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急诊室里,她突然感到一阵心慌。
她想起她的工作,想起她可能都被烧成灰的行李、重要物品以及护照等文件证明,想起她一个人在异国。
向来坚强的她这一刻竟有种快喘不过气的感觉。
毛真妍,冷静下来,离婚这么难熬的事都难不倒你了,还有什么能击败你的。
她安抚自己,并试着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她不能慌,即使她遇到的状况糟糕透了。
她得先想想下一步要做什么。喔,她最好先打通电话给总经理,让他知道她目前遇到的难题。
至于妈妈那边……这种遥远国度的新闻应该上不了台湾的新闻台吧,比起立法院打架,佛罗伦斯的小旅馆失火算什么大事?
她决定暂时不让母亲知道这儿发生的事,免得她担心害怕。
接着,她必须前往台湾在义大利的办事处,请求他们的协助,让她可以重新办理各种证明身分的文件。
老天,她可以想像那是多么麻烦透顶的事。
但她必须面对它。
睁开眼睛,她准备起身向护理人员借电话——
「毛毛!」
突然,在有点吵杂的急诊室里,一道熟悉的声音像是宙斯的神火般划开空气。
她一怔,狐疑但本能的朝声源望去。
顿时,她目瞪口呆,完全说不出话来。
视线所及,所有的人事物都变成黑白的,只有一道身影有着让她睁不开眼的色彩。
「杰、杰瑞?」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快步的闪过几个人,迅速来到她面前。
他的神情忧疑不安,他的眼底带着余悸,他一把攫住她的肩,将她牢牢的拥进怀里。
「感谢上帝,你没事吧?」
她该推开他,在他面前表现出「我很好、我很坚强,而且不需要任何的安慰和帮助」的样子,但此际紧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跳得有点急促的心跳,她竟有些不能自已。
刚才才决定要冷静、要坚强的她,顿时激动起来,也卸下心防。
这十年来,她未投入任何男人的怀抱,也从未渴望过一个宽阔的肩膀或结实的胸膛。可这一刻,她却忍不住的庆幸着还好他在。
她想起无数个夜晚,他像是紧抱着珍宝般的将她拥在怀中,她总是听着他的心跳、感觉着他徐徐的、悠缓的呼吸,在那规律的颤动及气息里沉沉睡去。
她开心时,他抱着她睡;她生气而不愿面对着他时,他还是抱着她睡。
他总不想放开她,一刻都不想。
忆及那样的过往,她一阵鼻酸,眼泪竟夺眶而出。
她不想让他看见她掉泪,好强的她,即使是在他们关系最糟的时候也没在他面前示弱过。
于是,她偷偷的抹去眼泪,强自坚强的推开了他。「我没事,只是受了一点伤。」她抬头问:「你怎么会知道我……」
「我看见新闻。」他回答,「我在电视里看见你的身影。」
她微怔,露出讶异的表情。
他耸耸肩,语气幽默道:「我说过你在我眼里总是闪闪发光,不过幸好不是因为你着火了。」说着,他低头看见她小腿上缠着纱布,微微的皱起眉头。「看来伤得不轻。」
「缝了快二十针吧。」她故意说得轻松,即使她快痛死了。
一听,杰瑞眉丘整个隆起,「宝贝,那可真是让我心碎。」
在此时,有人如此的在意她、关心她,直教她激动得又想掉泪。
她不禁想起贝里尼先生的话——你是他最爱的女孩。
她仍是他的最爱吗?她仍让他感到愉悦或是心碎吗?他为什么在知道她受伤后便赶来医院?只是基于道义上的责任?还是……
「你给雪莉打过电话了吗?」他询问。
「我不想让她担心。」雪莉是她妈妈的英文名字,她很惊讶他还记得。
「我正准备跟公司联络,我的行李和所有重要的东西都留在火场,接下来可能……」
她话未说完,他的手指已轻轻的按在她嘴唇上。
「那些事我来处理。」他表示。
「咦?」她一怔,疑惑的歪头。
「这里我比你熟。」他一笑,「知道你现在只需要做什么吗?」
她不解的眨眼,而他的绿眸温柔的注视着她。
「好好休息。」他叮嘱,「那正是你唯一且需要做的。」
杰瑞帮她付了医药费,再替她办妥所有的手续,然后带着她离开医院。
他说会帮她找个可以安心歇息的地方,她以为那会是一家饭店或是旅馆,但他却带着她来到一栋公寓楼下。
这是一栋只有五层楼的歌德式建筑物,看起来有点年纪,但因为坐落在中央车站附近,临近中央市场,生活机能极佳。
