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姊姊那些日子的不安,又想到一两个月前父亲带珩儿去了越州,她直觉有事要发生,于是让许嬷嬷去了一趟秦王府,找相识的人打探消息,得知那一夜可能会有一些动荡,她不放心将儿子放在府里,坚持带儿子进宫。
进宫之后,她想法子让儿子跟小外甥待在一起,心想姊姊必然做了安排,跟着秦王的小儿子肯定比其他人还安全。
可是情况还是失控了,匆忙之间,她只能假装大义建议秦王府的奶娘——两家孩子最好交换。
人人皆知秦王府的奶娘是谁,很容易成为叛军焦点,奶娘觉得有理,于是背着众人偷偷交换孩子。
其实当时她心想,事后换回孩子,她就是秦王府的恩人,却没想到老天爷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秦王府的奶娘中箭,拖累她的孩子,而她因为贴身丫鬟相护,逃过死劫,紧跟在后抱着孩子的李三娘也逃过死劫。
她好恨,死的应该是秦王府的孩子,为何是她的孩子?她想伸手掐死秦王府的孩子,要死,两个孩子一起死,可是众多眼睛看着,她不能下手,也下不了手,因为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不是孩子的错。
无论如何,秦王府的奶娘死了,她绝不能说出交换孩子的事,因为姊姊不会相信此举没有私心。她死了孩子,还会换来姊姊质疑的目光,她如何受得了?所以她什么都不能说,她就是心里淌血,也要抚养秦王府的孩子。
这么多年过去,这个秘密应该可以隐藏一辈子,可是不知哪儿出了差错,只有她知道的事竟教人察觉,如今还要追查。
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萧晴坐立难安,感觉情势正一步一步走向失控,若她不想法子阻止,秘密就要公诸于世了,可是脑子又有个声音告诉她,此时一定要沉住气。
她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
这时,何总管急匆匆来到明荷院,「今日一早,元忠独自出远门,说是要去青州的庄子。」
萧晴惊恐的瞳孔一缩,奶嬷嬷一家都在青州的庄子,他去青州找奶嬷嬷吗?
「他去的应该是侯府在青州的庄子。」何总管试探的瞥了萧晴一眼。
他是夫人一手提拔上来的,可以说是夫人的人,夫人甚至将算计唐三小姐的事交给他,看起来应该很信他,但是事实上他在夫人这儿的分量比不上陈四,陈四是夫人嫁妆庄子上的人,随夫人从萧家来到靖安侯府,跟着夫人的时间比他还久,专门帮夫人处理外面的事,比他更清楚夫人手上有多少产业。
「你可有打听他去青州的庄子做什么?」
「世子爷将听竹院护得跟铁桶似的,小的不敢随意打听消息。」
「那你怎么知道元忠去青州的庄子?」
「小的在马房那儿有人,见元忠一早就起来侍候他的宝贝马儿,还带了行囊,看起来要出远门,便借着刷马跟元忠聊了几句,得知元忠要去青州,他还试着打探元忠去做什么,可元忠什么都不说,还劝他在高门大户生活不要好奇心太旺盛,免得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萧晴已经确定了,元忠的目标是许嬷嬷,不过他们怎么会盯上许嬷嬷?宫变那一夜,许嬷嬷留在侯府,并不知道宫里发生什么事,她弄走对方,不过是因为许嬷嬷太了解她了,即便没有察觉孩子掉包,也会从她的态度发现有异。
「夫人。」
回过神来,萧晴豁出去道:「你去告诉陈四,明日一早我要见他。」
「夫人有什么事?」
萧睛不悦的瞥了他一眼,「这个你不必知道,赶紧去安排。」
何总管垂手应是,退了出去。
萧晴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他们就是找到许嬷嬷,许嬷嬷也不能证明孩子掉包的事,反倒是李三娘,宫变回府的隔一日就请辞,这分明是有所察觉,就算她的猜测成不了证据,这个人还是不能落在卫洵手上。
她后悔了,当初不应该害怕麻烦,还心想李三娘自个儿也吓坏了,相信短短一两日不会发现什么,以至于她没有坚持杀了李三娘,只是确定李三娘回乡安安分分过日子,她就将这个人放下了。
说来说去,她就是不够狠才会留下这些麻烦,这一次她不能心软了,李三娘肯定不能留,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
