永瞻怎么恫吓威胁,这位王家的六少爷就是不肯出来见他,整件事更是透着离奇脆异。
“可恶!”大门不开,他也进不去,更别说硬闯了。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没错,常永瞻便询问距离王家最近的几户村民,昨天是否有人见到花轿。
“王家要娶媳妇吗?”村民们一问三不知。
“你们真的都没看到?”他又问一次。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摇了摇头。
“花轿我倒是没见过,不过前天晚上,我因为多喝两杯,醉倒在路边……”一名村民回忆道。“等到醒来时已经半夜,正要回家,在路上见到一辆马车,后头还载着东西,我凑近一看,差点吓得屁滚尿流……”
其它村民纷纷好奇地问着究竟看到什么。
常永瞻也追问。“大叔看到什么?”
“我看到两口棺材,三更半夜看到棺材,换作你们也会吓死,当时我心里就在想这是谁家要的,于是偷偷跟在后头,没想到就见马车进了王家……”他一脸惊怖的表情。“王家该不会又死人了?”
“可见王家的诅咒是真有其事……”
“这回是谁死了?”
“而且还一连死了两个……”
听着村民们议论纷纷,常永瞻心想王家的门房说家里正在办喜事,可为何又订了两口棺材?又是给谁用的?不过心中有再多的疑点,也找不到人可以问清楚,看来只能求助官府。
于是,他决定先回陈家,再立刻赶回县城,直接上衙门找当县丞的大房永祯堂哥帮忙,尽管常家已经将他从族谱中除名,可是为了救迎娣,面子又算什么,求也要求到对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