公寓里有老式的电梯,让她想起怀旧电影里的某些画面和情节。
到了五楼,走出必须拉开两道门的电梯,眼前是另一扇门。打开门,入目的是一层宽敞的开放式空间。
这屋子除了浴厕,完全没有隔间,一切尽收眼底。
屋里虽然可见现代化的设备以及家电,却跟那些仿旧家具和古董家具毫不冲突,屋子北边靠窗的地方有一张大床,看起来十分舒适。
而在床的对角位子是一个简易的小厨房,马赛克磁砖上放着杯盘,炉台上则有一只乾净的平底锅,她想,屋子的主人应该偶尔会利用这个小厨房做一点东西吃。
主人!对了,这公寓究竟是……
「这是谁的家?」
他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我家。」说罢,转身去帮她倒一杯水。
他走了回来,将水递给一脸惊讶的她。
「你家?」
他在佛罗伦斯居然有房子?他不是过客吗?怎么……
「我们当年来蜜月旅行时,你说过如果有一天得离开自己土生土长的地方到某个国度或城市定居,佛罗伦斯会是第一的选择,对吧?」他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笑睇着她,「我一直记得你说过的话,所以五年前当我造访佛罗伦斯时,就买下这层公寓。」
她惊讶的看着他,心情激动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记得她说过的话,甚至还真的在这里置产?
「你绝对想不到这公寓的前任屋主是谁。」他目露黠光的故意卖关子。
他说这公寓是五年前买的,而他跟贝里尼先生也相识了五年……
「难道是贝里尼先生?」她猜道。
「正确无误。」他朝她眨了下眼,笑说:「这房子是他跟玛琳的……喔,玛琳是他的妻子。」说着,他站了起来,走到靠窗的柜子边,回来时,带着一个相框。
「这个……」他将相框递给她,「她就是玛琳。」
她接过一看,相框里是一对看起来十分恩爱的夫妻。她一眼就认出那丈夫便是贝里尼先生,只不过是四、五十岁时的他。
在他身边的明显是位南美裔女子,有着健康的小麦肤色及一头黑色的鬈发。原来,贝里尼先生跟他的妻子也是跨种族的结合,就像她跟杰瑞一样。
不自觉地,她瞄了他一记。
「玛琳在十几年前因为一场车祸意外而丧生,雷多因为伤心而消沉许久,直到有一天在整理玛琳年轻时所配戴的首饰时,他找到某种动力……」他续道:「他将她的首饰重新打造,赋予全新的生命、形式及意义,而那也造就「Heart of Firenze」这个全新的品牌。」
原来美丽的「Heart of Firenze」背后有着如此令人伤心的一段故事。
想着那位老先生,再想起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她突然一阵鼻酸。
「雷多跟玛琳没有孩子,所以五年前生了一场病后,他就决定将公寓卖给愿意好好维护它、保存它的人。」他勾唇一笑,「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他并买下他的公寓,至今他还拥有公寓的钥匙,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过来。」
看着他满脸笑容的说着这些事,毛真妍的心一阵一阵的骚动着。
明明买下房子,却让前屋主自由进出,甚至还在家里摆着前屋主的照片。
他就是一个如此温暖的人。
认识他时,她就知道他有着这样的热度,他总是愿意对别人张开双臂,他总是乐意去接近别人、接纳别人,并给予帮助。
她还记得有次他们相约看电影,他却直到电影散场还没出现,原因是他在路上遇见一个被车撞伤的老太太。由于肇事者逃离现场,他便好心的将老太太送到医院,老太太到院后昏了过去,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肇事者,幸好老太太醒来后还了他清白。
像这样的事经常发生在他身上,他从来不怕麻烦,一心坚持做他该做的事。
她当初就是被这样的他给深深吸引。
不!突然,她急踩煞车,不让自己重蹈覆辙。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知、懵懂、天真又冲动的女孩,他是个让人很容易,甚至是无法抗拒的便爱上的男人,她得克制、得冷静,她不是当年的留学生,而是被赋予工作任务,受到信任的业务部门主管,而她此行的目的是争取代理权,不是度假,不是为了谱出异国恋曲,更不是为了跟前夫重修旧好。