「喂,你就不能让我吗?」李珩生气的抓住卫洵的手,不准他放下棋子。卫洵觉得好笑,「你不想输,就不该拉着人家下棋。」
「我还不是为了你,呆呆傻傻的,看起来魂都丢了,我不找个事转移你的心思,难道看着你化成石像吗?」
「你可以回宫,别看啊。」
「这还是好兄弟吗?」
「我不会介意,真的。」
李珩恶狠狠的一瞪,「我介意好吗!」
卫洵决定闭上嘴巴比较好,免得某人闹孩子气,直接将棋盘打翻了。
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李珩惊讶的转过头,「哪个家伙胆敢跟孤一样走路如此嚣张?」
卫洵唇角一抽,「你也知道自个儿走路很嚣张?」
李珩傲娇的抬起下巴,「这是太子的气势。」
「这是你的臭毛病。」
「说到臭毛病,你会比我少吗?」
卫洵没有回答他,因为元孝已经来到案前。
他先恭恭敬敬的行礼,接着便迫不及待的道来,「世子爷,夫人的陪房陈四已经行动了,看他的方向应该是益州。」
「我们的人如何安排?」
「两个快马赶在前头,两个紧跟在后,确保他们中途不会绕到其他地方。」
卫洵点了点头,提醒道:「明荷院那边不可以松懈下来。」
「小的知道,明荷院的眼线已经动起来了。」
「随时注意益州传回来的消息。」
元孝垂手应声退下。
「看样子,你真的是我的嫡亲弟弟。」李珩喜得拍手道。
「没有证据之前,你不要太早认弟弟了。」这毕竟不是小事,他觉得还是等事情落幕了再说。
李珩撇了撇嘴,「事实不是摆在眼前了吗?」
「只要李三娘没有证据指证我娘换了孩子,我娘不承认,我们的推论就是再合理也没用,而我可以肯定,我娘会坚持否认此事,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这一点李珩还真无法反驳,姨母确实不能承认,否则即便母后因为她失去儿子心软,父皇也不能放过姨母。
顿了一下,卫洵的声音转为低沉,「我想知道真相,但并不想置她于死地。」越接近真相,他的心情越沉重,他想当皇后姨母的小儿子,可又同情无法再为人母的「娘」。
李珩张开嘴巴顿了一下,终究闭上了,表弟看似冷心冷肝,其实心很软,姨母待他不慈,他都可以不计较,姨母真的失去唯一的儿子,他肯定会可怜她。
「你还要下棋吗?」
李珩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算了呗,你怎么还有心情下棋?」
「这不是你说的,总比化成石像来得好。」
「好吧,我们来下棋,不过你让我三子……不对,还是五子好了。」李珩的右手先比三,再比五,可是无论三还是五,他都没有太大的信心,不太想下棋。
「五子就好了吗?」
李珩突然好想揍人,什么五子就好了吗?他只是不喜欢在这上头钻研,可不是真的没脑子下棋。
「今日我要教你刮目相看!」
卫洵点了点头,可是却骄傲的扬起下巴,「我很期待。」
李珩看着他臭屁的样子,又不想下棋了,因为他有预感,他等着被虐。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他被虐得直接闹脾气,双手拨乱棋子,起身走人,回宫去了。
唐宁月看着站在台阶下的男人,他仰着头静静欣赏月色,可是感觉得到他此时一点也不平静,这个从他僵直的站姿就可以看出来了,他是那种越想隐藏自个儿的时候,越会表现得很刻意的人。
半晌,她走下台阶,在他身边停下脚步,跟他一样仰着头观看月色,「今日的月色很美。」
卫洵收回目光,转头看着身边的人,「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唐宁月跟着收回视线,转头迎向他,「没关系,我还没睡着,而且我正好有事要见你。」
卫洵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上已经多了一个荷包。
「你看看满意吗?」
卫洵拿起荷包看了又看,有些苦恼,「这个小娃娃怪有趣的,不过是谁?」
「你啊。」
卫洵一脸懵然。
「这一位是Q版的你。」她想破脑子,觉得这才是真正专属于他的荷包,不是很复杂,但也够她折腾了。
「Q版的我?」卫洵不太能够理解。
「Q版就是很可爱的意思,你不觉得吗?」
卫洵觉得自个儿不需要「可爱」这个标签,而且她不是说了,她要设计的是能够搭配他气质的荷包,他的气质是可爱?好吧,至少她没忘记这件事,他有预感,今日不将这个荷包戴在身上,以后他就别想从她这儿拿到其他荷包。