杰瑞看了一下表,「不早了,你先洗个澡,然后休息吧。」说着,他将相框放回原处,并替她找了一件较合身的上衣和一条腰部有抽绳的短裤。
毛真妍洗完澡出来时,杰瑞已经贴心的帮她把床铺好。
「你先睡吧,我要冲一下澡。」他拿着衣服便走进浴室。
坐在床上,她环顾四周,脑海里不禁想起他们以往住的那间小公寓。
那公寓大概只有这儿的一半大,在屋里走着走着,很容易就东碰西撞的。
她记得他的床边有个捡来的边柜,她上床时常常一不小心就踢到柜脚而痛得哇哇叫。
每当那个时候,他就会抱着她,揉她的脚、亲她的脚,然后告诉她,「宝贝,总有一天我会给你买一间大房子的,等着。」
噢,该死!她心里暗暗咒骂一声。
明明提醒自己要公私分明……不,是「公事至上」,怎么偏偏想起的都是过去的种种。
在来佛罗伦斯之前,关于他的事,她能想到的都是坏的。
可现在,那些美好的回忆却一直来敲门。
不行、不行,她得把那些事全部摒除在外,绝不能让它们影响了她的判断。
拉开被子,她决定在他出来之前就躺平睡觉。
正要关掉床头的灯,屋里的电话响了,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接,但又怕他听到电话铃声,会一丝不挂的跑出来或是什么的。
于是,她伸手抓起一旁的话筒。还没开口说话,电话那头便传来女人的声音。
「杰瑞亲爱的,你没事吧?你突然那样跑掉真的让人很担心,你……咦?」似乎意识到接电话的不是他,对方一怔,「是杰瑞吗?」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杰瑞亲爱的,呵,多亲密啊!听这个女人所说,在他赶到医院前便是跟她在一起。
当时他们在做什么?她又是……她非常清楚这不关自己的事,但却莫名的焦躁、懊恼且沮丧起来。
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情绪,她更气、更恼,好想立刻离开他的公寓,但那么一来,她可得流落街头了。
她是个非常实际的人,而她知道那是不智之举。
「他在冲澡。」她对着电话那头的女人说,「要他回电给你吗?」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说,若电话那头的女人是他目前正在交往的对象,那么自己这番话可是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安玛丽愣了一下,语气有点尴尬地表示,「我会再跟他联络的,再见。」
「再见。」她挂上话筒,看着底下这张舒适的大床,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些令她心情糟糕透顶的画面。
除了她,他应该还带过谁回来吧?这张床谁躺过呢?
她下了床,抓起枕头和被子,她决定,她要睡沙发。
就在她把枕头和被子摆放在沙发上时,杰瑞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平时浴后只围条大浴巾便到处走动的他,因为顾虑到有她在,所以穿上背心跟及膝运动短裤。
毕竟他们已不是情侣或是夫妻,他总得考虑到她的心情。
见她抱着枕头和被子准备在沙发上睡,他怔了一下,「怎么了?我不是帮你铺好床了?」
毛真妍坐在沙发上,将枕头乔了个最舒适的高度及位子,「谢谢你,我睡沙发就行了。」
他听出她的声音里带着怒意。
怪了,今晚除了她住的旅馆失火外,一切不是都很美好吗?
他到医院去接她,而她也接受了他的帮助。之后回到这儿,他们还小聊了一会儿。
直至刚才他进浴室之前,她脸上的神情虽称不上愉快,但至少是「恬静」的。
怎么他冲了个澡出来,她的好心情不见了,脸上没笑意就算了,还无端端的罩上了一层霜。
「宝贝,我可是男人,怎么能让你睡沙发?」他走过来,讨好地劝道:「乖,到床上去睡好吗?」
她抬起冷冷的眼,「请你别叫我宝贝。」
他微顿,「又怎么了?刚才不是好好的?」
「好?」她哼的一笑,「你所谓的『好』是指什么?气氛吗?你以为我会爬上你的床,跟你重修旧好?我可没那么脆弱。」