「你帮我戴上。」
唐宁月点了点头,弯着身子帮他将荷包系在腰上,退后看了一眼,很满意。
经过这一段插曲,卫洵的心情明显放松下来,终于可以进入主题了。
「我刚刚接到益州来的飞鸽传书。」
「接到人了?」
卫洵摇了摇头,「我还没看书信。」
唐宁月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为什么还没看?」
闻言,卫洵不由得苦笑,「你相信吗?我很紧张。」
「你会紧张是很正常的事,这关系到的可是你的身世。」唐宁月拉着他在台阶坐下,鼓舞的对着他一笑,「看吧,我陪着你。」
卫洵从怀里取出书信,缓缓的打开,上头全是暗号,旁人看不懂。
唐宁月瞥了一眼便双手圈着两只脚,下巴枕在两膝之间,等着他看完书信。
看完书信,卫洵收起来放回怀里,幽幽的低声道:「他们想放火烧了李三娘一家,还好我们的人守在一旁拦下来。」
坐直身子,唐宁月不解的皱眉,「这会儿才想要杀人灭口,这不是反而告诉别人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夜里打翻火烛,走水了,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是事态大小之分,查到她头上的可能性不高。」
唐宁月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李三娘一家不过是平凡老百姓,不可能跟人家结下什么生死大仇,发生失火这种事,衙门通常不会往他杀的方向思考,若是安排得周全,还真的会以一句「打翻火烛」结案。
「问了吗?」
「他们只会将人带回来,不会过问细节。」
「多久可以带回京城?」
「为了安全,他们会跟着镖行一起进京,可能要等上一二十日。」
唐宁月握住他的手,「再过不久,你就可以知道真相了。」
卫洵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未必。」
「怎么说?」
「我娘当年放过李三娘,应该是认为李三娘不知道掉换孩子的事,只是孩子是奶娘在照顾的,孩子有异,奶娘很容易察觉,因此李三娘不主动离开,我娘也会想法子弄走她。」
确实,这个时候的高门大户都一定会请奶娘,有时候因此导致孩子更亲近奶娘,而当娘的对孩子的认识往往不及奶娘。
「我娘如今会下狠手,说白了是我逼的,也是为了预防万一,留着隐患,晚上睡不好觉,并不代表李三娘真的知道什么。」
「我相信李三娘反应如此快速,肯定是有所察觉,你一定会得知真相。」
「我也希望如此。」
唐宁月反过来握住他的手,将另外一只放在上面,很坚定的道:「无论是侯府之子还是皇子,你就是你,不会改变。」
卫洵低下头,两人额头相抵,他的声音带着缗缮,「我若是皇子,你就是皇子妃了。」
猛然惊醒,唐宁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很不客气的破坏气氛,「我听说皇子可以有两个侧妃。」
「我不喜欢后院太吵,有你一个就够了。」
「皇上皇后可能会有不同的想法。」唐宁月觉得自个儿开始愁了,有些事不是他喜欢与否,而是制度的问题。
「我心甘情愿娶妻生子,他们已经很开心了。」
「你不知道儿子和外甥是有差别的吗?」
卫洵索性张开双手将她圈进怀里,「别担心,无论我是什么身分,你只要记住一件事——凡事有我挡在你前面。」
唐宁月唇角微微上扬,「甜言蜜语。」
「我嘴笨,不会说甜言蜜语,只会说想说的话。」
唐宁月心想,她是不是可以解读成——他就是想对她说甜言蜜语?念头一转,她开心的整张脸都充满笑意,「我不介意多多益善。」
「你喜欢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还说你不会说甜言蜜语。」
「这就是甜言蜜语吗?」
唐宁月轻声笑了,担心别人听见,索性将整张脸埋进他的怀里。
卫洵忍不住低下头吻她的发心,他就知道,只要她在身边,他就会平静下来,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在意,她盼着的不过是他有父母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